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28(全文完)
晴光潋滟,窗前明媚漫沿。
陳緣知很早就起床了,今天是周六,早上她要送陳如許去上英語口語班,然後上午的這段時間她可以在家裏安閑度過。
陳緣知下樓喝水,阿姨已經将早餐做好擺在桌面,陳如許已經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正在吃早餐。
陳緣知坐下,阿姨端着盤子放在陳緣知面前,陳緣知摸了摸陳如許的腦袋,“今天這麽早起來了?”
陳如許點點頭:“今天要早點到,老師說要檢查上周布置的演講作業。”
陳緣知:“原來是這樣。小渠中午想在家吃還是出去吃?”
陳如許乖乖道:“想在家吃,想吃爸爸做的。”
陳緣知打趣:“是阿姨做飯不好吃嗎?”
阿姨剛好走過來,聞言露出了心碎的表情,陳如許連忙擺擺手道:“不是,是我想吃爸爸做的。阿姨做飯也很好吃!”
陳緣知這才想起,自己起床時身邊已經空了,但她明明記得許臨濯今天沒有安排工作:“你爸爸去哪了?”
陳如許:“爸爸剛剛晨練回來,又出去了,說是去一趟超市,可能是去買什麽東西了。”
陳緣知經常覺得自己已經比大學時期要早起很多了,但在這個家裏,她依舊是最遲起床的那個人。
陳緣知開車送陳如許去上課,流動的陽光模糊了車窗,蒙上一層初夏的熱浪。陳如許坐在副駕駛座上,一臉沉凝的表情,被陳緣知捕捉到。
陳緣知:“小渠怎麽看起來愁眉苦臉的?”
陳如許愣了愣,“噢,我是在想語文老師給我們布置的家庭作業。”
陳緣知:“嗯?作業很難嗎?”
陳如許的聲音耷拉下來:“老師這周讓我們寫作文,但是題目太難了,我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寫什麽。”
陳緣知:“是什麽題目呢?”
陳如許:“是《關于永遠》。”
陳緣知有些意外:“永遠嗎?唔.....這個題目,确實是有點難。”
尤其是對于小學生而言,算是很難理解的概念呢。
陳如許也有些垂頭喪氣:“嗯,我一點頭緒都沒有。”
目的地就快到了,陳緣知降下車速,安撫她:“沒關系,小渠先去上口語課吧,等你回來爸爸媽媽陪你一起想,好不好?”
陳如許點點頭:“好。”
陳緣知把陳如許送到補習班之後便回了家。
陳緣知在玄關換鞋,擡頭便看到了放在玄關上的一枝花,花瓣下墊了一張卡片。
陳緣知擡手拿起,卡片上是熟悉的瘦金體字——“畫室裏有驚喜”。
陳緣知挑眉,她放下包和鑰匙上樓走進畫室,剛打開門便聞到幽幽然的清香。
向陽的那面玻璃窗外,陽光輕輕暖暖地熨燙地面的木板,被白色百葉窗篩成一條條細紋,像是漾開的水波。
一束白玫瑰立在畫架旁的木質凳上,花瓣邊沿猶帶露珠,搖搖欲墜。
陳緣知慢慢關上門,她走過去,指腹貼在花瓣上輕輕撫摸,嘴角也微翹了起來。
陳緣知把花束擺在了卧室的床頭櫃上,剩下那一枝插在了畫室的青瓷瓶裏。
做完這一切,她去敲書房的門,食指彎曲,叩門的聲音很清脆。門內傳來熟悉的溫和嗓音:“請進。”
陳緣知打開門,探出一顆頭,許臨濯看到是她,失笑道:“怎麽還敲門了?我還以為是李姨。”
陳緣知走了過去,坐在他身側的沙發上:“上次小渠問我進書房要不要敲門,她說媽媽從來不敲門,那她要不要敲。我思考了一下,我覺得你還是一視同仁比較好。”
許臨濯:“小渠還小,你難道還小麽?”
陳緣知:“我不小了,但我現在是一個母親,我得以身作則。”
許臨濯悶笑兩聲,手指碰了碰眼鏡框的邊沿:“好,你高興怎麽來就怎麽來。”
“花收到了嗎?”
陳緣知這才想起自己過來書房是來道謝的,她站起身,走過去親了親某人的額頭:“收到了,謝謝許先生的花,我很喜歡。”
許臨濯鏡片後的丹鳳眼輕挑:“看來那束花只值一個吻。”
陳緣知:“一束花而已,還想漫天要價?”
許臨濯笑了:“不敢。”
陳緣知抱着他的手臂,湊近看:“你在看什麽書?”
許臨濯:“卡爾薩根的《宇宙》。”
陳緣知:“我怎麽記得你看過了。”
許臨濯:“嗯,這本是新買的,我看到最近出了新版,是彩色插圖版。”
“我準備把舊版的拿走,把這本新版放到書房裏。”許臨濯,“這樣小渠她如果找到這本書,會更容易看進去。”
陳緣知一動不動地看着他的側顏,“那舊版的那一本能不能給我?”
許臨濯笑了:“當然,你想怎麽樣都可以。”
陳緣知滿意:“中午你和我一起去接小渠吧?”
許臨濯:“嗯,好。”
兩人一起将陳如許接回家,陳如許還在為自己的作文題目而發愁,一到家中就迫不及待地問了許臨濯:“爸爸,你覺得永遠是什麽呀?”
許臨濯有點被問愣住:“永遠?”
陳如許努力點頭:“嗯嗯!”
陳緣知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噢,這是她這周的語文作業。題目是永遠。”
許臨濯失笑:“原來是這樣。那我想想,嗯.....小渠是不是不知道該寫什麽?”
陳如許點點頭:“嗯。”
許臨濯:“其實,老師可能只是想了解一下大家對永遠這個詞有什麽樣的思考,你可以當作寫周記一樣,想到哪裏就寫到哪裏。”
陳緣知插嘴:“那不是散文嗎?”
許臨濯:“寫散文也是可以的。”
陳緣知摸了摸陳如許的腦袋:“沒想到現在小學就要開始學散文了。”
許臨濯:“這個題目還挺難的。永遠是個對我們來說很遙遠的東西,因為沒有什麽事物是永遠的。”
陳如許冥思苦想,忽然看向許臨濯,很認真地問道:“爸爸,那你會永遠愛媽媽嗎?”
許臨濯和陳緣知兩個人都愣了一下。陳緣知很快反應過來,眉梢微揚,露出了一點看熱鬧的神情。她彎起的眼帶着些調笑,看許臨濯:“親愛的,你會永遠愛我嗎?”
許臨濯看着陳緣知,臉上露出了一點無奈的神色,但語氣仍然溫和耐心:“我愛你。但永遠是一個很虛的詞,我們要做的就是朝這個方向不斷地努力。”
陳如許沮喪:“爸爸說了和沒說一樣。”
陳緣知終于不再袖手旁觀,她摸着陳如許的腦袋,細語道:“其實小渠不用去深想永遠的含義呀。”
“人的生命有限,只有幾萬天,不到一百年。如此短暫的時光,說永遠難免顯得很渺小無力。”
“所以媽媽覺得呀,永遠對于我們來說,就是每個平凡的一天連在一起。”
陳如許坐在沙發上沉思,忽然眼睛一亮:“我好像知道我該寫什麽了!”
“謝謝爸爸,謝謝媽媽!”陳如許從椅子上跳下來,噌噌噌跑上樓,“我先去寫作文了!”
陳緣知遠遠喊她:“記得寫完下來把飯吃完喔!”
晚上,陳緣知靠在許臨濯的膝蓋上,半躺着看書,本來很悠閑,但卻突然想到了什麽:“小渠她明年就小學畢業了。”
許臨濯:“嗯,時間過得真快。”
陳緣知坐起來,伸手按下他手裏的書,點了點那人鼻尖:“你也老了。”
許臨濯只是看着她笑:“那清之和我同歲,又怎麽說?”
陳緣知坐在床上:“那還是不太一樣的,我比你小半年呢。”
“年輕半年也是年輕的。”
許臨濯:“很快就不年輕了。”
陳緣知柳眉倒豎,握拳準備打人:“許臨濯你會不會說話?”
許臨濯被打了好幾下,還在笑:“對不起,那我想想——在我心裏你永遠是小孩子,這樣可以嗎?”
陳緣知刻意重複道:“噢,永遠。”
“你居然說永遠。你這可一點也不嚴謹了。”
許臨濯把人抱在懷裏,“就像你說的,永遠意味着每一天。”
陳緣知:“我那是回答的小渠,人哪有永遠可言。”
“死亡是結束,忘記是結束,甚至分開也可以是結束。結束太容易了,永遠則太難。即使是一個故事,也有大結局和完結的時刻。”
許臨濯看着她,輕聲道:“那你覺得一個故事迎來結局,便意味着它從此結束了嗎?”
陳緣知有一段時間沒有說話,她趴在許臨濯的肩膀上,直到許臨濯緩慢地撫摸起她的頭發和肩胛骨,她才開口:“不覺得。”
什麽才算是結局?書中的一個全文完,還是生命盡頭?
不算。真正的結局留在每個人心中,不會因為一個end而改變。
陳緣知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夢境裏一片深沉的黑甜,花香和草木香氣萦繞醞釀,逐漸升騰。
楚清已經在這家奶茶店坐了一個小時了。
奶茶店裏座位間隔得不遠,嘈雜喧嚣擠滿了小小的空間,在附近念書的高中生們交談着走進店內,在櫃臺前停留,或是坐在店裏的位置上閑聊。
她早就不是高中生了,但看着這些年輕的人兒,還是會忍不住目光流連。
本來打算買杯奶茶就走的。
楚清看向不遠處店最裏側的那面落地玻璃前坐着的一男一女。
兩人都穿着藍白色的校服,女孩白皙,烏黑的長發梳到腦後,墨藍色的橡皮筋束起,露出一半明淨如山水畫的側臉;男孩剛好背對着楚清,看不清臉,但肩膀寬闊,握着筆的手指修長。
兩人靜坐一隅,似乎是來這裏學習的,他們面前擺着一份數學試卷和幾本練習冊,正讨論着解題方法和答案,在這間吵鬧的奶茶店裏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奶茶店裏狹窄,各個位置間隔都小,離得很近,楚清甚至能聽清兩個人交談的每一句對話。
少女對她所認定的答案據理力争,聲音清脆有力:“我覺得是你算錯了,x怎麽可能是個分數?還是個這麽離譜的分母?”
少年似乎是在斟酌言辭,聽上去果斷,但語氣不失和穆:“我肯定沒算錯。這裏的推導很容易出現誤差,我算了至少有三遍才确定沒問題。要不然,清之你再算一遍?”
少女扒拉走一張草稿紙,紙張發出細碎聲響,“那我就再算一次。”
少女運算的過程很快,得出答案之後,她停筆,半晌沒說話。
少年微微側頭看她的表情,露出半邊側臉,丹鳳眼好看地彎起來:“結果算出來了嗎?”
少女的脖頸似乎有些僵硬,聲音也是:“......嗯,好像是我算錯了。”
少年笑了起來,少女瞪了他一眼:“許臨濯,我算錯了,你就這麽高興嗎?”
少年看着她,說話的聲音很溫柔:“當然不是。”
“錯了也沒關系,我們一起來重做一次,怎麽樣?”
少女聞言湊近,幾乎挨着他:“你教我一下你是怎麽做的。”
少年調侃:“那我有什麽好處嗎?”
少女的聲音聽上去在磨牙:“沒有!”
少年笑了起來:“沒有好處啊,那也行。”
楚清坐在座位上看着他們的背影,看了很久。
樹影和陽光交織成玻璃上的若隐若現的水墨山河,他們坐在白色的長桌邊,窗外是幽靜的綠草地和街道,二者相合,像是一幅經久不褪色的畫。
店裏放着楚清很熟悉的歌,《最後一頁》的旋律奏響時,她幾乎可以跟着唱起來。
如果這是最後一頁。
楚清喃喃地咂摸着那句她曾聽過數次的歌詞,手機上彈出新消息,同事提醒她午休時間馬上就要過去。楚清拿起快要放溫了的奶茶,走出這間舍不得離開的奶茶店。
在路邊等待紅綠燈,眼神錯開之際,楚清忽然望向了那面背光的玻璃窗。
窗內的白色長桌上,少年少女手裏各自握着一支筆,筆尖在紙面上來回滑動,兩個人表情認真,手臂相貼,腦袋湊得極近。
楚清遠遠地看着他們,忽地笑了笑,轉身離開。
一窗之隔,陳緣知似有所覺地擡起眼,看到的只是一個陌生的背影。
身邊傳來許臨濯耐心細述的聲音:“這麽講的話,能不能比剛剛清楚一點?”
陳緣知轉眸看他,點點頭:“嗯。這次理解了。”
店裏還在循環着同一首歌,女聲低語,像是雨落溪澗的清響。
陳緣知再一次将目光望向窗外,剛剛那個吸引她的背影早已消失在街角盡頭。
不知為何,看着窗外車水馬龍,她忽然想起自己在中考完的暑假寫在日記本上的一段話。
“靈魂發光的人終究是少數,也許這輩子也遇不到這樣的人,也許不會有被照亮的那一天,也許無法成為星星,無法得見真正的光芒。”
“但若彼此以螢火的微光相互溫暖過,照映過那雙眼裏的憧憬,若曾經一同聆聽過晚霞在長廊上褪色的聲音,也夢見過黃風鈴落花的香氣。”
“那麽也算是有過成為絢爛彩虹的一瞬了。”
夢境戛然而止。陳緣知緩緩醒來,天光溫和晝亮,淺淺籠罩床沿。
清早,一切将醒未醒,床邊她愛的那個人還閉着眼,安靜沉睡。
夢裏和許臨濯再一次度過的那個短暫的夏天,仿佛還在眼前。
陳緣知一動不動地看着許臨濯,然後她彎下腰,親吻了他的額頭。
夏天啊。
那個記憶裏遙遠明亮的夏天,是我們每個人都再也不會擁有第二次的夏天。
但曾與你一同走過,也算是一種永遠。
全文完結,感謝陪伴。
期待我們再一次相遇,還是在夏天。
ps:下一本大概是開《白雪信封》,在明年春天和大家見面~
希望可以早點開始下一段旅途,我們不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