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二十日之前。
随着紀忱江離開, 傅绫羅身上痕跡漸消。
在小朝前一日,她做出了令喬安和紀雲熙都驚詫不已的決定。
“夫人要臨朝?”喬安瞪大眼問。
他那豬頭也已恢複正常,只是唇角還有點青紫, 這叫他唇角抽抽的時候特別明顯。
前頭祈太尉和王府丞請她過去勤政軒,文武官員們只隔着屏風請了罪。
那把屬于定江王的椅子, 傅绫羅并沒有坐過。
他蹙眉道:“祈太尉他們雖然态度和緩了些, 若夫人臨朝, 他們定會有意見……”
紀雲熙毫不客氣反駁:“有意見又如何!前朝時候女子身份從來不比兒郎低,女家主到處可見, 不過是殷氏惡臭, 無用到在窩裏做個畜生罷了!”
雖然前朝也亂,說句公道話, 那時女娘地位高, 只要女娘家裏有本事,又願意縱容, 都沒人敢說什麽。
甚至,若家中無男兒,女娘頂立門戶, 招贅甚至納男妾的都不少見。
前朝皇庭混亂的時候, 最嚣張的可不是太子和皇子, 而是皇後和貴妃所出的公主。
等到殷氏得了天下,一開始是吸取經驗教訓, 壓低後妃和公主地位,避免江山不穩。
等到了後來,殷氏越來越腐朽, 對外敵是軟骨頭,對內卻不将女娘當人看。
世人都會以上位者為潮流, 慢慢女子地位就低了,如今女娘出門不帶帷帽都要被指指點點。
紀雲熙想起來就生氣。
喬安被怼得無奈,趕緊讨饒:“可不是我瞧不起女娘啊。”
他伺候不夠精心,王上都能揍他個好歹呢。
“只是祈太尉和王府丞一向重規矩,到了小朝上,若是他們不給面子,我怕夫人會受委屈。”
紀雲熙還想說什麽,傅绫羅笑着沖她搖搖頭。
她對喬安道:“喬阿兄的好意我明白,這也是王上的意思,我既然敢去,自是做好了完全的準備,你只管看着就是了。”
喬安不信,可喬安不敢說,也沒底氣能憑着定江王長随的身份來壓制祈太尉和王府丞這兩尊大佛。
傅绫羅就沒指望喬安,她從來都清楚,唯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以前無依無靠,她都能處理好後院的事情,現在有紀忱江為她托底,沒道理還做不好。
她直接帶着墨麟衛,出現在小朝上。
紀雲熙也怕喬安掌控不住局面,特地戴上面具,陪傅绫羅一起臨朝。
等文武官員到了小朝,恭迎祈太尉和王府丞時,還沒來得及行禮問好,就聽到了女子嘹亮的聲音——
“绫羅夫人到!”
祈太尉和王府丞大吃一驚,兩人面面相觑,沒想到傅绫羅會過來。
倆老狐貍只面無表情按照定江王在的時候的規矩,垂眸靜立,不說話,也沒跪拜。
傅绫羅身着封君制式的黑底金邊廣袖長袍,坐在了定江王的王座上。
小朝內有一半武将跟随紀忱江去打仗,剩下的文武官員不算多,三十多個官員一下子沒反應過來,僵立在殿內。
跟紀雲熙一左一右立在傅绫羅身側的喬安心下一緊,感覺有點喘不過氣。
傅绫羅卻不急,慢條斯理端着茶,淺飲了一口。
有負責谏言的文官蹙眉站出來,“夫人……”
“啪!”傅绫羅将茶盞不輕不重放在案幾上,眼神冷淡看着底下,打斷了那文官的聲音。
莫名的,竟沒人敢出聲
帶着面具的紀雲熙冷斥出聲:“大膽!膽敢以下犯上,來人,拉出去杖十!”
“諾!”莊嚴肅穆的女聲齊喝,吓了殿內官員們一跳。
祈太尉不動聲色看出去,才發現,好家夥,整個勤政軒,都已經被帶着面具的墨麟衛給包圍了。
随即,砰砰砰的長凳放置聲利落整齊響起,鈍鈍鈍的長棍地聲,幾乎要敲到人心底。
王府丞心細,數了下,至少得有三十幾條長凳被放下,長棍都數不清楚,絕對比長凳多。
勤政軒殿前估計都站滿了人,至少也得五六十號精衛。
他有些想笑,又有些頭疼,和着這位绫羅夫人還挺體貼,挨打也是有專屬位置?
他和祈太尉又不動聲色交換了個眼神,依然沒動作。
那文官被拉出去的時候,底下騷亂了片刻,到底沒人不長眼跳出來。
明擺着會挨打的時候,誰閑得蛋疼非得先挨一頓呢。
外頭文官的悶哼和大聲數數的女聲交織在一起,讓殿內安靜下來。
傅绫羅就在杖責的時候開了口,聲音依舊輕軟,卻讓集中了全部精神的官員們聽得特別清楚。
“各位愛卿大概不知,不入族譜,不請國法,是我願意接受封君稱號的條件之一。”
“你們怎麽想,我不在乎,我只為紀長舟考慮,為南地百姓考慮。”
“先前,我請各家夫人賞花,又叫喬安來小朝替我臨朝,給大家時間适應。各位應該清楚,禦下上策為恩威并重,中策以勢壓人,下策不講道理,你們想要什麽我都能配合,給大家個體面。”
“長舟總說我脾氣太好,叫我別壓着性子,随心所欲些,但我不愛為了不相幹的人勞心勞神,倒叫你們誤會了。”
外頭挨打的人已經沒了聲音,殿外安靜,殿內更加安靜。
“今兒個我就把話說清楚,也只說這一次,選擇的機會我給你們。”傅绫羅輕笑,眼神卻如同紀忱江那般,冷淡看向祈太尉和王府丞,看得人心底沁涼。
“祈太尉,王府丞,這臉,你們是要,還是不要?”
祈太尉和王府丞愣了下,額角都有些抽疼,要不要的,到底是臉,還是命?
他們知道傅绫羅有城府,卻聽說她性子軟,沒想到她還挺有脾氣,兩人如何不知,這是王上教得好。
他們毫不猶豫跪地,後面衆官員猶豫了片刻,也都跟着跪下了。
人已經跪地,話也就不再猶豫,齊齊出聲——
“拜見绫羅夫人!請绫羅夫人萬安!”
喬安還傻乎乎沒反應過來,不是,這小女娘就如此簡單,就,就把倆最難纏的老狐貍給拿下了?
紀雲熙反應快,喬安看不出,她看得出。
不是官員們慫得快,而是喬安所代表的身份,她所代表的墨麟衛,還有外頭森然的刑罰,無一不代表着傅绫羅的脾氣。
她可能無法像定江王那般勇武威猛,喜怒不定叫人膽寒,卻明白表明,上位威嚴絲毫不容挑釁。
傅绫羅沒急着叫人起身,淡淡看向殿外,恍惚了片刻。
她第一次感覺到了權利的滋味,沒有心醉神迷,沒有暈眩忘形,只有心安。
權利代表的是強大,這大概就是紀忱江想要她明白的道理?
在這個時候,她突然特別想紀忱江,心底起了從未有過的沖動,她想見他。
小朝在那文官被昏迷拖走,并且立刻就有人替代了位置後,非常平靜的結束了。
只是等官員們打算回家,好好消化的時候,紀雲熙又從殿內出來。
“祈太尉,王府丞,夫人請你們去墨麟閣說話。”
祈太尉和王府丞跟到了墨麟閣書房。
倆人比在殿上跪地要利落的多,畢竟傅绫羅證明了自己的能力,他們都是定江王的鐵杆簇擁,哪怕心裏不痛快,也不會做叫紀忱江不痛快的事兒。
“都起來吧。”傅绫羅淡淡道。
“南疆戰事已膠着兩旬,祈太尉說說看,如今是什麽情形。”
祈太尉起身,“如今大軍已經到了林古寨,南疆十寨九城一聖地,按照大軍進度,應該最多一個月時間,就能攻打至聖地前。”
傅绫羅看過南疆的布局,所謂十寨,是山間村落組成的寨群。
南蠻人最善躲藏,以寨為防線,打起來無法大開大合,是最耗費時間的。
林古寨乃是十寨最靠近南疆城池的一寨,九城是拱衛聖地特地用山石建出來的城池,不算難攻。
最難攻下的是南疆聖地,那是跟皇庭一樣的所在,也是南疆列祖列宗用巨石組建出的宮闱,像是迷宮一樣,布滿了陷阱和機關。
聖地最中心,是南疆王的宮殿。
“夫人,按照如今的局勢,辎重不算缺,可若等打下九城,怕是少不得藥材和精通解毒的大夫。”王府丞在祈太尉話音落下後,溫和出聲。
“這些日子,臣等頭疼的正是這個。南疆毒多複雜,不好解,可是擅長解毒的大夫多在邊南郡和汝南郡,定江郡并不多。”
剛過了秋收沒多久,南地不缺少糧草。
辎重有王府丞和祈太尉二人張羅,有序往邊南郡送,不會造成大軍吃不上飯的局面。
王府丞恭敬請示傅绫羅:“邊南郡的大夫,誰也不知道會不會被有心人收買,并不安全,汝南郡……不說也罷,敢問夫人可有良策?”
傅绫羅笑了笑:“叫你們來,就是為了此事。”
她吩咐阿雲:“請岳禦史進來。”
看到岳者華的時候,王府丞才有些詫異,“監察禦史?”
他蹙眉看向傅绫羅,“夫人這是何意?”
岳者華笑着朝祈太尉和王府丞拱手:“兩位大人不必緊張,我與夫人早在郡守府就相識,王上也知道,今日來,是有事兒要向夫人和兩位大人禀報。”
“邊南郡林子安乃是二皇子的人,常祈文是三皇子的人,他們早就私下裏有合作,我岳家也受了脅迫,不得不幫他們跟南疆聯絡,若是我所料沒錯,他們應該早就在軍中安排好了人。”
他的話讓祈太尉和王府丞大驚失色:“只要王上攻臨城下,軍中安排好的細作就會給大軍下毒,南疆會謝過定江王的好意,公然表明,會助他造反一臂之力。”
祈太尉臉色鐵青:“不可能,王上已經肅清軍中細作,京都的探子也在掌控之中。”
王府丞也嚴肅道:“而且,銅甲衛一直監督着邊南郡兩府,若是有人勾結南疆,定會被人發現!”
岳者華笑得有些無賴,“小子不才,若是論武力,我趕不上一只螞蟻,若與武力相比,我這點聰明倒是還能比象。”
衛明猜得沒錯,為了保住岳家三百多口人命,岳者華早就有所表示了。
他被人稱之為鬼才,就擅長不走尋常路,要不然在邊南郡時,也不能躲到銅甲衛上天入地也找不到他人。
“要聯絡并不難,南疆擅驅蟲,也不必見面,只用特殊法子讓蟲子短距離接力送信,通過安排好的人,不引人注意将信送入郡守和禦史府邸,不算難事。”
岳者華國士之才可不是說笑而已,即便知道林子安他們是通過蟲子來傳信,只要不知道具體的人是誰,也不好排查。
邊南郡那麽大,總不能将所有蟲子都滅掉,那他們與南疆來往,防不勝防。
祈太尉冷冷掃了岳者華那肆意模樣,恨不能直接砍了他。
王府丞定定看着岳者華:“岳禦史既然來禀報夫人,想必是有應對之法?”
岳者華看了眼垂眸喝茶的傅绫羅,笑了笑,“法子我确實有,只是夫人不同意。”
“林子安想下毒,我們可以找精通解毒的大夫防備着。”
“他想跟南疆裏應外合,我們未嘗不可以将計就計,假裝中毒,叫南疆吃個啞巴虧。”
“只是南疆好除,林子安老奸巨猾,常祈文隐在背後,若是抓不出他們,必會逼我來想繼續對付王上的法子,如跗骨之蛆。”
“想要将他們一網打盡,不如讓我迷惑他們,以對定江王極為重要的人投誠,等我去給他們送人的時候,就能将林子安和常祈文拉下水。”
問題是,傅绫羅不同意,不然也不會請王府丞他們過來。
傅绫羅聽完才開口,“大夫,墨麟衛已經準備好了,随時可以送往邊南郡。”
祈太尉蹙眉沉思。
王府丞不愧是紀忱江的文師,立刻反應過來今日的争議在哪兒。
他下意識看向傅绫羅,“岳禦史以自身為餌,到時候王上不殺他,不足以立威,可若是殺了他,無法跟京都和世家交代。”
他們都沒說,對定江王極為重要的人是誰,在場的都知道,這人是傅绫羅。
如紀忱江所料,如果真能想出萬全之策,王府丞不會在意傅绫羅是不是以身犯險。
祈太尉雖會遲疑,卻也跟王府丞差不多,倒不是瞧不起女娘,為了南地安危,他們自己都可以死。
王府丞叩着掌心深思,“引蛇出洞是個好法子,只不能是岳禦史,只要這餌足夠,也不怕吊不出蛇來,不若……”
“我和夫人來做這個餌!”
“我和夫人來做餌!”
王府丞話沒說完,祈太尉跟他異口同聲搶着道。
定江王多在乎傅绫羅,他們心裏清楚,他們帶上傅绫羅,才能最大限度保證傅绫羅的安危。
起碼他們能保證,若有危險,傅绫羅絕不會死在任何人前頭。
而岳者華隐身穩坐釣魚臺,到時候也能說得過去,也不必糾結與世家為難。
祈太尉和王府丞這樣身份的,若心甘情願被收買,必得有足夠分量的誘惑,林子安和常祈文必然得出面。
岳者華眼神中閃過笑意,以他的聰慧,兩人的想法并不讓他意外。
只是這樣的話,兩人跟岳者華一樣,必會‘死’一個,就看傅绫羅如何抉擇了。
傅绫羅放下茶盞,等他們都讨論完,小手抵着鼻尖,溫軟笑道:“我有個更好的法子,能讓天下人都知道,林子安和常祈文通敵叛國。”
“如此,他們必死無疑,而且,還能讓京都狗咬狗,甚至要捏着鼻子認下王上戰勝的功勞。”
“就看你們膽子夠不夠大了。”
三人震驚看向傅绫羅,他們此時還不知道,傅绫羅那赧然的笑,與上次在書房為紀忱江獻策祭祖時,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