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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栗兒*蘇不渝
深山裏多了一個男人。
等待雪蘭花開的日子,安靜又無聲熱鬧起來。
傍晚的時候,小六對着簡陋的茅草屋抓耳撓腮。
茅草屋只簡單用蘆葦蓋了兩間,一間大堂一間小栗兒住的屋子,茅草屋右側邊是棚子搭的竈房,左側邊是單獨搭建的小六住的屋子。
沒地方給蘇不渝住呢。
小六嘴裏叼着狗尾巴草,叉腰站在大門口,看着堂屋裏忙碌又寧靜的場景。
“六叔,再換盆水來。”
“好嘞。”
話是輕快,但小六神情慢吞吞的,眉頭擰着糾結再糾結。
小主人沒看住,回京怎麽交代。
小栗兒什麽時候這麽伺候過人,拿着巾帕一點點給男人擦洗傷口還親自上藥。
關鍵是蘇不渝那個男人硬邦邦的,面色毫不領情,像是山巅巨石一般,一動不動也不言語感激,一所當然的讓小六生氣。
不過生氣歸生氣,還是不得不感嘆身材真好。
精瘦倒三角的身軀上,每一塊肌肉都飽滿健碩暗藏着蓬勃的力量,流暢的人魚線條完美的沒入腰腹,腰間鮮紅翻攪出的血肉添了幾絲危險和恐怖。
小栗兒小心翼翼的擦拭着傷口,時不時擡頭看着蘇不渝,盡管那雙無神的眼睛沒一絲波瀾,小栗兒還是下手輕了又輕。
“謝謝,不過大夫不用這麽緊張。”
語氣禮貌疏離,含着催促之意。
小栗兒好心當做驢肝肺,直接嗆聲道,“少自作多情。”
“抱歉,麻煩大夫了。”
蘇不渝做好了不悅的怒火,但落在傷口處的力道反而更輕了分。
小栗兒頭也不擡道,“我天生力道小。”
蘇不渝自然聽出年輕大夫的不悅,不過嗓音雖然青澀但醫術手法确實老道。
山野潮氣濕重,初夏的傍晚帶着點暑熱的氣息,稍稍多動片刻,小栗兒背脊便爬上黏膩的濕熱,額頭生了薄汗。
雪衫裹着脖子冒着熱意濕氣,小栗兒給患者洗漱完上好藥後,一直彎腰消耗心神自己也累得不行。
不過他卻未停歇,看向了後背遍布的傷疤,新的舊的,深的淺的,老褐色的新粉的,像是危機四伏的蜘蛛網企圖侵蝕這铮铮鐵骨。
這些蘇不渝完全沒在書信中提及過。
報喜不報憂。
甚至他在書信寫京城繁華趣事,蘇不渝可能正在刀光劍影中厮殺。
小栗兒抿了抿嘴,巾帕在新換的清水中攪動擰幹,淅淅瀝瀝聲中,他擡手要給人擦後背。
不過他一伸手,手腕就被強勢的攔截,對方捏住了他手腕筋脈不得動彈。
小栗兒仗着蘇不渝看不見,在眼底袒露他的委屈,但面色平靜只說抱歉。
是他自作多情了。
蘇不渝松開了手腕,後知後覺發現那手腕很細,黏着薄汗有些熱。
“謝謝。”
嗓音像是硬石頭砸進深淵裏,低沉帶着一點真心實意的感激。
小栗兒沒說話,低頭看着手腕兩側漸浮的緋紅,拿着桌子上剛剛摘來的一束紫菀,背影落寞的出了堂屋。
茅草屋面朝深山,初夏的山巒暈染着層層疊疊深淺不一的綠,晚來的嫩綠團簇錯落在浩瀚青綠中,只叫人望一眼便清新曠達浩渺悠遠。
不過小栗兒沒心思看這些。他背着堂屋坐在院邊的木桌子上,他低着頭一朵朵的摘着小紫菀,指尖被花汁染成了淡紫薄亮的水色。
他捏着花瓣,慢慢品嘗着蘇不渝帶給他這陌生又酸澀的美妙。
擡頭望着天邊,倦鳥在斜陽中歸巢。
他心沉甸甸的,不是煩悶,而是勢在必得的提前喜悅慶豐收。
豐收前總會期待果實,心情随着天晴下雨波動,他不抗拒,反而享受這種飄浮徜徉的感覺。
他甚至有些迫不及待的想給他爹爹分享,他懂得了其中奧妙和滋味。
小六在一旁竈棚裏燒火做飯,見小栗兒沉浸在心事中,他側面看着寧靜豁達,像是一幅山水畫似的,只是腳下落滿了殘花粉末。
小六對感情一向遲鈍,但小栗兒是他自小看到大的,自然也能摸清楚幾分他現在所想。
他走近道,“這才摘的野花就丢了?他惹小主子生氣了?”
小栗兒回頭,被點破心思也不臊,他道,“不是,這花不新鮮了,我等會兒給他再摘一束。”
不待小六說他嘴硬,小栗兒又喊小六明天下山買些老母雞和排骨,要給患者炖湯好收傷口。
小六望天道,“咋辦,我回去怎麽交差,出來一趟保護不利,小主子胳膊肘差點傷殘了。”
小栗兒疑惑。
小六咬牙道,“老往外拐啊!”
小栗兒吃吃笑了,眼底水亮。
也不是啊,他一直頗受蘇不渝照顧,自然是要回報一番。
那也不至于把你自己搭進去吧。
我才沒糊塗呢,他是大英雄。
他只把你當小弟弟。
哼,所以天賜良機,這回他不知道是我。
小栗兒托着腮幫子發呆,腦海中兩個小人你一言我一語,他聽的嘴角微微揚着。晚風吹的他通體舒坦又惬意,忍不住起身伸了個懶腰。
晚上睡覺的時候,小栗兒把他房裏那張羅漢床搬到了堂屋,把堂屋裏的兩張木桌搬到了他房裏。
再掏出新備用棉被鋪在了羅漢床上,讓蘇不渝睡這裏。
因為小栗兒提前囑咐過小六了,換床倒是悄無聲息,患者也睡的心安理得。
小栗兒一直親力親為照顧蘇不渝,蘇不渝态度沒一開始那麽生硬了,偶爾小栗兒說幾句話,蘇不渝會開始搭腔。
就是蘇不渝不搭腔,小栗兒一個人說話也不會把氣氛弄的很僵。他本就早慧練達,起的話頭看似随意不會讓人覺得刻意為之,會慢慢把話頭引到他想說的方面。
他了解蘇不渝,十多年的書信往來,他對蘇不渝對邊疆都了如指掌。更何況他平日就喜歡聽沙場事跡,小時候謝封琅逗趣哄他也說了不少。
天南地北五湖四海,上到家國要事下到商販走卒謀生,小栗兒都能聊。
邊塞的風土人情軍務邊防,小栗兒也能說的頭頭是道。
他希望在蘇不渝面上看到一見如故,相見恨晚奉為知己的神情。不過蘇不渝那張臉,真是随了他父親蘇刈,冷酷的毫無波動。
但小栗兒卻能感受到,蘇不渝對他态度的轉變和軟化。
起碼蘇不渝開始對他好奇,會問他來歷和姓名。
這些小栗兒自然不會如實相告,他現在就是要打破原本兄弟關系,希望給蘇不渝留下不一樣的感知。
小栗兒猜測蘇不渝對他還可能還是有一點不一樣了。
有一天,小栗兒帶着小六下山出診,臨時下起了山邊暴雨。
這山邊暴雨來也快去也快,就像是天上有人冷不丁往下澆了一瓢水,打濕地面山邊架起彩虹就沒了後續。
茅草屋裏曬了從深山采集而來的藥材,小栗兒兩人急急冒着雨往家裏趕,就見雨色院子一人影在收拾藥材。
他身上傷口還沒好全,眼睛覆着黑紗更是看不見,只能憑借氣味摸着藥材簸箕,一點點的往屋檐下收。
矯健利落的身影仔細看的話,就會發現透着一點狼狽和摸索。
小栗兒冒着雨跑回院子,把患者兇回了屋裏。
小栗兒見他像個落湯雞似的,又心生不忍說了聲謝謝。
但蘇不渝仍舊沒說什麽。
不過在小栗兒給他端來姜湯去寒氣的時候,蘇不渝說話了。說要小栗兒自己也喝一碗,小心着涼。
小栗兒心裏冒泡泡了。
仗着蘇不渝看不見,他無聲的揚着嘴角,扭頭對小六吐舌頭得意的笑。
轉頭,小栗兒又平靜着嗓子沉穩的問蘇不渝身體情況。還告訴蘇不渝一件喜事,沒幾天,他的眼睛應該可以恢複了。
蘇不渝又只淡淡說了聲謝謝。
小栗兒期待蘇不渝眼睛好後,能不能識破易容後的他,畢竟他一眼就認出了蘇不渝的那把重劍。
雀躍的期待如期而來,只是中間确實不美妙,小栗兒沒理蘇不渝了。
一天,小栗兒和小六從山下出診回來時,還沒進門口就聞到滿地的血腥味。
二人急忙跑進院子,就見躺了一地的黑衣人,血流成河。
小栗兒心跳到嗓子眼擔憂蘇不渝安危,可一進堂屋,脖子上就擱了一把血腥滾燙的劍刃。
蘇不渝冷漠的聲音帶着殺意逼問道,“說,你們是誰派來的。”
原來蘇不渝一直沒信任過兩人,他一直戒備着也借機養傷。
他也微通藥理,自然知道小大夫給他上的藥沒問題,不過這不足以讓他放下心防。
小栗兒平時和他閑談的內容沒建立起好感,反倒引得蘇不渝警惕戒備。
對方太了解他了,像是做足了功夫獲取他的信任。
沒有破綻便是破綻百出。
這個小大夫雖然年輕,但心思缜密從容不迫,一看便是北漠自小訓練出來針對他的卧底。
大歷日漸強盛有萬國來朝之勢,北漠不甘屈服,這些年越發蠢蠢欲動。針對邊防守将蘇不渝的刺殺和卧底層出不窮。
他這番墜崖和失明就是被出生入死的兄弟背叛所致。
“老實交代,還可饒你一命。”
蘇不渝劍刃準備狠進一分,一旁小六急眼罵道,“你敢傷他,你會後悔!”
劍刃擱在脖子上,小栗兒卻止住了小六嘴邊的話,他看着蘇不渝道,“我們對你沒惡意,院子裏的人我們不知情,你要是草木皆兵把恩人當做仇人戒備,你這眼睛确實瞎的無藥可救。”
蘇不渝眼睛沒瞎的無藥可救,第二天早上他就恢複了光明。
雖然被小栗兒說一頓,他暫時放下殺意,但戒備仍在。
早上吃飯的時候,他仍像前些日子那般,坐在飯桌上,等着小大夫把飯菜盛好放在他面前。
小六見小栗兒還悶悶不樂還在生氣,準備自己給蘇不渝盛飯,但小栗兒搶先一步夾菜添飯了。
小栗兒看了蘇不渝眼睛一眼,還是晦暗無光又幽深難測。
飯菜放他桌前,他照常說了句謝謝。
飯桌上小栗兒吃的沒胃口,一盤胡蘿蔔絲小炒肉,雞蛋炒青椒,爆炒魔芋絲,和山菇雞湯。
這些湯菜裏都放了香油,香油珍貴難得,這還是小六從京城帶來的。之前小六壓箱底忘記放了,這回像是彌補虧空似的,一下子放了很多香油。
小栗兒心情不好,又不吃香油便沒沾筷子。
難得任性一回,像個十六歲精細養着的王孫公子。
“我不吃香油。”
小六拍了下腦袋,忙道,“那我重新炒個莴筍。”
“我不吃莴筍。”
“那青菜?”
“也苦,不吃。”
“肉沫粉絲?”
“裏面不要放胡椒、醬油、香菜。”
小六一一記下,這才知道小栗兒有這麽多不吃的。
“你這孩子,以前怎麽都不說?”
小六說完又讪讪閉嘴。
在王府的時候自是精細養着,但在外面的時候小栗兒從不挑條件。
小六去竈棚忙了,桌子上蘇不渝看了小栗兒一眼。
他一連這麽多挑食不吃的,蘇不渝很難不想到他那挑食又乖巧懂事的小弟弟。
畢竟小栗兒也不吃這幾樣。
這小大夫的臉看起來二十四五歲,但嗓音清脆是少年音,又是一口京城口音。
小栗兒察覺到蘇不渝的視線,他擡頭看去,蘇不渝眼神還是空洞洞的朝自己望着。
小栗兒期待落空撇下嘴角,耷拉着眉頭,朝他做苦悶的嘴臉。
還大大張嘴,無聲的罵他。
蘇不渝筷子一頓,望着對面小大夫的親昵埋怨神色,他精通唇語的腦子有些滞澀,片刻後才意識到他說的什麽。
——笨蛋。
他心中起了疑惑,并在心間一波波擴散搜索蛛絲馬跡,但面色不顯,低頭快速的吃着飯。
蘇不渝在軍隊多年,吃飯一直很快。儀态卻端莊不會讓人覺得狼吞虎咽,甚至還有幾分賞心悅目,這門本事看得小栗兒好奇。
這時,小六端上了新菜,他見小栗兒撐着臉頰,盯着蘇不渝看得發癡,搖頭,張嘴無聲道,“你就傻笑吧。”
小栗兒收了面色,無聲反駁道,“看傻子吃飯當然傻笑啊。”
小六無聲較勁兒,擡手虛指小栗兒腦袋,說他應該看看腦子是不是有問題。
兩人無聲嗆來嗆去,全都落在了看似專心吃飯不知外界動靜的蘇不渝眼裏。
小栗兒無言争論,神情豐富多彩,那雙眼睛鮮活機靈又清澈無比,像是琥珀貓眼兒,眼尾還稍稍揚着帶着點張揚的春光明媚。
蘇不渝借着湯匙進嘴,嘴角抑制不住,無聲的揚起來了。
多年不見,小栗兒性子又活潑了些。
不論是書信上還是他們見面的時候,小栗兒一直表現的很成熟穩重,像個同齡人和他聊天交流。
此時看着少年活潑的小栗兒,蘇不渝有種小貓爪子撓蝴蝶,理當如此的感覺。
他看着小栗兒仗着自己看不見,小神情和動作不斷,像活潑好動的小貓崽子玩的不亦樂乎。
他便沒不着急坦白他已經知道身份了。
蘇不渝想找小栗兒說話,想看他繼續在自己面前演戲閑談,但小栗兒明顯還在生氣,氣他拿劍比他脖子。
蘇不渝也後悔,怕是吓到孩子了。
他朝小栗兒望去,後者以為他看不見,翻了個大白眼。
蘇不渝忍下嘴角的笑意,準備出聲道歉。但小栗兒明顯不想和他說話,直步從他面前走過,易容後的五官很規矩穩重,但蘇不渝卻看出了孩子氣鼓鼓的。
蘇不渝心裏有些慌又不舍他憋悶,想着追着出聲解釋。
但小栗兒已經又換了副面色,悠哉閑适只差哼着曲調出門了。
只見他拿着剪刀提着竹籃,去茅草屋門外小路剪紫菀。
紫菀到底是野花,插花瓶裏只放一夜便凋零。堂屋裏的桌子上,那粗瓷高口瓶裏的紫菀,小栗兒都是一天一換。
他像是一只小蜘蛛,秘密的編織着他與蘇不渝之間的點滴。等蘇不渝一睜眼,這張滿是他們過往痕跡的網就落在蘇不渝腦袋上,把人網住,直至認出他為止。
小栗兒心裏盤算着蘇不渝的反應,沒發現身後跟了一個大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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