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客
車逐漸開進了一條竹蔭道,窗外的風景一閃而逝,間或出現一扇中式大門,白牆黑瓦的頂飄出一隅,又淹沒在幽綠萦繞的竹海中。
過了許久,車子才慢慢地停在一扇仿古樣式的院門前。
窗外灰牆黑瓦,竹影重重,很是靜谧,想來院門裏面就是許臨濯家了。
陳緣知轉頭看許臨濯,“既然你已經到家了,那我就......”
許臨濯:“要不要進去坐坐?”
陳緣知還未說完的話就這樣卡在喉嚨裏,她愕然看去:“....去、去你家?”
司機已經打開車門下車,許臨濯清眸微滉,注視着她,聲音裏好像放了鈎子:“嗯,我家今天沒有人。”
“你今天還有別的安排嗎?”
陳緣知:“這倒是沒有.....”其實她本來是打算回去之後在家裏自習的。再去圖書館占不到好的位置了,也有點折騰。
陳緣知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我本來是想回家自習的。”
許臨濯看着她微微一笑:“你再回家也很麻煩,不如就留在這裏吧,我們可以在客廳學習。”
陳緣知抿了抿唇,心裏已經開始動搖了,“可是我沒帶課本和練習冊......”
“沒關系。我房間裏有我們老師發給我們做的試卷,還有他最新編的數學講義,你可以看一下,他說都是他多年來的教學精華。”
清北班的主科老師都是教學履歷非常深厚的特級教師,其中教數學的老師連陳緣知也有所耳聞,前不久的全國教學比賽,那位老師帶領東江中學的數學組拿到了冠軍。
陳緣知找不到理由拒絕了:“.....好。”
外面的司機輕輕敲了敲車窗,許臨濯按下車窗,司機微微傾身道:“行李箱已經幫您拿下來了。這位小姐是您的同學嗎?需不需要送她回家?”
“不用了,李叔,這是來我家做客的朋友。我待會兒帶她進去。”
陳緣知跟着許臨濯下了車。
出乎她意料的是,看似古樸的大門內并不是想象中傳統的古韻濃厚的中式結構房屋,而是類似新中式的現代別墅,只有兩層,但占地面積看上去比普通別墅的三四層還要大些。
從大門到房屋正門的路不算近,被一大片生長着荷花與柳樹的水池隔開,其上架了一座樣式簡單的木橋。
許臨濯一路把陳緣知領進家門,到了客廳,他示意陳緣知随便坐,“你想喝點什麽?”
陳緣知坐在了沙發上,擡頭看他:“你家有什麽?”
許臨濯把書包放在二人腳邊,“酸奶,茶或者白開水。”
“水就好。”
許臨濯去廚房倒水的功夫,陳緣知站了起來,在客廳裏繞着牆走着。許臨濯家裏的設計很簡約,白牆間或鋪設一些原木色的雕刻木飾。牆上挂了很多幅國畫,花草果魚意趣橫生。
其中又尤以客廳正中央的巨幅畫作為最佳——信筆勾勒出輪廓,潑天水墨,卷紙生花,一脈一絡盡顯畫者之鋒銳筆意與圓融風華。
陳緣知非常專注地看着,眼眸緊緊地攀附着畫筆的痕跡,目光一點一點地吞吐殆盡。
許臨濯拿着水杯走進客廳時,看到的便是這樣一番景象。
“你喜歡國畫?”
陳緣知像是從夢中被驚醒,眼神先是露出些茫然,随後才慢慢恢複平常的神色:“我......初中的時候,學過一些。”
許臨濯有些意外:“怎麽從來沒聽你說起過?”
陳緣知沒多說什麽,只道:“很久之前的事了。畫得也不怎麽好。”
話題就這樣被岔開。
客廳的漢白玉桌上攤開了一本本書和練習冊,草稿紙堆滿沙發和地毯。兩人坐在桌子旁邊,許臨濯整理着從夏令營帶回來的資料,陳緣知則看着許臨濯給的講義,做一些對應的題目,偶爾兩人也會交談讨論些什麽。
二人回到家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兩點多,專注學習的時間沒過太久,窗外晴藍天色轉深,日頭開始慢慢滑落了。
陳緣知沒有意識到時間的流逝,還一心紮在書本裏,直到許臨濯的聲音傳來:“清之,你餓了嗎?”
“嗯?”陳緣知恍惚擡頭,窗外的夕陽恰好落在她腳邊,她頓時意識到時候已經不早了,“現在幾點了?”
許臨濯:“六點半。”
陳緣知看了一眼手機:“這麽一說,确實有點餓了......我們晚上吃什麽?”
許臨濯打開了手機裏的點餐app:“點外賣?你有什麽特別想吃的嗎?”
陳緣知湊過去和他一起看:“唔......”
炸雞?感覺有點油膩,不太想吃。
西餐?中午剛吃過。
日料和中餐便當什麽的,好像也沒有想吃的欲望......
“.....好像沒有。”
陳緣知猶豫不決之際,耳畔忽然傳來了許臨濯的輕笑聲。
“是什麽都不想吃,還是不知道想吃什麽?”
陳緣知:“不知道想吃什麽.....學過頭了,有點食欲不振。”
許臨濯笑出聲來:“我還是第一次聽說有人學到食欲不振的。”
陳緣知眉毛吊起:“你有意見?”
“當然不敢。”
許臨濯停住笑,眼睛裏帶着未散的零碎星辰,就這樣看着她:“沒有想吃的東西的話,要不要試試我做的?”
陳緣知驚訝了:“你?你會做飯?”
許臨濯反問:“難道你不會嗎?”
陳緣知:“最基本的煮飯煎蛋炒個青菜還是會的,但是......”最多也就這樣了。
許臨濯點了點頭,居然笑了:“我也差不多。”
陳緣知緩緩打出一個問號。
“?這就是你口中的會做飯?”
許臨濯依然面上帶笑:“雖然我不會做什麽很複雜的菜式,但是我們兩個人本來也吃不了多少是不是?以我的水平,煮兩碗面還是可以的。”
“所以,你要不要嘗試一下我的手藝?”
陳緣知看着他,直接揭穿了他的狼皮:“下碗面能有什麽手藝可言?”
許臨濯從容不迫:“那你來幫我打下手吧?我們一起做,多做幾個菜,這樣就可稱得上是手藝了。”
事情到底是怎麽演變成這種局面的???
陳緣知站在廚房裏的時候才反應過來自己中了套,她轉而怒瞪許臨濯,許臨濯打開冰箱正在取食材,如果陳緣知的目光可以殺人,那許臨濯早就小命不保了。
陳緣知站在許臨濯身後,眼看着許臨濯轉過身來,她佯裝不滿道:“許臨濯,我可是客人,哪有主人家讓客人打下手的.....”
眼前景象模糊了一瞬,那人青木般清純凜冽的氣息纏了上來。
意識到眼前人靠近,陳緣知瞬間屏住了呼吸。随後一秒,她忽然感覺到自己的脖頸像是被套上了什麽東西。
她定睛一看,是圍裙。
許臨濯早就繞到了她身後。
陳緣知微微側過臉,聲帶輕振:“.....許臨濯?”
許臨濯聲音很近:“清之,別動。”
“馬上就好了。”
空氣裏醞釀着青澀的沉默,那沉默裏開出花來,彌嫣的香氣和輕弱的呼吸,微微震顫着。
許臨濯放下手,走到洗手臺邊沿時,陳緣知還站在原地,腳底和後腰眼處陣陣發麻。
玻璃瓶罐磕在流理臺上的聲音像是樂曲,陳緣知掐了掐手心,才擡起眼看向那道挺拔的清影。
不想被某人牽着鼻子走的陳緣知開始了她最後的掙紮:“許臨濯,你确定要我幫嗎?我可能會幫倒忙的.....”
“沒關系。”燃氣竈的火焰被打開,偏暗的房間裏,那一簇火光宛若最亮的月色,在許臨濯的眸底輕然躍動着,他轉過臉朝她笑道,“如果累了的話,不用動手,站在旁邊看着就好。”
“不過不準出去,留在這陪我。”
火焰燒得旺了起來。
陳緣知咬了咬唇,刻意的話語掩飾通紅的耳尖:“...許臨濯,你是小孩嗎?”
....還要人陪。
最後陳緣知還是湊過去幫忙了,雖然一向不下廚的她也确實只能做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
兩個人最終的成品是兩碗雞蛋牛肉面,和一份照燒汁煎雞排。
許臨濯笑眯眯地看着陳緣知:“快來嘗嘗。”
陳緣知夾起一筷子面和牛肉,入口的肉質鮮嫩滑膩,湯汁酸鹹可口,面條勁道,只不過一口咽下,卻令人感覺回味無窮。
陳緣知的眼睛慢慢地亮了起來,她又吃了一口,然後給予了肯定的評價:“好吃。”
許臨濯淺笑:“怎麽樣?我的手藝還不錯吧?”
陳緣知無情:“湯底和面條都是現成的,食材全是半成品,這種程度的我也能做出來。”
許臨濯嘆息了一聲:“所以我作為烹饪出它們的人,就一點值得誇贊的地方也沒有嗎?”
陳緣知:“......”
陳緣知:“.....也不是沒有。”
夕陽奔湧,落日融金,晚風徐徐吹來,卻吹不動暮雲。隐約瞥見的星辰影子,似乎是在窺探這人間。
少女和少年相對而坐,窗外竹柳翩然,絮影柔柔緩緩地蓋在餐桌的一角上。
陳緣知把臉朝夕陽的那一側轉去,洩露心事的嫣紅在餘晖中便不會太明顯:“....火候還是控制得很好的,刀工也不錯。”
許臨濯的眼睛微微瀉出一絲明亮的光輝來,笑容慢慢地浮現在那張清俊的臉龐上,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于是欣欣然鳴金收兵:
“那就好。來,快吃吧。”
兩人吃完飯後,差不多七點半了,外面的天色已經完完全全地暗了下來,夜幕深藍如絲緞。
陳緣知主動站起來收拾碗筷:“我來洗吧。”
她的手指剛剛碰到碗沿,男孩的手便伸來,輕按住了她的手腕。
“我來收拾就好了。”
陳緣知卻不讓步:“我來吧。你做飯我洗碗,這樣才公平。”
“你來洗碗的話,我過意不去。”
許臨濯笑了笑:“我希望你過意不去。”
陳緣知怔了怔,手下動作一滞。
“.....什麽?”
許臨濯擡起長睫,眸光溫緩如夜色倒映的湖水:“因為我有其他想要的。”
“清之,我想看你畫畫。”
陳緣知微微睜大了眼,看着許臨濯,手指那一瞬間輕微地抖也被她努力克制住:“.....為什麽?”
許臨濯靜靜地看着她,眸中帶着不容錯辨的柔和。
“因為我想看。你不是說你學過國畫嗎?就當是為我畫一幅吧。這樣,你也不必過意不去了,我也能夠得償所願。”
夜色幽微,蟲鳴噪晚。
陳緣知畫完畫之後,兩個人又閑聊了一會兒近期的學習計劃。
等到陳緣知走出許臨濯家大門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八點半左右了。
她提着自己的包站在路邊等,直到許臨濯推着他的自行車出來。
那人一身清骨,載着嶙峋山水意,緩步朝她走來,眼眸澄光似水。
陳緣知有些恍惚,她忽然想起出門前,許臨濯也是這樣看着她,然後告訴她,司機正在他父親那邊,無法趕過來。
“那我打車走吧。”
“不。”許臨濯那時說,“我送你吧。”
“你?你怎麽送我.......”
那人聞言輕笑:“雖然我還沒到能開汽車的年齡,不過自行車還是可以的。”
“清之,”許臨濯那雙含着星辰的眼睛看着她,皎然熠熠,“所以這次,可以送你到你家門口嗎?”
這是陳緣知第二次坐許臨濯的自行車後座。
不再是穿着校服,騎在下課時分夕陽落下的街道上,而是像最平凡的十幾歲的少年少女一樣的穿着,他們相互依偎着,任由七月的晚風從中間那條暧昧狹長的縫隙間溜走。
周遭的景色變得模糊,自行車上的他們穿梭在盛夏的夜色中;
綠蔭和蟬鳴交錯,在他們相觸的肢體間流動。燥熱附着皮膚,呼吸随心跳起伏,清晰可聞。
陳緣知的手指輕輕拽着許臨濯的外套,看一眼,然後垂下眼睫,抿唇,少女白皙柔軟的臉龐上露出一絲奇異的喜悅,那喜悅中卻又夾雜着惆悵與懊惱。
她明白,這一晚後,她會越發地深陷這片泥沼。
....名為許臨濯的泥沼。
陳緣知這次沒有阻止許臨濯送她到樓下。确實,被許臨濯猜中了,她家今天晚上恰好沒有人。
而陳緣知恰好也不太想拒絕他的提議。
銀邊的車輪在月光下熠熠生輝,慢慢地停在了陳緣知家門外的小道上。
許臨濯的聲音從前側傳來,“似乎到了,是這裏嗎?”
“對。就是這裏。”
陳緣知連忙下了車,她下車時有些沒站穩,許臨濯擡手拉住了她的手臂,但陳緣知一站穩,他便馬上松開了。
空氣一時間靜谧,許臨濯松了手,彎起眼朝她笑了:
“明天見。”
陳緣知抿了抿唇,女孩清靈的眼裏仿佛有水波輕輕推遠,漲潮又落下。
陳緣知看向許臨濯,心裏努力鼓起勇氣,“明天見。”
“還有,許臨濯,今晚謝謝你......”
陳緣知的話沒能說完,不遠處的樹蔭下突然傳來一聲大喊:
“——陳緣知!”
從剛剛開始,月色樹影、少年少女和一輛自行車構築起來的夏日情詩一般的畫面和美好氛圍,在這瞬間,被這一聲拖長了音調的低啞女音徹底打破。
陳緣知聽到了熟悉至極的聲音,說到一半的話語頓時消失在喉嚨深處,她猛然轉過頭,看向了那音源發出的方向——
樹蔭下,一個修長清瘦的身影朝這邊走來,陳緣知看清了人,眼神頓時怔愣住。
然後她便感覺肩膀和手臂那一塊地方被人握住,狠狠一拽。
剪着狼尾短發的女孩走了過來,一把将陳緣知拉到自己身後,她看向許臨濯的眼尾挑起,一雙黑珍珠般的眼眸,在黑夜裏驚人地亮。
女孩穿了一身黑白色,朋克風的打扮配上一張冷峻傲氣的臉,美得張揚且極富攻擊性。纖細的脖頸上帶着張牙舞爪的銀蟒項鏈,歪頭看人時露出白皙耳廓,其上鑲着三顆在夜色裏也極其紮眼的耳骨釘。
此刻,她橫眉看着眼前的許臨濯,整張臉上寫滿了不爽,語氣冷得要結冰:
“緣知,這個男的是誰?”
全文唯一真酷姐加拽姐——楚奚北,閃亮登場!
這位超酷的閨蜜是學哪一方面的藝術生,下章就會講到!
有留意的寶子們會記得,緣知是很喜歡畫畫的。而我也在這一章埋下了非常多的伏筆。
房屋樣式,裝修,其實都可以反映主人的性格,大家也不妨猜猜看,我一直沒有刻意去描寫的許臨濯的父親,他會是一個什麽樣角色呢?
可以肯定的是他在臨濯迄今為止的生命中是一個相當重要的人,也影響了臨濯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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