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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84 第 84 章
    第84章

    公孙氏诗书传家,祖上出过数位大儒、三任帝师,昔年在朝中时,与周家并为翰林清流之首。

    只可惜后来族中人丁凋敝,朝中声势大不如前。

    直到这一代,公孙家那位长孙公孙玘自幼因天资聪颖而闻名,礼乐射御书数无一不通,后来更是在殿试之中被先帝钦点为状元郎。

    就在众人都以为公孙家将再起势之时,那位状元郎竟放着大好的前程不要,辞了官。他在京中只留了三年,而后便离开那不知道多少人心向往之的去处,回了陵川。

    听沈衡提起这段旧事时,容锦还当有什么隐情,多问了句。

    沈衡似是想起什么,稍显无奈地笑了声:“他生性自由,不喜拘束,更嫌恶官场那些心照不宣的规则……”

    公孙玘离开时沈衡刚刚高中,犹自带着几分少年意气,尚不能全然理解他的选择。直到后来自己入朝为官,才算渐渐明白过来。

    只是公孙家在宣州是数百年的名门望族,哪怕不比从前,依旧够公孙玘纵情山水、无拘无束地过上一生。

    但于沈衡而言,并非如此。

    他从来循规蹈矩,是父母师长眼中再稳妥不过的儿郎,做不出这等离经叛道的事。

    公孙家这处别院不算很大,但从布局陈设乃至一砖一瓦,都称得上十分精巧。与湖州吕氏的颐园相比,更添三分文雅风流。

    容锦在沈衡的安排之下,暂住别院,静静等待着封城禁令的解除。

    沈衡到陵川有正经的公务要办,一早出门,傍晚方归,两人整日下来兴许见不着一面,更说不上几句话。

    他恐容锦闷得无趣,头一日就特地带她去了书房。

    容锦这一年来也算长了不少见识,但还是头一回见着这样的阵仗,不计其数的书籍分门别类摆了整整七八个黄杨书架,说是书山书海也不为过。

    房中弥漫着若有似无的熏香,日光透过竹帘洒在高大的书架上,她看着微微泛黄的书页,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些。

    直到听沈衡讲过,知道那些真正要紧的珍贵典籍都安置在公孙氏祖宅的藏书楼中,此处不过是公孙玘的闲置,这才松了口气。

    容锦不便出门,白日大半时间都泡在这书房之中。

    她对四书五经之流并无兴趣,好在这位公孙公子雅俗共赏,除了那些正经典籍,还有不少山水游记、志怪故事,甚至话本子。

    容锦看得不亦乐乎。

    偶尔累了,又或是昏昏欲睡的午后,她也会坐在窗边,按着棋谱慢悠悠地摆上一局棋。

    漫长而又惊心动魄的冬日逐渐远去,初春将至,日光仿佛都和煦不少,庭院中的花木隐隐抽出嫩绿的新芽,生机勃勃。

    容锦托着腮盯着棋盘发愣,她手中捻着一枚白玉棋子,犹豫着该将这一子落在何处更好。

    一根修长的手指出现在视野之中,在经纬纵横处轻点了下,漫不经心的声音随之响起:“这

    里。”

    容锦没顾得上高兴棋局得解,先被这声音吓了一跳,指间的棋子没能拿稳,直直地跌了下去。

    那人反应倒快,骨节分明的手抢先一步接住了棋子。

    容锦随之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个极俊俏的男子。

    这张脸对男子而言,有些太浓艳了。

    面似敷粉,唇若点朱,那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似笑非笑,仿佛天然带了一段风流。

    但他身上浑然天生的散漫恰到好处调和了这种艳丽,并不显得阴柔。

    容锦晃了晃神,嗅到他身上那淡淡的酒气和脂粉气后,立时警惕起来:“你是?”

    “你住在我家,看着我的棋谱,竟不知我是谁?”那人眉尖微挑,似笑非笑。

    容锦愣了愣,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位就是那位曾名动一时,后又撂挑子不干辞官回乡的

    状元郎,公孙玘。

    她连忙起身见了一礼,轻声道:“是我失礼了,还望公子见谅。”

    听沈衡提起时,容锦也曾暗暗想过公孙玘会是怎样一个人,但直到如今,依旧难以将眼前这人与他联系在一起。

    公孙玘的目光并未在她身上停留太久,随口问:“你是清淮的人?”

    容锦沉默了一瞬,还是解释道:“……我遇着些难处,幸得沈公子出手相助,留我在此暂住几日。”

    “哦——”公孙玘也没知究竟信没信,懒懒散散地倚着窗沿,示意她不必拘谨:“你自便,我只是过来避避风头。”

    容锦多看了他一眼。

    以公孙氏在宣州的名望,寻常官员见着皆是客客气气的,有什么事情能叫公孙玘说出“避风头”这话?

    直到这时,容锦才发现公孙玘衣衫上沾了些灰尘,原本精致的刺绣不知蹭到何处,被勾开了线——

    若是没猜错,这位回自家恐怕走得不是正门。

    公孙玘循着她的视线看去,无奈地摇了摇头,抬手按着额角的穴道:“劳烦,帮我倒杯茶。”

    容锦看出他这是宿醉的后遗症,没多言,起身帮他倒了盏茶水。

    公孙玘只喝了一口,皱眉嫌弃道:“云平如今也惫怠了,我许久不来这边,他竟不知换些新茶。”

    他嫌弃归嫌弃,但此时也懒得折腾,端着茶盏慢条斯理地喝着,余光时不时地瞥两眼棋局。

    看了会儿,忽而问道:“你这棋,是谁教的?”

    容锦落子的手微微停顿,避重就轻道:“可是有何不妥?”

    “没什么,”公孙玘将空茶盏随手放在窗沿上,若有所思,“只是我观你棋风过于凌厉,不似女子常有……”

    与她这看起来温温柔柔的模样也相去甚远。

    却又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宿醉后的头脑隐隐作痛,公孙玘凝神想了会儿,终于记起这种熟悉感从何而来。

    早前沈裕刚到陵川府衙,问过奉天教相关事宜,安排下去后,做的第二件事便是令人传来公孙玘。

    公孙玘与沈裕从前虽打过交道,但谈不上有什么交情,接到传召时只觉一头雾水,还当自家有什么事做的不妥惹了沈相。

    见面后,沈裕问的却是,这么些年他的棋艺可曾生疏?

    公孙玘愈发不明所以,云里雾里地陪沈裕下了一局棋。

    他自幼以棋艺见长,精于算计,按理说赢沈裕不难,初时还想过是否暗暗让一让,免得沈相输得难看。

    可精密的算计却被沈裕凌厉的棋风撕出一道口子,若不是他及时反应过来,几乎就要被摧枯拉朽似的杀个片甲不留。

    他再不敢想什么让不让,全力以赴,最后才险胜半子。

    自回陵川后,公孙玘过惯了游山玩水、声色犬马的日子,再没什么让他烦心的事,也许久未曾有过这样捉襟见肘的体会。

    而沈裕接下来的话,更让他心神俱震。

    沈裕慢条斯理地收拢着棋子,淡淡道:“名剑束之高阁,日复一日,也会生锈、破败。”

    “在你彻底失了锐气之前,随我回京吧。”

    公孙玘并未应下沈裕的邀约,却被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给戳了心,此后无论再好的气氛,冷不丁想起也会坏了兴致。

    他昨夜宿在天香楼,听红颜知己弹了一宿的曲子,今日归家时听闻沈裕登门造访,立即调头来了别院。

    为免泄露行踪,甚至没走正门。

    棋盘上的厮杀已至残局,容锦垂下眼睫,平静道:“谈不上正经学过,不过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慢慢琢磨的。”

    公孙玘并没为着那点似是而非的感觉深究,掸了掸衣袖,回住处歇息前留了句:“等改日得空,来下一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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