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腊月,容棠跟宿怀璟都黏黏糊糊、胡作非为、为所欲为……
容小世子跟被宿怀璟腌入味了似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神色却一天比一天慵懒,日日起了床就躺在美人榻上看话本。
然后等宿怀璟回家,吃过饭散过步,书房或卧房、床榻或小榻,哪儿都可能,容棠一勾手,大反派就开始尽心尽力地伺候他。
系统不小心撞见过几次,恨不得自戳双目,到后来只要宿怀璟一出现,它就自动休眠,生怕看到什么少儿不宜的场景。
直到腊月二十六那天,容棠白日起了床,乘马车出门去沐景序的府中带沅沅逛街,在路上跟一群采备年货的人相撞,头突然痛了一下。
很熟悉的感觉,容棠几乎瞬时就冒起了冷汗,手脚冰凉。
但痛感很快消散,像是没有来过一般,更像是游戏里运行出错产生的bug,不小心产生了一瞬的数据乱流,又很快被修复正常。
容棠心下惴惴,没有心思再带沅沅逛街,将人送回沐府之后,坐马车回永安巷。
路上看见来往的行人,跟各家各户清扫干净的大门,心念微微一转,排队买了一包刚出炉的枣泥糕,转道去了御史台。
接近年关,除了需要操办一应祭典和宴席的礼部,百官都松懈了下来。
容棠到御史台门口的时候刚到申时,车外天气正好,虞京冬日不化的积雪堆出了一座百年静谧皇城,他下了车,安安静静地仰头看着御史台外威严肃穆的狴犴石像。
下值的钟声敲过,容棠回过神,转身望向门口。
宿怀璟从门内出来,身穿一身青灰色御史隶的大虞朝服,再过半个月,他的朝服就该换成御史中丞该穿的鸳鸯纹靛青色。
容棠站在阶下看着他朝自己走来,虞京的晚风吹落,仿似走过了三世的光影。
宿怀璟眸光微亮,欣喜不加掩藏,快步朝他奔来,下意识就将容棠的手攥到自己手中,替他搓了搓驱走寒气:“怎么来了?”
容棠:“白天去找沅沅,回来的路上看见留芳斋新出炉的枣泥糕,想着你爱吃,就给你送来了。”
于是宿怀璟那点本就因为看见容棠变得很好的心情,一下更加雀跃了起来,要是柯鸿雪在这,他高低得去找柯少傅炫耀一下。
但柯鸿雪不在,外面又冷,宿怀璟不想容棠受了凉,牵着人上了马车。
枣泥糕热气腾腾,香味弥漫在车厢里,几乎盖住了檀香的气味,暖融绵软,特别适合年关的氛围。
宿怀璟吃了一个,去亲容棠,于是棠棠嘴巴里也是甜点的香味。
当天晚上容棠要的特别狠,一个时辰到了,宿怀璟正想下床拎热水进来替容棠擦拭,后者却用脚勾住他,声音虚弱沙哑,却莫名带着丝狠劲儿:“再来一次。”
宿怀璟终于从糖点心和美人帐的诱惑中清醒,意识到被他忽略的细节。
那天晚上容棠是直接晕着睡过去的,宿怀璟替他擦
干净身子,披上外袍穿了衣服出门回自己房间。
暗格里每天都会有信,他拆开一看,发现流云说大夫已经替盛承厉将那条跛腿治好了,问主子什么时候要他的眼珠。
宿怀璟眯了眯眼,陷入了一段时间的思索。
他不知道盛承厉这条腿跟容棠有什么关系,他甚至不确定棠棠今天的反差跟盛承厉是否有关,但眼下最有可能的可能摆在这,容不得他不多想。
他坐在原地半天,提笔写信,重新派了任务。
第二天,仁寿帝取消了上朝,百官开始半休假,日日只需去衙门点个卯就可以回家。
宿怀璟带着容棠去找沐景序,一家五口热热闹闹地玩了一天。
回家的时候宿怀璟牵着容棠,看他的侧脸与神情,心里的猜测似乎有要成真的影子,他低头,压下眼底那层快要杀人的暴戾。
第三天,容棠又开始跟厨娘商量过年期间该做哪些菜,还让双福打扫出一间院子,说想要接祖母和娘亲年后来住几天。
宿怀璟翘了一天班,陪着他闹腾,晚膳前回了一趟房间,看见案头放着的木盒,突然笑了出来,眼底却聚着寒冰。
容棠来敲他的门,说自己快饿死了,要吃饭。
到了夜里,却一边哭一边说吃不下了。
娇气死了,宿怀璟心想。
他俯下身,容棠颤栗着想躲,他却凑到他耳边咬了下他耳垂,轻声道:“棠棠,我送你一件礼物。”
容棠这时候哪有心情管什么礼物,思绪都是涣散的,宿怀璟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求他早点结束。
可等睡了一觉起来,吃过早饭宿怀璟送给了他一只锦盒。
容棠疑惑着打开,看见一只通红的眼珠,裹着粘膜,血管清晰,孤零零地放在绒布之上。
他愣了半秒,险些没反应过来。
一辈子没再做过阴谋算计,容棠都快忘了这些东西剥离人体之后,究竟长什么样子。
许是他的反应太过淡然,取悦了宿怀璟,大反派轻轻笑了一声,道:“棠棠猜一下,这是谁的招子?”
答案已经浮了出来,容棠不受控制地紧张,头皮微微发麻,莫名有一种在被判决生死的既视感。
他不答反问:“哪天挖的?”
宿怀璟眸光微闪,替他倒了一杯茶,盖上盖子,走过来低头望着容棠,温声道:“一件一件跟棠棠说吧。”
“我帮他做了一件好事,顺手取回了这个报酬。”
容棠微怔,抬起头迷茫地看向大反派。
宿怀璟慢条斯理地解释,手指没有闲着,撩起容棠一缕头发慢慢地绕:“腊月二十六,我让人治好了盛承厉那条跛了的腿。”
容棠懵了一秒,瞬间清醒,睁大眼睛,宛如濒死的人找到了救命良药,死死地盯着宿怀璟。
宿怀璟心脏不可抑制地疼,却还是笑着慢悠悠地说:“腊月二十七,我让人偷袭,在盛承厉腹部划伤了一道口子。”
容棠瞳孔微缩,
不为盛承厉,
而是为了宿怀璟吩咐出去完成任务的人。
这时候的男主多半已经习得了武功,府中也有侍卫守护,想要从他身上讨到好来,一点都不容易。
细微的表情被宿怀璟捕捉,原本就算不上好的心情瞬间变得更糟糕。
宿怀璟压抑着心底的暴虐因子,手指上移,轻轻握住容棠的下颌。
他弯下腰,俯视他的神灵,无限与容棠接近,额头相抵,语调温吞,却裹着难言的危险:“不要露出这种表情,我会不开心。”
宿怀璟直白地表达自己的情绪,容棠愣了一秒,反应过来,稍微迟疑一瞬,仰头不顾一切地吻上他的唇。
轻碰了碰再放开,安抚意味十足,容棠说:“我没有为他难过或心疼,我是在担心你会不会陷入危险。”
宿怀璟怔住,那点糟糕到恨不得杀人的情绪迅速被抚慰,他愣了一下,手指力道松开,额头轻蹭了蹭容棠,像是受了委屈在撒娇的宠物。
他贴了贴棠棠,接着说:“然后腊月二十八——昨天,我让人取了报酬回来。”
报酬,即木盒里装的那颗眼珠。
容棠心知肚明,却问:“二十七号那道划伤是为什么?”
宿怀璟反问:“二十六那天的枣泥糕又是为什么?”
于是各自无言,各自心照不宣。
宿怀璟这般关注容棠一举一动的人,或许一时的温香软帐会使人放松警觉,可等到一点苗头漏了出来,抽丝剥茧他也会想方设法弄清背后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因为想让盛承厉喜悦后再感受绝望,所以送他的那份大礼,误打误撞凑成了这个闭环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腊月二十六,盛承厉伤腿痊愈,容棠出现异样,眼神里透着几丝快要压不住的疯狂和隐隐的绝望,不重欲的人疯了一般索取,恨不得溺死在床笫之间。
腊月二十七,流云划伤盛承厉,容棠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所以宿怀璟才敢让流云去给盛承厉下药,然后挖掉他一颗眼珠。
宿怀璟垂眸,望着容棠的眼睛,哑声问:“棠棠,你和他究竟是什么关系呢?”
他疑惑极了,也迷茫极了。
梦境是真实,当下也是真实。
容棠救盛承厉出冷宫,教他谋略,为他殚精竭虑,最终却被背叛。
宿怀璟原以为,盛承厉应该是很特殊的那一个存在。
他嫉妒得快要发疯,可又无法入梦中,经历棠棠曾经历的一切。
所以他强迫自己不去在意,不去细思。
棠棠不喜欢盛承厉、厌恶盛承厉;棠棠喜欢自己、与自己做夫妻……
这就够了,大虞皇宫内的五皇子殿下,是人是鬼,于他们没有丝毫关系。
可宿怀璟突然发现,容棠会因为盛承厉一时的得势慌张害怕,分明不曾见面,却能感知到他的状态。
宿怀璟疑惑极了。
这份特殊究竟算什么?
是救命之恩?教养之情?陪伴之谊?
还是各自为政,互相掠夺,彼此相克?
他低下头,重复:“棠棠,你告诉我,他究竟是你什么人呢?”
宿怀璟眼中渐渐聚起一层浓雾,藏着深不见底的杀机。
容棠喉结轻滚,伸手捧住宿怀璟的脸颊,轻声而坚定地说:“什么人也不是。”
互相克制,虽然他现在也不清楚原因,但硬要说的话,大概是仇人。
盛承厉的成功,背后必然会附赠容棠的死亡,似乎是天道送男主的小礼物。
他在这一瞬间,心里的讽刺到了极点,桌上木盒里那只不见天日的眼球变得格外令人憎恶。
宿怀璟问:“那我现在可以杀他了吗?”
容棠迟疑了一瞬,摇头,却又点头:“除了杀死,其他什么都可以,随你心意。”
他到底做不到拿一个世界的存在,去赌一个不知结果的可能。
可是……
容棠抬眸,与宿怀璟对视两秒,蓦然狠狠地吻了上去,直到口腔里弥漫开不知是谁的血液。
他突然好恨啊。
两辈子,七年,他都做了什么?
一步一步送自己去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