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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
那天晚上。
孔雲拉着薛錯,兩人出了洞府,坐在門口的石頭上。
月亮出來了。
薛錯先跳上去,然後又拉了孔雲一把,兩個孩子手牽着手,一起望着月光下的樹林。
晚風輕輕吹啊吹。
薛錯覺得眼眶有些澀澀的,在聞人異和那些修士面前,他從來都不會表現的自己的很害怕,他好像也知道,自己無意間做了修士們的主心骨。
他不需要做什麽,但絕對不能後退一步。
孔雲瞧見他臉上若有若無的憂傷,笑了笑,掐了掐他的臉頰:“薛錯,你還有這副表情呢?”
薛錯唉了聲,煩惱的鼓了鼓臉頰:“我只是有些害怕,小雲,你和我一起,你們妖族在問道宮不會受影響嗎?”
孔雲笑了聲,盤腿而坐:“愛內鬥的是你們人族佬,我的兄弟姐妹早就被虎伯伯叫回去了,反正名次不高,呆在問道宮也學不到什麽東西,而我孤家寡人一個,怕什麽?”
薛錯心事重重,繼續愁眉苦臉。
孔雲盯着他看了一會兒,忽然嘭——的一聲,變成了一只小肥鳥,薛錯躲閃不及,哎呦一聲栽倒在軟綿綿的厚實羽毛裏。
孔小雲還沒成年,沒換出華麗冰涼的翠羽,身上的羽毛灰灰的,毛絨絨的。
他拍拍翅膀,抖抖尾巴,昂首挺胸:“上來!”
薛錯哇了一聲,小白雲也從懷裏冒出來,繞着孔雲打轉,薛錯嘀嘀咕咕:“小雲吶,你又胖了一圈,飛得起來嗎?”
“放屁!”
孔雲沒好氣的一翅膀把薛錯扇下石頭,接着一蹦三尺高,像一個上下彈跳的絨毛球:“我哪裏胖!分明是你們人族佬毛少肉柴!”
薛錯咕嚕嚕滾下來,哎呦一聲,孔雲連忙邁着優雅的內八跳過來,歪歪頭,看他沒摔到,哼了聲:“活該!”
兩人一插科打诨,薛錯臉上的表情輕松了些,他扒拉着孔雲的羽毛爬到他背上。
孔雲拍打着翅膀,精神抖擻:“抓穩了!帶你看看我老祖宗傳下來的極意自在功!”
他清唳一聲,整只鳥化作一縷流光遁入空中,速度太快,仿佛彗星一般只留下一道淺淺的線。
薛錯哇哇大叫,灌了一嘴巴的風。
孔雲樂的張着鳥嘴哈哈大笑,整只肥鳥筆直沖向夜空,沖破雲彩,飛向頭頂那一輪孤單巨大的月亮。
一人一鳥的身影短暫的浮在空中,月亮皎潔孤冷,薛錯趴在毛絨絨的背上,眼睛慢慢睜大,他從來沒有飛過這麽高。
“小雲,月亮真好看。”
“哼,等你學會乘雲禦劍那天,能直接飛到月亮上,到時候,你要請我喝酒。”
“那還早呢。”
孔雲沉默了一會兒,聲音驕傲,卻又讓薛錯聽不太懂:“到時候,你要背着我飛上去。”
“為什麽啊?”
“哪有那麽多為什麽。”孔雲打斷薛錯的話,蹬了蹬爪子,筆直的沖向大澤,仿佛很篤定:“等到那天,你可別求我,要背我上去。”
薛錯不服氣的揪着他的絨毛:“我才不會!”
“你就是會!”
孔雲一根針似的沖向大澤,又在即将紮入水裏的時候,猛地擡頭飛向夜空,薛錯頭發亂飛,嘴巴裏灌進數不盡的,自由的風。
他感覺渾身上下都緊繃着,可是心卻無比的放松,他興奮的大笑,孔雲飛着飛着,也忍不住笑起來,他說:“你看,其實沒有過不去的坎兒,只要飛得高,萬水千山都在腳下。”
薛錯靜靜地趴在他的背上,孔小雲身上很暖和,他的劉海被風刮成太陽花,整個人也像小太陽一樣,笑着回答他:“小雲,你說的對,我才不要怕!你帶我回去吧,我要再畫幾張符!”
因此,朗翠問薛錯,你敢不敢進去自己看的時候,薛錯沒有絲毫猶豫。
朗翠笑,他說:“那跟我來吧。”
凝香宮是一位長老的私人府邸,也會私下收幾個徒弟,在問道宮中,這樣開小竈的地方很多。
低等弟子進不去學府正宮,迂回的直接找到授課的道師,繳納高額的報酬,獲取老師私下授課的機會,在問道宮是心照不宣的規則。
凝香宮只是其中十分不起眼的一個。
朗翠站在臺階下,與薛錯并肩而行,他太蒼白了,身上也沒有什麽生氣。
薛錯走了幾個臺階,回頭看向跟着自己的修士,他停下腳步,問朗翠:“凝香宮中,我要看的地方在哪裏?”
朗翠咳嗽了兩聲,看着門口的兩個童子,淡淡地說:“你不進去,我又怎麽告訴你?”
門口的兩個童子原本正在蒲團下打瞌睡,見一群低等弟子聚在宮門臺階下,都提起精神。
一旦動了手,就再沒有轉圜的餘地了。
薛錯刷地回過頭,看向朗翠,朗翠的臉色已經不像昨天那樣慘白,只是了無生趣的沉默着。
聞人異明白了朗翠的意思,毫不畏懼走上前:“既然如此,我來。”
薛錯聲音清脆,喝止道:“聞人師弟,退後!”
聞人異腳步一頓,依言停下步伐,薛錯明白了朗翠的意思,他的确很想複仇,但薛錯沒有救到徐有瑜,他也不打算讓薛錯好過。
他既然知道凝香宮裏面有什麽,又怎麽會沒有辦法繞進去?
他在賭薛錯的膽量,賭他們這群人到底敢不敢螞蟻撼樹,螳臂當車。
若是不敢,恐怕他會當場反水,寧願從長計議,逐個擊破,也不會告訴他們任何消息。
薛錯揚了揚淡淡的眉毛,小手夾着一張藍色的符箓:“定。”
符紙頃刻燃盡,化作一個拗口晦澀的神紋。
門口的兩個童子身子一麻,驚恐的發現自己動不了,連眨眼都十分吃力。
這是薛錯昨夜連夜從《神臨書》裏找到的符咒,但掌管這一道的香火神靈早就已經隕落,威力大減,薛錯改良後,也只能做到短暫的定住修為不高的修士三刻。
孔雲也知道定身符時間不長,他幹脆利落的上前打暈了兩個童子,聞人異趕上來攔住他:“我來。”
人族的事情,不要過多牽連妖族。
他一腳踹開了凝香宮的大門,薛錯表情嚴肅,拎着衣擺,小手一揮:“請!”
走出了這一步,不管結果如何,都沒有辦法善了。
“都到了這裏,你還不願意殺人麽,婦人之仁,難怪任人宰割。”
朗翠說了第一句,目光又黯淡下去。
“可是……我這樣宰割別人的人,卻也護不住一個徐有瑜。”
朗翠古怪的笑了一聲,也不管自己的身份,不管後果如何,大踏步走進凝香宮。
他淡淡地說:“你敬我一尺,我敬你一丈,今日凝香宮的丹房,我便替你開。”
凝香宮的長老勢力不大,收的弟子也不多,突然見到有陌生人闖進來,都十分驚詫,接着便是憤怒。
“何人擅闖凝香宮!”
“速速束手就擒,否則我等就不客氣了!”
朗翠抖出袖中一個小小的丹爐,那個小小的丹爐在他手中滴溜溜的旋轉,散發出誘人的清香。
他一手持劍,一手擡着香爐,那些弟子聞到丹爐的香味臉色大變,接着便紅着眼睛,失去理智的沖過來。
朗翠擡手一劍,面無表情的刺死那個弟子,扔到一邊。
薛錯:“朗翠!”
朗翠面無表情,頭也不回的大步向前,薛錯和孔雲對視一眼,身手靈活的沖向那些境界高,但明顯喪失了理智的弟子,将人直接劈暈。
聞人異等修士也迅速反應過來:“怎麽回事?那妖人手上的爐子有古怪!”
“此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嗨呀,你可別廢話了,趕快去幫師兄的忙!”
有弟子修為稍高,抵禦住了丹藥的誘惑,咬牙捏碎了傳音符箓,将消息傳了出去!
“爾等同為問道宮弟子,竟然闖入宮中,殺我同門!”
“快快去請凝香長老!”
薛錯疾步快走,朗翠也逼近了丹房,凝香宮剩下的弟子不要命的沖過來,朗翠眼神一凜,将手上的丹爐抛了出去。
沖過來的弟子面露掙紮,接着毫不猶豫的舍棄薛錯等人,沖向丹爐。
朗翠嘴角冷冷的勾了勾,忽然嘭的一聲,丹爐爆炸,将那幾個弟子炸的血肉模糊。
薛錯臉色微沉:“你為何殺了他們?”
朗翠一步步走到丹房前,他面色極其冷淡,卻朝着薛錯勾起一個笑容:“你該問他們,吃了一些什麽東西。”
他負手而立,看了看,接着伸手飛快的解開丹房的禁制,回頭說:“怎麽樣,你……還要看嗎?”
薛錯握着符箓,他一步步走過滿地的屍體,走到丹房門口。
天上已經有了騰雲駕霧的風聲,估計那個長老快要趕回來了。
在四周監視他們的修士,也一定将這件事告訴了問道宮的惡人堂,捉拿他們的修士也在來的路上。
生或者死。
又或者沒有生,只有死。
薛錯擡起小手,貼在緊閉的門扉上,用力的一推。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呼呼的風聲落在凝香宮的上空,法寶亮起奇異明亮的光,還有一道由遠及近,暴怒的罵聲:“闖我宮門者!死!”
一道恐怖的虹光落下,似乎要将凝香宮的所有人,不分好壞全部殺幹淨。
朗翠擡頭看着那道恐怖的虹光,心裏卻沒有一絲懼意,他微微閉上眼。
轟——
一道白绫驀然飛出,将那道虹光擊碎。
“誰?!”
白绫上,一朵茶花栩栩如生,它的主人款款而來,冷如冰霜,傲如白雪。
她垂眸看着丹房,手指微微顫抖,半晌,一滴透明的眼淚,從她臉頰低落。
“是真的啊……”
丹房已經打開。
薛錯沉默的站在丹房門口,一張張雪白的,面目各異,又保存完好的人皮,擔在素色的屏風上。
微風吹入丹房,一張張或恬淡,或痛苦的臉,随着風輕輕搖晃,發出了竊竊私語的聲音。
【痛啊】【回家……】【師傅,為何要殺我?】
【救我】【別剝我的皮】
【求你別殺我】【娘,救救我,我想回家】
【疼,好疼啊】
微風拂過,一個巨大的三足丹爐立在中央,散發出勾人垂涎的清香。
薛錯的背影被光線拉長,他雙手搭在門扉上,慢慢的收緊,用力到指尖發白。
凝香宮的主人也看着這一幕,忽然對着丹房使出了畢生絕學,痛下殺手。
哞——
一聲低沉的龍吟。
半空中忽然出現了一只石龍,沖向凝香宮主人,氣的他破口大罵:“誰!”
“我。”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插進來,天上飄來一朵白雲,雲上坐着一個邋遢道人。
凝香宮主人道:“你是哪裏來的貓貓狗狗?滾開!”
邋遢道人卻不搭理他,只因天上的雲彩越飄越多,站到凝香宮主人身後,而又有一朵朵雲彩,落在邋遢道人的身邊。
“闖我宮門!該殺!”
凝香宮主人面色恐怖,又清楚根本拖不得,擡手祭起法寶,而雲頭趕來的道人大多數是長老,他們一揮衣袖,就要降下五雷。
“诶,各位道友平時最愛講道理,怎麽現在一言不合就要殺人呢?”
邋遢道人喝了口酒,抹抹嘴巴站起來,笑嘻嘻的抖了抖手,抖出一把劍。
他的身後,那些修士默默祭出自己的法寶。
道人劍未出鞘,只是揮手一道劍氣,就将那些長老逼的後退一步。
凝香宮主人面色大變,忽然想起了什麽,面色震驚:“一劍東來,你是方龍洗?!你還活着!”
邋遢道人哈哈一笑:“你們這些人還活着,我又怎麽能死?”
凝香宮主人想起了什麽,先怕後怒:“你發過大道誓言,永遠不再出劍!不出劍,還敢在我面前造次!”
方龍洗垂眸看下丹房內可怖的景象,看向丹房門口那個小孩,面色平淡。
而他背後那些來自問道宮各宮門的弟子,則慢慢上前一步,他們看了《告道友書》,內心惶惶。
誰沒有親朋故友?誰不曾對某些事心生憤慨,抱着疑惑?只是從未有人敢于站出來,或者曾經站出來,可是單打獨鬥,下場凄涼。
久而久之,也麻木起來。
但今天,他們若是退了,又有何面目談一句修道呢?
何況,做這件事的是一群低等弟子,領頭的還是一個小孩子,這已經讓他們足夠羞愧了。
方龍洗還未說話,一道白绫直接戳到凝香宮主人臉上。
“今天誰敢動這些小弟子,我祝雪微,一定讓他身死道消,魂飛魄散。”
“我白天珩亦然。”
“吾亦然。”
“惡貫滿盈者,死有餘辜,我等亦然。”
一道道身影從雲頭走出,走到那些長老面前,目光如劍,道法如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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