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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梨*李潤竹
初秋時節,官道上的柏臼樹黃紅一片。
合抱柏臼樹下,支撐起一個棚子,竹竿頂端翻飛的紅布上印着“盛雪樓”三個字。
此官道口是周圍三縣交界處,即使是秋收農忙時節,往來的人流還是不少。
此時攤子前面坐下兩個客人。
只見紫色綢緞裹着大肚便便的中年老爺,他稍稍擡起養尊處優的手,一旁小厮就立馬掏出絲巾細細給他擦手。
一張紅漆桌上,點了六個菜。有家常小炒和招牌特色菜,雖然不是現炒的,但飯菜一上桌香味就引得路人頻頻回頭。
那老爺看着六個菜先是打量一番,像是滿意賣相不錯,才接過小厮遞來自備的匣子,裏面是一只翡翠玉勺。
他拿勺子盛了一勺蓮藕丸子湯,翡翠勺裏湯汁盈閃着剔透的晶瑩;勺子還未湊近鼻尖,撲面的藕香襲來,還帶着點荷葉的清透香味。
勺子湊近那張饕餮老嘴,富态飽滿的眼皮悠悠的阖上了,他眉心舒展,像是感受湯汁浸潤肺腑馥郁生香一般。
不一會兒,他又睜開眼慢慢道,“萬梨啊萬梨。”
語氣裏滿是遺憾與勢在必得的強勢。
這人是鄰縣富商,眼饞盛雪樓的飯菜,尤其是喜歡萬梨的廚藝經常跑來吃飯。
不論是縣裏盛雪樓現做的熱騰騰飯菜,還是路邊攤提前備好的飯菜,這老爺都一一吃過。
他名下也有酒樓,但很清淡幾乎入不敷出。名下雖然有很多繁花似錦的産業鋪子,但唯獨對這酒樓情有獨鐘,舍不得割掉這陳年舊疾。
因為他祖上是靠酒樓發家的,後面酒樓沒落,一代代子孫都想重振當年老祖宗招牌。
他到處招募廚子都沒有尋到滿意的,直到盛雪樓的招牌被人傳的響當當的,他便親自過來試試。
他第一次吃就覺得味蕾裏的記憶複活了,那種讓人流連忘返又心滿意足的滋味他終于尋找到了。
他甚至能從一桌子飯菜裏,精準的找到哪幾道菜是萬梨做的。
他想找萬梨去給他酒樓做大廚子。
很顯然萬梨拒絕了。
但萬梨拒絕也沒用。
因為他找到了萬梨他爹。
今天也是和他爹約定成事的日子。
那老爺被小厮攙回馬車後,小厮見主子心情不錯,開口道,“老爺真是英明。”
“咱們納了萬梨做小妾,這下還免費給酒樓當廚子,老爺還省去了每月二十兩的月俸。”
老爺嗤聲慢慢道,“他爹可精明算計的很,要我給他兒子還一百兩的賭債,還要把田地賦稅都挂在族裏。”
這老爺的兄弟在京城做大官,正六品的戶部主事,名下可免田稅六百餘畝。
那老爺想起萬梨爹的算計心裏有些煩悶,他索性閉眼盤着手裏的核桃。
核桃摩擦手指頓了下,肥腫的眼皮下眼珠子轉了轉,想起萬梨那身形臉蛋,一笑嘴角梨渦甜的很。
肥厚的唇角勾了勾。
到也不虧。
雖然是二手貨,但他十七房姬妾裏不少都是勾欄出身。
小厮見老爺滿意的神情,試探開口道,“據說萬梨和他爹關系不好,他都很少回村子,咱這事兒能成嗎?”
那老爺慢悠悠盤着核桃沒解釋。
另一邊,萬梨已經到村子裏了。
今天是族裏太爺爺的八十大壽。
這高齡老壽星辦壽宴,附近村子鄉紳都趕來湊喜氣,就連來鏡明都送了墨筆賀詞。
萬梨被邀請作為大廚子掌勺席面,他自然會前來幫忙。
來的客人很多,老壽星家裏的院子都坐不下了,席面連接一片開到對門的鄰居家院子。
兩家院子都沒設栅欄,一個塊土整平就是一個院子。
到下午的時候,炮竹硝石味夾着飯菜香味,随着悠悠揚揚的炮火碎屑飄散至整個村子。
此時已經到開席的飯點,案板上飯菜一疊疊冒着熱氣香味,全都準備齊全。
萬梨基本忙碌過了,便也和一堆幫工閑聊。
村裏人家都想給萬梨相看。尤其是萬梨做的一手好菜,身為盛雪樓的大廚子也沒什麽架子,就好像還是那個自小看着長大的哥兒。
越瞧萬梨越發滿意他了。
“梨哥兒,你有中意的對象沒?”
“哎呦,李嬸子這話也好意思問出口,梨哥兒在城裏買房是城裏人啦,怎麽會瞧的上咱們村裏的漢子。”
“咱們村裏的漢子怎麽了?像頭老黃牛似的,勤勤懇懇老實的很,不像城裏男人花心三妻四妾的。”
“再說城裏是賺錢,但住在城裏開銷也大什麽都要買啊,在鄉裏咱們吃穿不愁,吃菜都是地裏新鮮閃嫩嫩的。”
那婦人見萬梨沒出聲,手肘子碰了下萬梨的胳膊,“害啥羞,都是過來人了。”
“有沒有意中人,你就給嬸兒一個準話,要是有咱也不忙活了。”
萬梨微微抿着唇角,那梨渦帶着笑意不請自來,明明萬梨心裏其實有些煩悶的。
要是說沒有吧,又要被纏着介紹。
要是說有吧,可他真沒有。
萬梨猶疑之際,被當做了害羞,旁人笑道,“看着樣子應該是有了。”
萬梨順勢下坡點了下腦袋。
驚詫聲響起,“誰啊,能讓咱們梨哥兒開竅。”
萬梨擰着眉不知道如何編排,可眼裏卻浮現了李潤竹的面容。
萬梨趕緊把李潤竹從心裏驅逐出去,還有些愧疚把李潤竹當擋箭牌了。今後還是少和李潤竹接觸的好。
既然不喜歡人家,就不要給人家希望。
朋友也不要做了。
那婦人見萬梨不說,就笑嘻嘻問一旁萬杏。
萬杏今天也過來幫忙,他是主事的總管倒也沒什麽累的。
孩子就放在屋檐後的娘家讓他娘看着,沒過一個時辰就要過去看看襁褓裏的孩子,順便喂奶水。
萬杏故作茫然不懂狀況的問萬梨是誰啊,把萬梨弄的不知道如何回答下不來臺。
剛好院子響起了炮火聲,還不是霹靂吧啦的鞭炮聲,是沖天鳴嘯的煙花聲。
喜歡湊熱鬧的婦人道,“哎呀,不知道又來了什麽貴客。”
萬梨聞言便也跟着衆人出去看來客了。
萬杏慢慢跟着萬梨身後,搖搖頭,這溫吞吞的什麽時候才開竅。
他可沒錯過萬梨剛剛驚訝疑惑的神情,顯然是想到李潤竹了吧。
以他對萬梨的了解,萬梨心裏應該是喜歡李潤竹的,起碼有好感的,只是他自己不知道。
真替萬梨和李潤竹着急。
萬杏這般想着,只聽耳邊霎時熱鬧哄哄的,滿院子的嘴都說着李大善人都來了。
萬杏順着人群看去,只見李潤竹帶着兩個小厮,小厮手裏抱着兩個錦盒,李潤竹正彎腰給太爺爺祝壽。
這李潤竹雖然性子溫吞,但真是見縫插針的刷好感。
八十大歲的老人耳朵不行了,外加鞭炮聲聲遮掩,幹枯褐斑的手卷着耳朵聽李潤竹說話。
李潤竹俯身說恭賀詞,只聽見老人張大嗓門啊了又啊,然後擡着褶皺眼皮笑呵呵的望着李潤竹。
這時候一般都有兒孫在旁邊傳話的。
人群中,萬杏輕輕推了一把萬梨,萬梨就這麽趔趄到李潤竹和老太爺之間了。
萬梨剛想後退,就被老太爺抓着他胳膊,熱鬧哄哄中只聽大嗓門中氣十足道,“梨哥兒,你給我說說李大善人說了什麽?”
萬梨看了眼李潤竹,李潤竹有些緊張聲音也不自覺細小溫柔了一分,“祝老太爺如福東海壽比南山。”
擡手之間便袖口交錯的近距離,萬梨剛聚精會神,接連而起的鞭炮聲和孩子們嬉鬧聲就擾亂了李潤竹的話。
沒聽到啊。
他歉意茫然的看着李潤竹,只見後者手緊緊捏着玉骨扇,眼裏有些尴尬的重複了一邊。
但萬梨只看到他張合着唇角,李潤竹鼻尖浮起的薄汗越來越亮了。
說了什麽啊。
萬梨無法,稍稍湊近一步。
他側耳傾聽微微低着頭,因為在後廚燒菜,後頸的碎發都濕濡了一片,幾根青絲黏糊在汗漬晶瑩的脖子上。
李潤竹只掃一眼便覺得那抹白膩有些刺眼,瞬間打開扇子遮住了口鼻。
他轉身看向身邊的小厮,餘光中見萬梨疑惑的擡眼看他,李潤竹斂下心神,叫小厮貼着老太爺耳邊說吉祥話。
“奧奧!那老朽也祝李大善人多子多福!”
老壽星一開口,正好炮火停了,煙灰散去視線清朗,耳朵也終于清淨了,嬉鬧的孩子們都跑去翻殘渣有沒有啞火的炮竹。
老壽星這扯着嗓子的祝福話,堪稱振聾發聩引得周圍哄堂大笑。李潤竹耳朵微微發熱,不着痕跡的看了一眼萬梨。
可後者也沒心沒肺的跟着笑。
萬梨腰間系着白包袱,一截細腰很明顯,他腰間還挂着那把柴刀,刀刃在日頭下熠熠生輝,嘴角的梨渦甜的讓李潤竹有些眩暈又有些憋悶。
席面一直開到了太陽落山,村子歡笑聲才在紅通通的夕陽中逐漸散去。
萬梨幫工得了一串四十文的銅板。
主人家一直把他送出了院子,才回屋招待後面忙完農活趕來的客人。
萬梨歡歡喜喜的把銅錢收進腰間的內口袋裏,這四十文,剛好可以在村裏篾匠家,給他娘買個裝稻谷的小簸箕。
這兩年來他爹再也沒打過他娘,他娘一直在城裏跟着他住也沒事做,沒過久便回村子裏種地。
他娘忙活一輩子根本閑不下來,再說夫妻分居兩地,村子的人都會說閑話。說難聽的說他娘背地偷人,氣的萬梨拿着刀找上門對峙。
他爹那個小飯館叫着他哥哥一起做,他雖然沒怎麽回家,但一家人的日子确實在慢慢變好。
雖然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和他爹和好就是了。
萬梨看着天色快黑了,此時也沒回城裏的牛車,他便只能在家裏過夜,明早搭着燕鎮的騾車去酒樓。
“萬梨。”
萬梨剛下一個田埂到萬杏家屋角的時候,就見巷子裏突然走出來的李潤竹。
萬梨吓得腰間銅串哐當聲響,驚魂甫定看向李潤竹,“你還沒回城啊。”
李潤竹摸摸鼻頭,“嗯,剛剛去萬杏娘家坐了會兒。”
“哦。”
“你回城嗎?要不一起?”
泛暖紗霧中,李潤竹期待的緊緊盯着他,萬梨慢慢點頭。
“好啊。”
李潤竹如釋重負一般不自覺揚了揚手裏的扇柄,他顧忌到萬梨名聲開口道,“那我去村口馬車上等你。”
“嗯。”
萬梨看着李潤竹歡喜轉身,心裏嘆了口氣。
他不想在家裏過夜,剛好也想再次給李潤竹說清楚,他确實不準備再嫁人,不用再等他了。
這些日子,李潤竹不緊不慢的追着他身後,像緩慢無害漲潮似的,但逐漸讓萬梨有被淹沒的畏懼和被束縛的困擾。
婚姻本身是窒息的,并不是換個人就會好,也并不是李潤竹不好。
萬梨心裏控制不住的對李潤竹愧疚,所以他想快刀斬亂麻,徹底斷絕了今後見面的機會。
宴緋雪說,當一個上位者有很多選擇的時候,他還是堅定選擇你,那多半是出于真心。
可這是建立在想要組成小家庭的前提上,萬梨并不向往夫夫生活。
萬梨內心複雜的望了眼紅彤彤的夕陽,慢慢摸着銅錢串串回到了家裏。
萬梨朝院子狗窩掃了一眼,大黑怎麽還沒回來?
念頭只一閃而過,就被堂屋裏閃爍的黃暈轉移了心神。
天還沒黑盡,他爹就一點都不疼的點起了煤油燈。
一進堂屋,淤塞在陰暗牆壁四角的嗆鼻旱煙味和男人汗臭味齊齊向萬梨襲來。
萬梨掃了一眼,也沒看他爹,轉而去他娘房間找人。
把手裏的銅錢給他娘後,他就可以走了。
至于為什麽不能放家裏,因為他哥哥眼裏見不得一個銅板,全都據為己有。
“娘?”
萬梨疑惑,家裏怎麽黑靜黑靜的,只一柄旱煙鬥吞雲吐霧冒着猩紅的火星子。
萬梨轉一圈,又走進堂屋,看着煙霧缭繞背後的那張國字溝壑臉,“我娘呢?”
萬爹嘴裏吐出煙杆,也不知道抽了多久的煙,嗓子都熏沙啞了。
燈火照不到的黑暗角落裏,萬爹出聲了。
“就只知道喊你娘,你這輩子都不打算喊你爹了?”
萬梨懶得聽他廢話,轉身就出這昏暗又臭熏熏的堂屋。
他腳快要跨出門檻的時候,只聽背後嘆氣聲傳來。
聲線有些蒼老頹廢,“走吧走吧,走之前把你娘給你熬的白茅根水喝了。”
萬梨一頓,轉身去了竈房。
雖然是秋天但燒菜做席面還是很熱,他娘早上是說給他熬了清熱解暑的白茅根水。
飯桌上用竹簸箕罩着大海碗,防止落灰和蒼蠅爬來爬去。萬梨掀開竹簸箕,沒點燈也看不清大海碗裏的東西。
他咕咚咕咚全喝下肚子,只隐約覺得這回熬制的味道有些不同,好像糖塊放多了,有些黏膩着喉嚨。
萬梨覺得嗓子有些不舒服,想去水缸旁邊取瓜瓢喝水,可他剛起身就覺得渾身蹿起一股燥熱。
黑蒙蒙中,只覺得腳底像是有一萬只螞蟻在咬他腳心,忍不住蜷縮着腳指發出無意識的呻吟。
萬梨還不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只覺得是不是吃壞肚子了。
他踉踉跄跄的扶着牆壁想出屋子,可竈屋門突然從外面關上,他眼睜睜看着最後一點夕陽紅光被隔絕在視線中。
他來不及思考這是為什麽,本能的找另一扇連通堂屋的門。
這間屋子他生活了近二十年,閉眼瞎摸都能摸到門扇;但此時漆黑的屋子裏,他腦袋眩暈口渴燥熱,完全失去了方向控制。
噗通一聲,他撞翻了洗臉架,腳指頭卻完全沒有痛覺。他明明睜着眼,卻像是被人蒙住牽着繩子在黑暗中走。
黑暗中熟悉的聲音響起,“梨哥兒,爹給你找了門親事,是大戶人家。”
親事……
萬梨瞬間渾身冰冷,扶着牆壁有氣無力怒吼道,“你給我下蒙汗藥?”
他剛吼完,只覺得心底怒火牽動不明的熱意灼燒着他,整個人難受缺水的厲害。
萬梨本身沒享受過性事的歡愉,自然不知道這種陌生瀕臨失控又噴湧的燥流是什麽感覺。
然而沒等他想明白究竟怎麽了,一只陌生的手從黑暗裏抓住了他肩膀。
渾渾噩噩中,萬梨眼前飄過一絲黃暈的燭火和窗戶外透進的一點霞光。
他知道他被人拽出了黑暗的竈屋。
是誰幫了他……
是李潤竹嗎……
但還沒來得及高興的時候,眼前的燭火讓他如墜冰窟。
只見他的卧室裏,鋪着大紅帳被,點了一對龍鳳喜燭,床沿上正坐着一個圓肚子的老男人,一雙冒着精光的眼睛正盯着他打量。
萬梨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他們給他下了春-藥。
被他爹賣給了這個陌生男人。
那男人對門外道,“好好守着門。”
萬梨看着逐漸逼近的男人,他汗涔涔的手臂抵着牆角想要扒拉門縫。
他颠鍋手勁兒大,平時都是用颠沙鍋練習臂力,此時五指爆發出的力道足以讓門框搖晃。
門鎖晃動。
不僅如此,門外還有一道力氣扯着門。
模糊不清中,只聽他爹使勁兒拉着門咬牙道,“梨哥兒,你就從了老爺,他會對你好的,他家纏萬貫咱們高攀了啊。”
萬梨沒有絕望。
恨意甚至讓他多了幾分精神和力道。
他摸到腰間的柴刀,耳邊一片灼熱的呼吸聲,不知道是他的還是俯身湊近男人的。
他順着門板無力滑落,整個人貼着門板忍不住低喘着扯動脖子汗濕的衣領,手臂汗漬黏膩着刀柄,只等着身後人再湊近一步。
一只肥胖的手搭在他肩頭的時候,一直低頭的萬梨突然拔刀砍向那手指。
和殺雞沒什麽區別,只是這個會叫。
“啊!”
血腥味瞬間撲鼻。
昏暗的光暈裏,地上一團血漬滾着一根手指頭。
一陣兵荒馬亂中門被打開了。
萬梨卻已經燒的幾乎沒有意識了,汗珠噙在他眼窩裏,眼皮重的擡不起來;眯縫眩暈中,他見門打開,來了兩個人慌忙把人擡了出去。
萬梨趁外面關心傷勢的瞬間爬起來關上了門,下了栓,一氣呵成。
他喘着滾燙幹渴的熱氣,沿着牆壁墜落,燒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了。
萬梨覺得自己現在就像是一條魚,一條活魚在火堆上翻烤着,他身上的每一寸皮表都在渴望着雨露。
萬梨無意識的扯掉腰間衣帶,涼風蹿進火熱的腰腹只覺得清涼随着酥麻流了一片,他嘴角忍不住發出一聲嘤咛。
而此時門外已經亂做了一鍋粥。
那老爺是被小厮扶着出了院子,卻留下一個小厮要萬梨付出代價。
門板被哐哐撞的響,一下下震動在萬梨的太陽穴上,門外還有他爹氣急敗壞的辱罵聲。
罵的什麽萬梨耳邊轟鳴聽不清,他力竭的垂着腦袋,緊緊咬着褲腰帶發洩躁動,卻又沒辦法纾解欲望。
門扇搖搖欲墜,萬梨驚惶的額頭汗如雨下,可汗漬又灼燒皮表逐漸吞沒他的心智。
“你們幹什麽!”
萬杏剛進堂屋,就見萬梨爹和一個陌生男人拿着斧頭在砸萬梨的房門。
“你們眼裏還有沒有王法!”
那小厮完全沒把萬杏放眼裏,輕蔑道,“我們家老爺就沒有得不到的人,萬梨傷了我家老爺,定要遭到懲罰。”
萬杏怒道,“你們就不怕我報官嗎,不管你們什麽來頭,我告訴你鎮王妃是我們朋友,你先打聽打聽清楚!”
一提到宴緋雪萬梨爹有些害怕,但一旁小厮兇橫道,“天高皇帝遠自古皇權不下縣,等你們鎮王妃來了,萬梨早就是我們老爺的人了,生米煮成熟飯萬梨還會喊委屈?”
那男人和萬梨爹對視一眼,眼裏閃過陰毒的光,萬杏心跳漏了一拍,見狀連忙跑出院子去喊人。
他剛跑出院子,就見到李潤竹帶着小厮過來了。
萬杏簡直見到神仙一般激動又手足無措。
“李家主,快!他們在欺負萬梨!”
天色漸晚萬梨還不出來,李潤竹原本還在猶豫要不要上萬梨家看看情況,結果剛到門口就聽見萬杏急惶的哭腔。
李潤竹大驚失色,連忙跟着萬杏跑進了屋子。
“萬梨你這個婊-子,敬酒不吃吃罰酒,看老子現在破門收拾你。”
門扇哐當晃蕩,李潤竹跑進來就聽着污言碎語怒意攻心,逼紅了眼角。
他當即一腳踹那小厮,那小厮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李潤竹帶的小李子一招擒拿手束縛住了。
萬梨爹見文質彬彬的李潤竹眼眶怒裂,吓得自己也溜走了。
屋子少了人,昏暗的光線瞬間豁然開朗,一絲霞光從窗戶鑽來落在鐵鎖上,一半凹進門縫裏,一半落在霞光處。
李潤竹手扶着門框,輕輕敲着破碎不堪的門。
“萬梨,我是李潤竹。”
“你現在怎麽樣?”
牆角下的萬梨臉頰燒的緋紅,眉眼挂着汗珠半張着唇角,汗漬浸染的鮮紅唇瓣泛着水光。
他抑制不住的喘着粗氣,眼睛已經迷離不清水霧一片。
恍惚中,聽見門外李潤竹和萬杏焦急的說話聲;他掙紮起顫顫巍巍的雙腿,汗流濕濡的手背緩緩摸到了門栓,随着心跳撲通撲通加快,萬梨耳邊咻地綿長嗡響。
失鳴了。
萬梨臉上瞬間浮現一絲絕望。
他手指顫抖摸着門栓,剛剛的一鼓作氣變成了猶疑不定。
不确定自己剛剛是不是幻聽。
門外真是李潤竹和萬杏嗎?
汗珠垂落在卷曲的睫毛上,下眼睑不堪重負的抖着,萬梨閉上眼,用力拉下了門栓。
希望門外是他們吧……
門縫豁然打開,晦暗不清中,李潤竹只見那雙燒的透亮又迷離的眼睛緩緩閉上了。
在萬梨摔下牆角的時候,李潤竹破門而入接住了他。
手腕相接,滾燙的驚人。
李潤竹下意識避開親密接觸,但萬梨手臂緊緊纏着他手腕不放,李潤竹此時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萬杏更是被萬梨這情況吓的嘴角圓張,連忙給萬梨系好腰帶,捂住露出一片白膩又薄汗燒紅的胸口。
李潤竹抱着萬梨,後者已經沒意識了,下意識粘着涼快的身軀發出令李潤竹頭皮發麻的呻吟和喟嘆。
萬杏急地額頭直冒汗,他見萬梨扒拉着李潤竹衣領,粘着李潤竹的脖子咬,吓得手指都在哆嗦。
萬杏結巴道,“這,這不是萬梨本意,你……”
李潤竹心急火燎但也知道萬杏什麽意思,他耐着性子保證道,“我不會趁人之危的。”
他說完抱着萬梨跑出了院子。
萬杏着急跟了出去,此時他娘抱着哭着的兒子跑來要奶水喝,萬杏急地原地打圈。
看着跑遠的李潤竹,他急忙給他娘道,“孩子就先用米糊糊喝一頓吧,我晚上回來。”
他娘不明所以,見萬杏朝路邊跑去,探出腦袋只見将暗未暗的夜色裏,前面還有個急步奔走的男人。
李潤竹抱着萬梨剛上馬車,就見萬杏追着跑上來了。
小厮見到李潤竹懷裏抱着人,還急的滿頭大汗也吓了一跳。
夜霧沉沉,月色還未明朗此時看不清人臉,恰好李潤竹寬大的袖袍遮住了五官,只見一個腦袋咬李潤竹的脖子,發出破碎難耐的喘氣聲。
李潤竹耳邊早就炸了一片,他脖子被萬梨無意識的咬着,他甚至能感覺到火熱又濕軟的舌尖滑過他脖頸動脈。
李潤竹全憑定力忍着,他抱人進馬車剛坐下,就見萬杏跟了進來。
馬車內黑暗一片,萬杏捏着手指聽着萬梨難受的呼吸聲和細細的哭腔,揪心掙紮。
小小的車廂裏,萬杏眼前只兩個緊緊相擁的影子。
聽着對面角落裏的呼吸逐漸糾纏灼熱,兩只影子之間相互融合,萬杏糾結萬分。
他扣着手心不知道該不該阻止,萬一,萬梨醒來後悔了怎麽辦。
萬杏急惶不定的時候,只見對面一直低頭的影子突然緊繃着肩背昂起了頭。
而那影子懷裏伸出了一條像是手臂的影子,那細條的影子冒着熱意像藤蔓一般環住了影子的脖子。慢慢的扯着脖子,像是捕獲食物一般想送到嘴裏。
萬杏閉眼,不用想,此時李潤竹內心糾結不下于他。
良久只聽到黑團裏,李潤竹壓抑到啞澀的聲音道,“放心,我沒動他。”
萬杏扯起一抹苦笑,“他沒意識了。”
“嗯,我知道,所以我也沒讓他得逞。”
李潤竹從嘴角艱難擠出一個個輕松的字眼,“他醒了又不要我,我不會自取其辱的。”
萬杏啞然,緊繃的心弦松懈了下來。
一會兒,萬杏嘆了口氣,他掀開車簾坐出去了。
車簾掀開的瞬間,月光照亮了萬梨那張薄紅春意勾人的臉。
李潤竹只飛快掃一眼便閉上眼睛,可腦海裏揮之不去那句一枝梨花壓海棠。
他手腕還放在萬梨的嘴裏,破了血,萬梨的牙齒還在緊緊咬着肉。
聽着難掩情欲的哼吟,李潤竹希望萬梨咬的更很一點,這樣痛覺也能麻痹他蠢蠢欲動亟待發洩的欲望。
他也不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啊。
懷裏的人是他心心念念的心上人。
第二天,萬梨醒來的時候,頭頂蚊帳是熟悉的薄荷綠,他下意識吞咽嗓子只覺得幹啞疼痛的厲害。
他剛剛掀開被子,昨晚雜亂窒息又迷離恍惚的記憶片段,一下子湧入了他腦子裏。
臉頰瞬間爆紅。
原本準備下床的腳尖又縮回被褥,噗的一聲,被褥蒙住了腦袋。
萬杏進來,只見原本睡得好好的人蒙住了腦袋,他走上前想把被子扯下,不然憋的萬梨一臉通紅。
結果他扯了一下沒扯動。
萬杏還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又扯了下,才發覺被褥下有力道在緊緊拽着。
萬杏關切道,“梨子,你身體還難受嗎?”
被子裏,萬梨感覺臉被竈坑裏的火燒了一下,他手心抓着被褥都冒着熱汗。
“梨子,你說話啊。不舒服我就再叫大夫。”
隔了好一會兒,萬杏都準備出門叫大夫了,才聽見被子裏傳來模糊悶悶的聲音。
“沒事了。”
萬杏放心了,又坐回床沿上,見萬梨這般模樣還有些新奇。
“你還知道害羞。”
萬杏說完眼前瞬間一亮。
按照萬梨的性子,醒來不應該是害羞啊,是要拿着刀去找他爹的。但是現在人是害羞……
萬杏偷偷伸起腦袋,只見被子悄悄裂出一絲縫隙,露出萬梨薄紅的眉眼。
這是開竅了?
萬杏清了清嗓子道,“你身體沒事,那你就趕緊起來看看李家主吧,你昨天把他手腕咬的血呼啦差的,大夫足足縫了三針。”
“大夫說再深一點就咬到經脈了。”
萬梨立馬掀開被子,着急擔憂道,“啊,我不是故意的啊。”
萬杏看着萬梨一張紅撲撲的臉蛋,掐了掐他臉頰道,“你要是故意的,他估計開心的要死吧。”
“啊?”
萬杏沒忍住敲了下萬梨的腦瓜子,“一天到晚真是除了做菜外,你就只會啊啊啊。”
萬梨抱着腦袋,低頭甕聲甕氣道,“那我現在去看看他?”
萬杏道,“肯定是要看的啊,你雖然對他沒意思,但救命之恩不得不謝。”
萬梨哦了聲。
萬杏瞅着他悶悶不樂又糾結的眉眼,小聲湊近狡黠道,“看來我說錯咯。”
“你對李潤竹有意思。”
萬梨腦袋亂亂的,他抓着頭道,“我也不知道啊。”
“那你想着李潤竹會不會臉紅心跳?”
萬梨摸着自己心口,想着昨晚的片段,能不跳臉能不紅嗎?
但這換做任何一個哥兒都會這樣吧。
這不代表喜歡?
“害羞不等于喜歡吧。”
“話是如此,但一定是有好感的,尤其是你這種榆木疙瘩。”
“我怎麽就榆木疙瘩了。”
“你還別服氣,你看我勾搭上燕鎮,就三天的事情。”
萬梨驚呆了。
滿腦子都是什麽時候什麽地方又怎麽在一起的。
萬杏笑道,“你想知道?”
“當然啊。”
萬杏意味深長道,“哦,你現在是向我取經,怎麽勾搭李潤竹?”
萬梨臉上剛褪去的熱意又紅了起來。
他捂着臉道,“不是,怎麽可能。”
“哦,随你吧。”
“昨晚李潤竹咨詢來大人了,你這種因為是你爹牽頭所以沒辦法抓捕治罪。”
“你到時候脫離戶籍單獨立戶,斷絕父子關系吧。”
一提到萬梨他爹,萬梨臉上紅意消退,臉色冷冰冰的麻木。
已經沒有恨和怒。
常年累月下來的絕望讓他早就在心底構建出一道屏障,對那喪盡天良的爹完全沒多大反應。
萬杏拍拍他肩膀道,“去看李潤竹吧。”
“哦。”
萬梨剛穿好衣服,突然看向萬杏道,“你今天怎麽來酒樓了今天是我值班做菜啊,我沒時間,明天再去看李潤竹吧。”
好了,原本有點裂縫的,一提他爹,這腦子又縮回去了。
萬杏道,“已經和小鄭調班了,你今天休息。”
萬杏有孩子之後就沒在酒樓做了,畢竟孩子還沒斷奶離不得人。
萬梨草草吃了一點粥米後,就在街上買了一些糕點朝李府走去。
萬梨來到李府門前,看着威嚴富麗的大門有些犯怵,守門的門童會放他進去嗎?
萬梨腳步靠近大門的時候不自覺放慢了,神情有些猶豫的看向那鎏金匾額的李府二字。
正當他躊躇不前的時候,只見那門童看到他有些不可思議的睜大眼睛。
門童一路小跑到萬梨跟前,然後熱情的把人迎進了府邸。
萬梨就跟着門童穿過無數個回廊拱門,萬梨腦袋一直空空的什麽都沒想也沒看,只覺得走了好久。
最後把他帶到了正廳,叫他稍等片刻,立馬叫家主過來。
偌大的屋子只萬梨一人,萬梨坐在太師椅上,腳尖都不知道踩哪兒,雙手交握的手心滿是拘束和後悔,就應該叫萬杏一起來的。
不過他沒等多久,就聽見急促的腳步聲在門外響起,萬梨自然而然起身迎去。
映入眼簾的,是李潤竹右手腕纏着的紗布,雪白厚厚裹着一圈,刺激的萬梨嘴皮有些不受控制的細抖。
“對,對不起。”
與此同時,“萬梨,你身體感覺怎麽樣?”
“啊,沒事了。”萬梨臉頰浮上一抹紅。
李潤竹神情也有些不自在,開口道,“你應該好好休息下,我原本打算就去看你的。”
萬梨緊張道,“我不礙事,我聽萬杏說你手腕縫了三針,還差點被我咬到了經脈。”
李潤竹一愣,看着萬梨急亮水眸,在博同情還是實事求事糾結一番後,他拆開了紗布。
“沒那麽誇張的。”
掉了一塊皮。
露出了鮮紅的嫩肉。
萬梨急地抱歉道,“我,我……”可好像看着結果又說什麽都沒用了。
李潤竹反而安慰他道,“沒事呀,你能來看我就很開心了。”
萬梨垂下眼皮,不輕不重嗯了聲。
李潤竹見萬梨這幅模樣,一時不清楚他到底什麽态度,但也不能讓人站着門檻邊上聊天。
也不能獨處一室讓人更加局促。
“要不去花園逛逛?我從海杭運來很多好看的菊花。”
“嗯。”
秋日的花圃開的燦烈,成片的菊花高低錯落,日光下盈盈着豔麗明媚的色澤。
兩人并肩沿着花徑一路無話。
平時李潤竹很愛惜花,可此時衣擺掃動垂落彎曲的花枝帶起窸窣的晃動聲,他也察覺不到了。
心裏一直想該說什麽。
給萬梨介紹菊花他也不一定感興趣,反而顯得自己呆笨。
李潤竹苦思冥想找話頭,而一拳之隔的萬梨,則是一直聽着腳步聲和袖子偶爾相接的摩擦聲。
菊花确實繁花滿徑,千朵萬朵壓枝低,曲水橋頭的菊花更是匍匐了一片。
萬梨餘光見李潤竹腳步,快誤踩一朵波斯菊的時候,擡頭準備出聲提醒。
可這一看頓時傻眼了。
李潤竹脖子上一片紅痕。
那是什麽,怎麽弄的。
恍惚中,萬梨腦子都炸裂了。
他一個思緒亂飛,上橋時腳歪了下,身子直直朝池子裏傾斜。
李潤竹手疾眼快的伸手摟住他,手臂搗散了一旁盛極的木芙蓉,水色的花瓣脫落花托,搖搖曳曳的落在慌神的萬梨頭頂上。
還有幾片洋洋灑灑落在平靜的湖面,蕩起絲絲漣漪。
李潤竹看着懷裏無措茫然的萬梨,一時間分不清萬梨的臉色和水色芙蓉有什麽區別。
李潤竹心頭悸動,回神後立馬松開萬梨,後退一步道,“唐突冒犯了。”
“哦,沒關系。”
咻地,李潤竹不可置信睜大眼睛。他呆呆的看着萬梨,而後意識到自己失态飛快轉移視線,落在了他頭頂的芙蓉花瓣上。
可他的手,沒有擡起來取他腦袋的花瓣。
袖子沾染着芙蓉香氣緩緩靠近,李潤竹神色不自覺閃躲但又極力看着萬梨,袖子底下的手掌,試探的握住了那截細細的手腕。
萬梨忽的擡頭看向李潤竹。
只見李潤竹神情緊繃,明亮又坦蕩的眼神此時滿是忐忑,他幾乎是逼着力道開嗓,但也只擠出一絲沒有底氣的氣音。
“可以嗎?”
萬梨沒動,見李潤竹眼裏漸生沮喪和失落,他下意識握住了那快要抽回去的手指。
李潤竹暗淡的眼睛瞬間驚喜的望向萬梨。
萬梨無聲的低下頭。
李潤竹看不清他神色,但看到了那嘴角淺淺蕩開的梨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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