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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7
陽光穿過雲層。
地上污泥遍布,樹木倒塌,灌木凄冷濕透,鷹霄早一步落下,覺得這氛圍不好,他扇起翅膀,卷起一陣清風。
無數片黃的,紅的,綠色的,斑駁的樹葉飛揚起來,蓋住了大地的傷痕,徐徐地飛揚在群山的褶皺之中。
如同落花在山巅飛舞,美輪美奂。
白衣小僧眉目染血,提着降魔棍,仿佛一尊滅世的惡鬼修羅。
“真的是你。”
“薛錯,薛錯,找到你了。”
他低聲嘆息,驀然一笑,眼中的驚喜和快樂真切到不容作假。
那個紮着花苞頭,活潑機靈的小娃娃已經是個青年修士,眉目俊美,氣宇軒昂。
奚陶感到一陣澎湃,又有說不清的複雜。
即使堕入凡間,仙路斷絕,薛錯也沒有放棄,他不是一個等着別人來拯救他的人。
奚陶怕他忘了,擡起手:“你看這串符佛珠。”
蓮花佛珠,沾着一個青年劍修的血,他曾劍氣縱橫,血染長空,是為了一個求不到的公道而死。
“祝小游,”薛錯剎那間便認了出來:“你是奚陶?”
奚陶摘下降魔杵上的邪神頭顱,微微一笑:“阿彌陀佛,小僧幸不辱命。”
當年問道宮舉事,他被困家中無法伸以援手,眼睜睜看着祝小游和薛錯都消散冥冥。
極度的心灰意冷之下,他性格大變,叛出山門,獨求大道,在西方佛門出家修行,號心菩。
“哼。”
這聲音,薛錯立刻看過去,卻見一個戴着兜帽的修長身影,他擡手摘了兜帽。
剎那之間。
樹也靜,風也止。
鷹霄瞪大了眼睛,呆呆地向後一倒,砸到了同樣看呆的玄肇,玄肇咽了口口水,看的回不過神。
薛錯則無比震驚,這絕世大美人,難道……他嘶了一聲,語氣顫抖:“你是孔肥鳥?”
他悄悄用手劃拉一下,小鳥竟然比他還要高!
孔雲的表情裂開,原本妙韻天成,霞明玉映的道象一破,玄肇和鷹霄打了個機靈,紛紛回過神。
這一看不得了,孔雀耳鬓的根根翎羽刷地豎起來,瞳孔緊縮,眉毛倒豎,刷地化成了一只孔雀,拍打着翅膀叫嚣:“你說什麽?”
薛錯腰間的翠羽亮起七彩毫光,往孔雀那裏飛。
薛錯連忙摁住:“小雲,這腿毛跟了我十幾年,我都有感情了,你不能說收就收走。”
孔雲:“腿毛?!”
薛錯絲毫不怕死,臉上一片真摯:“你若真要,我拔一根抵你。”
孔雀低頭一扇,薛錯踩着風踏上山巅,操縱[極意自在功]遠遁,孔雀鳥氣的追上去,緊随其後,不依不饒:“班門弄斧,你的輕功還是我傳的!”
薛錯:“青出于藍,看來你不明白。”
兩人在天上飛來飛去,奚陶合十手掌,擡頭觀望:“随心至性。”
顧如誨提着兩個邪神頭顱,孔雲性格爆裂,又極其愛潔,勉強拎到顧如誨這裏就撒手不管了,于是由顧如誨一并代勞。
兩人提着頭顱走到任殊身前,任殊身受重傷,臉上繪有血符,看上去形容恐怖,但是三人誰都沒有面露異色。
任殊看過三個頭顱,嘴唇顫抖,忽然哽咽嚎啕,泥塑似的臉擰成一團,哀戚至極,他一拳一拳,将三個頭顱都打得稀巴爛。
任廟三百餘口。
任家滿門上下。
就連唯一寄存意識的靈胎,都死于天譴。
他奪舍烏鴉的時候,親耳聽到過靈胎裏傳來過親人的聲音,可是不能放,不能饒。
四神和靈胎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而且任廟的人都已經死了。
他聽到是假的。
猩紅的血淚順着眼眶滾落,任殊滿手血腥,血窟窿對着青天,默然不語的地躺在地上。
奚陶側身坐在他的旁邊,似乎能感受到那種悲傷,他摘下佛珠,坐到山巅,開始誦念佛經,那聲音輕盈又莊重,宛如一縷清風拂過,帶來寧靜與安寧。
顧如誨擡眸看着山下,符龍在水中吐息,百姓在洪澇後的山頭相互依偎,得來片刻的寧靜。
可是悲苦難抑,傷心不自持。
千都城被洪水淹沒,在世間了無痕跡,再沒有歸途,再不見故人。
無論是高高在上的修士,還是命如草芥的凡人,此時他們的心情是一樣的。
顧如誨莫名沉重,他坐在奚陶的身邊,問奚陶:“你修佛是為了超度他們嗎?”
奚陶搖頭:“我只渡現世,來生自有他們的歸處,我超度不了他們。”
顧如誨搖頭:“我不明白。”
奚陶無謂,他摩挲着帶血的佛珠,聲音平和,不複妖冶邪肆:“若是薛錯,他定然能明白。”
顧如誨啞然,他擡頭看着天空,忽然,薛錯似乎神力不濟,在雲端晃了一下,一只白毛老虎從樹梢躍起,将他一把接住。
孔雲化作人形,皺着眉毛:“你是誰?”
他仔細審視白毛老虎的特征,人身獸首,金瞳銀紋,背着一把黑刀,修為絕非泛泛。
“天都城的城主?”
殷飛雪搭着薛錯的肩膀,雙眸沉靜,不見一絲敬畏或者見到同族的喜悅:“天都殷飛雪,閣下應該就是妖族小聖。”
孔雲冷冷,輕輕擡起羽毛扇,明顯有幾分敵意:“你要護着他?”
殷飛雪挑眉,他草根小妖出身,還沒有和妖族王庭的妖交過手,金尊玉貴的妖族小聖,會有什麽手短?
薛錯靠着毛絨絨,神力翻湧,氣血激蕩,他勉力道:“先帶我下去,我神府痛的厲害。”
孔雲臉色一緊,咄咄逼人:“都叫你停了,你這個夯貨,我來看看。”
殷飛雪單手抱着薛錯,他本是天性豁達,爽朗不羁的妖怪,此時卻不知為何,看這孔雀小聖左右不适。
大王號令一城,平時只是不愛城府,可不是傻大憨粗:“他原本有傷,和你争鬥動了神力,自然會有痛感,歇息歇息就好。”
他縱身一躍,用的是自己半吊子的[極意自在功],這可不是薛錯教的,而是他天賦異禀,自己觀望出來的。
孔雲可是這功法的祖宗,看出來之後,一下子炸毛,可是薛錯負傷,他還帶着他一通胡鬧,這時候難免心虛,竟然一聲不吭的忍下來,只在心裏犯嘀咕。
殷飛雪攬着薛錯:“為什麽和他打?”
他不信薛錯不知道自己受傷頗重。
薛錯的發絲被風吹的淩亂,淡淡的蓮香萦繞鼻端,殷飛雪動了動鼻尖。
兩人挨得很近,薛錯渾然不覺,臉頰因為累極,也大大方方的貼着雪白純淨的毛發,他悄聲道:“兄弟再見,難免陌生,我怕沒有話說,索性先打一架。”
殷飛雪哭笑不得,薛錯得意洋洋,伸手比了比:“我試出來了,他的修為也只比我強一個指甲蓋。”
修為也跟不上,薛錯今天會丟大臉。
殷飛雪覺得好奇:“那顧如誨呢?”
薛錯想了想,比了一個指節,這可比一個小指甲蓋大多了,殷飛雪心裏好笑,又問:“那個小和尚呢?”
薛錯的一個指節往回縮了一點,然後又往前移了一點,十分的糾結。
殷飛雪見他抉擇不出,便咳嗽一聲,耳朵悄悄豎起來,假裝不經意地問:“那我呢?”
薛錯十分為難,臉上的表情變來變去,嘆息一聲,比了個小手指的半個指甲蓋。
殷飛雪臉色一黑,胡子都翹了起來,薛錯本來還有點傷懷郁郁,這下子可是徹底樂壞了。
殷飛雪瞪大眼睛,伸出爪子,張張嘴,欲言又止數次,就好像一個青天白日被冤枉不學無術的可憐虎。
薛錯反過來箍着他的肩膀,沒注意殷飛雪因為他湊近,耳朵豎得像針,動作都慢了幾拍。
他大言不慚,想诓大老虎酒喝:“你要是願意把你的珍釀送我幾壇,也不是不能改一改。”
聲音低沉沉的,穿到聽覺靈敏的大老虎耳朵裏,毛毛都似乎有些燙。
他咬牙道:“呸,你們人族佬果然卑鄙。”
“這怎麽能算卑鄙”
殷飛雪攬着薛錯,二人同時落地,孔雲抱着胳膊,緊随其後,他睨了殷飛雪一眼,忽然說:“妖族在外,你為何不以人身示衆?”
妖族小聖說的話,十分有分量。
殷飛雪微微挑眉,對他低聲說了句什麽,孔雲當即眉毛一豎。
薛錯則朝任殊走去,他看了眼地上的碎肉,蹲在任殊身邊,将有些破散的血符再次畫好,讓他目有光明。
“任殊哥哥,你往下看。”
任殊原本渾渾噩噩,聽到青年低沉的聲音,緩緩起身,他低頭看去,山野間人聲希希,哭聲惶惶,到處是流離失所的凡人。
任廟是這些凡人一磚一瓦所砌,在他被四神追殺逃命時,城裏家家點燈,夜不閉戶,讓他得以遮掩耳目,茍延殘喘。
他怎麽一蹶不振?
萬語千言化作一股愁緒,心思幾乎沒有什麽掙紮,他便嘆息一聲。
“人微力薄,是福不是禍。”
“任廟已亡,這些凡人不該供奉任廟的香火,我無力護持他們。”
“這十幾年,我為了舉事一忍再忍,坐視城裏死了不計其數的生靈。”
“我不配他們信我。”
“薛錯,我知道你也修了香火神道,你可以送他們往生嗎?他們的魂魄就在水底下。”
山巅的風聲徐徐,誦經的聲音悠遠寧靜。
千雲城遭遇天譴,成了一片汪洋大澤,裏面妖孽橫行,冤魂不散,還有修士虎視眈眈,廟神緊盯着不放。
這是一片危地。
天譴之下,恐怕還是一片沒有功德的危地。
薛錯眺望大澤,眼神烏黑平靜,又仿佛有光:“那麽,我想在這裏建一座神女廟。”
這勢必會是一項浩瀚的工程。
其中的因果冥冥,不可捉摸,是非成敗無法确定。
任殊臉上露出一絲喜悅:“善。”
忽地,他一愣,摸到了一只手,薛錯用一根蓮藕絲織成的紗,蓋住了他眉下的血洞,在腦後系緊,拍拍他的肩膀:“沉舟側畔千帆過,任殊哥哥,你我兄弟重逢,是何等高興的事,莫再哭了。”
顧如誨抱着劍:“幸事,當飲一杯。”
奚陶合十手掌,揮手一掃,削平了木樁作椅,又揮起降魔棍,敲下一塊峭壁,雕琢成石桌。
孔雲不知何時變成了人身鳥首,和殷飛雪暗中過手,越打越激烈,心中也微微吃驚,有些滿意,這老虎的身法倒是不壞,可沒堕了妖族名頭。
他見奚陶如此,便飛身落入瀑布,順流墜入深潭,不多時他破水而出,舉着一塊翠綠色的石胚,手指紛飛,将它化作酒杯酒盞。
殷飛雪抱着胳膊,左看右看,沒有大王用武之地,只好從芥子空間裏,拎出幾壇好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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