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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訣別
    訣別

    洛霓是在第二天的早上回來的。

    洛霓走進教室的時候剛剛下課,恰好是大課間。長達十五分鐘的下課時間,男生們大多跑出教室去樓下打球,或是去了小賣部買課間餐。

    身後的男生們相互攬着肩膀走出教室,陳緣知的桌前掃過幾片黑影,似乎若有所覺一般,他起頭,第一眼便看到洛霓。

    那人背脊挺得很直,纖長的睫毛下蓋着一雙黑瞳,長卷發束成馬尾,垂落在肩膀上。

    她一言不發地走到角落,将一個u盤遞給戴胥。

    戴胥站了起來,他拿着u盤,走上了講臺。

    這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甚至沒有一句多餘的交流。

    正值剛剛下課的時刻,除了一打鈴就抱着球跑了出去的李晟晉等人,班裏還有許多女生和一小撮男生在。

    故而當身高超過一米九的戴胥站在講臺前插u盤時,許多人都朝這邊看了過來。

    鼠标點開了u盤裏僅有的一個視頻文件,播放器被打開,一幅很顯然正是高一25班教室的監控畫面開始清晰地放映起來。

    視頻很明顯經過了剪輯,在無關緊要的地方設置了倍速,屏幕上人來人往健步如飛,忽然“咔”地一聲停在了一個瞬間,同時時間流逝速度恢複了正常。

    然後鏡頭在一個角落裏放大,這個被放大的人,正是那天彎腰從洛霓的桌肚裏偷日記本的季冰伊。

    不止她,她身邊站着四下張望的張基翎和李晟晉,也被清晰地記錄了下來。

    此時班級裏嘩然聲一片,已經是炸開了鍋。

    關于這次洛霓與季冰伊,李晟晉,張基翎三人的争執的內容,班裏并未廣泛傳開。

    一方面是作為偷日記本的季冰伊三人本身就理虧,不可能主動提起偷日記本的事情,即使是黃梓蔭,也只敢和同宿舍的朋友提起細節;

    一方面也是因為洛霓忙着處理各種事務,又心有顧慮,不願打草驚蛇,于是沒有把這件事告訴除陳緣知和戴胥以外的人。

    當然,風聲既然有了,就不可能完全不走漏。班裏幾個消息通的人還是知道發生了什麽事的,但也僅限于模糊地知道是“三個人偷看了洛霓的日記”,這樣大概的內容,并不清楚具體的實施方式和手法。

    而此刻,戴胥當堂播放的監控視頻和平平淡淡的文字比起來,顯然具有極大的沖擊力。

    在教室裏還有不少人在的課間公然作案,絲毫不畏懼被人發現的猖狂;兩男一女合作去偷一個女生的日記本,看完再偷偷還回來,裝作什麽事也沒發生的樣子;還有季冰伊拿到本子後和身後兩個男生擊掌的動作——無數用言語遠不能描述其百分之一的惡劣行徑,在這一瞬間,盡數曝于天光之下。

    “我靠,我還以為只是一個人去翻了然後回來告訴其他兩個人呢......”

    “這不是欺負人嗎?三個人合夥偷一個女生的日記本!”

    “好恐怖啊,我和小林就坐在他們斜後面,班裏還有那麽多人,他們都敢去偷東西!”

    “他們在想什麽啊.......”

    “季冰伊什麽時候和李晟晉張基翎關系那麽好了?”

    “李晟晉和張基翎本來就爛,但我沒想到她一個女生會幫男的偷班長的日記本,天哪,真的颠覆了我對她的印象。”

    “他們會被處分的吧?這也太惡劣了。”

    “好惡心啊。”

    班裏的同學都在交頭接耳,議論紛紛,竊竊私語聲宛若決堤的海潮沖刷着這間小小的教室,餘韻在四壁間彈轉回蕩。

    就在這時,後排傳來一聲凄厲的尖叫,讨論聲一低,不少人聞聲看去,陳緣知也微微偏頭将目光移向自己的右手邊——發出尖叫聲的,正是季冰伊。

    她滿眼恐懼和慌張地看了眼臺上正在放映的視頻,雙手抓着頭頂的頭發,似乎完全被擊潰了一般,她猛地推開了椅子沖出了教室。

    黃梓蔭也站了起來,跑出去追她:“冰冰!”

    季冰伊和黃梓蔭一走,班裏的議論聲又慢慢大了起來。

    陳緣知看着前面的投影屏,忽然感覺有人在自己身側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她轉頭看去,眼裏的堅冰融化:“洛霓。”

    洛霓彎起唇笑了,眼眸璀璨若星子,仿佛從未遭遇過那些不堪的事一般幹淨明媚:

    “一晚上不見,想我啦?”

    陳緣知定定地看着她,心中慢慢析出一種苦澀的味道來,她品了又品,忽地察覺那也許就是不忍和難過。

    為她眼前的這個滿心陽光的人遭遇了這些不公,而感到不忍與難過。

    陳緣知昨晚也打了電話給洛霓,電話那頭敲擊鼠标鍵盤的聲音一直沒有停下來過,洛霓一邊剪輯着視頻,一邊對電話這頭的陳緣知說:

    “我媽媽說,她回來之後就會去找學校談,一定不會讓我白受欺負。”

    “——可是我和她說,‘媽媽,沒關系。就算學校不願意給我一個公正的結果,我也會用我的方式,為我自己讨回公道的。’”

    洛霓那時笑了一下,“我說過,我會讓他們付出代價的。緣知你看。我從不說大話。”

    ......

    自從那天監控視頻在班級裏播放之後,大家明面上還是維持虛假表面的和諧,但許多人都慢慢疏遠了李晟晉和季冰伊。

    班裏的女生比男生要多,李晟晉還是有幾個好友在一起玩,看上去不怎麽在乎議論聲,但季冰伊受到的影響就大多了。

    而且和一直很有争議的李晟晉不同,季冰伊之前的風評和表現都很好,這次忽然一下子滑落谷底,想必更是難捱。

    數日後,終于到了學校輪流與兩方家長談話的時間。兩邊人的家長分時間段來,并不會撞在一起,也不會來教室,而是直接去的教務處。

    于是乎,陳緣知沒能見到洛霓的母親。

    大約又過了一周後,周思瑜接到了通知。

    校方最終給出的解決方案變化了,不再是道歉,而是給予季冰伊,李晟晉,張基翎三人最低一級的警告處分,并且公開在樓下的宣傳欄上。

    東江中學的校規中寫明,處分在一年後可申請撤銷,但是否撤銷還需教務處核定該生上一學年的表現情況。如果一直到畢業前都不能撤銷處分,那麽該處分将會被記入檔案,跟随他們終生。

    宣布處分的那一晚,陳緣知在和洛霓回宿舍的路上詢問道:“你媽媽說了什麽,讓校方改變了主意?”

    “很簡單,我媽媽說我的日記本裏寫到了家裏公司的運營內容,說這件事恐怕涉及商業機密的洩露。如果是商業機密洩露,那性質就截然不同了,以我們家公司的體量,一旦提起訴訟,想必會登報。校方肯定不希望校園欺淩這種醜事上報紙人人皆知,就說會重新考慮解決方法。”

    校方算準了洛霓不會把日記本拿出來,故而提出要看日記本內容決定這樣刁難人的要求,想讓洛霓知難而退;而此刻,洛母信口開河虛扯洛霓日記裏的內容,校方就算懷疑真實性,也無從考證,只能吃了這個啞巴虧。

    ——這便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洛霓擡頭看向夜空,聲音清亮:“其實我已經和媽媽說過了,我說最後沒有處分他們也沒關系了。我已經用我的方式解決了這件事,至少,我現在已經一身輕松了,想起來的時候也不再覺得很難過。我不想太依靠他們。”

    “但是她卻和我說‘其他三個人的家長也都在拼命袒護自己的小孩,我怎麽能不袒護你?’”

    “緣知,我最怕的是,那些人,他們覺得我是逃走的。可我不是啊,我是為了我愛的人,才離開這個班,而不是因為那些無關緊要的人。所以我走之前,我吃的虧,我是一定要從他們那讨回來的。”

    陳緣知看着洛霓,眼眸溫和下來:“你做到了。”

    洛霓笑了:“嗯。”

    那一夜星辰漫天,烏雲零落。

    陳緣知和洛霓拉着手走在校道上,那時的陳緣知看着身側洛霓臉上暈開的笑,心想,幸好是一個好結果。正義并未缺席,惡人也付出了代價。

    .......她原本是這樣以為的。

    直到那一天,季冰伊忽然在課堂上哭了起來,旁人怎麽勸也沒用,一直哭到暈了過去,被老師送去了醫院。

    之後,季冰伊就再也沒來過學校。

    沒過多久,季冰伊的母親就來了學校,替她辦了休學手續。

    陳緣知那日恰好去辦公室問問題。她看到了季冰伊的母親,那人就坐在周思瑜的身邊,略顯蒼老的面容覆着一層憂心忡忡的霧氣:

    “周老師啊,你覺得小冰平時的表現有不對勁嗎?”

    “對呀,就是說,她在家裏都表現得好好的,一點也不像得了那種病的樣子。”

    “.....老師啊,您說她會不會是裝的,就是不想上學呀?”

    陳緣知沒有再多聽,她問完問題準備離開時,季冰伊的母親已經走了。

    在那之後,班裏便開始慢慢地傳起一些關于季冰伊的事,陳緣知也聽到了,她猜想大概是從黃梓蔭那裏流出來的消息,因為班裏和季冰伊熟絡的人屈指可數。

    “你聽說了嗎?季冰伊是因為重度抑郁休學的。”

    “欸?真的假的,可是她平時不是很活潑的嗎?”

    “不會是因為那件事吧......?”

    “她們說在那件事之前,季冰伊就已經有很深的抑郁傾向了,有時她也控制不住自己的行為。”

    “這麽說偷班長東西,是因為她有病咯?”

    “我之前就覺得這種大庭廣衆之下偷同學日記本的事很離譜.....不知道她怎麽做得出來的。你現在說她抑郁症,那我倒能理解了。”

    “那她以後不來上學了嗎?高考怎麽辦?”

    “我覺得她還蠻可憐的......”

    陳緣知面無表情地看着手下的練習冊,筆尖停留在紙面上,直到筆漬暈染開來,才緩緩擡起筆,蓋上筆蓋。

    她眸光低垂,帶着某種洞悉一切的清醒,以及意料之內的漠然。

    ……阿霓。

    這個世界上果然總是欺負着懂事堅強的人。愛哭會撒嬌的孩子被人寵着憐愛着,但誰又能明白,往往是那個安靜不出聲的孩子最委屈。

    ……

    中午的太陽猛烈得令人不敢擡頭。陳緣知載着一身熱氣走進宿舍,她今天回來得比平日裏都要晚,此時此刻宿舍裏的人已經都回來了。

    只有洛霓的床是空的。

    柯玉杉在陽臺上晾着衣服,梁商英和趙曉金坐在各自的床上,正在叽叽喳喳地聊天。

    陳緣知坐在床上看着她們,腦海中慢慢地回想起剛剛和洛霓交談時的內容:

    “——國際部的校區在宜淙區,離我家還挺近的。”

    “你什麽時候開始去那邊上課?”

    “下周我就得過去旁聽一些課程,下學期正式加入班級正常上課。”

    陳緣知看着她,語氣認真:“我會想你的。”

    洛霓抱住了她。

    “緣知......我剛剛遞交了轉宿申請。我這兩天要請假回家,收拾東西,之後就外宿了,不再住宿舍了。”

    “嗯。”

    洛霓把頭埋進了緣知的肩窩裏,“緣知......”

    “除了你,這個宿舍已經沒有我牽挂的人了。”

    陳緣知:“為什麽這麽說?”

    洛霓低笑:“我和趙曉金因為季冰伊的事情吵架了。她給我寫了一封很長的訣別信,我看了,我才知道,原來她對我有那麽多不滿。”

    “......緣知,我多希望我當初沒有和她做過朋友。”

    陳緣知慢慢從回憶裏掙脫出來,就像一團迷霧忽然在面前散開,屋子裏的人聲和笑都一并湧入此刻聽覺靈敏的耳朵裏。

    “......我有點難過。我已經讓梓蔭把冰伊的號推給我了。”

    陳緣知擡眸看去,趙曉金對此似乎沒什麽興趣:“我沒加黃梓蔭。”

    “那我推給你?”

    “算了吧,我也不會安慰人。”

    梁商英輕輕嘆息着,滿臉擔憂的神色:

    “看了她的朋友圈以後,我覺得她真的太缺少自信了。我也不知道能安慰她什麽,我打算以後都點贊她朋友圈,這樣可能能稍微讓她自信一些。”

    垂落身旁的手慢慢捏緊了,陳緣知呼吸急促,她垂下的眼睫纖長濃密,此刻正在不停地顫動着,像是即将從繭蛹中破出,展翅而飛的黑蝶。

    “是啊,我真的覺得她很可憐......”

    梗到喉嚨口的話語再也吞咽不下去。

    陳緣知張了張口,那些話就這樣迫不及待地沖了出來:

    “——她可憐,洛霓就不可憐嗎?”

    梁商英和趙曉金動作一頓,全都看了過來,眼神中都帶着錯愕和驚訝。

    梁商英顯然很震驚。一向不怎麽發言的陳緣知,一開口就是語氣這麽重的話,把她有點弄懵了:“我不是那個意思,緣知.......”

    陳緣知笑了笑,是很溫和的笑容:“洛霓比她可憐多了。”

    “至少季冰伊的朋友到最後都站在她那一邊,而你們卻在背後,給本就是受害者的洛霓捅刀子。”

    趙曉金臉色變差:“誰給她捅刀了啊?”

    梁商英的表情變得崩裂了,聲音也不由得提高:“對啊,陳緣知你為什麽要這麽說話啊——”

    陳緣知語氣很輕,盯着她們二人:“那就一個個說吧。”

    “趙曉金。面對洛霓的時候,你的自卑已經快要溢出來了,你恐怕一直沒發現吧。”

    “洛霓把你當朋友,在你因為比賽的事跑上講臺發洩,哭得那麽丢臉的時候,是洛霓拿着紙巾上去安慰你;”

    “在梁商英提議宿舍五一出游的時候,是洛霓擔心你可能會因為開銷費用為難,特意把地點定在了自己家裏,最後吃飯錢飲料錢,甚至本來可能要花的看電影的錢,全部都自己出了。”

    “可是你做了什麽?”

    “你對洛霓說她活該,如果她不在日記本裏寫別人壞話,季冰伊也不會來找她麻煩,說蒼蠅不叮無縫的蛋,說她自己沒有把日記本藏好還随随便便地放在桌肚裏,被人偷了還能怪誰!”

    “我不知道你是在一個什麽樣的精神狀态下說出這種話的。但你後面給洛霓寫了那麽長的一封信,那些話總不可能是沖動上頭寫的了吧?可你又說了什麽?你洋洋灑灑八百字,裏面有一半都在控訴洛霓那次讓你賠償你摔壞的杯子。你說你只是不小心的而已,洛霓又這麽有錢,她就不該讓你賠。”

    “洛霓家境好就該包容你嗎?她父母的錢難道不是她父母辛辛苦苦掙來的嗎?因為對方是富豪,你是窮光蛋,你就可以不賠錢?這就是你的正義嗎趙曉金?”

    “如果你走在街上忽然被人拿刀捅了,我很好奇你會不會對警察說,‘不是他的錯,都怪我今天出門沒打車’,畢竟你就是這樣說洛霓的啊?”

    “.......趙曉金,你自诩正義,自诩大公無私,不過是在拿着受害者有罪論當令牌使;你自诩自尊自愛,可在我看來,你比地上的泥巴還要輕賤自己。”

    “你知道你像什麽嗎?一條自卑又扭曲的可憐蟲。”

    趙曉金抓着床鋪上的被褥,手背青筋暴起,她的嘴唇都在顫抖,她氣得紅了臉,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陳緣知的目光從趙曉金處離開,緩緩落在梁商英身上:“至于你,梁商英。”

    “你比趙曉金還要惡心。”

    陳緣知墨眸沉沉,微微啓唇:“洛霓在寫日記的事,只有三個人知道。我沒說,就只有可能是你們兩個中的一個人說出去的。”

    梁商英:“那你憑什麽認為是我?我在教室的時候可從來沒跟A203的人說過話!”

    陳緣知笑了:“一定要說過話嗎?”

    “梁商英,你有黃梓蔭的微信吧。”

    梁商英的臉色霎時間白了。

    陳緣知看着她:“我之所以肯定是你,就是因為你不僅有黃梓蔭的微信,還帶了手機來學校。”

    聽了剛剛的對話,陳緣知才肯定了梁商英是洩密者。

    因為趙曉金說她沒有黃梓蔭的微信。而且陳緣知觀察過,趙曉金平時從不玩手機,她根本沒有帶手機來學校。

    只能是梁商英。

    “你一定沒有參與她們的策劃,但,如果說她們的策劃是一個巨大的火藥桶,那你就是在火藥桶還未成型的時候,遞給了她們打火機的人。”

    “洛霓對你那麽好,你軍訓的時候低血糖,是她及時發現扶你去休息。如果說趙曉金是因為自卑,因為二人間懸殊的落差而産生了畸形的仇怨憎惡——那你是因為什麽?你的家境明明也不差,我怎麽也想不通,你為什麽會這樣對洛霓。我尤其想不通的一點是,你為什麽要告訴黃梓蔭,洛霓在寫日記這件事。”

    “我想了很久,直到我的一個朋友提醒了我,我才隐約摸到一點思路,逐漸想明白了。倒不如說,正是因為家境和出身都差不多,你才會嫉妒她。因為差太多的人,只會仰慕,不會嫉妒。”

    “你一直在嫉妒洛霓。”

    “和黃梓蔭的嫉妒不同,你的嫉妒不極端,可是綿綿不絕。我猜你每次考試成績都比洛霓差一些時,你一定很沮喪吧?朗誦比賽時,大家都誇贊洛霓的裝扮,因為她長得好看,我猜你那時就覺得不高興了吧?在洛霓家玩的時候,趙曉金說洛霓不努力也可以過得很好,你馬上接了一句‘啊那我也是’——你從那時起,就已經在無意識地和洛霓較勁了吧。”

    “你對黃梓蔭說出洛霓有寫日記的習慣時,你在想什麽呢?”

    “你那麽聰明,肯定看得出黃梓蔭問這樣的問題沒有好心。你那時大概是在想:把這件事說出來吧。你也不知道她們準備做什麽,但你也不在意她們即将要做的事。”

    “不管她們會如何做,只要最終洛霓倒黴,你就滿足了。”

    “你口口聲聲說季冰伊很可憐,說希望她自信一點,不過是在用你那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憐憫遠不如你的人罷了。如果季冰伊比你好看,比你成績好,比你家境優渥,你根本不會可憐她。你只會在心裏祈禱她一輩子是個可憐的重度抑郁症患者,然後一輩子翻不了身。”

    陳緣知垂下眼眸,目光定格在洛霓疊得整整齊齊的床鋪上。

    洛霓那麽聰明,她早就猜到了吧。

    她語氣變輕:“你這種人,不過是見不得別人好罷了。你根本不配做她的朋友。”

    “可是梁商英,我還記得,當初在自我介紹時,你說過你特別喜歡曼德拉的一段名言。”

    記憶飛回到那個遙遠的九月,仿佛有桂花的香氣萦繞在腦海中。

    陳緣知擡起眼,靜靜地看着遠處的梁商英。

    “如果天空總是黑暗的,那就摸黑生存;如果發出聲音是危險的,那就保持沉默;如果自覺無力發光的,那就蜷伏于牆角。但不要習慣了黑暗就為黑暗辯護,不要為自己的茍且而得意,不要嘲諷那些比自己更勇敢的人們。”

    “可以卑微如塵土,不可扭曲如蛆蟲。”

    陳緣知看着這兩個人:“我之所以把話說得這麽難聽,是因為我已經看出來了。你們根本沒有把洛霓當朋友。”

    剛剛梁商英笑着說要加季冰伊微信時,也許是因為太牽挂洛霓,陳緣知的內心竟然感受到了一絲鈍痛感。

    她掂量着那份痛感,想着如果是洛霓在這裏聽到這句話,她該有多難過。

    “和立場,和必須站在我這邊,和個人選擇的自由,和朋友之間應有的界限都無關。”

    “如果是我,我在做任何事之前,都會考慮清楚,我的朋友會不會因此而傷心。因為如果我将一個人看作是我的朋友,那麽無論如何,我都不想看到她難過。”

    .......

    晌午,日光熱烈如火。

    許臨濯在房間裏看書。他午休前習慣看一會書再睡,此時翻完最後一頁,他合上了書本,站起身走到窗邊,準備将窗簾拉起來睡午覺。

    突然間,放在床頭的手機忽然響了起來。

    許臨濯拉窗簾的手一頓。他轉過頭去,快速走到了床邊。

    這段鈴聲是他專門設置的。

    他只要聽到這首歌,不需要打開屏幕,他就能馬上知道,來電者是清之。

    許臨濯接起電話的瞬間還覺得奇怪。陳緣知從不會在這個時間打電話給他——事實上,她連給他打電話的時候都很少。

    大多數時間,他們都通過短信聯系彼此。

    許臨濯按了接通鍵,開口的聲音清沉若水:

    “——怎麽了?”

    貼着耳朵的話筒處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響聲,就是沒有說話的聲音。

    不會是誤觸了吧。許臨濯試探着喊道:“緣知?你在嗎?”

    話筒那頭隔了很長很久的沉默之後,才傳來許臨濯熟悉的聲音。

    “......嗯。”

    許臨濯整理床鋪的動作一頓。

    他緩緩站直了身體,青色長眉蹙了起來。

    陳緣知的聲音不對勁。

    許臨濯滿心憂慮不安,他不知道陳緣知發生了什麽事,也不知道她打給他的電話會不會随時挂斷。

    他只能小心地輕聲喊她:“緣知,你——”

    “——許臨濯。”

    許臨濯的心髒仿佛被人猛地砸了一錘,餘韻久久地回蕩在那顆跳動不已的奇怪器官上,上面的神經因為某種疼痛而扭曲成一團。

    ......這次聽清楚了。

    陳緣知又喊了一次,聲音裏帶着清晰分明的哽咽:“許臨濯。”

    許臨濯難以克制地帶上了一絲焦急:“清之,你現在在哪?發生了什麽,你慢慢說.......”

    陳緣知聲音低啞:“......我沒事。”

    “許臨濯,我想聽聽你的聲音。”

    許臨濯的語氣變得輕柔了:“只是聽聲音就可以了嗎?”

    “嗯。”

    許臨濯:“好。你叫我吧。”

    陳緣知開口道:“許臨濯。”

    “嗯,我在。”

    “許臨濯。”

    “我在。”

    “許臨濯.....許臨濯……許臨濯......”

    “嗯,嗯。我在。”

    陳緣知眼眶一熱,一滴淚就那樣順着眼角滑落了下來,猛然砸在了她的手背上。

    “......許臨濯。”

    電話那頭的聲音溫柔得不可思議:

    “清之,我在。”

    這一章注定了不開心。

    首先疊個甲。我知道現在或者未來,肯定會有人噴抑郁症這個點。他們可能會說“重度抑郁才不是這樣的啦”“你在抹黑抑郁症患者”。

    防止被罵,我直接攤牌了,季是裝的。她成績本來也不好,志不在此,又在班裏落到了這種地步,她就更不想讀書了。她媽媽也是清楚她的本性,才會跟老師說她會不會是裝的。

    所以我在這裏恰恰是用她在批判裝抑郁症這一行為,所以希望未來沒有讀者因為抑郁症這個點罵我(雙手合十)(虔誠)

    然後是關于緣知最後哭的這一點想解釋一下。

    不可否認的是她也感受到了一絲難過,因為她曾經也把這兩個人當作是朋友,即使不是很親近的朋友。

    她哭有自己難過的成分在,但她更多地是為了洛霓在哭,難過,覺得不值。她知道,洛霓真的付出了比她要多得多的感情,最後卻落得這樣的收場。

    這裏我其實也是想讨論一個學生時代困擾了我很久的問題:遇到麻煩的時候,朋友到底應該無腦幫自己,還是和道理站在一邊?

    朋友在明知道的情況下,還要和自己讨厭的人交朋友,這種情況正常嗎?我們又要怎麽才能釋懷這一點?

    其實到今天我也沒能得出一個完美的答案。

    我只能按我的想法寫下這段情節,然後大家從中感受到了什麽,領會到了什麽,那就是什麽了。

    我不想用我的标準和理解去框定大家,因為這就是閱讀的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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