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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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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買地

    阿文是阿文爹老年得子,自小十分寵愛。

    阿文上頭還有四個哥哥,都已成家立業,對阿文這個哥兒弟弟也十分照顧。

    阿文一生下來就唇裂。

    接生婆沒見識過就說是怪胎,說是上輩子作孽太多長了人面瘡,投胎的時候罪孽沒洗清才導致唇裂。

    村民都吓得人心惶惶,圍着村長家要一個說法。

    這時候村裏的祭司說這孩子是天降福星,一出生就吸走了村裏的厄難,所以才注定不同尋常。

    随着阿文長大,村裏人都忘記了這回事。

    日子久了,村民也知道當初怪胎一說,不過是愚昧的謠言。

    阿文懂事熱心善良,在村子裏會主動照顧弟弟妹妹們。平時大人帶回來新鮮的東西,阿文也不會搶,而是先分給其他孩子。

    而他爹總是會悄悄給他留一些好東西。像是變戲法似的,從背後掏出來遞給阿文。

    阿文一度以為他爹無所不能,什麽都能變出來。

    村子裏世世代代都與外界封閉,看到大人們手裏出現不屬于村子裏的東西,阿文會好奇會追問外界是什麽樣的。

    村子裏小孩子不能跑村外去,外面都是吃人的妖怪,會被官府捉去吊衙門口抽打逼迫要錢。

    阿文戰戰兢兢的,吓得好一陣子晚上睡不着覺。

    等他稍微長大後,村裏的族叔們就開始教習他們基本的武術底子;教他們如何在山裏生活,以及如何狩獵。

    阿文漸漸忘記了對外界的好奇憧憬。

    直到一次他在山裏狩獵,追着一頭小野豬跑分散了。

    回神的時候已經跑出村子地界。

    他正準備回村子的時候,聽見下面羊腸山路上,傳來一陣哭天搶地的動靜。

    阿文立馬尋聲探去,穿過茂密樹林,剝開疊疊樹葉,眼前一幕幕讓他至今無法釋懷。

    只見幾顆腰粗的樹幹橫七豎八的倒在道路中間。

    他那些和藹可親的族叔們一個個拿着獵刀狼牙棒,威脅着商隊路人拿錢拿貨。

    而那些商人雙手抱頭,眼裏滿是絕望,嘴裏一直說不要殺他。

    他爹好生威風的打頭陣,指揮着族叔們一車車的把東西拉進村子裏。

    他們高高興興滿載而歸。

    阿文卻躲在樹林裏,見那些商人捶胸頓足面色頹敗,大罵山匪不得好死,各種日天日地的問候老祖宗。

    阿文聽着腦子一片空白,十五歲的時候第一次知道山匪窩的意思。

    那些男人罵的兇,一旁婦孺則是抱在一起說不要罵了,小心再招來山匪發怒殺人。

    婦人開始埋怨男人們為什麽要走這條山路,男人們則把怒怨發洩在婦孺身上。

    阿文行屍走肉的穿過山林,憑着本能在山裏如履平地。原本不過一個時辰的山路,他走到了天黑才回到家。

    剛下山,就見他爹舉着火把帶着一群村民進山找他。

    以為他貪玩忘記了回來。

    還說今兒有好東西,都給他留了。

    此時,阿文爹回想起那晚上的激烈争吵,眼裏滿是滄桑。

    “這孩子從小就善良,知道我們村子是土匪窩,和我們大吵一架。”

    “他哪知道,現在的日子都是祖輩幾代人摸索适應來的。不這樣做,我們根本活不下去。”

    阿文爹是個聰明人,他知道宴緋雪帶了好幾十號人前來守在山口,就知道這人清楚他們村子的底細。

    此時說起往事也沒遮掩。

    “尖刀舔血的山匪日子,我們也過的膽戰心驚的。遇見怕事的吓唬吓唬就丢包袱跑了。要是遇見硬茬兒不怕死的,一場惡鬥免不了受傷。”

    一旁衙役聽着老土匪還在這裏訴苦,想拔刀宰人的心都有了。

    他搶劫路人財物還怪別人反抗咯?

    這年頭賺錢都不容易,誰知道被搶了之後是什麽命數?

    是斷了救命錢?還是貨物損失賠的傾家蕩産?還是就此家道敗落投河自盡?

    可那衙役僅僅是眉頭蹙動,老悍匪那枯眉皺皮眼就掃了過來。

    果真是見過紅刀子的人,十分敏銳。

    這土匪窩可是十幾年前令人聞風喪膽的地方,官府派兵剿匪無數,最後匪患反而變本加厲。

    後來歷任縣令不作為,這種費力不讨好的差事當做沒看見,喜樂村逐漸消失在百姓議論聲中。

    與之奇怪的是,之後喜樂村好像收斂很多,只越貨不殺人,還給人留盤纏。

    現在,或許看到土匪窩裏的村民并不是青面獠牙,反而比之尋常村子更加團結淳樸,衙役們忽視了他們的本性。

    那衙役被鷹目眼掃過,下意識激得手指顫動,忍不住拔腰間彎刀。

    氣勢氣氛徒然一轉,只聽河水嘩嘩刺耳,村民目光齊刷刷盯着那衙役。

    目光兇橫打量,一副吃了熊心豹子敢在他們老巢刷橫的模樣。

    宴緋雪見狀開口道,“誤會誤會,村長氣勢浩蕩,我等敬佩不已,忍不住心生膽怯下意識想要自我防衛。”

    村長聞言眼睛一眯,氣勢漸收,看着這個年輕後生,打量一番後,對一旁村民道,“叫祭司過來。”

    宴緋雪不明所以,但好在村長松懈下來了。

    村長像是沒事兒人似的,繼續道,“阿文這小子不願意加入訓練,他要自己開墾荒地種糧食,剛好有些村民也受夠提心吊膽的日子,提出安定的想法。”

    “剛好那任縣令新上任,我就試着同意阿文的想法,讓村民陪着他折騰一年。”

    村長說話,有些令宴緋雪不舒服。

    像是高高在上的過來人的語氣說,看,我給你安排好的道路你不選,非要自己折騰。

    折騰到最後,整個村子都陪着你挨餓受凍,還被衙門抓去挂在衙門口打。

    “那一年,村子裏好些村民被抓去了。聽說最後成了那縣令的剿匪政績。好些百姓給他送匾額。”

    “但是,那些村民是無辜的,他們村子都沒出過,只是在官兵收繳賦稅的時候繳納不出來,就被拖走了。”

    “一年到頭大部分的糧食被田賦收了去,除開這項大頭,還有其他人頭稅雜七雜八三十幾種,這就是逼的我們落草為寇。”

    宴緋雪認真的聽着,最後只見村長嘆了口氣,眼裏滿是風霜雕刻的狠辣,“那年官府打死了三個村民。”

    宴緋雪聽後,半晌沒有言語。

    一旁還被村民圍着問東問西的阿文,第一次見他臉上露出孩子氣的輕松笑意。

    還有好些村民拉着阿文的手,說這次回來就不要再走了。

    熱情的敘舊笑聲傳到這邊宴緋雪幾人耳朵裏,像是隔了層棉花,朦朦胧胧有些虛幻不清。

    好一會兒,宴緋雪看向村長道,“所以阿文因為愧疚自責,自己出了村子?”

    他目光直視村長如河水蕩蕩不減不退,前面這塊老頑固最終承認道,“是,是我把他逼走的,那些村民我們本來可以救。”

    但是他那時候年輕氣盛,覺得村子只有山匪一條出路。

    剛好有些村民認同阿文的意見,他便讓這些人順勢看清局勢。

    依着官府只會家破人亡。

    經過那麽一遭,村民義無反顧走上了山匪之路,訓練的更加積極。

    只是他也失去了最疼愛的小兒子。

    十五歲離家出走讨生活,以前給阿文保護的太好了,哪知道人心險惡。

    村長本是讓他自己知道艱苦就回來了。哪知道後面毫無音訊,尋了好幾年未果。

    最後聽人說被賣進黑市,喪失獸口。

    此時見到阿文活着回來,阿文爹心裏,堵了多年的內疚與懊悔坍塌出一個口子,終于能順了一口氣。

    宴緋雪道,“阿文接濟的那幾戶村民,是以前被衙役抓走的人家嗎?”

    村長點頭,褶子成了溝壑,細細疊疊的紋路裏,也可見對當年的後悔。

    這時候,從小橋擡來一個老者,真的是垂垂老者。

    滿頭白發白胡須,他已經不能走路,是兩個壯漢擡着擔架轎子擡來的。

    那祭司一路閉着眼,路過人群中,阿文喊他,他像是睡着似的沒有回應。

    竹轎落地,兩個壯漢動作再輕還是有些颠簸。

    嘎吱哐當一聲,那祭司掀開眼皮,枯井無波的眼裏乍然映入一張不染塵埃的天姿國色。

    他微微仰頭湊近,宴緋雪下意識往後閃了下。

    只見那老者觀摩宴緋雪的五官,慢慢開口,帶着寂然又輕嘆的口氣道: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①

    宴緋雪眼皮一跳,望着那雙洞徹世事的老者眼裏,半晌道,“多謝祭司提醒。”

    村長似懂非是,只道,“祭司,您看這人是不是您十幾年前預言的出路轉機?”

    那祭司看了阿文爹一眼,搖頭又點頭,讓人琢磨不定。

    只是,宴緋雪倒是笑道,“村長,您這麽問的時候,您已經選擇了另一條出路。”

    “祭司說的人不是旁人,正是你自己。”

    村長聽後詫愕,但很快明白過來了。

    往事歷歷在目,腥風血雨中求生,夾雜太多固執己見的私念。

    今年新縣令上任後,村民越發想要從良安定。

    村民還給年輕縣令送了山果子。

    他們瞞着阿文的消息不讓他知道。

    再聽祭司的一番話,看阿文再帶外地人進村,好像确實是個新的轉機。

    阿文爹盯着宴緋雪看了一眼,轉頭問祭司,“我還以為你會給他算一個鳳命。”

    祭司聽得笑着打哈欠,而一旁衙役們則面色震驚,這可是殺頭的言論。

    不過這是土匪窩。

    只聽那祭司道,“他丈夫應該是氣勢雄逸,如龍跳天門,虎卧鳳闕。”

    “大富大貴之命。”

    那祭司說完,朝宴緋雪眨眨眼,像個剛睡醒要起來貪玩的老頑童。

    好話聽誰耳朵裏都很受用。

    沒待宴緋雪感激,一旁衙役們就紛紛湊近祭司,一臉讨好,要祭司給他們看面相。

    宴緋雪見氣氛不錯、阻礙都疏通差不多了,開口提出了自己的來意。

    宴緋雪說完後,村子摸着胡子陷入了沉思。

    “買地?還是全村?”

    宴緋雪點頭,“其實不止這個村子,附近其他村子的地也會買。”

    “衙門是什麽态度?”

    “從良既往不咎。”

    “你把地買了,我們從良了做什麽?”

    “買了會種果樹,給村民開工錢。”

    “旱澇保收,一天七十到兩百文不等。好處是村民不用繳納糧稅,到手多少錢就是多少錢,其餘稅收官府也減免了,相信上次來縣令都告訴你們了。”

    宴緋雪說着注意着村長的神情,時刻準備應對。

    但是村長卻叼着煙杆,猶疑的看了他一眼,“還有這等好事?”

    “我們種自己的地,你還給我們開工錢?”

    宴緋雪啞然一笑,看着這個狡猾的村長道,“買賣過地契,給村民一手付銀子,後面給村民開工錢。”

    村長道,“旱澇保收确實聽着不錯。”

    那祭司從一衆衙役圍攻中擡頭,“何止不錯,簡直老天爺賞飯吃。”

    村子斜了他一眼,“你這樣說,我怎麽談價格?”

    祭司道,“這孩子我看是誠心來的,價格不會虧待村民。而且,是一條發財路。”

    他說着,已經開始神神叨叨起來了。

    這條路是阿文尋的。

    也是村民送出的山果尋的。

    也是宴緋雪他們家自己尋的。

    “天意啊。”

    村長聽見祭司這麽說了,還能說什麽話。

    勉強穩住不動搖道,“我們村子世世代代在這裏,你們能世世代代給我們開工錢?”

    “恐怕不能,身後事我不能保證,但只要我活着一天,村民就開工資一天。”

    村子又陷入沉默,一口一口的抽着旱煙。

    一旁村民不知道什麽時候,都靜聲望着這邊動靜了。

    見村長半天沒做聲,一村民走近道,“我願意賣地。”

    “這比自己種田劃算多了。”

    村長一拐杖打去,小腿就生挨了那麽一下,村長怒道,“短視!”

    宴緋雪看着村長,對方一開始就沒問土地價格,顯然再做長遠打算。

    不過,宴緋雪并不打算說自己的種植計劃以及看中這裏獨一無二的氣候。

    兩人就這麽沉默着,像是先看哪方先沉不住氣。

    從村子角度來看,從此安定讨生活,旱澇保收,這無疑是巨大的吸引力。

    很多村民都臉色着急盯着村長。

    村長倒是蹙着眉頭,不停的抽旱煙。

    最後老辦法。

    遇事不決,問祭司。

    但祭司的态度很明顯了。

    最後村長看向宴緋雪,“孩子,你面相也不是壞人,你給叔交個底,這生意做不做的。”

    坦誠的目光壓着全村人的希冀,他在賭宴緋雪的良心。

    一個老土匪賭良心,宴緋雪心底複雜。

    宴緋雪道,“大叔,這話好像在問我,大歷朝能持續多久,安定和平能持續多久。”

    “出了一天太陽,問我後面幾天能不能保證有晴天。”

    “大叔其實不是問的我,而是問這世道百姓能不能有活路。”

    “但即使世道艱難苛政猛如虎,村長還是帶領村民走出了自己的道路。這世道,辦法總比困難多。”

    “雖然世事無常,但也人定勝天。”

    村長聽後,看着一旁滿臉迫切的村民,男人臉上基本帶疤,婦人手掌也掄鐵棍粗厚的厲害。

    減免賦稅和旱澇保收啊。

    阿文見他爹還在猶豫,開口道,“夫人一家都是好人。要是沒有白爺把我從黑市買出來,我真的回不來了。”

    阿文一開始出山後去武館打雜,那老板看他勤勉教他手腳功夫。阿文感激,也學的越來越好。

    但是哪知道一天被迷暈送入黑市,關進了獸籠。

    他後面跟着白微瀾後,找過那家武館,人去樓空。

    阿文道,“東家絕對不會虧待村民的。”

    村民望着阿文,又望着村長。

    宴緋雪見氣氛到了,開口道,“其實這也是縣令的意思,既往不咎希望喜樂村村如其名。衙門已經很誠心了,減免了這塊土地的賦稅。”

    但宴緋雪話題又一轉,“不過剛剛說世道無常,我們都沒辦法确定今後縣裏賦稅如何,現在是減免,換一個縣令又恢複如常呢?”

    “但如果土地賣給我,村民拿工錢,就省去了田稅。”

    “而且,村裏土地荒廢幾年,雜草錯節灌木生根,已經變成了荒田。”

    “村民都厭倦了打打殺殺的日子,但是現在自己種田,要把這荒田種到熟田,得三到四年。前幾年估計每畝頂好的産量也不過一擔谷。”

    換句話來說,村民重頭再來太過艱難。

    宴緋雪見話已經說道這份上,也不求一天就能讓村長想通。

    他起身道,“今天打擾很久了,村長可以慎重考慮下我的提議。”

    村民見宴緋雪要走,想伸手拉住又不敢。

    一旁阿文也要跟着宴緋雪走。

    一時間熙熙攘攘的圍着不讓動。

    宴緋雪看着迫切又為難不舍的村民道,“遙山縣熟地一畝一百五十文到三百文之間,喜樂村的生地,看在阿文的份上,每畝六百文。”

    衆人眼睛一亮,他們還對地價停留在每畝七十文的記憶,這下直接賣六百文,村民連連點頭說賣。

    村長被村民圍着叽裏呱啦勸說,一張臉崩的黑沉沉,十分下不來臺。

    最後宴緋雪笑笑道,“村長是為村民思慮長遠,各方面考慮長久,所以慎重了些。不過,也怪我最開始沒說出價格。我相信我的誠意村長是看在眼裏的。”

    宴緋雪這一番話給村長遞了一個臺階下,村長緩緩擡手表示同意了。

    村民歡欣鼓舞,大河裏都響亮着喜悅的笑聲。

    安居樂業是刻在骨子裏的本性,過了這麽多年膽戰心驚的日子,終于可以睡一回踏實覺了。

    村民覺得要慶祝一番,一是阿文回來了,二是高價賣出土地,三是今後官府也不追究他們了。

    阿文真的如祭司所言,是一個給他們帶來好希望好運的孩子。

    村民留宴緋雪一行人吃飯,流水席面也準備的快。

    一家人出幾個菜,家家戶戶一起張羅,下午就飯菜飄香了。

    吃飯的時候,村長還告訴宴緋雪村裏大概有多少畝地,刨開村民自己種的菜地口糧田,差不多有十傾。

    意思是宴緋雪錢夠不夠。

    這可是一筆巨大的銀子。

    但對宴緋雪來說,六百多兩不過盛雪樓半月的收入。

    宴緋雪說後面會和衙門的人,一起來重新丈量村裏土地,相關的事情交給阿文負責。

    這雖然是土匪村,但村子民風倒是比遙山村淳樸。

    或許因為整個村子閉塞團結,在攔路搶劫的時候,背後都是交給村民相守。

    家家戶戶都是過命交情,倒是沒有遙山縣那些雞毛蒜皮家長裏短的瑣事矛盾。

    村民使勁兒給宴緋雪等一行人勸酒,但宴緋雪說要騎馬不勝酒力,婉拒了。

    其他衙役雖然被這些熱情有些麻痹他們的腦子,但還記着自己在土匪窩裏,也不敢多喝。

    這群村民喝完後,還唱起了山歌,端着大碗酒,隔着河對岸一唱一和的,慶祝着他們的新日子。

    吃完飯後,太陽才開始下山。

    靜靜的大河此時紅彤彤的一片,像是村民臉頰上的坨紅。

    宴緋雪和村長溝通好後續,便要起身回去了。

    阿文也要走。

    但村民和阿文爹娘都舍不得阿文,眼裏滿含着期盼。好幾年才見到人,這見一面又要走,此時眼裏都淚汪汪的。

    阿文爹狠心道,“他已經是東家的仆人,就該随着東家走。”

    宴緋雪笑道,“我這會兒确實着急用人,我手邊還離不得阿文,等事情鋪開後,我會把阿文送回來。”

    村裏人聽到阿文得東家器重都很開心,阿文爹面色也好些,還有些驕傲。

    唯獨阿文面色糾結的複雜。

    來的時候村民氣勢洶洶如掉入土匪窩,走時候倒是唱着山歌十八相送,在夕陽下揮手喊宴緋雪快點再來。

    土匪真是熱情的有些可怕。

    這一天明明什麽都沒做,卻像是打了個筋疲力盡的大仗。

    一行人裏,唯獨阿文像是吸滿水的竹筍。

    不同來時的蹙眉心事重重,此時如卸掉身上枷鎖一般,馳騁在夕陽裏,臉上都綻放着笑意。

    衙役也是頭一次見阿文像個鳥雀似的自在。

    平時也見過這個小厮,老實不說話,看着還有些木讷。哪知道人家是老土匪的兒子。真是深藏不露。

    回去的路上,一人問宴緋雪,“夫人,這地價可是開的真讓人眼紅。我家附近地,良田只賣一百二十文一畝。米賤役重沒人願意買。”

    “夫人,你還買地嗎?我們家村子也有很多荒地。就是三百文他們都要搶着賣啊。”

    荒地與荒地之間也有區別。

    喜樂村這裏說是金疙瘩都不足為過。

    宴緋雪笑着搖頭,“你也說米賤役重了,随着來大人的賦役政策普及,土地價格今後上漲是必然。”

    宴緋雪這麽說,那些衙役就聽個樂子。

    誰錢多了沒用處買地啊。

    “不過夫人遠慮,要買就買個高高興興,今後還指望着村民種果園。”

    開出高價的原因,自然是安撫土匪窩。

    要是沒個兩三年土地價格漲起來,他們又造反鬧起來,到時候要投入更多成本去鎮壓調節矛盾。

    倒不如此時預估未來地價,給他們賣個人情,感恩戴德的幫忙做事。

    等村民嘗到安居樂業的甜頭了,即使有人想落草為寇,村民也都不答應。

    到時候一個兩個鬧事不足為懼,官府就可以抓捕。

    更何況,這塊地,按照種植荔枝帶來的銀子收益,開出一兩甚至五兩一畝的價格都不虧本。

    此時讓的一點蠅頭小利,不過是以逸待勞的長遠打算。

    不過,那祭司倒是很有意思。

    看出了他的想法,但是又沒指出來。

    宴緋雪問阿文那祭司是什麽來頭。

    “是我爹年輕時候從山道裏救的路人。”

    衆人一聽咂舌,土匪窩還救人啊。

    阿文也自責愧疚道,“他們其實都沒殺過人,只是往外面傳言的很可怕。”

    宴緋雪開口道,“你不必內疚了,村民重新做回良民,也是你的努力。”

    一旁衙役開口,很是感嘆道,“今天這件事兒,少了你們一個都不行。”

    “咱們這算不算不費一兵一卒就收了土匪窩?”

    “怎麽不算,這簡直可以寫進族譜了。”

    “來大人的政績裏又添了濃墨一筆。”

    一行人回到遙山縣城,天邊餘晖還很漂亮,像是孔雀的尾羽拖出絢爛的雲尾。

    盛雪樓此時生意正好,夥計們看到宴緋雪回來後,都松了口氣。

    宴緋雪笑着道,“晚上加個葷菜,辛苦你們了。”

    萬杏給宴緋雪倒了一杯茶水,“從早忙到晚,白微瀾一不在,你就這樣忙,他知道不得心疼擔心啊。”

    宴緋雪把馬鞭放在櫃臺上,接過茶杯道,“白微瀾在的時候你嘴巴喊白爺,不在倒是稱呼起名字了。”

    萬杏狡黠一笑,“當老板是很嚴厲,但是做朋友脾氣臭點但也玩的起來。”

    “今天的事情順利嗎?下午的時候孩子來過,我說你去村子裏看食材去了。”

    “嗯,有驚無險。這趟要是沒阿文,估計就很懸。”

    萬杏想要問更多,但宴緋雪笑着不說了。

    “等後面白紙黑字了再告訴你。”

    “行,等老板娘的好消息。”

    宴緋雪在酒樓裏停頓了會兒,就騎着馬回家了。

    回到家裏,阿文從宴緋雪手裏接過馬鞭牽着黑馬,馬廄裏早就準備好鮮草和水了。

    宴緋雪準備進內院的時候,身後傳來阿文遲疑的聲音,“夫人……”

    宴緋雪轉頭,只見阿文又恢複了謹小慎微的模樣,“夫人不要趕我走,我會好好做事的。”

    天光逐漸不清,輕柔的夕陽裏多了點橙黃,映着阿文澄澈分明的眼睛。

    宴緋雪走近頭一次細細打量起阿文,比起哥兒柔和的五官線條,阿文眉骨側臉都顯得清晰,一顆淺淡的孕痣藏在濃眉裏,幾乎不可見。

    這個年紀的哥兒,多數已經嫁人了。

    阿文現在有家,自然不能跟着他做仆從了。

    宴緋雪道,“沒有趕你走,我也說了現在手邊離不開人。今後也可能把你派去喜樂村負責果園種植。”

    阿文望着宴緋雪沒出聲。

    半晌道,“我想跟着夫人去外面看看,我還不想那麽快回村子。”

    喜樂村對阿文來說是心安處的老家,也是備受折磨的懲罰。

    他現在還無法釋懷。

    宴緋雪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膀,“鞋子破洞了給我說。”

    阿文一頭霧水,疑惑宴緋雪到底什麽意思。但宴緋雪已經轉身進內院子了。

    宴緋雪一進內院,就見放鶴和谷雨正在對着木人樁練習拳腳。

    木人樁是白微瀾特意尋的雷擊木樹幹,有八尺高,底部用糯米灰漿和黃泥做成錐形。

    在院子裏挖了個兩尺左右深的洞,把木人樁埋在地下。

    這樣,當木人樁被攻擊時,它會輕微晃動,孩子練習的時候不至于硬碰硬經常受傷。

    随着放鶴嘴裏的大喝聲,拳腳落下的速度與力道越來越快,木樁子被踢的咣當聲響富有節奏。

    宴緋雪站在一旁看了會兒,倒是小栗兒從書房裏跑着出來了。

    “爹爹!你回來啦。”

    宴緋雪扭頭,小栗兒像個木樁子撞鐘似的,直直沖進宴緋雪的懷裏。

    不過,快要撞到宴緋雪的時候,他又在原地蹦跶跳了下,而後才雙手抱着宴緋雪的膝蓋。

    “爹爹,我好想你啊。”

    宴緋雪摸摸小栗兒的腦袋,一旁放鶴和谷雨聽見動靜,也回頭跑過來了。

    兩個半大孩子正是躁不完力氣的年紀,臉頰紅撲撲的,眼睛閃亮亮的,仰着鼻尖額頭汗珠子望着宴緋雪。

    “今天在學院裏怎麽樣?”

    “嘿嘿,都在說孫正清一家,說以前沒看出來竟然這麽膽大包天。”

    “秦敦之前跑學院裏找孫正清對峙,孫正清還特意把秦敦拉到小樹林說,結果我們在就蹲在那裏聽了。”

    “學院裏現在都知道孫正清人面獸心,假惺惺的小人。還是他慫恿秦敦找人打我們。”

    放鶴之前明明打敗了孫正清,還被學院裏的人說他陰狠,心裏不服氣的厲害。

    此時孫正清終于被衆人看破真面目,別提臉上多開心得意。

    “他們現在都說孫正清可怕惡毒呢,學院裏現在全都喜歡小栗兒了。”

    他高興的比劃着,宴緋雪點頭笑着看他。

    這時候,阿文和王婆提着洗澡水來了。

    宴緋雪忙了一天,身上出了汗,外加上許久沒騎馬,筋骨也有些灼痛。

    谷雨道,“宴哥哥,你去洗澡吧。我們也要去洗澡了。”

    宴緋雪道,“練習完不要立馬大口大口喝冰水,等汗漬幹了再洗澡。”

    兩孩子齊齊點頭。

    宴緋雪洗澡的時候,才發現大腿內側被磨的通紅破皮了。

    熱水加重了疼痛,他蹙着眉頭一聲不吭的靠在水池邊上,讓溫熱的水汽萦繞周身,舒緩疲憊的筋骨。

    泡了一會兒,腦袋開始放空。

    盥洗室裏只燭火搖曳,而後晃動的水聲清響。

    宴緋雪起身,長發如瀑流沿着漂亮玉脂般的背脊流洩,發尾将将落在了腰窩。

    纖長流暢的小腿有些酸軟,腳踩在漢白玉的池子邊緣,腳指頭透着健康的粉色。

    他從龍門架上拿起巾帕擦幹水汽,擡手取疊放整齊的裏衣。

    手指觸到雪白裏衣的瞬間,擡起一滞,轉手又取旁邊的寬大黑色裏衣。

    白微瀾臨走叮囑的仿佛,又在耳邊響了一遍——“晏晏洗澡後要穿我的裏衣睡覺。”

    宴緋雪臉頰微熱。

    也不知道白微瀾到聞登州了嗎。

    宴緋雪取下裏衣穿在自己身上,腰間是系緊了,可太過寬松,後脖頸露出一片白膩皮膚,清涼的很。

    宴緋雪垂下手臂,手指都沒入袖口中。

    白微瀾又長高了。

    去年冬天穿他衣服的時候,雖然短了一截兒,但也不至于這麽誇張。

    他男人竟然還在長個子。

    這讓宴緋雪有些失笑。

    出了盥洗室,宴緋雪躺在床上準備早早睡下。

    剛準備熄燈,就聽門外響起三個孩子的聲音。

    “爹爹,我們來給你作伴了。”

    宴緋雪嘴角露出一抹笑意,下床給孩子們開門。

    孩子們一個個抱着枕頭,穿着裏衣望着他。

    宴緋雪道,“我是大人了,不用作伴。”

    然而孩子們只是一瞬不瞬的盯着宴緋雪看,眼裏滿是驚豔。

    宴緋雪渾然不覺自己這樣多魅惑。

    松松垮垮的黑衣半遮半掩的挂在白皙的肩頭上,精致凸起的鎖骨似盛在綢緞上的珍寶,裏衣縫隙裏隐約露出的玉色肌膚似月光般迷人。

    只要他稍稍擡手,肩膀上的黑色綢衣就會剝落下來,露出羊脂淡香的肌膚。

    放鶴臉紅道,“宴哥哥真好看啊。”

    宴緋雪低頭看了自己一眼,收攏衣肩,笑道,“你倒是沒那麽黑了,我都看出你臉紅了。”

    放鶴哼了聲,在變白變美裏猶疑一下,而後堅定選擇變強長高。

    谷雨也吶吶看着宴緋雪,“宴哥哥好像更好看了。”

    未經人事的哥兒,當然不知道這種舉手投足的慵懶風情屬于夜晚。

    谷雨又道,“宴哥哥,你今天騎馬了,我們給你捏捏肩腿吧。”

    放鶴道,“要是阚哥在的話,就不用我們了。”

    “瀾哥不在,我們就要照顧好你,我們已經長大啦。”

    宴緋雪點頭,出了房門,“去你們房間吧。”

    放鶴啊了聲,還想參觀下他們房間長什麽樣呢。

    宴緋雪笑道,“你瀾哥要是知道你們在他床上蹦跶,回來不抽你們。”

    小栗兒道,“我才不想和你們睡呢。”

    宴緋雪眨眨眼,準備去孩子們房間,只見阿文進院子來了。

    “夫人,門外有人來訪,好像是昨天接走白爺的客人。”

    宴緋雪眼裏疑惑,難不成回來取什麽重要的東西?

    他換了身衣服後就去外院小花廳,只見那侍衛小六,正抱着茶杯大口大口的給自己灌水。

    餘光中見宴緋雪來了,立即放下茶杯,擦了擦嘴角茶水。

    他一副奔波勞碌的樣子,但又客氣禮貌的起身,給宴緋雪的拱手行禮。

    “哎,白微瀾真的是,難伺候的很。”

    宴緋雪聞言,好奇道,“怎麽了?”

    小六從胸口裏掏出一個請柬似的文帖,宴緋雪眉眼一動,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己手已經打開了請柬。

    只見浮雕着大紅喜字的請柬裏,有一張華麗的信箋紙;紙上,游龍走鳳潇灑俊逸寫着一排字。

    宴緋雪看完嘴角沒忍住細動,揉了揉額頭,克制住自己嘴角的笑意。

    一旁小六,一直在苦大仇恨抱怨白微瀾。

    “走到半路上,非要停下來說要寫信回來。”

    “還說不寫這封信,他就不去聞登州。”

    “說這信非寫不可,不然他夜不能寐,沒等到聞登州就香消玉殒。”

    “他一個男人他香消玉殒!”

    小六咬牙狠狠道,“要不是夫人是奕王的救命恩人,我早就一掌拍暈,擄去聞登州了。”

    宴緋雪忍住嘴角弧度,靜靜聽小六訴苦。

    小六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寫信就寫信吧,我讓他寫!”

    “結果,他抓耳撓腮半天,紙團子扔了一堆,最後嫌棄紙不夠好看,要我去城裏鋪子買專用信箋,還要買信封。”

    他家世子都沒這麽龜毛,但又求着人家辦事,他不情不願去買了。

    專門挑了大紅喜慶,晃瞎白微瀾的眼睛。

    哪知道人看到就說這個好。

    小六心緒不平,連夜奔馳回遙山縣,此時才記起白微瀾還沒給他結賬。

    “一共五十文,白微瀾還沒給我錢。”

    宴緋雪聽着這憤懑的嘟囔聲,笑着道,“稍等重重感謝。”

    小六見宴緋雪要起身,忙擡手道,“夫人,你快長話短說寫封信讓我捎帶回去。”

    “我着急趕路。”

    宴緋雪點頭,“我去書房片刻。”

    書房裏,宴緋雪磨墨提筆,筆尖在宣紙上一頓,又翻開白微瀾的信箋看了眼。

    ——媳婦兒還沒說你也會想我。

    你也會想我的,對嗎對嗎對嗎……

    宴緋雪輕笑一聲,眉眼彎彎又滿是無奈,提筆在宣紙上寫下:

    ——對,想你。

    已經在想你了。

    宴緋雪寫完,仿佛看到白微瀾拿着宣紙不滿意,嫌棄太過簡潔。

    他嘴角上揚,又提筆在右下角,畫了一只白狗在梅花林下翻肚皮打滾。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莫使有塵埃。”

    這句偈語太适合晏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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