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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
君無畏一生沒有過後悔的事,錯就是錯,對就是對。
他出生名門,有一個修無情道的大能師父,師父大道圓滿,飛升天界那天對他說了三句話。
“你我師徒緣分已盡,以後莫來找我。”
“萬般皆是因果。”
“你是劍道化生,此生應有一劍未出。”
君無畏記着那三句話,也親手了斷了和師父的緣分,心中也并無不舍。
世人癡愚,看不透情障,但這對他來說,實在是太簡單了一些。
他晝夜不舍,在流雲峰悟道,悟出了天劍十二式。對旁人來說艱深坎坷的劍道,對他來說不過是一本正待翻開的劍譜,一劍萬法,一碎萬般。
因此,他成了天一門最年輕的太上長老,年僅十五歲。他的大能師父飛升十年後,他靠自己,再度回到了天一門原來的位置。
那年他順利突破到神府境,并應問道宮之情,到南海參加瓊花會。
瓊花會百年一次,廣邀各門英才。
東南兩陸劍道的年輕弟子,特意出關,從各地的名山大川趕來,極盛之時,團簇的仙雲甚至蓋過了海面。
與會長老羅裏吧嗦,君無畏便跑到海邊垂釣,興味正濃時忽然聽到争執聲,聲音驚動了水面,本該上岸的魚兒一個擺尾,留下個空蕩蕩的魚鈎。
“薛小丫!你一介小女子,怎麽……怎麽如此……我看你粗鄙可憎,就是村口耕田的老黃牛!山裏磨牙的大老虎!”
一個眉眼冷秀的少年氣的跳腳,還有個粉雕玉琢,仕女畫似的小姑娘追着,從天上落下來,勸解道:“無月哥哥是說着玩的,小丫你別生氣,別修劍了,同我修雨柔绫吧。”
“哈哈,”斜刺裏忽然爆出一聲不屑的嘲笑,接着便是如火如荼的一劍。
一個打着赤膊,頭上用荻花紮了麻花辮的小女子扛着闊劍出來,不由分說,和兩人打了起來。
那是精精神神的一張小臉,一雙熠熠生輝的眼睛,冷漠,不屑,神氣十足。
少年生生挨了幾下,猛然揮手擋開,變出一把劍,怒道:“你這個蠻不講理的醜丫頭,別逼我,你以為我打不過你。”
少女怒火高漲,大劍落地,發出咚地一聲巨響,她瞪眼睛:“你說誰是臭丫頭。”
“叫你再罵,打不過我,耍嘴皮子算什麽威風?”
“有能耐,道術上見真章。”
二人打得難解難分,還有個嘴上勸架,暗地裏使絆子的,少女逐漸不敵,被少年一劍撂倒,他得意咬牙:“要說你不是這塊料,勤勉有用,還要天賦做什麽。”
“算了,你這種人,不過百年壽數,我又何必與你計較。”
少年冷着劍,猛然折斷了她的闊劍,哼了聲揮袖離去,留下少女坐在海水中,擰着眉毛出神。
她恨恨握拳,嘴裏念念有詞,手上比比劃劃,不甘心的拍着水:“嗨呀,我方才應該那樣,再這樣。”
她撿起闊劍修補好,拎着它舞了一會兒,原本低落的心情忽然高興起來,自顧自的抄水洗洗手,洗洗臉。
海水清淩淩的,倒影着藍天白雲,少女自己紅紅的臉蛋,還有一個戴着鬥笠,眉眼如畫的白袍少年。
“看劍!”
君無畏從礁石後探出頭,便被不由分說掀了一臉水,他險險的躲避,擡起頭,正對上一雙不善的黑眼睛。
“你是誰?”
這聲音充滿冷意。
君無畏拱拱手,不欲多談:“在下路過,打擾仙子。”
少女哦了聲,見他說明緣由,便收了劍,彎下腰在海裏找東西,半晌,一顆小石子落在她前面的湖水裏,濺了她一臉水花。
“忒,誰啊!”
少女擡頭,白袍少年踩在礁石上,聞言背着一只手,朝她指了指:“姑娘,你是不是在找那個。”
一只繡鞋被海浪沖上岸,孤零零留在沙灘上。
少女呀了聲,光着一只腳啪嗒啪嗒地跑過去,還沒走幾步,就聽那個少年對她擺擺手說:“你等一等。”
他擡起手腕,飛出一顆小石子,借助力道,将繡鞋推到少女面前。
“多謝多謝,我叫薛真真。”
“我姓君,名無畏。”
薛真真上下看他一眼,見他腰間配劍,便問:“你也練劍嗎?”
君無畏道:“對。”
薛真真穿上鞋,走到他身邊:“來比一比。”
君無畏猶豫片刻,點了點頭,他溫和道:“可以,我會點到即止。”
薛真真雙眼放光,使出全力,卻還是一招之內惜敗君無畏,她明顯震驚,失望,卻還是鼓起勇氣安慰自己:“不對,我方才應該那樣,我差一些就可以打敗你了,你的劍術倒是不賴。”
君無畏心平氣和,猶豫片刻,提起衣擺坐在薛真真旁邊:“你的劍道,千年不遇,會是一個極強的劍客。”
薛真真一下子擡頭:“真的?”
君無畏肯定道:“我從來不騙人。”
薛真真原本有些感動,停頓片刻皺皺鼻子,抱着劍:“可你又不懂劍道。”
君無畏道:“我來參加瓊花會,自然懂一些。”
薛真真勉強接受,認真的評價:“依你的劍道,目前來看,拔得頭籌應是容易之事。”
君無畏委婉道:“那不太可能。”
薛真真疑惑:“為何,你難道對自己沒信心?”
君無畏搖頭:“這倒不是,不過長老不得參加瓊花會,我只能看着你們比試。”
薛真真:“……”
君無畏十五歲那年,薛真真才十四歲,她沒有拿到瓊花魁首,但認識了劍道天才,也算是好事一件。
那之後,薛真真和君無畏熟悉起來。
君無畏知道了,原來天下人練劍并非一蹴而就,總是充滿着辛苦卓絕的練習和兇險萬分的突破。
他隸屬天一門,派系簡單,但薛真真的太一門道法駁雜,她父親視她為無物,她亦不服管束,肆意妄為,常常溜到天一門,把君無畏偷出去玩耍。
兩人度過了差不多百年無憂無慮的時光,薛真真的修為水漲船高,膽氣也逐漸大了起來。
她天生活潑精靈的性格,又愛打抱不平,遇見修真界龍魂作祟,便一股腦殺了上去,直打到渾身浴血,才打敗龍魂,被神劍認主。
也因為那柄神劍,她與親朋卷入派系之争,目睹摯親死于同道之手。她自己則受盡萬般折磨,差點根基盡毀。
太一門給她安了種種罪名,要奪走神劍,就在快要成功之際,白袍少年一劍破空,刺穿穹宇,殺入太一門,把她從水獄帶了出來。
自那之後,薛真真性格大變,一心修道,接連突破三關,親手殺了仇人複仇,也在那夜喝的酩酊大醉,拉着君無畏打得昏天暗地,與他有了夫妻之實。
曾經赤膊抗劍的少女,變成了一身素裙,清冷萬分的龍威劍主。
她睡了君無畏,坐了一夜,問他是怎麽想的,君無畏沒有計較她的冷淡和粗放,想了想,并不想避諱和她的因果,若是與她,應該能走到最後吧。
他微微一笑,對薛真真說:“大道獨孤,迨其今兮,劍主,與我一起吧。”
薛真真原本冷漠的神色微微動容,半晌,将手放在君無畏掌心。
那時候,二人都不知曉日後的命運,那幾百年時光,也的确稱得上恩愛。
只是大道不同,道心迥異,這世上最糊塗的兩個人,什麽也沒有讨論便在了一起,只為對劍道的追求相同,不論其他。
對君無畏來說,他心中最重要的是劍道,其次是薛真真,修為臻至化境之後,便能明顯感應到天地的變化,他與薛真真都意識到,大劫要到了。
君無畏早就做好了準備,他三次斬去境界,不成仙人,便是為了等一場因果。
他有一劍未出。
他為劍道化生,有一場因果要還。
但命運奇妙,他最後為劍道所棄,妻離子散,一無所有,跌入蒙蒙灰塵。
薛錯的出生,他與薛真真都感應到了,只不過薛真真只能算出薛錯未來艱險,看不透他本來的命運。
天道的一,在大劫降下之前,投生人間,卻不知道為什麽,做了薛真真的孩子。
道生萬物,但天劫散去,大道耦合,那個遁去的一定然要回到原來的位置。
他與薛真真,情深緣淺,不夠這一生的情分。
孽子,孽緣。
君無畏為此做了諸多準備,他想在大劫之下,保全薛真真,光有他一人之力并不足夠。
他将自己的配劍,劍法,都交給了一個弟子。
弟子知道他的打算後,長久的沒有開口,最後說,願為師父赴湯蹈火。
那就夠了。
如此就夠了,大劫要來了,他也要去做自己該做的事。
君無畏沒想到她會死,沒想到自己的道會敗,他不懂薛真真為什麽恨他,天下的道為什麽抛棄他,他明明毀去天劫,救下了蒼生大陸,但那高懸九天的道,為什麽會哭?
贏了他的那個神祇說:“衆生的命運,從來不由我們做主。”
是嗎?
那些渺小的,這一生都未進入他視線的凡人,那些普通的生靈,他們的命運不由他做主嗎?那是由誰來做主?
君無畏感到很迷茫,他落入人間,修為盡散,只有一身仙骨。
他去過很多地方,死過許多次,遭遇過許多險惡,遇到了無數生靈,他為道所棄,世間無他容身之所。
他道心不碎,意志不滅,但無論如何找尋,無論如何跋涉,都找不到自己缺失的道。
或許要很久很久,久到他把自己的名字忘懷,才能想起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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