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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除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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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

    冰面萬梨和李潤竹的動靜,看得宴緋雪幾人直揚起嘴角。

    一個個借着喝茶拂起袖袍,遮掩過于明露看戲的神情。

    李潤竹小心翼翼扶着萬梨靠近冰床的時候,一旁萬杏狡黠一笑,先一步坐下了。

    冰床不大,剛好四個位置圍着一個茶爐案幾。白微瀾兩口子、林長水、萬杏坐于四方,就沒萬梨兩人位置可坐了。

    萬杏笑得別有深意,看着渾身別扭,想要擠上來又沒位置的萬梨道:

    “梨子,你都摔好幾次了,這虧不能白吃啊,所幸讓李東家把你教會,今後就不會摔了。”

    李潤竹手足無措,雙腳不受控制磨锉着冰面,整個人愣愣的望着萬梨,看着臉還紅撲撲的。

    萬梨再遲鈍也看出李潤竹不好意思了,他忙道,“對不起,不用李東家教,我已經學會了。”

    李潤竹四肢僵硬又熱意沖擊,眼神游離飄蕩找到不到聚焦點,最後只見他呆愣又失落的點頭。

    落空的冷意澆了滿頭,他發脹的腦子清醒了些,敏銳的餘光一掃,只見白微瀾一副看木魚的樣子滿是嫌棄。

    李潤竹突然福至心靈,急急看向萬梨開口道,“你真的會了嗎?”

    萬梨點頭。

    “真的不用我教了嗎?”

    “嗯啊~”

    萬梨見李潤竹臉憋的通紅,還堅持問他要不要學。李潤竹真是一個好人啊。

    明明他自己尴尬的難以自處,還接着萬杏的話頭說教他,不讓他當衆難堪。

    萬梨想着,幹脆證明一番就好了,于是他慢慢又滑向了冰面中。

    一旁李潤竹見狀鄭重又謹慎的跟在萬梨身邊。

    他也不說話,就不緊不慢跟着,話憋在嘴巴出不來,倒是臉色顯露一覽無餘。

    看熱鬧的幾人心滿意足又滿是好奇。尤其是林長水,終于可以光明正大聊這個話頭了。

    “我就知道潤竹兄對你們家廚子有意思。”

    “就不知道你們家廚子是什麽情況了。”

    萬杏道,“他叫萬梨。”

    林長水讪讪,拱手抱歉。

    林長水道,“不知道萬梨是怎麽想的。”

    之前萬梨對李潤竹沒什麽特殊反應,即使後面兩人摔倒肢體接觸後,也只是有些拘束和本能的不好意思。

    萬杏搖頭,“路還長,但不至于沒路可走。”

    林長水道,“也是,起碼潤竹兄看清自己心意了,萬梨也知道潤竹兄的心意了。”

    宴緋雪慢悠悠好笑道,“萬梨能看清?他能一眼看清雞腸子裏有幾粒細卵,都看不清李潤竹這個大活人。”

    “他現在,估計忙着給李潤竹解釋道歉,還說只是不小心接觸不用放在心上。”

    幾人随着宴緋雪的視線望去,只見萬梨确實在給李潤竹解釋什麽。而李潤竹面色着急,但嘴巴一張一合一句話都沒憋出來。

    白微瀾道,“李潤竹做生意呆笨的真誠,感情上也這樣,難得這也是一種福氣。”

    萬杏長呼一口氣,感嘆道,“希望他們兩個能成,希望李家主是梨子的好歸宿。”

    說到這裏,萬杏有些生氣,他道,“後廚那個小鄭,以前還對萬梨有些意思,每次都殷勤噓寒問暖,我還以為他們兩個能成。”

    “那知道這幾天,就在街上碰見小鄭給別的哥兒買絹花。”

    宴緋雪笑而不語,看着白微瀾快要翹尾巴的神情,低聲咳嗽了下。

    白微瀾連忙握着他手問是不是冷了,宴緋雪眨眨眼,白微瀾立即懂了什麽意思。

    他煞有其事的惋惜道,“說明小鄭和萬梨有緣無分。”

    而後又認真嚴肅道,“小鄭之前也是出于對萬梨廚藝的欽佩,也不是真對萬梨有什麽想法。”

    萬杏啊了聲,而後将信将疑點頭,“那确實,不管是不是都得是這個說話。”

    “我回去就給酒樓裏的夥計們側面透露下,不然他們又到處瞎說,到時候小鄭覺得冒犯,氣急了反而不好。”

    萬杏說完,又說到酒樓夥計們一個個領了庚節包,開心的不行。

    知道東家大方,但年底伴手禮這麽豐厚還是城內頭一家。

    夥計奔忙就是為了三瓜兩棗的碎銀,現在落到手上的銀子超出預期,半年辛苦得到肯定。

    更多也是對自己身為盛雪樓夥計的自豪。

    不出一天,大街小巷乃至全城,都羨慕能在盛雪樓裏做事的夥計。

    盛雪樓年底的生意稍稍清淡點,但也有很多食客預定年夜飯菜,屬于不忙但有生意的情況。

    剛好年底輪休壓力也小一點,夥計們在酒樓收工後,還可以回家幫忙操持家務準備年夜飯。

    今年過年沒有去年熱鬧,城門口、碼頭、衙門口、酒樓門口都還貼着禁止放鞭炮慶祝的過年告示。

    告示蓋的不是大紅油印還是藍底官印,昭示着還在哀悼先皇期間。

    不過,今年宴緋雪家過年人多,一大家子還是熱鬧哄哄的。

    他也請了時莺和娟娘過來過年,但兩人知道他們家裏有貴客便拒絕了。

    過年期間,宴緋雪讓王婆和阿文都回家去了,一直放到初八再過來。

    做菜的幫工都回去了,這麽多人全要宴緋雪張羅。

    白微瀾當然第一個就不幹。

    他提出大家都是有手有腳的,一人炒一個菜,最後又從酒樓端幾個撐場面的硬菜。

    酒燙的醇香醉人,大廳的炭火燒的紅旺,燈火通明也其樂融融。

    本以為顧凜柏貴為世子想必不會廚藝,哪知道他做的菜是最好吃的。

    白微瀾耍滑頭炒了一份渣辣椒爆炒白菜,就這樣,只有酸,沒有鹽還味同嚼蠟。

    試菜的時候,一向捧場的小栗兒捂嘴直笑,轉頭就吐碗裏了。

    白微瀾備受打擊,可憐巴巴的望着宴緋雪。

    最後還是宴緋雪出馬二次加工,這道酸辣白菜才能勉強入口。

    一旁小六一直說人無完人。白微瀾只會賺錢,不像他家世子樣樣精通。

    小六吃高興了,還喝了點酒有些大舌頭,說話含含糊糊捋不直。

    走路都有些頭重腳輕,還非要給大家表演耍劍。

    最後他醉酒的厲害,倒是刻在骨子裏的規矩,沒有大吵大鬧發酒瘋。不過小黃快要被小六滿嘴的酒氣熏死了。

    誰一醉酒要壓着狗脖子,和狗拜把子啊。

    一衆人哄笑,但小六邏輯清楚的很,反駁的有理有據。

    這小黃是白微瀾的祖宗,他現在和小黃拜把子了,白微瀾明早敬祖宗都有他一份。

    他,輩分升了,白微瀾見他都要喊祖宗。

    白微瀾笑着直打小六,一個醉鬼還惦記着要他出醜。

    他們是子時交替過後吃的年夜飯。雪地月色正清朗,全城也逐漸點亮起了燈火。

    按照規矩,團圓飯應該從子時一直吃到天亮破曉。但幾人就圖個随心熱鬧,吃完團圓年夜飯,三更的雞鳴嘹亮。

    半夜該睡了,但孩子們各個興奮的不想睡覺。

    白微瀾哄小栗兒入睡後,進自己房中準備休憩,只聽聽雨軒旁傳來一陣簫聲。

    白微瀾關門的動作一頓,手掌扶着門框不自覺用力,身體前傾側耳仔細聽;宴緋雪洗澡出來,就見白微瀾守着門縫,凝神駐足驚疑的樣子。

    如泣如訴的簫聲轉而悠揚婉轉空靈的纏綿,一聲聲透過門縫,傳了進來。

    宴緋雪乍聽覺得是訴離別相思苦,可再細細聽,簫聲裏沒有哀怨的情絲,反而多是一種思念和寧靜的溫暖。

    “怎麽了?”

    白微瀾聽見聲音回神,見宴緋雪只穿着裏衣,寒風正簌簌湧進,他猶疑一瞬,啪的關緊門縫,門外簫聲也模糊不清了。

    白微瀾望着宴緋雪嘴巴動了動,眉眼還露着震驚和神思不屬的游離。

    “是那簫聲?”

    宴緋雪還是見白微瀾第一次這麽六神無主的混亂,臉色複雜中有一絲脆弱的恍惚。

    白微瀾看着宴緋雪走近,目光定定又急問他,“晏晏也聽見了是嗎?”

    宴緋雪點頭,擡手摸摸白微瀾的臉頰,指腹抹去他眼睑浸出來的淚漬。

    白微瀾才覺得眼底濕熱,低頭一看,只見宴緋雪指腹上的水漬,才發覺自己淚意盈眶。

    他動了動嗓子,發現滞澀灼痛的厲害。

    他深呼吸一口氣,看着宴緋雪擔心的樣子,努力鎮定笑道,“沒什麽大事,就是這簫聲觸景生情。”

    他說着拉起宴緋雪的手,“夜深了你先睡吧,我出門看看。”

    宴緋雪抱着他,安撫道,“我也跟去聽聽,音律一道我比你精通。”

    宴緋雪快速穿好衣袍,開門的時候,肩膀上落下了大氅,他仰頭靜靜讓白微瀾系好。

    兩人牽着手,踏在雪地上,尋着簫聲出了門。

    除夕夜即使沒有鞭炮聲,但夜半裏飄散着飯香味和萬家燈火,年味不淡反而更多一種靜谧的溫馨。

    兩人半夜出門,像是月色中賞年味一般,但宴緋雪感覺到白微瀾的狀态很不對。

    他像是在聽着簫聲,又像在回憶久遠不清的往事,以至于他腳步都是跟着宴緋雪走的。

    像一個懵懂的稚子,腦袋思緒追着簫聲跑遠,但腳步聽話的跟着宴緋雪亦步亦趨的。

    宴緋雪眉目閃着心疼,或許這簫聲,牽動了白微瀾內心封閉已經的往事。

    宴緋雪牽着白微瀾來到內院,只見雪地裏月色清輝,聽雨軒一盞燈籠散着朦胧黃暈。

    一人影立在軒屋前望着枯荷殘雪,靜靜吹簫。

    那身影像是遺世獨立又像是已經脫離這片雪夜荷塘,婉轉的簫聲已轉為敦厚低沉,像是游子絮絮叨叨念着給遠方母親的書信。

    是顧凜柏在吹簫。

    正當白微瀾準備上前時,身後響起了小四的阻止聲音。

    “我們世子殿下這會兒不想被人打擾。”

    小四看着白微瀾眼裏的急切待求證的迷惘,心裏也嘆了口氣。此時一旁小六大咧咧道,“我們世子殿下和我們奕王……”

    “小六!”

    小四低聲呵斥,小六意識到自己多嘴了,連忙捂住嘴巴。

    宴緋雪緊緊握着白微瀾的手,看着小四道,“世子奏簫,白微瀾也聽出簫聲,這便是盡在不言中的緣分。”

    小四聞言猶疑而後大驚的望着宴緋雪,後者只輕輕點頭。

    小四遲疑一會兒,便開口道,“每年除夕夜,奕王和世子殿下都會在荷塘吹奏這首曲子。”

    又是荷塘。

    宴緋雪看向白微瀾,白微瀾祭祀他娘也會挑在荷塘邊上。

    白微瀾從如夢似幻中醒來,察覺到宴緋雪的目光,又看向小四,再想想顧凜柏日常的照拂,混沌不清的腦子炸裂開一絲清明。

    但,就是這絲清明,讓他更加驚疑自己是不是腦子不清醒了。

    耳邊簫聲是如此熟悉,往事像雪花飛舞,無垠的雪茫中,他像是被抛棄一人,又像是還被眷念着。

    白微瀾閉眼定了會兒。

    半晌,拉着宴緋雪手,低聲道,“我們回去吧,雪夜風大。”

    宴緋雪點頭,知白微瀾心中已有定論。

    回到房中,白微瀾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見宴緋雪牽挂他神色,想開口解釋,但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畢竟以前忽視的細枝末節此刻全部湧現,外加他娘的事情時隔久遠,此時一個模糊的揣測,他都不敢正視。

    這是對他娘清譽的亵渎。

    宴緋雪知道他心中所想,撫摸他鬓角,“去洗個澡吧,不用着急給我解釋,我知道你現在腦子很亂。”

    白微瀾握着宴緋雪的手點頭,而後親了親宴緋雪的嘴角就去盥洗室了。

    這一去就三刻鐘,半夜雞鳴逐漸熱鬧,人的心思也越發浮躁難以入眠。

    宴緋雪半躺在枕頭上,神色擔憂不止,最後還是起身,走近盥洗室。

    只見一條赤白精壯的背脊拱出水面,腦袋沉在水底,一頭綢緞黑亮的青絲盤在脖子上。

    顯然主人頭緒還是很亂。

    宴緋雪搬着一旁小馬凳,拿起一旁的瓜瓢,慢慢往幹燥的背脊上澆熱水。

    背後暖流襲來,白微瀾才覺得原來寒意遍布,他揚起腦袋,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漬,就見宴緋雪靜靜望着他。

    “怎麽還沒睡?”

    “沒人給我暖被窩,睡不着。”

    白微瀾心口融融,結實的手臂攔住宴緋雪腰身,湊近仰頭親他額頭,“晏晏真好。”

    宴緋雪面色淺笑,扯龍門架上的浴巾給白微瀾擦頭發。

    白微瀾靠在池子邊上,宴緋雪手裏輕柔的動作,讓他忍不住舒服的閉上眼睛。

    半晌,他從池子起身。

    “要晏晏給我擦身子。”

    “自然。”

    宴緋雪沒擦幾下,白微瀾就把他抱起,而後咬了他鼻尖一口。

    帶着十足的懲罰與不滿的意味。

    宴緋雪窩在他懷裏,目光清淩淩的望着他,“想通了?”

    “嗯。”

    “你說你該不該罰,一直瞞着我不說。”

    白微瀾說着出了盥洗室,把宴緋雪放在床上。沒待宴緋雪翻身進被窩,一巴掌落在了他屁股上。

    宴緋雪一懵,而後神色複雜的望向白微瀾。

    白微瀾打完後,把人像是裹蠶蛹一樣裹在被子裏,嘆氣道,“感情這個家裏,就我一個傻子呗。”

    宴緋雪決定先不計較白微瀾剛剛的動作,他道,“那你和顧凜柏到底誰大”

    這無疑關乎白微瀾娘的過往。

    但好像再說誰大都沒有意義。

    白微瀾搖頭,“我不知道。”

    “那首曲子,我娘以前總喜歡在荷塘邊吹奏,她去世後,我就再沒聽見過。”

    所以之前猛然聽見才會恍然錯亂,像是聽見他娘在吹奏,淚意闌珊才不知。

    白微瀾娘去世後,簫聲也消失了,人在這世上的痕跡也逐漸淡去。年少的他也試着模仿吹奏,雖然他過目不忘,但總不成曲調。

    他那時沒少被府裏的丫鬟下人背後嘲笑;

    說他娘只要清醒就在這裏吹,也沒盼來家主回心轉意的寵愛,現在一個不受寵的兒子也想學他娘争寵。

    白微瀾年幼喪母,人微言輕,連個丫鬟都敢欺負他。

    不過好在府裏的奶娘會護着他,告訴他那曲子叫長相思,是他娘自己寫的曲譜。

    只是他娘臨死前,已經把府裏一切有關她的東西都燒毀了。

    她對這個白府恨的決絕,卻又對兒子百般疼愛,只是腦子不清楚,多數瘋瘋癫癫吹着簫聲。

    那簫聲已經刻在年幼白微瀾的骨子裏,以至于剛才聽見簫聲,才不受控的失态。

    白微瀾回憶往事,雖然确信了,但出口的語氣還有些猶疑,他喃喃道,“原來我還有個……兄弟。”

    宴緋雪貼着他側鬓仰頭望道,“還是個位高權重的兄弟。”

    白微瀾低頭笑道,“那我下輩子,是不是可以不用賺錢了?”

    宴緋雪道,“那我們一起做夢可能更快點。”

    白微瀾嘆息道,“我現在就像在做夢一樣。”

    宴緋雪哼了聲,“那你剛剛打我屁股怎麽算。”

    “晏晏好霸道不講理,這樣算起來,你踩我的還少嗎?”白微瀾說着,指着自己胸口、腰腹,手還往下指了指。

    第二天,一切如常。

    昨晚的簫聲仿佛只是一個團圓的美夢。

    只是,白微瀾沒忍住時不時瞧上顧凜柏一眼,而後又忍不住摸自己臉。

    宴緋雪一旁逗笑他,适時的從袖子裏拿出一扇銅鏡。

    白微瀾嗔他一眼,而後看了眼銅鏡中的自己,煞有其事道,“我還是更好看點。”

    一旁顧凜柏剝着雞蛋的手一頓,目不斜視繼續喂給小栗兒吃。

    三人都默契的沒提這事情,相處還是如往常,只是白微瀾明顯對顧凜柏好了不少。

    具體表現在,白微瀾現在會主動把小栗兒,往顧凜柏懷裏塞了。

    這無疑于一個兇獸把自己的崽,叼給它信任的同類呵護。

    早上吃完早飯,兩人要回村祭祖。

    現在路上還結冰,兩人沒帶孩子們回村裏,把他們一群人留在家裏掃雪。

    兩人去祭拜燕回他爹娘衣冠冢的時候,碰見了大伯母。

    大過年本該熱鬧呵呵喜慶的,但大伯母面色愁容,直爽的性子也愁腸百結。

    宴緋雪一問,原來是燕椿和游銀又因為一點小事争吵起來。

    燕椿再不體貼,過年還是要接游銀回來的。結果到喜樂村,發現游銀根本就不想跟他回來,當着一衆人的面說他們兩個沒關系了。

    燕椿氣急敗壞,被當衆下面子打臉,如何能忍得。

    他當即也放狠話說游銀不要後悔,然後就一個人回來了。

    可一個人回來後,大伯母氣的要自己去喜樂村接游銀回來。山路結冰都不好走,燕椿只得給大伯母保證,自己再去一次。

    後面燕椿好說歹說把游銀勸住了,服軟說自己不對,還說看在他娘的面上回家過年。

    游銀猶疑,喜樂村的婦人說這就是男人服軟認錯了,什麽看在娘的面上,都是男人自己要接她回去過年的借口。

    還說燕椿是在乎她的,叫她回去過個熱鬧團圓年。

    游銀見燕椿态度和和氣氣的,嘴巴又乖的哄人開心;她一個小姑娘出門在外,性子再烈,在過年團圓的時候也會脆弱無助。

    于是也就跟着回遙山村了。

    哪知道和氣沒兩天,除夕年夜飯的時候又吵起來了。

    原因是因為,遙山村的風俗是新婦頭一次在婆家的除夕團圓飯上,要跪在祖宗神位下給公婆敬茶。

    游銀覺得自己在這邊還沒成親,憑什麽就要她跪。

    這件事燕椿還沒來得及發作,大伯母就攔住了兩人,還數落燕椿的不是。

    兩人的劍拔弩張,就這麽被大伯母壓了回去。

    吃完年夜飯,家家戶戶串門走動,村裏人都跑來看游銀熱鬧;聽見游銀喊大伯母幹娘,紛紛說可不興瞎喊,這輩分不就亂來了。

    游銀又開口喊大伯母冬青,這下村子裏的婦人又哈哈大笑起來。

    一旁燕椿就把游銀拉進屋裏,呵斥她為什麽現在開始死腦筋較勁,非要旁人看他家笑話嗎。

    游銀什麽都不說,非要和燕椿對着來。

    她就是不要順着燕椿的意。越是孤立無援,她就越執拗堅持,好像就顯得自己不好欺負。

    即使人生地不熟,你燕椿也休想擺弄我。

    燕椿态度不好,游銀執拗,兩者惡性循環,兩人一碰到就是針尖對麥芒,那有什麽新婚燕爾小夫妻的甜蜜。

    大伯母愁的睡不着覺,一切都像陷入矛盾的死胡同。

    宴緋雪聽完,給大伯母說,開年幹脆和游銀一起去喜樂村種荔枝,這樣讓燕椿知道問題的嚴重性。

    同時也是讓游銀安心,覺得不是一家都在欺負她。而且,大伯母一起過去,遙山村這邊難聽的閑話就少很多。

    至于燕椿,宴緋雪說大伯母也不要一直說他了。也不要一直勸他對游銀好。

    游銀不是非他不可的,強扭的瓜不甜。只有燕椿自己意識到他的問題,他和游銀之間的疙瘩才有頭緒解開。

    下山的路上,宴緋雪碰見了來接大伯母的燕椿。

    平地上都結冰不好走路,更何況積雪的山路了。燕椿來接大伯母說明還是有孝心的。

    燕椿看到宴緋雪也有些不好意思,最近和游銀的事情肯定鬧得沸沸揚揚,宴緋雪想必也知道。

    燕椿準備如無其事笑着打招呼,宴緋雪在他印象裏也不是多管閑事的。

    他這樣想着,就見宴緋雪面色淡淡笑道:

    “你平時在酒樓裏對小青他們都和顏悅色,有什麽重活都幫忙搭把手,樓裏的哥兒都你的評價都是耐心好脾氣,怎麽就對游銀一點包容耐心都沒有?”

    燕椿沉默有些無措,不知道如何開口。

    宴緋雪卻看透他所想的,“你是把游銀看做你的人了,所以覺得她一切都要聽你的,要把她調-教成你喜歡滿意的樣子。”

    “但是游銀的性子,你不喜歡的點自是有人欣賞,她也沒必要在你這裏受磨锉。”

    “她的性子我也看出來,和我們這裏的姑娘可不同,她受不了了,不喜歡了,就真的不要你了。”

    “你也不要想着你們已經是夫妻了,男方不和離女方就沒辦法,你們還沒成親。”

    “我聽林長水說,喜樂村的好些漢子都中意游銀,你說游銀會不會繼續受你的厭棄?”

    燕椿面色頓時有些慌亂,他目光閃爍嘴角抽動的望着宴緋雪,半晌沒說出一個字。

    白微瀾哼了聲道,“有能力的男人不是苛責自己身邊親近的人,而是有能力護着他們随心所欲的活着。”

    “你要是不喜歡游銀,你們也別糾纏折磨了。這姑娘性子,我看很對喜樂村那群人的脾性。”

    兩人說完,就下山了。

    燕椿在原地站了半晌,才慢慢挪動回家。

    大伯母見他這樣,顯然是把宴緋雪兩人說的話聽進去了。

    她面色一掃愁雲,高興道,“游銀這次能回來過年,說明還念着你,你今後可要好好對游銀。”

    燕椿吶吶道,“我剛剛把她趕走了。”

    大伯母一聽兩眼一黑,直直朝山下路邊栽去。

    過年期間鬧得雞飛狗跳,大伯母醒來就抓着燕椿咬牙打他。

    這冰天雪地的,你到底有沒有心,是不是要把人姑娘逼死你才滿意。

    燕椿也慌了神,他以為游銀不會走遠,天黑就會回來。

    但游銀才不會回去。

    她也運氣好,被宴緋雪兩人在官道上碰見了。

    風雪迷眼,游銀嬌小的背影瑟瑟縮縮又像是麻木中帶着點倔強。

    宴緋雪掀開車簾,喊了她一聲。

    游銀不确定轉身,結果看到宴緋雪就哭。

    不知道這孩子,在冰天雪地裏到底經歷了怎樣一番掙紮鬥争。

    此時一個半生不熟的人微微露出一點善意,她就能哭的像個孩子。

    她和宴緋雪只見過兩次面,但宴緋雪給她的印象很深刻很好。

    外加上喜樂村的村民都念叨宴緋雪的好,而宴緋雪看她的眼神也透着憐憫。

    在一個不熟的人身上,游銀找到一絲安心的角落,一直被憤懑填滿的心底,原來還夾着那麽多亟待宣洩的委屈。

    馬車上暖和,宴緋雪把毛毯披在游銀身上。

    她穿的倒是新襖子,一看就是大伯母給她買的,頭上的珠釵也是上品,只是有些老氣。

    都是以前宴緋雪給大伯母買的,但戴在游銀身上,反而透着不受束縛的灑脫靈氣。

    游銀就像是山間跳脫自在的小鳥,被人哄騙進了籠子,一心想要摘除她漂亮的羽毛,讓她畏畏縮縮乖順賢良。

    燕椿這樣狠心對一個無依無靠的姑娘,确實不是游銀的良人。

    宴緋雪道,“你想回老家嗎,河道融冰後,我可以安排人送你回去。”

    游銀哭得泣不成聲,連連點頭,而後又撲進宴緋雪懷裏哭。

    白微瀾在一旁瞪了會兒又憋悶的扭頭,最後低聲咒罵燕椿害人精。

    去年過年也因為他鬧得吵架,今年也是不得安生。

    燕椿這人在做事上靈活可靠,在處理家裏關系上,不知道怎麽這麽差火。

    一門心思鑽研外物,倒是對自己親密關系上的病根錯節不去打理。

    這也是病吧。

    人都不是完美無缺的,只是看各自缺口能否嵌合包容,這兩人顯然不是契合的榫卯。

    白微瀾看着宴緋雪像哄孩子似的哄游銀,還時不時拍打她後背。

    他家晏晏又撿人啦。

    白微瀾捂臉遮住一臉煩心,他此時倒是能理解,放鶴以前對自己開始的那種敵意。

    不過,他要做一個成熟的大人。

    他是宴緋雪的男人,這點胸襟氣量怎麽能沒有。

    “你一直嘀嘀咕咕什麽?”

    宴緋雪見白微瀾一會兒看看他一會兒看看游銀,嘴角一直抽動像是忍住了許多話頭似的。

    游銀紅腫着眼睛,也望向白微瀾。

    白微瀾一本嚴肅睜眼瞎說道,“罵燕椿呢,當初就覺得他這名字不好聽,厭蠢。讓人讨厭又蠢笨。”

    白微瀾只是一個借口,但游銀順着話頭一直罵到了家。

    果不其然,宴緋雪沒有把人安頓在酒樓後院,而是帶回家了。

    游銀來到宴緋雪家裏一點都不拘束。這裏嬉鬧一片,她和放鶴格外對性子,兩人每天都打鬧玩的酣暢。

    游銀以前完全沒滑過冰,此時玩雪嬉冰玩得不亦樂乎。

    完全看不出燕椿對她的消極影響。

    沒兩天,宴緋雪就聽說燕椿跑去衙門報人口失蹤了。

    然後沒一會兒,游銀就被人找到在長琴巷子。

    游銀那會兒,正和放鶴谷雨謝敏之等人滑冰比賽。她學的很快,在冰上像鳥兒飛掠,灑下歡喜透亮的桑音。

    如她名字一般,銀鈴幹脆。

    急急找來的燕椿就見到游銀這般自由灑脫的樣子。

    想起來他第一次見到游銀也是這般,一個姑娘騎在黑山豬上,爽朗朝他招手。

    只一眼他就被吸引住了。甚至覺得陽光下,她臉上的雀斑都是如此可愛。

    他好像被蒙在世俗的套子裏被束縛多年,初見游銀的瞬間,套子口神奇的裂開了一絲縫隙,吹進一絲山野自由清新的氣息,鑽入他麻木的胸腔,心髒開始噗通噗通跳動。

    他在游銀身上看到年幼時的歡暢心情。

    漫山遍野中奔跑跳躍,整個山頭都是他和他的黃牛。

    但他又把人在世俗中弄丢了。

    那絲從裂縫中鑽入的芬芳,最終被積年的濁氣吞沒。

    但好在,他真的知道錯了。

    燕椿失魂落魄的面容重新煥發亮意,一直緊緊盯着游銀看。

    游銀察覺到他的視線,準備轉身滑走,燕椿連忙不疊跑下冰面,一連摔了幾個跟頭撲在了游銀面前。

    要游銀跟他回去。

    燕椿滿臉胡子拉茬兒,眼底烏青,神色憔悴顯然看着沒休息好。

    外加上,此時狼狽的從石階上滾下來,一身雪沫看着十分讓人同情。

    但游銀只看一眼,說燕椿以前是一張小白臉嘴還甜,現在是又醜又可惡,看到就讓人煩。

    燕椿一直道歉說他真錯了,說家裏娘病重了要她回去看看。

    游銀這回才不信這個借口,一溜煙就滑跑了。

    放鶴在後面追着游銀跑,給她說別信燕椿的,就算病重也是燕椿氣的,跟你可沒關系。

    幾人嬉鬧一番,回去的時候燕椿還站在門口等着。

    游銀看都沒看他,就走進大門裏。燕椿準備拉她手,一旁謝敏之攔住他,說宴緋雪說了完全尊重游銀的意見。

    換句話說,游銀不想見燕椿,這個家門也不歡迎他來。

    燕椿一直苦苦求游銀回去看他娘一眼,還說自己真的錯,以後完全聽游銀的。

    說這兩天找不到她,他兩天沒合眼在村裏村外找。

    放鶴聽的煩了,和謝敏之兩人砰的一聲就把大門合上。

    放鶴還叮囑游銀,遲來的深情比狗賤。

    狗改不了吃屎,男人改不了本性。

    謝敏之不高興,說放鶴一竿子打死滿船人,你才十四歲,知道什麽男人本性。

    說的你好像在男人身上吃過很多虧似的。

    放鶴怒罵謝敏之笨,都說前人栽樹後人乘涼,前人踩過的坑,只有蠢笨的人不信邪,非要自己去走。

    游銀倒是說對燕椿沒感情了,只是大伯母帶她極好,要是真氣出病了怎麽辦。

    她還是想要回去看一眼。

    放鶴也有點擔心,畢竟大伯母這心病,估計真只能看到游銀才踏實。

    不過沒等幾人做決定,宴緋雪就坐着馬車回來了。

    大伯母确實被氣出病了。

    但是知道游銀在宴緋雪這裏又好了些。

    還要宴緋雪給游銀帶話,說她們沒緣分做婆媳,在她家這段日子受苦受委屈了。

    還托宴緋雪給游銀一個錢袋子。

    大伯母也想通了,與其兩人這樣綁在一起鬧得家宅不寧,游銀整日受委屈,還不如讓游銀回去。

    游銀一聽內心五味雜陳。

    其實她最開始沒有跑回老家,有一部分原因還是因為覺得這個婆婆好。

    她沒有娘,在大伯母身上,她好像找到了有娘是什麽感覺。

    宴緋雪安慰她,就當是下山做了一場夢,體驗了辛酸苦辣,等到開春,就可以飛回原來的林子了。

    時間一晃而逝,轉眼到了正月十五。

    河面已經逐漸解凍,到處飄浮着碎冰。

    城裏百姓都說去年冬天,是一輩子見過最冷的一年。

    過幾天就打算送游銀坐船回老家了,不過還是留她在這裏過十五。

    在宴緋雪家裏住半個月,游銀和他們朝夕相處關系已經很親密了。

    這番離別可能是最後一面,游銀雖然大大咧咧,但是感情很豐富,這幾天郁郁寡寡有些舍不得。

    不過,到十五那天晚上,衆人玩的都很開心。

    半夜的時候,一個個都起來不睡覺,偷偷摸摸的跑出去玩了。

    等宴緋雪兩人早上起來,發現自家大門口挂了好多燈籠。燈籠上的題字都是各個府上的記號。

    這幾人半夜不睡覺,把長琴巷子的燈籠全都偷過來了。

    路過的鄰居不僅不生氣,還祝福宴緋雪兩人心想事成三年抱倆。

    兩人沒出十五之前應酬頗多,基本也沒管家裏孩子們,這一忽視,孩子們自己有報複的法子。

    把長琴巷子的燈籠都偷來挂他們家大門口上,害得周圍鄰裏都以為宴緋雪兩人要孩子不得,紛紛寬慰他安心。

    就連時莺都打趣說,宴緋雪看着不像是不能生的,白微瀾看着也是能生的。

    真是煞費孩子們一片苦心,造謠你們兩人不能生。

    在遙山縣,十五晚上有偷燈籠的習俗。

    一般都是求子心切苦苦不得的百姓,就會去偷家裏有孩子的燈籠。然後把這燈籠挂自己門口,沾沾別家的福氣。

    事關男人尊嚴,白微瀾把孩子罰站在門口,一溜站了四個,

    路過的鄰裏見狀紛紛安慰孩子,男人就是死要面子,孩子們可遭罪了。

    這是越抹越黑,最後白微瀾抱着宴緋雪委屈。

    宴緋雪笑道,我肚子沒動靜,旁人應該懷疑我吧,你委屈什麽。

    好地不出莊稼,旁人只會說不能幹啊。

    十五過了沒兩天,就要送游銀走了。

    不過最後送走的,不是游銀而是謝敏之。

    謝敏之被京城找來的家人綁了回去,臨走抱着顧凜柏的腿說快救他,他還不想成親。

    不過來人倒是寬慰謝敏之,說老爺已經想通了,不逼他禍害旁人,丢去大哥的軍營去歷練一番。

    謝敏之原本還哭天喊地的,一聽去軍營當場就安靜了。

    他十分鄭重其事的對放鶴放狠話道,三年河東三年河西,莫欺少年弱。

    約定兩人三年後再比武,一定打敗放鶴。

    信誓旦旦道,到時把放鶴打的滿地找牙,打的落花流水尿褲子。

    謝敏之狠話一放完,就有點後悔了。

    果然,放鶴當場又狠狠打了他一頓,就該上船再吼的。

    游銀沒走成,轉而去了喜樂村。

    因為那邊有一批荔枝苗出了問題,出現枝幹脫水幹枯的跡象。

    宴緋雪幫她頗多,她此時自然也要幫宴緋雪照顧好荔枝苗。

    宴緋雪說也會派人去外地找師傅,争取盡快接替游銀。

    謝敏之、游銀走了沒兩日,顧凜柏也要動身去聞登州了。

    同時,他還叫白微瀾兩人也跟着趕去聞登州。

    他秘密接到來信,朝廷同意白微瀾的開銅法子,官督民辦。

    想必過不了多久,全國的富商都會經過遙山縣,湧入聞登州分一杯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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