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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tra

    10.

    唐沢裕離開彼得格勒用了不到三年。兩年的時間裏,“我要走了,”他總是這麽說。

    他第一次說這話是在初冬,接着是秋天、春日和下一個冬季。其實并沒有那麽多事讓他忙不完,但他實在是一個很容易心軟的人。

    而他之所以成為詩人,是因為抵達的第一件事。

    內戰的炮火還沒有席卷到這處鄉村,社會的構成還遵循農耕時代的範例。鄉紳在抵達的第一天谒見他,唐沢裕說我是一位被流放過來的詩人;他毫無愧疚地套用了另一個詩人的身份,于是鄉紳問,那您還寫詩嗎?

    “您瞧,既然都已經流放過來,”他說,“那我還寫什麽詩呢?”

    來之前唐沢裕煞有其事地換了一套裝扮,華貴卻肮髒破舊。然後他梳亂頭發,又按上流社會的樣子,不甚熟悉地打理兩下。

    他本就有一張東方人的面孔,溫潤,疏冷,面目柔和,這樣惺惺作态後,就顯出幾分憂郁的氣質。

    于是他成了那一戶的家庭教師。

    教師的工作維持了他的日常開銷,包括魚竿、魚線和怎麽也釣不着的魚。黑澤陣疑心,以他千人千面、見鬼說鬼話的本事,無論到哪都能忽悠到鄉紳這樣的冤大頭;無論如何,三年的時間裏,他替村裏收信、讀信,直到山的那一頭傳來炮響。

    政見不同的人你死我活。地主擁護着另一頭,妄圖把土地拿在手裏,而農戶揭竿而起。

    他曾經發動過的演變,終于以另一種形式盡數返還。戰争由此展開,先是門口的塗鴉、冷眼,然後上升為肢體沖突。唐沢裕已經有一段時間沒回去授課,只是村民心知肚明,戰火并沒有波及到他。

    ——因為平時的信,大家都留有一分薄面。

    可以說一種深謀遠慮的經營,高人一等的從容,但黑澤陣知道,唐沢裕其實不耐煩算計這個。

    又一次他拉着板車回去,鎮上的集市已經停了,他們不得不走得更遠。回來的馬蹄踩着夕陽的影子,黑澤陣忽然問,你喜歡嗎?

    喜歡什麽?唐沢裕從板車上擡起一只腦袋,他看起來有些詫異。黑澤陣說:“戰争。”

    “唔。”

    他似乎真的被這個問題給難住了,回來後也一直是沉思的狀态。黑澤陣就去歸置物品,接着燒水做飯,屋外吹來了曠野的風。飯後他坐在樹上,随手折下了一枚樹葉。

    他終于學會這個,不過初衷是為了傳訊。殺手的情報交換異常重要,需要有不同的信號來了解現場發生的事。

    他也并不會幾首歌。唯一吹的,是唐沢裕時時哼唱的旋律。

    唐沢裕坐在樹下。葉笛的尾聲中他忽然說:“那要看戰争是為了什麽。”

    “不能說我喜不喜歡,而要看它怎麽樣。”他說,“農民想把土地收歸國有,因為他們認為這樣有助于自己的權益……世界這時候還很小呢。”

    “每個人都與國家有關。”

    “擡頭你就能望見國家,你的一言一行都有所建樹,能實實在在地帶來改變。這是一個時代最迷人的時候。”

    黑澤陣放下葉片,在樹上換了一個姿勢。他問,那之後呢?

    “之後世界會越來越大。”

    唐沢裕笑起來,“……你不算什麽東西。你想發聲,可有無形的力量把你往下壓;制度把一些人聯合起來,又把另一些人定義為被壓迫的對象。你想改變這些,就只能往上走,到權力的最頂峰去,可你到那裏才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了原先壓迫者的樣子。”

    “誰都要面對自己,面對自己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小人物。你發的聲,揮灑的血,随時可以作為一個無關緊要的雜音被抹去。人能對國家負責嗎?現在可以,未來不行。當作為這片土地的一份子,你不得不承認——”他目光轉向遠處,“自己什麽也做不了,自己只能對自己的世界負責。”

    自我即世界。他說,陣,到那個時候,一個時代就結束了。

    他說這些時頭頂的只有星光。月亮被雲層遮蔽,繁星點點地露出來。

    唐沢裕其實并不喜歡看星星,盡管以他的博學,觀星比釣魚更該是一件容易打發時間的事,但他并沒有這麽做,甚至不習慣擡頭看。

    說話時他就眯眼看遠處的燈火,曾經那裏是城鎮,現在那裏是報社、兵營和戰地醫院;黑澤陣在頭頂的葉隙間看着他,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烏黑的發頂,星光下顯得有幾分柔和。

    “現在的崇高與信念感,歷史終究會消解它。”

    內戰結束了。鄉紳失勢,剎那間共耕社漫山遍野。嶄新的制度如星火燎原,巨變中的一代人正在努力适應它的存在;如唐沢裕所言,一個時代的确才剛剛開始。

    農戶在打草,更遠的地方,牛在田埂間懶洋洋漫步,綠野萬物回春,是一片蔥茏着希望的綠色。誰都有光,誰都有希望,而他就這麽平淡地預演了這個時代的結束,早在一切還沒有開始前。

    他展望他的建立,并預見它的毀滅。卻始終熱忱。

    黑澤陣并不理解,就像他不理解自己為什麽沒有在抵達之前下手。他們漫長地走完了遷徙的路,短暫地在鄉野度過三年;炮火停息的那一天唐沢裕被人叫住,殘陽似血,身後有人在呼喚他,他叫的是他在彼得格勒的假名。

    “原來是你,”那人氣喘籲籲地追上來,“你在……你怎麽在這裏?”

    ——大家都很想你回去。

    唐沢裕回過頭,他眼裏有清晰的愕然。那時的黑澤陣還不理解很多事,然而在那個傍晚,來自彼得格勒的故人認出唐沢裕的那一剎那,他清晰地察覺到,自己心頭彌漫的、森然的殺意。

    唐沢裕動身返程彼得格勒的那一天,黑澤陣決定殺了他。

    TBC.

    下一章在周一。

    注:本番外純架空,無任何影射,不存在任何政治傾向,與任何現存的歷史時期、記載、史料沒有關聯,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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