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容锦并没就此宿在听竹轩,亲自说服沈裕后,觑着时辰不早,依旧回了水榭歇息。
第二日一早就得知,沈裕依旧上朝去了。
昨日将人给请来时,容锦应下荀朔的要求,只要他放下芥蒂为沈裕诊治,自己会劝着沈裕听从医嘱。
不仅如此,在旁的事情上也会尽量劝阻。
结果一转眼的功夫,就没能成。
容锦口中还含着沈裕昨夜带回来的杨梅糖,听完荀朔的控诉后,凝神想了会儿:“兴许朝中有什么紧要的事情。”
沈裕这几日确实忙,有时回来得太晚,甚至来不及探看苏婆婆。
她担心荀朔一时脾气上来,甩手不管不顾,正琢磨着该再说些什么,却只见荀朔一甩衣袖,长叹道:“确实是有……”
荀朔虽不在朝中为官,可他家那位老爷子在,加之这些年广结善缘,官职虽算不上多高,消息却格外灵通。
更别说自盘查重修地亩图册开始,陆续捅出来的事情就没停过。
众人心照不宣,那些个世家大族背后都没少动手脚,如今被翻起旧账,就没几个是干干净净站在岸上的。
萧平衍起初还会为此动怒,后来已是波澜不惊,一股脑地丢给三司审查。
荀老爷子白日给圣上请平安脉,也不知听了些什么,回到家后忧心忡忡地同自己这个不上进的孙子感慨,说沈相这回得罪了不少人,怕是难了。
老爷子保养得宜,到这把年纪依旧精神矍铄,却头回生出退隐之心。
荀朔心中原本还横着那根刺,听了这话,还是难免担忧沈裕的境况。也正因此,昨日商陆去请,才会顺水推舟过来探看。
“他从不会同我提及自己的难处,”容锦稍作停顿,如实道,“我知道的,怕是还没有你多。”
沈裕在她面前卖的惨,给她展示的所谓难处,皆是经过精挑细选的。
恰到好处地讨要她的同情与心软,却又不愿当真将最为狼狈的那一面给她看。
容锦慢慢嚼碎了糖,又向荀朔道:“昨日应下的承诺我会记在心上的,您请先回吧,若是有什么事,届时怕是还得厚颜麻烦了。”
荀朔与沈裕多年交情,与容锦又有颜青漪这么一层关系在,真到紧要的时候,自是无不应的道理。
容锦前脚才将荀朔送走,想着继续做那件给容绮的衣裙,门房那边却火急火燎地递了消息,说是宫中来人要见她。
容绮听得目瞪口呆,踢了一半的毽子直直地坠在地上。
“先自个儿玩,我去去就回。”容锦捡了毽子,轻柔地摸了摸她鬓发,这才随着长风出门,“是指名道姓了要见我?”
“是。”长风神色凝重,“我已经叫人想法子知会公子,只是这一来一回,怕是未必来得及。”
这时辰,沈裕应当是在宫中官署。
就算是能想方设法拖个一时半刻,怕是也等不到沈裕
那边的消息传回来,这决断得她自己来下。
容锦理了理鬓发:“既来之则安之,去看看吧。”
会客的花厅中端坐着位上了年纪的老嬷嬷,花白的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脊背挺直,双手也依着规矩交叠着搭在膝上。
至于一旁的新茶与茶点,则分毫未动。
她有着一双极利的眼,视线扫过,没来由得叫人觉着心慌,仿佛自己的言行举止有何不妥。
容锦不动声色地与她对视了眼,并没开口,只静静地看着。
“看来这位就是容姑娘了,”老嬷嬷站起身,自报家门,“老奴姓章,是郦妃娘娘身边的教养嬷嬷。”
容锦这才福了福身,与她见了一礼:“不知章嬷嬷到此地来,所为何事?”
章嬷嬷微微一笑:“奉郦妃娘娘之命,请您到宫中坐坐。”
若是旁的妃嫔,容锦单听个封号,怕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清楚。但郦妃有所不同。
这位郦妃娘娘原是漠北的公主,因美貌而声名远扬,去岁年尾随着使臣入京朝拜时,萧平衍一眼就看中了这位大漠上的明珠,将其纳入后宫,宠爱有加。
前不久传出有身孕的消息,更是直接破格晋她为妃位。
这般盛宠,六宫之中无人能及。
容锦尚在江南那会儿,就曾听人提起过这位漠北公主,今日郦妃的事情传得京城上下无人不知,她或多或少也算有所了解。
她如众人一样,好奇过这位传闻中倾国倾城的漠北明珠是何模样,但并没想过,自己有亲眼见着的一天。
可这邀约显然来者不善。
就凭沈裕与漠北皇室之间的血海深仇,容锦不会单纯到以为郦妃此举只是心血来潮。
 
“容姑娘,娘娘还在宫中等着,若是再耽搁下去,倒像是有意怠慢了。”
“嬷嬷说得是,”容锦点点头,不疾不徐道,“只是我若这般随意过去,不也是对贵人不敬?还请稍坐片刻,容我换了衣裳,再随您入宫。”
她身上穿的是半新不旧的家常衣裳,来时有意为之,裙摆上溅了星星点点的泥水。
若是就这么入宫,算得上失仪了。
章嬷嬷皱了皱眉,终归还是没法对那些泥点子视若无睹,冷声道:“那就请快些。”
容锦低眉顺眼地应下。
及至折返水榭换了衣裳后,长风也已经请了游川过来。
容锦扶了扶鬓上的松石发簪,言简意赅道:“你应当认得这位郦妃娘娘,她是怎样一个人?”
“她啊……反正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游川打量着容锦的装扮,倒是没故作高深地兜圈子,“你若是要去见她,多加小心,最好是连茶水都别沾一滴。”
容锦心中一凛,又有些莫名其妙。
难不成郦妃恨极了沈裕,却又不能奈何他,就要将怒火发泄到她这个局外人身上?
“公主她,曾对沈裕有意。”游川神色一言难尽。
此
事知情者寥寥无几,游川恰是其中之一。
沈裕生了一张极出众的脸,昔年沦落漠北时,公主一见钟情,曾想过将他留在自己身边,不惜为此去求老汗王。
只是沈裕骨头硬得很,宁愿被扔进斗兽场,也没点这个头。
而向来疼她的老汗王也没准,说是沈裕手上沾了不知多少漠北儿郎的血,合该在斗兽场让人取乐,在日复一日的搏命与绝望之中死去。
这事是游川办的,个中内情,怕是没几个人比他更了解。
容锦想了想,只道:“我记下了。”
从别院到皇城的一路上,鸦雀无声。
章嬷嬷循规蹈矩,像是尊不苟言笑的雕像,容锦知道问不出什么,也没多费口舌,安安静静地由着侍卫核验。
她曾来此迎接过沈裕,但皆是远远地等候着,还是头回进到这高高的宫墙之中。
过宫门后,径直往后宫去,一路上安静而压抑。
郦妃自入宫后,得圣上御赐望仙台。
这是先帝宠妃的住处,哪怕在富丽堂皇的皇城之中,也是独一份的出挑。
踏过白玉阶,才一进殿,入眼的便是孔雀羽织就的地毯。盛放的牡丹国色天香,缠枝莲纹繁复流畅,雀羽与金线在深秋寥落的日光之下熠熠生辉,足见天家气象。
宫室中燃着西域得来的名贵香料,丝丝缕缕仿佛沁入每一寸,又像是成熟太过果子,显得有些甜腻。
纱幕之后的美人榻上,依稀可见身着红衣的女子。
容锦行了一礼:“民女见过郦妃娘娘。”
“容锦,”柔媚的声音念着她的名字,带着些许嘲弄的意味,“可真是叫本宫好等啊。”
容锦垂眼看着地毯上的缠枝莲,姿态恭敬,却并无半分慌张或是讨好之意。
层层叠叠的鲛纱挂起。
身形窈窕的红衣美人撑起身子,举手投足间,带着妩媚风情。她并未穿鞋袜,赤足踩在雀羽金线的地毯上,缓缓走到容锦面前。
指尖捏在下颌时,过长的指甲在白瓷般的肌肤上留下红印,隐隐作痛。
容锦被迫抬起头,看清了这位郦妃娘娘的相貌。
她如传闻中所言那般美艳,有着精致的容貌,浑然天生的风情。
最令人难忘的还是那双欲语还休的狐狸眼,微微眯起时,又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危险。
这样一个美人,无怪萧平衍当初会不顾朝臣阻拦,执意将她纳入后宫。
她则居高临下地审视着容锦,片刻后,嗤笑了声:“不过如此。”
容锦神色自若。
郦妃因此多看了她两眼:“你就不想知道,本宫传你过来所为何事?还是说,你以为有他的庇护,就可以高枕无忧。”
容锦对她后半句恍若未闻,只道:“请娘娘指教。”
倒是章嬷嬷仿佛觉着不妥,有意无意地咳了声。
郦妃话锋一转:“本宫怀了身孕,在这宫中着实无趣,宣你过来说说话,解解闷罢了。”
“赐座。”
话音刚落,便有侍女送了绣墩过来,还有一盏清茶。
茶水看起来并无任何异样,但游川的提醒言犹在耳,容锦谢了恩,并没喝。
郦妃似笑非笑:“怎么,本宫宫中的茶入不得你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