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容锦原以为沈裕不过是一时兴起,呆不了多久就该不耐烦了,却不料他竟无所事事地在这铺子中留了半日。
若非属官匆匆来请,说是有正事等待他决断,怕是真能随她消磨上一整日的功夫。
乔易到时,只见沈裕正躺在摇椅上闭目养神,一旁的矮几上放着茶水、糕点,茶香袅袅,看起来闲适又自在,与平素里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一时间甚至没敢上前打扰,还是容锦见他为难,帮着唤了声。
难得的平静被打破,沈裕神色中带着些不耐,问具体事由。
乔易大气都不敢出,答话时更是小心翼翼,字斟句酌。
沈裕沉吟片刻后拂袖起身,看向斜倚着柜台的容锦:“回去吗?”
容锦看了眼天色,笑道:“您先回吧,我晚些时候再走。”
沈裕皱了皱眉,但最终还是没有勉强,领着乔易等人离开了。
容锦剪完手中的花样,正收拾茶盏等物,暮色之中竟又有客上门来。她记性不错,虽只远远见过一面,还是认出眼前这位正是吕府的管家。
无需多言,容锦已猜到他的来意。
康嬷嬷今日背运,撞到沈裕手上。沈裕那里,自有吕大人亲自周全,而她这里,少不得也得给个说法。
的确是狐假虎威,沾了沈裕的光。
吕兴颇受重用,寻常官吏在他面前皆是客客气气的,从不会将商贾放在眼里,可这回是得了主母吩咐,不得不端出一副赔礼道歉的姿态。
“那老妇仗着主母仁慈宽厚,打着她的名义在外招摇,着实可恨!”吕兴亲自奉上个描金的匣子,客客气气道,“主母得知今日之事,已经下令从严处置,这份薄礼还望姑娘收下,别同她一般见识才好……”
他三言两语,将错处全然推到了康嬷嬷身上。
容锦懒得戳穿,也知道推辞无用,便只微微一笑,收下了这份赔罪礼。
吕兴还有趁机试探的意思,但见容锦兴致缺缺,并不怎么搭腔,只好悻悻离去。
等人走后,容锦将茶具收拾妥当。
她原想着想这份礼留给谢秋桐,权当是抵了从前那些头面首饰,可拿动时觉着重量不对,打开一看,这其中装着的竟是满满一匣子黄金。
残阳相映,黄金熠熠生辉,看得容锦眼皮一跳。
商陆进门后见她站在那里发愣,凑近了看,不由得啧了声:“这可是发大财了。”
容锦还没回过身,又被商陆吓了一跳,心有余悸道:“你怎么来了?不过也正好,帮我拿着,将这匣子黄金带给公子。”
这数目太大了,她不能随随便便收下,甚至不敢独自带回去。
“天寒,公子叫我来接你。”商陆压根没问缘由,将匣子一扣,轻飘飘地拿在手中,“走吧。”
马车中放着熏炉,燃着上好的银丝炭,热气之中蒸腾着若有似无的松香。
容锦烘着有些僵硬的手(),轻轻揉搓着指节?()?『来[]♂看最新章节♂完整章节』(),同商陆聊些闲话。
商陆现在不怎么避讳她,几乎算得上是有问必答。
“我近些日子看话本,说江湖中有不少追踪的法子,悄无声息,绝不令人察觉,”容锦似是忽而想起,随口问道,“你可见识过?”
“自然,”商陆轻而易举地捏碎几颗坚果,顺手递给容锦,“武功高强者,单靠轻功就足以隐匿行迹;次些的,则可借助寻香虫,凭借气味追踪行迹……”
他毫无防备,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不对,及时止住了。
容锦咬着核桃仁,微甜的香味在唇齿间溢开,若无其事地看着商陆,神色坦然。
商陆挠了挠头,只当是自己想多了,但也不再多言。
容锦与他心照不宣,无声地笑了笑。
她身上毕竟种着阴阳蛊,也因此系着沈裕半条命,只因这个缘由,沈裕都不会容许她有个三长两短。
此事的解法,在颜青漪那里。
早些时日,她备下给小妹的年礼与书信,请沈裕令人一并捎回京城,算着时日也该
有回音了。
可却迟迟不见动静。
回到颐园后,容锦先是将那盒黄金放到了案上,在灯火之下显得愈发晃眼。
沈裕正在批阅公文,眼皮都没抬,轻描淡写道:“既是吕家送你的,你收下就是。”
语气稀松平常,再自然不过。
容锦拿捏不准他的态度,谨慎道:“这样贵重的东西,我拿了怕是不妥。”
“我用得到吕氏,不会动他,”沈裕轻笑了声,“就算他日动手,难不成还会为此清算你不成?”
沈裕并不是刚正不阿,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
吕嘉这根见风使舵的墙头草倒得极快,又有个掌管乌程驻军的好儿子,他初到江南,并不介意豢养这么个驱逐猎物的鹰犬。
哪怕手中攥着吕氏的把柄,一时半会儿也没想清算。
容锦知道自己干涉不了沈裕的决定,想了想,只从匣中拿了一锭金子:“这个给谢掌柜,抵了从前她送吕家那些头面首饰,至于旁的……给城东粥棚吧,年节时候多添些也好。”
她规划得井井有条,不是自己的,就当真分毫不要。
“你可真是……”沈裕含笑摇了摇头,对她这安排并不意外,“那就依你。”
扔掉这烫手山芋后,容锦舒了口气正欲离开,却被沈裕抓住手腕留了下来。
容锦还当他有什么正经事吩咐,可沈裕只是打发时间似的绕了缕她的头发,信手翻看着公文,迟迟未曾开口。
容锦有意回避,但余光仍旧不可避免地扫到案上的文书,其中就有京中发来的邸报。
她坐在沈裕膝上,不大自在地挪动了下,试探着问道:“颜姐姐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沈裕握笔的手微微停顿,一笔一划写完,搁了朱笔后,这才答道:“是有一封信,与公文一并压在前边议事堂,只是忙起来一时
()忘了,明日给你。”
这理由听起来合情合理,挑不出什么错。
第二日府中设宴,直至午后,容锦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沈裕才令人送了信过来。
信封上是容锦再熟悉不过的字迹。
她在家中时亲自教过容绮写字,只是容绮年纪小爱玩闹,并非坐得住的性子,练了几年字迹也谈不上筋骨。
如今这字横平竖直,显然是用心写齐整了的。
容锦抚过“阿姊亲启”几字,用发簪拆了信,细细看去。
其中夹着的几页纸皆是容绮的字迹,讲着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她随着颜青漪学了些什么,又帮着治了多少人。
再有就是,问她何时回京。
容锦从头看到尾,脸上的笑意却渐渐淡了,找长风问道:“只有这些吗?”
长风垂手侍立,一板一眼道:“公子吩咐送来的确实只有这封信。”
容锦情知从他这里问不出什么,索性换了衣裳出门。
午后的日光透着暖意,是冬日里难得的好天气,微风拂过,湖面波光粼粼。
容锦途径水榭时,却只见几位吕家的仆从匆匆忙忙路过,似是在寻找什么,但又小心翼翼地不愿声张。
这看起来是吕家的私事,容锦便没多问。
她拢了拢衣袖,绕过假山,往另一侧荀朔暂住的卧云居去。
卧云居中一片寂静,院中的几只竹筐中晒着各式各样的草药,容锦并没见着荀朔,反倒见着了个全然意料之外的人——
沈衡。
他看起来很不对劲,如玉般的面容透着异常的红,倒像是饮多了酒,连向来温和的目光都谈不上有多清明。
容锦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多想,连忙问道:“公子身体不适吗?”
可沈衡见她上前,反倒踉跄着后退了两步:“不要过来……”
他声音低哑,仿佛在极力隐忍克制着什么。
容锦愣了愣,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这模样因何而起,心霎时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