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水云间楼顶，一个人举着白玉葫芦，对月饮酒。
嗯，厉朝峰，他很烦躁。
人间苦。
苦在世事无情，人有情。
他觉得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他就该去牙行买上一堆有卖身契的奴仆，然后靠着朝廷法度保证掌柜对水云间的忠诚。
而不是和下属产生共情，顺着他们的目光，看见人生悲惨，世事无常。
欢乐英雄不应该很欢乐吗？
为什么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正喝着闷酒，厉朝峰脸色板了起来，对着身后淡淡说道。
“既然上来了，就过来吧。”
郭大路抱着两个酒坛过来了，这是安庆府水云间酒坊运过来的新酒。
王动四人终于喝上了水云间的酒，也知道了酒到底是什么味道。
郭大路坐到厉朝峰身边，拍来酒坛就灌了一口酒，借着酒劲又一次鼓起了勇气。
“老板，我还是想辞职？”
厉朝峰看向郭大路的脸，郭大路是真心的，厉朝峰拒绝了一次，却不能一直拒绝下去，郭大路是掌柜，同时也是一个高手。
他尊重自己，自己最少得尊重一下他。
“理由？”
郭大路神色黯然：“我想带朱珠和两个孩子回老家种地。”
厉朝峰冥思苦想很久，直视着郭大路的脸，声音里隐隐有着怒火。
“我劝燕七劝的口干舌燥，才让她穿回了女装。”
“而她这个时候穿回女装，你不要说不懂她的意思？”
“我看的出来，她喜欢你，也看的出来，你喜欢她。”
“既然是相互喜欢，伱这又在干什么？”
“再怎么好心也得量力而行，那个女人.和你有关系吗！”
听到燕七的名字，郭大路开始挠头，最终苦笑。
没有回答厉朝峰的问题，反而顺着厉朝峰的目光看向了天空。
今天是十四，月亮很满，也很亮。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古来有之。”
“我和燕七，只能说，有缘无份。”
“朱珠很可怜.，只有我能帮她。”
厉朝峰哼了一声，质疑的话犹如连珠炮一般发射而出。
“帮人不需要辞职，你回到家乡能干什么？”
“种地？”
“你有地吗？”
“替人种地？”
“呵，要是替人种地能活，世间就没强盗了！”
“你是觉得你这一身武功给水云间当掌柜太浪费了，想去当打家劫舍的强盗？”
厉朝峰大笑一声，笑的门牙都露出来了。
“这的确是江湖人发财的好门路！我这酒楼确实耽误了你的好前程。”
随着“强盗”二字出口，郭大路变了脸色，厉朝峰却不想放过，只是一字一句的问道。
“郭大路，你清楚你做出来的决定，结果到底是什么吗？”
郭大路沉默了，大灌一口酒，抹了抹嘴角，他只是憨厚，从来不蠢。
他知道，离开了水云间，他就什么都不是。
可他除非能狠心赶走朱珠，否则只能离开。
郭大路没有回答任何质疑，只是平静回答一句。
“朱珠的孩子不能继续待在水云间了，他们会吓到客人，然后影响生意。”
厉朝峰愣住，他以为郭大路是不想在燕七和朱珠之间作出选择才想着离开，
但他没有想到，郭大路只是在替水云间着想。
抿了一口酒，厉朝峰一脸怒容的瞪着郭大路。
“所以你来找我辞职？”
“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什么情面都不讲的人？”
郭大路呐呐无言，因为他没办法看着朱珠泪如雨下，更不能扔下她自生自灭。
他本是一个好人，一直以来都在救济别人，更不要说他喜欢过的女人。
可朱珠的两个孩子会吓到客人，他已经做不了水云间掌柜了。
郭大路没有接话，因为他算的很清楚，想要水云间正常经营，这两个孩子，不能留下。
哪怕闲人勿进的后院，这两个孩子也呆不下去。
揉着额头苦思许久，厉朝峰开口了，情绪很复杂。
“你去问一下.，看她愿不愿意去月事坊做事？”
郭大路本来还在纠缠，听着这话，表情愣了一下，转而惊喜连连点头，对厉朝峰一脸敬佩道。
“还是老板你有办法。”
厉朝峰：“滚！”
郭大路听出厉朝峰心情很烦躁，抱着酒坛就起身，但还没走远又回来了，直接坐到厉朝峰身边。
“老板，要不要一起喝酒。”
厉朝峰看着郭大路，表情不怎么好。
郭大路是一个聪明人，也是一个好人。
将葫芦的酒一口闷干，厉朝峰凝视着远处的月亮，自言自语的念了半首诗。
“月长圆，人常苦，弃信忘恩才得甜。”
“天无涯，海缺角，薄情寡义亦为人。”
念完词，厉朝峰看向郭大路有些懵的面色，有些感慨对郭大路的问了一句。
“听了这两句词，你还想和我喝酒吗？”
郭大路读过书，自然能听懂厉朝峰诗句意思，但他从来没听过这种意思全部反过来的诗句。
可他看着厉朝峰，总觉得这几句词有些问题，抱着手臂，感觉到气氛有些冷，还是认真回答道。
“月亮自然不是一直圆的，所以人也不是一直苦的。”
“天涯海角自然也是有的.”
“所以老板是在提醒我，弃信忘恩和薄情寡义不好吗？”
说道这里，郭大路小心翼翼的提醒。
“老板这词，意思还算通顺，寓意也算正面.吧。”
“但没人会听这种什么都反着来的诗词，太费脑子了。”
厉朝峰一脸怅然，声音也是微微寂寞。
“月亮.为什么不能一直圆呢？”
郭大路吞了吞口水，但还是指着天上的圆月就比划起来。
“老板，今天的月亮的确有些圆，但过几天，它就不圆了。”
“这就叫眼见为实，对，眼见为实。”
厉朝峰点头，脸色回归平静，嘴角露出笑容，语气也变得温和。
“眼见为实，说的真好！”
看着天上的月亮，厉朝峰也是大方了一次。
“去吧，我是老板，老板是需要点格调的。”
“事情解决了也是好事，你们喝吧，今天算我请。”
郭大路点头，厉朝峰向来如此，人好心好，但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是一个奇怪的老板。
放下酒坛，郭大路回到了二楼，也看到了瞪着自己的燕七，以及一脸关心的林太平。
当然，还有板着脸的王动。
郭大路真心想离开，三个人都觉得可惜，但他们也没办法改变郭大路的心意。
他的理由很充分，充分到除非燕七放下身段主动追求，否则两人只能有缘无份。
而厉朝峰和郭大路的交谈也不是避着他们，倒是听的清清楚楚。
郭大路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燕七，但对方转身就想回自己的屋子。
喜欢一个人和一定会在一起，是两回事。
燕七不想相夫教子，所以她的丈夫一定得迁就她。
燕七想走，林太平却不想她走，直接拦住。
“你没听到吗，老板要请我们喝酒！所以.今天咱们可以放开了喝。”
“这种事情，就算天塌下来了，那也是不能躲开的！”
水云间新酒刚出，林太平尝过了，的确不错，郭大路留下是一件大喜事，自然该庆祝。
尤其厉朝峰开口了，那就是无限畅饮。
楼顶的厉朝峰端起了酒坛，听着一楼的喧闹声，也开始大口灌了起来。
而他心中也默默念出了剩下半首词。
君莫问，君莫疑，天地自古从未变。
我不言，我不语，人间依旧.享太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