第 33 章

    擡頭看到侯慶亭，蘇荇用盡了平生的腦細胞，給好大兒找補：“既然是這樣，等哪天你爸有空，邀請你學長和他的女朋友到家裏來吃飯，我跟他女朋友聊聊，你讓學長幫你試試，你的網球進步沒。”

    淩烨：“。”

    撇了撇嘴，淩烨倒也老實下來，沒有再當面跟他爸剛起來，給他爸保留了臉面。

    侯慶亭想笑又覺得不太厚道，一直憋着還挺辛苦，他倒是有心想回避，但又覺得這時候開口不大合适。

    好在淩賀津也不想讓好大兒在別人面前繼續丢人現眼，便說道：“那就暫時先這麽商定了。今天我就會讓律師去立案，提起訴訟，在這件事情解決之前，所有涉事的學生都先停課。我們不接受調解，其他家長之間要如何溝通，也跟我們沒有任何關系。”

    侯慶亭點頭：“我知道了，我會傳達給教務處，不會讓他們去打擾你和太太。”

    兩人握手告別，一家人便下樓準備回家。

    淩烨理所當然地跟着蘇荇上了車，看都沒再多看他爸一眼。

    蘇荇正想着要不要說點什麽，不然這一路也太尴尬了，緊接着，淩賀津就打電話過來了：“你帶着淩烨來公司吧，正巧得到了一些消息和資料，你來指認一下。”

    “什麽資料？跟今天林楓說的那些事情有關？”

    淩賀津應道：“嗯，他不是第一個這麽說的，昨天開會的時候，于董就跟我說，上個月開始，就有人在造謠你之前私生活混亂。所以今天我把那些造謠的人都請到公司來了，想問問他們，是從哪裏得來的消息。”

    “據說，有照片。”

    他當然是相信蘇荇的。這三年來，光是為了蘇母的病情，蘇荇就已經筋疲力盡，除了在賺錢，就是在醫院，根本沒有心思也沒有時間去談戀愛。

    更何況，她也不是那種沒有底線的人，相反，蘇荇好像有很嚴重地感情潔癖，她是憑感覺在看人，大概源于女人的第六感。她看不上的人，無論多有錢多有能耐，她也依然覺得不是什麽好東西，十分警惕地遠離他們。

    據淩賀津所知，這三年裏，蘇荇對每一個曾經出現在她身邊的男人，都沒有半分好感。

    所以，這些照片怎麽來的，淩賀津大約有一點猜測。

    要麽是合成的，要麽就跟上次二院的照片一樣，故意混淆是非。

    蘇荇也皺起眉頭：“照片？該不是我跟陌生男人出現在同一個鏡頭裏面，都能傳成我跟他搞暧昧吧？”

    淩賀津：“我也有此猜測。”

    “嗯，那就一起去吧。”蘇荇應下。

    淩烨坐在旁邊，将兩個人的對話聽得清清楚楚，臉色陰沉地吓死人。

    蘇荇大概知道他是在為自己鳴不平，但又總覺得還差點兒什麽似的，沒能十分精準地get到那個點兒，就很被動。

    半小時後，車子停在了淩氏集團的地下停車場。

    淩烨坐在車子裏沒有動，擡眼看向蘇荇，目光中似乎還帶着兩分哀求：“不去不行嗎？我爸不是無所不能嗎？為什麽不能讓他自己去解決了？”

    蘇荇看向他，直接問道：“你是覺得我沒有面對這些的勇氣嗎？”

    淩烨抿唇：“就算你有勇氣面對，那就必須要面對嗎？他是你的丈夫，他本來不就應該做好這一切嗎？為你遮風擋雨不是他的義務嗎？”

    蘇荇微愣，剎那間怦然心動。

    她居然從十五歲的繼子嘴裏，聽到了這輩子最動人的情話。

    蘇荇忽地笑起來，突然就覺得很滿足，淩賀津是很好的人，繼子比他要更勝一籌。淩烨或許沒有他父親那樣的智商和優異的能力，但他卻有着常人所不及的溫柔和善良。

    前半生所有的苦難，都是為了遇見他們父子吧？

    “可我不是金絲雀呀，我希望自己走出黃金籠的時候，依舊能夠自由飛翔。”

    這下輪到淩烨茫然了，他才十五歲，人生經歷淺薄的很，很難分的清圈養的愛和尊重的愛，但依然隐約覺得不太對。

    不過他沒有再反駁，只是仍舊不想見到他爸。

    看着淩烨茫然的眼神，似乎不是很贊同她的話，蘇荇笑了笑，說道：“咱們先上去吧，有什麽話，當面跟你爸爸說開。沉默和回避不能解決任何問題，拒絕溝通更是最差勁的态度，這都算冷暴力了。我不希望你成為這樣的人，傷人傷己。”

    淩烨皺着眉頭：“看到他我就心煩意亂，除了罵人什麽話都不想跟他說。”

    蘇荇：“那就去罵他一頓吧。”

    淩烨擡頭：“？？？”

    “我說認真的。既然心裏有情緒，那就要發洩出來，不要一直憋着，對身體不好。我相信你爸也是這麽想的，他寧願你去吼他罵他，也不願意你就這麽一直回避他。”

    “你罵了他吼了他，他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呀，要不然，你覺得你爸在這方面是那麽靈光的人嗎？你看，他連你為什麽生氣都不知道。”

    淩烨抿了抿唇，這一點确實很讨厭。他無所不能地父親，在跟親生兒子的溝通上，仿佛像個智障。

    蘇荇又說：“不要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淩賀津他再優秀再有能力，他也只是個人，不是神，沒有辦法面面俱到，總有他不擅長的事情。”

    淩烨最終還是答應跟她一起上樓，去了他爸的辦公室。

    讓莫總助單獨打電話邀請的諸位老總們，也已經都到了會議室。

    淩賀津看到兩人上樓來，就打算先去處理這件事。

    蘇荇卻說：“在這之前，還是先解決家務事吧。”說着，蘇荇從桌子上拿了一張白紙，快速寫上“有事勿擾”四個大字，用雙面膠貼在了辦公室門的外面，走進來後反鎖。

    淩賀津看着她這一系列的動作，沒有吱聲，靜靜站在那裏。

    從地下停車場到二十六樓，坐電梯上來的這幾分鐘的時間裏，淩烨一直在心裏打着草稿，很緊張也很猶豫，甚至剛剛蘇荇反鎖辦公室的門之前，他也曾經想過，要不算了，還是維持現狀吧，萬一說了會更差呢？

    但随着門鎖“喀嚓”一聲被關上，淩烨的心情，突然就平靜下來了。

    在令人窒息的靜默裏，淩烨主動開口了：“今天兩次口不擇言，在外人面前駁你面子說你壞話讓你難堪，我給你道歉。”

    淩賀津愣住，随即腦子裏警鈴大作，事情比他預想的，可能要更加棘手。

    淩烨是個很固執的孩子，他不認為自己做錯了，就絕對不會道歉。很顯然，這兩次口不擇言的時候，他已經在暴怒的邊緣了，而惹怒他的人，恰恰就是自己。

    他現在突然道歉，就事論事，給淩賀津的感覺，就像是暴風雨之前的寧靜。

    “但我還是要解釋一下，我沒有慫恿蘇荇出軌的意思，希望你們永遠都不要分開也是我的真心話。沒有人會比蘇荇更號，不論是對你還是對我。我只是覺得，她以前的生活環境，可能沒機會太多優秀的男性，就把你誤認成了最好的那個。但凡她有機會多長長見識，對你的印象都會大打折扣，也才有讓你改進的機會，免得哪天你被抛棄了還一無所知。”

    淩賀津思索了幾秒，回道：“我接受你的批評，我确實做的不夠好。對你，也一樣。”

    淩烨冷笑一聲，情緒又開始上頭。

    蘇荇忍不住扶額，她覺得淩賀津最該學的，不是親子關系，而是《如何正确說話》。誠然，他是個社交高手，在各種重大場合都游刃有餘，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但唯獨，他學不會怎麽對兒子說話。

    被這麽一激，淩烨就顧不上用詞委婉了，那些不滿頓時洶湧而出：“既然你也承認自己不是個好父親好丈夫，那你倒是說說看，你哪裏做的不好，以後要怎麽做。”

    淩賀津道：“你需要我的時候，我都不在你身邊。很多事情，本來是作為父親的責任，但我都推給了助理和秘書……”

    他話還沒說完，淩烨再次暴怒：“你根本不知道！你從來就沒有認真反思過！你說話的時候，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是在企圖讓我不要生氣，你根本不知道我為什麽生氣，又為什麽對你不滿！”

    淩賀津驚愕，欲言又止，最終放棄了辯解。

    淩烨激動地吼了起來：“在我十歲之前，确實需要你的陪伴，想要天天見到你，哪怕一日三餐能夠看到爸爸，跟爸爸在一起吃飯，我也很開心。但是現在，我長大了，我已經十五歲了，我不是沒斷奶的孩子，時時刻刻都需要父母的安撫！”

    “我讨厭你，是因為，你從來就沒有把我當成你的兒子。以前在蘇荇還沒來之前，我以為是我做的不夠好，是我不夠聰明不夠優秀，不能像你一樣，無論做什麽都信手拈來，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做到最好，所以你對我失望了。我也痛恨自己，為什麽不能繼承父親的優秀？為什麽我偏偏生下來就這麽普通？如果我不能變的更優秀更聰明，是不是就永遠不配得到你的認可？”

    淩賀津呼吸一滞，那一瞬間，他急切地想要反駁，不是這樣的，他從來沒有覺得淩烨不好，也沒有覺得他應該跟自己一樣。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淩烨是他的兒子，這個事實絕不會改變。

    只是很多時候，不知道從何說起，又覺得孩子還小，不需要現在就去幹涉他的選擇。

    淩家有足夠的財力和資本為他做出的任何選擇托底，無論是好是壞，這都是淩烨的人生經歷，或許能讓他做出更好的選擇。等他再長大一些，起碼等到他十八周歲，再來談人生也不遲。

    淩烨繼續說道：“直到蘇荇來了之後，我才發現，不是我的錯，被厭棄的，也不只是我。她是你的老婆，你們結婚後第一周，她高燒三四天，你依然出差去了國外，十幾天都不曾回來一次。好，你說你不是醫生，留下來也做不了什麽。那現在呢？”

    “她以前過着什麽樣的生活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吧？就因為蘇荇出身貧困，沒有人撐腰，沒有後臺，那些人就可以肆無忌憚地诋毀她、造謠她、輕視她、踐踏她……這些難道你不知道？！你知道，可你并不覺得那些尖銳的肮髒的語言有多麽傷人，你還讓她去聽去看，讓她知道那些人背地裏說些什麽惡心話。美其名曰，看清真相，解決問題。”

    “淩賀津，你真的有心嗎？你有人類的感情嗎？你沒有，我們的存在，也只是因為你需要。淩家需要一個繼承人，所以我出生了；而你現在需要一個妻子，或許是奶奶的要求，或許是為了緩和我們的關系，所以你跟蘇荇結婚了。”

    “你生下我，卻從來都沒有愛過我，你娶了蘇荇也從來不是因為愛她。他們說，你好像是一臺擁有人類數千年智慧的AI，任何數據、任何算計都逃不過你的大腦，我現在信了。我從來沒見過，比你更冷血更無情的人。”

    無邊的靜默，在房間裏蔓延，靜的只剩三個人的呼吸聲，空氣也仿佛在一點一點被抽空，令人感覺到窒息。

    十五歲的少年，天真猶存。

    他在象牙塔裏長大，原本可以快樂無憂，只要他心大一點，不那麽敏感，不那麽聰慧，不那麽重情，淩烨這一生，都會過的很幸福很順遂。

    但偏偏，他是個敏感又重情還善良的孩子。

    如果蘇荇沒有嫁給淩賀津，如果發生這些事，淩烨大概一輩子也不會說出來這些話，他只會逐漸疏遠父親，不再祈求從他那裏得到想象中的父親的愛。他們父子，或許會成為彼此最熟悉的陌生人。

    但是他會為了蘇荇心軟，會為了蘇荇感到絕望和憤怒。

    幸好，蘇荇跟他結婚了，淩賀津不無慶幸。

    淩烨說他冷血無情的時候，淩賀津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卻是一個反駁的字都說不出來，腦子裏習慣性地想好了應對的詞句，但每一句，都顯得那麽蒼白無力。

    一旦他說出來，仿佛就剛好是在驗證淩烨的指責，都是對的。

    蘇荇也沒想到，看似傻白甜的淩烨，竟然經歷了那麽長時間的自我PUA。而淩賀津卻一無所知。作為父親，他是真的不及格。這一次，連蘇荇都想罵他了。

    淩烨沒有抑郁，沒有報社，健康平安地長到這麽大，全靠他自己争氣。

    父子倆的主要矛盾，就在于彼此的認知不同。父親是天才，兒子卻只是普通人，所以沒有足夠溝通的情況下，彼此都無法理解對方的想法。

    父親覺得，我為你創造試錯的機會，承擔試錯的成本，你盡可以去嘗試自己人生的可能性。

    但對淩烨來說，他需要的，是關懷，是任何，是回應，是明目張膽的偏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