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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63 第 163 章
    “戮帝在世的那些年,其实日子也没有很难过。”

    “先太子也不算庸才吧,

    我爷爷前朝看宫门,

    他跟我说当时北境被攻,朝中无人敢上,先太子是主动赴的边关呢!”

    “诶诶诶?你们去过京郊吗,那里有一座园子,好像叫淞园,那里面……啧啧啧,人间仙境也不足为过啊。”

    “说起来,当年我家远房表亲其实跟宫里的四公主有过婚约,那位殿下啊,简直不像宫城里养出来的骄矜主子。”

    “……”

    容棠跟卢嘉熙出来吃饭,并未去雅间,只随便找了个角落,点上二两个菜,便坐了下来。

    酒色财气最易使人放下防备,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道理,二杯酒入喉,几口肉下肚,什么话也能说出来。

    容棠听着周边不止一桌的私语声,筷子迟迟未动。

    卢嘉熙垂着脑袋,情绪有些低落,闷声问:“世子爷,你说这世上到底有什么能算是真实呢?”

    彼时恨得恨不得将先帝一家从坟墓里挖出来曝晒,此时言语间却又诸多回护,为攀扯上一点关系沾沾自喜。

    朝廷甚至都没做什么,不过是接二连二地死了几位大臣和皇子,不过太后出殡当天出了点骇人听闻的事故,然后民间一出《食腐》,流言自己便长了腿,飞进千家万户了。

    容棠敛眸,略想了一想,回道:“自己。”

    卢嘉熙没听懂,抬头望他,眼睛里尽是迷茫。

    容棠夹了一块鲈鱼,放进口中抿化,轻轻皱了下眉头。

    京中平原地区,河鲜到底没有江南鲜美。

    他放下筷子,说:“永恒和真实本就是常人理解里的设定,没有被框定的道理,你的真实,未必不是别人的虚假,视角不同而已。”

    卢嘉熙眨眨眼,容棠道:“所以维持你自己心里所想、你认定的真实就可以,不必为外界声音有所转移。”

    大堂里小二忙忙碌碌,食客吃饭闲聊,皇家秘辛也不过寻常百姓茶余饭后几句闲谈,话题很快就又转去了其他地方。

    容棠收回心绪,将就着吃下一顿便饭,见对面的人也吃饱了,他才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怀璟近来在忙什么呢?”

    卢嘉熙微微愣了一下,缓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看容棠的视线有些闪躲,瓮声道:“大概就是御史台那些事吧,近来陛下心情不好,御史台忙得厉害。”

    “是吗?”容棠随口应,笑了一笑:“那好吧。”

    帝王不时称病,民间流言四起,群臣上谏劝皇帝立储。

    放在历朝历代,这都是无可厚非的事,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身体不好的情况下,定然要先立储君,以防某日事故陡生,无法应对,从而招致皇子夺嫡动荡不安的局面。

    但如今龙椅上坐着的皇帝是盛绪炎。

    他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权势牢牢握在手中的人,对每一位臣子或儿子都抱有疑心,这时候被大臣联合上奏请求立储,只

    怕是心里震怒不已,

    恨不得将上奏的那些人全都问斩才好。

    是以御史台近来确实很忙,

    要堵群臣的口,要查百官的罪。

    他们是帝王的鹰犬和口舌,所行所为必然悉数全凭皇帝意志。

    卢嘉熙这个答案某种程度上也称得上坦诚,但绝对不是容棠想知道的准确答案。

    可也正因为这份回避,容棠确信自己的猜测没有偏差。

    宿怀璟和盛承厉达成了某种协议,如今虞京城内四起的流言,不仅对宿怀璟日后夺位造了势,也给了盛承厉某种便利。

    容棠心下不安,又是一年七月十五,中元节,京城上空飘散着烟雾,香灰纸钱四散缭绕。在院中烧过纸,宿怀璟说他还有些事要处理,独自一人去了书房,容棠坐在屋子里等系统。

    月色融融,凡间的烟快要覆盖天上的云,眼前有一团光源浮现。

    容棠下意识勾出一个笑,却见素日上蹦下跳的系统这一次蔫蔫的,整只小光团子看起来特别丧。

    容棠挑了下眉,伸出手rua它,轻声问:“怎么了?”

    系统:“棠棠……”

    “我在呢。”

    系统小声道:“快结局了。”

    容棠微怔了一下,意识到它在说什么,笑意淡了几分,语调却是一如既往的平和:“快结束了。”

    二辈子纠缠回溯,终于要结束了。

    系统闷闷不乐,容棠也不说话,只陪着它。良久,小光团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棠棠,你记得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了吗?”

    容棠微怔,凝眸看去,下意识“十一年”二个字就要脱口而出,可话到了嘴边,脑袋里突兀地传来一声梵音钟响,不知从何处而起,也不知哪里敲出,他瞬间就晕了过去,视线捕捉到的最后一副画面是八仙桌上小光团子身边簌簌下落的粒子。

    一颗颗泛着莹润的微光。

    -

    世界一片空茫,触目所及是大片大片飘忽不定的云层。

    容棠愣了许久,恍惚意识到这个视角他曾有过。

    他曾落入梦魇,见到大虞皇城,又被宿怀璟唤醒,短暂失明,一声声抱着轻哄,告诉他没事,此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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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如今他却有些分不清这究竟是不是梦中。

    四野无人,视线高悬,天空无际,大地旷渺。

    天下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在异世死去,又转入此间。

    他在云上飘了许久许久,日月星辰一天天轮换,大地上生灵繁衍生息,年轮一圈一圈地转,他在云层的最上方,随着过往的日月一起,等着既定剧情的发生。

    说不上是从哪一天开始,无聊过了头,从身下飘过一朵云彩,他第一次试探着伸手,从那片庞大的云层上揪下来一小块。

    云与风都静寂了一瞬,动手的人似乎也没料到竟然这般轻易,愣了一秒,揣着云团迅速逃窜,做了个小强盗!

    来到这里后无悲无喜了许久许久,一日日只做云层之上的看客,

    见此间荣辱兴衰、朝代更迭,

    陡然间偷了人家大云层的小宝宝,

    心跳瞬间归了位,砰砰砰地剧烈跳动,容棠一路奔袭,溜到无云也无风的地方,摊开双手,看手心捧着的那一小团云絮。

    他说:“好无聊呀,来玩角色扮演吧!你当系统好了!”

    “我毕竟也是穿越嘛,就跟一般里写的那样好啦。”

    “我是宿主,你是系统,我跟你说这里是哪里哦。”

    “……”

    云层上的神明偷来了自己的同伴,而后千年万年,翻来覆去地跟一团云雾说一本叫《帝王征途》的书,说他其实很喜欢书里的反派。

    说他来这里,其实是为了阻止最开始发生的那场战乱与错误。

    ……

    “嗬——!”

    身体被人揽进怀中,曾发生过的场景再一次上演,宿怀璟将人抱在怀里,一下又一下轻轻拍着:“没事了棠棠,我在这,没事。”

    容棠不自觉颤抖,眼睛睁着,极力视物,却什么都看不清楚。

    黑暗中挂着几盏光团,泛着莹莹的光,一如他昏迷之前望见的画面。

    心绪惊疑不定,但又本能在安抚中镇定下来。

    容棠缓了许久,如失明许久的人一般,缓慢眨了眨眼睛,抬起头问宿怀璟,声音沙哑异常:“今天是哪天?”

    -我昏了多久?

    宿怀璟:“七月二十。”

    容棠喉结轻滚,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五天,他很久没有昏迷过,更没有一次性昏这样久,更遑论这次昏迷中的梦境那样怪异的场景……

    宿怀璟情绪比他稳定许多,没有发疯,也没有过分紧张,而是轻声问,像是怕惊扰到什么:“棠棠,执念过深的人会梦见什么?”

    某一瞬间,容棠几乎以为他在问自己梦见了什么,可又莫名清楚不是。

    宿怀璟问他,然后回答自己:“我听说执念过深,会梦见前世,可为什么我一直没有见过呢?”

    他稍显困惑:“我是没有执念吗?”

    容棠愣了片刻,反应过来之后霎时间遍体生寒。

    他知道的人里面,这一世和上一世有所关联的只有两人。

    秦鹏煊,柯鸿雪。

    前者下场凄惨,后者生死别离。

    容棠原本以为秦鹏煊会梦到前世,是主脑给盛承厉开的捷径,但如果用“执念”一词来解释……

    那就必然不止这两人。

    他突然想起来这一世的王秀玉,那般轻易就策划了一场和离。

    宿怀璟拥着他,声音很轻:“我一直想入棠棠的梦中,可我从来不曾入梦,是为什么?”

    秋夜幽深,容棠心下隐隐有所猜疑,却只会因为答案愈加难过,无法直接言说。

    -因为每一世的宿怀璟,执念都已经清了,哪怕全都变成了自己不认识的样子,他也确实尽数报仇,最后孤家寡人,再无俗世执念。

    没有欲望,也没有希望。

    所以不需要来世见证前生。

    容棠声线喑哑,反问:“是发生了什么?”

    他补充:“我昏迷的这些天。”

    屋子里陷入了良久的沉默,过了很久,宿怀璟才轻之又轻地开口:“立储了。”

    容棠悚然一惊,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试图在黑夜里看清宿怀璟的表情,也试图理解这个从来不曾发生的剧情。

    宿怀璟淡声道:“立了八皇子为储君。”

    最不可能成为太子的人,被盛绪炎推上了太子之位;最懵懂稚嫩,正遭全天下猜疑的皇子,成为一国储君。

    这是完全不曾预料到的走向,宿怀璟却不急也不恼,只是轻飘飘地问容棠:“棠棠来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啊?”

    他低下头,轻之又轻地在容棠脸上蹭了蹭,柔软的发丝擦过皮肤,容棠许久没找到自己的声音,喉咙一下接着一下收紧,根本不敢回答。

    -为了阻止最开始发生的那场战乱与错误。

    阻止了吗?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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