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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門拜年
大伯母家這一頓飯吃的氣氛凝重,要不是有宴緋雪一家子在場,估計大伯父要打死這個不孝子了。
家裏沒錢幫不到忙,就別天天催婚——這無異于在指責父母無能嫌棄父母窮沒資格管他們。
比大伯母家情況不好的比比皆是,村裏哪戶人家不是為了娶妻生子忙碌一生的。
村裏漢子在家裏幹農活偶爾去采石場做工,雖然累了點但是日積月累省吃儉用,還能存幾個碎錢。
刨出要完的糧稅人頭稅,一年還能存個五六兩銀子,近年風調雨順世間太平,最不濟的也能存個一二兩。
多存幾年,總是能湊合出五兩彩禮,再說辦酒席精打細算的好,還能從中間賺個小幾兩。
村裏和兩兄弟差不多大的漢子孩子都能打醬油了,翻了新房修了新圍牆,日子是越過越紅火。
只有大伯母家兩個早早出門的兒子,仍舊是空着手去空着手來,白白蹉跎了年歲。
村裏人議論的話也不假,兩兄弟在酒樓幹慣了端盤子伺候的活計,要再刨地,風吹雨曬的還真不習慣。
酒樓的活計也是髒累,但起碼不用風吹雨淋。等年限熬出頭,得老板器重,一月還能有三兩銀子。
緊吧緊吧,過不了幾年就可以在城裏落腳買房,然後再娶一個姑娘,把父母都接到城裏住。
不過想的總是很美好激動人心,現實卻飽含辛酸苦楚。
一家子初二晚上這麽一鬧,積年的矛盾全爆發出來了。借着酒意宣之于口的,全是一把把傷人刮骨刀。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宴緋雪一家還沒出大伯母家,這事兒村子裏都傳遍了。
好些人為大伯母鳴不平,辛辛苦苦養孩子,到頭來還被兒子嫌棄老子沒用,還沒資格管孩子了。
這要是等自己老了,那不是任由被兒子欺負拿捏啊。說什麽養兒防老,這要是養到個白眼狼,氣都要氣死。
物傷其類的村民是一類,還有一類人嘴皮吐着瓜子皮,慢悠悠說三道四。
說,要是當時大伯母沒同意兩個兒子跟着燕哥兒父母出去闖蕩就好了。
這歸根到底還是大伯母愚笨老實,不會拿捏養兒子。
還說這兩兒子以前也是和大伯母一樣老實嘴笨的,出去學壞了。現在回家過年還懂得巴結村長,還嫌棄自己家裏窮幫襯不上。
雖然在村裏,老子出錢給子女準備婚嫁物資是一輩輩習俗。但是少有子女擺明面上,嫌棄父母窮不能幫自己成親的。
這燕家兩個兒子,頓時成了村裏人人背地吐唾沫的白眼狼,都告誡自己兒子不要學。
不過這說到底,是無能的父母逼迫孩子,按部就班的走自己的老路可惡。還是站在父母肩膀上的兒子,責怪父母更加懦弱可惡?
可一旦細想到底是誰無能可惡的話,這日子陷于指責埋怨中就不好過了。
燕家兄弟在飯桌吵架,一旁孩子們都聽的分明,就連小栗兒也開始懂事了,或多或少都能聽的懂。
燕椿似把多年的不得志、憤懑、積郁全都撒大伯父身上。說的大伯父臉上溝壑沉沉,酒意燒的一臉通紅,半晌沒再說話了。
大伯母的神情也跟着大伯父的沉默陷入了楞怔麻木中。
他們臉上沒有失望,昏暗的光暈下,臉頰透着滄桑無力,仿佛這大半生的父慈子孝是個虛幻的泡沫。
莫名的,這畫面看着十分難受揪心。尤其在大年初三其樂融融,一旁還有外人在場的時候。
哥哥燕鎮似忍無可忍,呵斥燕椿,說他怎麽可以拿這種态度對待父母。
燕椿原本無力垂着腦袋,這一聽怒的昂頭。
或許是酒意燒光了腦子,對一向相依為命、對他照顧頗多的兄長指着鼻頭憤怒反駁。
說他別想以老大的名頭壓他,以為處處都讓着他,顯得自己一點都不如他。
屋子在燕椿的怒吼聲顯得空蕩蕩的,回音不斷繞梁,一桌子人臉色都難看到了極點。
白微瀾好幾次都忍不住想站起來扇燕椿兩耳光,但是宴緋雪在桌下拉住了他。
白微瀾氣的不行,此時故意當着兩兄弟的面教育孩子,“你們三個今後要是這樣,趁早斷絕關系。”
谷雨和小栗兒本來就吓住了,點頭如搗蒜,左右依偎在宴緋雪身邊乖巧極了。
唯獨放鶴還是嬉皮笑臉的,但是細看他眼底也有些愠怒。
他對白微瀾道,“瀾哥,你放心我這條命都是燕哥哥給的,我絕對不是狼心狗肺的東西。”
“我從小長這麽大,身上一堆毛病別的不懂,但是我知道一個人要是沒有感恩的心,那就很可怕。”
放鶴話音一落,整個繞梁的怒意頓時僵住了。
一桌子大魚大肉豐盛的飯菜,顯得孤寂冷清,圍着一桌子的人再次陷入沉默中。
最後大伯母嘆了口氣。
她頭發還是一絲不茍的盤在腦後,但整個利落的臉盤子上,額頭的皺紋像是深了好多。
暗淡中,顯得老了好幾歲。
“你們都大了,我們不中用,今後也不管你們了,你們要怎麽樣就怎麽樣吧。”
“如果你們後悔沒投個有錢人家,那也只怪你們命不好。”
“我們教不出一個好兒子,也是我自己的問題。”
“你們要是都這樣想,你們走吧,今後也不要你們養老送終了。”
大伯母這話一出,屋裏靜的只聽見火坑裏的火柴噼啪、噼啪作響,像是一聲聲清脆的耳光扇在人臉上。
忽的,燕椿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然後淚流滿臉說自己錯了。
他抓着大伯母的褲腿,一聲聲在地上磕頭,不過被大伯母攔起來了。
“老二啊,十年前,你跟着你叔出門闖蕩,你當時也是跪在院子裏給我磕頭,說要賺錢接我們去縣裏享清福。”
大伯母家的事情,宴緋雪作為外人他沒立場說什麽。
兩人回到家後,白微瀾見宴緋雪一直沒說話,只他面色不顯,但內心惦記着。
他思索了一番,說要不給這厭蠢安排一份活計,替大伯母分擔下憂心。
“厭蠢?你倒還真會取綽號的。”宴緋雪腳停在屋檐下,扭頭看了眼白微瀾。
白微瀾道,“我看他像是真蠢。哪有資格厭蠢。”
宴緋雪看他這義憤填膺的樣子實屬大孝子,便略帶玩笑問道:
“你這麽孝心還把白家折騰落魄了,還因為我和自小撫養你長大的舅舅恩斷義絕。”
宴緋雪說完,見院子裏孩子們的玩具都沒收拾進屋子,便轉身撿竹馬、蹴鞠。
半晌,他沒聽見白微瀾沒回答。他彎腰撿竹馬的動作一頓,難道是觸碰到他心底不願意訴述的往事了?
京城對白微瀾和他爹之間的是是非非傳的雲裏霧裏,即使宴緋雪專門調查了也沒發現什麽。
宴緋雪猶疑扭頭望去,卻見半晌沒吭聲的白微瀾,正拿着紅絲帶給大黃紮耳朵。
見宴緋雪望過來,白微瀾還掰正大黃不情不願的腦袋,獻寶似的給宴緋雪瞧,“媳婦兒,看看,好不好看。”
大黃還十分配合的睜着圓溜溜的眼睛,狗眼裏竟然有些期待。
“噗~”
宴緋雪沒忍住笑了出來,狗耳朵都被笑耷拉了,一臉無辜又茫然的望着他。
大黃似不知道他為什麽笑,擡起前爪想踢耳朵,但是又被白微瀾抓住了掙紮不脫,一時間嗚咽嗚咽的望着白微瀾。
“快別折騰你兄弟了。”
“真是傻狗。”
“罵誰呢。”
“這兒還有別人嗎?”
白微瀾見宴緋雪笑了,扯下紅絲帶,放了渾身不得勁兒的大黃。
大黃得了自由,立馬原地打了個滾筒起身甩毛,然後瞥了眼膩膩歪歪的主人。
狗不能說話,但是它那眼神像是在罵人。
白微瀾見狀,作勢打狗,狗無嗚嗚咽咽撒腿子跑了,屋檐下終于安靜了。
白微瀾嘆口氣道,“我爹那事兒說來比較複雜。”
他見宴緋雪一臉認真的聽着,忍不住伸手點他鼻尖,但是被宴緋雪嫌棄的避開了。
“說複雜也不複雜,就是千方百計虐待我呗。”
白微瀾剛才折騰狗才把宴緋雪逗笑,此時着實不想再說些情緒不高的事情。
不過,以前恨之入骨的地方,此時好像都淡淡覆蓋上了一層薄膜,宴緋雪在上面播種出片片嫩芽。
“嗨呀,你說我現在是不是成熟好多了,年少意氣用事,恨不得殺人放火,現在我還能平靜說出口了。”
宴緋雪借着朦胧的天光,看了他半晌,嗯了聲。
“我舅舅吧,說不上好也說不上不好,就府上多我一張嘴養我一口飯,我做什麽都不會管我。”
白微瀾在十八歲之前,都覺得這是舅舅對自己的無言溺愛。但是生死關頭走一遭後,很多事情都看明白了。
但是養育之恩還在,今後還是要報恩的。
白微瀾側頭,眼裏有淡淡的笑意,“家這種東西,還得靠媳婦兒給我。”
“話說回來,大伯母那招以退為進,還真是厲害。”
還沒成親就分家,這背上不孝子的名聲,怕是一輩子在村裏難以擡頭了。
果真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過日子還是得齊心。
白微瀾見宴緋雪剛剛展顏的眉頭又開始凝眉思索,心想剛剛的狗又白折騰的了,自己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白微瀾突然抓起宴緋雪的手臂高高舉起,在宴緋雪不明所以中,他手捏成拳,輕輕敲打他腋下。
“疼不疼?”
“疼倒不疼,不過你這是幹什麽?”
“打通肝經,改善肝郁氣滞啊。”
“簡稱煩惱拍飛飛。”
宴緋雪一陣無聲,白微瀾拍他腋下還拍出了節奏,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宴緋雪忍住不笑,勉強擠出平常的嗓音道,“你自己瞎想的吧。”
“怎麽可能,這是蘇大夫教的法子呢。”
日子又過了幾天。
這期間,村裏有好些人家提着點心來給白微瀾拜年。
畢竟受白微瀾的照顧才在采石場繼續幹活,年後初四采石場又繼續開工了。
連接着送走好幾波人後,終于得了一天空閑。
天氣晴朗,宴緋雪打開窗戶,陽光落在宣紙上混着墨香搖動,宴緋雪心身愉悅,難得有閑情在白天作畫。
白微瀾在院子裏陪孩子玩一會兒陀螺後,悄無聲息靠近窗戶木棱邊。
對于宴緋雪到底畫的什麽,白微瀾一直都很好奇。抓耳撓腮倒不至于,就是倚在窗邊看着宴緋雪神情恬淡的樣子,實屬想不出來美人筆下,到底有多粗暴不堪入目。
“想看就看吧。”宴緋雪沒擡頭,仍舊專注着筆下的畫卷。
白微瀾眼睛一亮,單手撐在木棱上,宴緋雪聽見動靜回頭,白微瀾已經雙腿直直落在了屋內。
“有路不走,翻什麽窗。”
“竊室偷圖,都見不得光嘛。”
他其實想說偷香,但是怕宴緋雪打他。
白微瀾先親了親宴緋雪臉頰,再朝畫卷看去。
只見宴緋雪倒鋒用筆,将筆卧倒全身做畫。
黑墨白紙上遠山層林盡染,再用淡墨填補水天空闊,用濃墨勾勒夜色将暗,木屋用淡粉着筆停留在夜色邊緣。
寥寥幾筆屋檐下有兩人相擁而吻,一人提着的燈火搖曳照亮了片片雪花與夜色。
這哪裏粗暴了?
他不确定的又看了眼,見宴緋雪靜靜的看着自己,眼裏似有期待。
白微瀾壓下疑惑,輕咳了一聲嗓子,一本正經道:
“用黑墨白紙作畫最難得是畫雪,很多人都是采取留白法,空白為雪,但是顯得刻板僵硬,晏晏這筆法倒是新奇,把雪的靈動飄逸畫的活靈活現。”
宴緋雪看了他一眼,吐出兩個字:——“白癡。”
白微瀾見宴緋雪生氣,又看了看畫卷,直到他筆下游走,兩個背影成形,一旁還有雞籠狗舍,白微瀾才驚喜明了。
這是宴緋雪把那晚主動吻他的場景畫了出來。
“媳婦兒~”
白微瀾撒嬌,但是晚了。
宴緋雪沒理他,一口氣完工後,才放下了筆。
白微瀾立即拿熱巾帕給宴緋雪擦手,然後捏着他手腕輕輕推拿活血,緩解手腕僵硬。
還沒揉一會兒,就聽見院子裏傳來抽抽噎噎的哭聲。
兩人朝窗外一看,就見小栗兒進了院子,身後跟着心虛又慌張懊悔的放鶴。
“怎麽了?哭得這麽傷心。”
白微瀾還是第一次見小栗兒哭,顧不得宴緋雪不準翻窗,又跳窗出去了。
小栗兒見人跳了出來,頓時愣在了原地,眼淚還撲簌簌的流,嘴巴微張帶着哭腔道,“父親好厲害。”
白微瀾被孩子這副怔愣又欽佩的神情看笑了。
他蹲下拿出巾帕給孩子擦淚珠,見一旁束手束腳企圖隐形的放鶴,多半和這小子有關。
“放鶴,小栗兒怎麽了?”
放鶴一向利索的嘴皮子此時支支吾吾,神色還有些不甘和懊悔,一張小臉表情還能比成人複雜。
“說啊,赦免你無罪。”
放鶴松了口氣,然後緊捏着的手心攤在了白微瀾面前。
一顆珍珠。
小栗兒嗓子哭的有些累了,趴在白微瀾臂彎裏攤着,“不是放鶴哥哥的錯,是我的問題,所以不語哥哥才會生氣。”
蘇家孩子給小栗兒的珍珠貝殼出現在放鶴手裏。
此時宴緋雪也出來了,他看着放鶴手裏的東西,先是短暫的愣了下。
但是很快就明白,應該是小栗兒把東西都分給了谷雨和放鶴。
而放鶴應該是拿出去在小夥伴面前炫耀,恰好被蘇不渝看見了,然後生氣了。
宴緋雪道,“這不是什麽解決不了的事情,你給不渝哥哥道歉,他應該就原諒你了。”
宴緋雪這樣一說,小栗兒哭得更厲害了。
放鶴手指不安的抓着褲子道,“他今天出遠門了,剛剛就在村口碰見的,蘇大夫一家子在送他出村子。”
小栗兒哭得更大聲了,嗚嗚咽咽道,“不語哥哥騎在馬上,看到
放鶴脖子上挂的貝殼,說送給我的東西,我怎麽可以送給別人。”
蘇不渝說完就夾着馬肚子走了,留愣愣在原地的小栗兒,半晌沒回過話頭來。
直到和放鶴去找狗蛋玩了半天後,小栗兒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蘇不渝已經生氣了。
而且人還走了,想道歉都沒辦法了。
小栗兒越想越不對,蘇不渝坐在馬背上看他眼神像是陌生人,明明讨厭說話的,卻一口氣說了那麽多。
雖然好像确實像公鴨子叫聲……
這一定是非常生氣讨厭他了。
小栗兒止住的眼淚又滾落了,宴緋雪一聽人都走了,一走又說不定好幾年,這還怎麽道歉。
小孩子不記事,說不定過幾天就忘記了。
但小栗兒卻是一根筋的,孩子心性敞亮,容不得事,這事兒怕是要在他心裏記好久。
宴緋雪有些少見的束手無策,他看向白微瀾,示意白微瀾想辦法安慰好孩子。
宴緋雪起身看了眼自責的放鶴,“也不用太自責,你知道財不露白,但是珍珠貝殼太少見了,你才喜不自勝。”
“今後叫你瀾哥給你賺更多錢,買更多新奇的玩意兒。”
白微瀾孩子還沒安慰好,又砸下一個任務,他看着要哭不哭的放鶴:
“行了,哭哭唧唧的,男子漢要哭就大聲哭,不哭就收拾利索,別婆婆媽媽的。”
小栗兒小手扯着白微瀾薄銳的嘴皮,想捂住父親的嘴巴,哽咽道,“不可以兇。”
這套話對別的哥兒來說重了,但是放鶴就吃這一套。
他立馬就不哭了,給小栗兒道歉安慰小栗兒。
最後白微瀾還是把孩子哄住了。
“真的嗎?我學字後就可以給他寫信道歉了?”
“不止如此,你還可以給他寫好多有趣開心的事情,逗他開心。”
孩子立即就從白微瀾身上起來,抓着白微瀾袖口,“父親,那你現在就教我寫字吧,晚上我就可以寫信,他明天就可以收到了!”
好在孩子想一出是一出,等會兒就忘記了吧。
兩個大人剛剛松一口氣的時候,蘇大夫和他家男人就來了。
“我瞧瞧是不是有人在哭鼻子啊。”
“我那兒子啊,騎馬走了半天了,又返回來給我交代任務。真是頭疼。”
小栗兒一聽回來了,立馬張望,但是掃了一圈沒看到人。
他不信,還噠噠跑到蘇大夫身後轉了一圈,眼裏的亮光漸漸失望了。
蘇大夫見他這樣,心軟的不行,怎麽這麽可愛。比他兒子小時候還可愛,軟軟糯糯還伶俐機靈。
蘇大夫從自家男人的手裏拿過一個木盒子,那木盒子一看就有些年頭,雕花漂亮還是梨花木雕刻的。四角油漆有些包漿,一看就寶貝的很,從前經常抱着玩。
蘇大夫抱着盒子彎腰送到孩子面前,叫小栗兒打開。
小栗兒先是好奇,鼻頭眼睛還哭的紅紅的,看着像個懵懂的小兔子。
他先是看向宴緋雪,見後者點頭,才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拉開了銅環扣。
瞬間小栗兒眼睛都亮了。
“全是貝殼和珍珠啊。”
盒子裏不全是這些,還有好些小人畫本、七巧環。光折疊木偶就集齊了豬牛羊馬貓狗等七種。
還有好多提線木偶帶着點小機關的,按下機關,自己就可以嗒嗒在地上走。
孩子們都看呆了,就連白微瀾眼裏都有些新奇。
蘇大夫有些驕傲道,“這些都是他父親做的,不值幾個錢,兒子颠颠跑回來,就是叫我把他這些小玩意兒全送給小栗兒。”
“都送給我?”小栗兒收回手,疑惑愣神。
雖然他最近天天去找不語哥哥玩,但是不語哥哥一直冷冷的不說話,沒見多喜歡他啊。
“對啊,他說,他之前送給你的東西,你都送給別人了,你手裏就少了。這次這一盒子小玩意兒,夠你們每個人都分很多。”
小栗兒連忙搖頭,抓着宴緋雪的手腕,看着蘇大夫道,“不要,這太錢多多了。”
小栗兒是自己親自賣過小玩具的,一個雞毛毽子就五文,這一盒東西肯定超級貴,他不能接受。
“我爹爹平時教我的,我要的話問他,他就會給我買的。”
蘇大夫故作傷心道,“哦,小栗兒這時把我當外人啊。”
“不是不是。”
“我也沒辦法啊,蘇不渝自己要說給你的,我只是完成他的任務啊,你要是不想接受,就先放你這裏,等他幾年後回來了,你再還給他。”
蘇大夫朝宴緋雪眨眨眼,宴緋雪也就沒說什麽了,叫白微瀾接過木盒子。
白微瀾道,“這都是蘇兄做的?手藝很精巧。”
能得白微瀾一句精巧,可見東西已經超過市面很多了。
白微瀾突然道,“蘇兄,我這有張書案圖紙,不知道你能不能做?”
“我看看。”
兩個男人自己一旁交流圖紙去了。
蘇大夫還在安撫小栗兒。
“你不渝哥哥是真的把你當弟弟來着,走南闖北這麽些年,他周圍一直不缺玩伴,可還沒見給誰送過他這些寶貝。”
“他要我轉告你,他只是一時生氣,現在沒生氣了,還送這個木盒子給你道歉呢。”
“真的嗎?”
“真的。”
“那我先保管這些東西,等他回來後再還給他。”
三歲的孩子本來記不了多少事情。但是小栗兒學寫字後,第一件事就寫的要把這個木盒子還給蘇不渝。
以至于這件事他長大後還記得很清楚。
這邊剛安撫住孩子,院子裏谷雨回來了,只見他身後跟着一個瘦如紙薄的哥兒。
來人正是萬杏,他手裏提着兩封糕點,還有小罐子蜂蜜,見到宴緋雪臉上才有些笑意。
蘇大夫見人家裏來客人,和自己男人準備走。
宴緋雪叫他們晚上過來吃晚飯。
放鶴這會兒很乖,見谷雨提着木桶準備晾衣服,他趕忙接住。
他這時還怕谷雨誤會他,嘀咕道,“我這次可不是作秀,我是犯錯了要多幹活。”
谷雨摸不着頭腦,倒是和放鶴一起,一個人拿衣領一個拿衣擺,把衣服擰的比以往都幹。
一旁白微瀾給萬杏泡茶,然後識趣的提着菜籃子去田裏,摘一些青菜葉子去河邊洗,晚上客人比較多。
“你家男人倒是體貼的。”萬杏眼裏羨慕道。
“你太客氣了,正月還提着點心上門。”宴緋雪道。
萬杏笑笑說應該的,要不是宴緋雪幫忙,他這一輩子估計要被流言蜚語活活逼死。
只是胃口還是不好,人消瘦了很多,看着郁郁寡歡,說起話來才有幾分往日的機靈。
萬杏說本來前日就打算來的,但是劉嬸兒姐姐的兒子成親,他要去幫忙洗碗洗菜。
宴緋雪道,“你們兩家不是鬧掰了嗎?怎麽成親還叫你去?”
“嗨,村裏就是這點不好,只要沒鬧出人命,這有紅白喜事都會去,這去了一回,好像從前的恩怨都沖淡了,路上碰見還朝我打招呼。”
萬杏見宴緋雪詫異,笑着解釋道,“我這算什麽啊,我們同村的和離後,兩人都是一個村的,男人再娶的時候,前頭那個還不是幫忙燒火煮飯。”
宴緋雪有些不能理解這些人情世故,只是笑笑做回應。
宴緋雪态度不親不近,恰到好處。換個人的話,和他聊天定能放松自在。
但是萬杏是見識過宴緋雪手段的,對他心底多了一份拘束的敬佩,始終不能當做平輩之人聊天。
好在兩人之間夾着萬梨,也不至于話頭沒着落。
“萬梨……”
“啊,話說之前萬梨……”
兩人這時候倒是想到一塊去了,相視一笑,氣氛融洽了許多。
“他初四才帶着男人回來拜年,被他爹背地裏罵了好久,萬梨本來還打算住幾天然後找你來玩,結果當天就被他爹轟回去了。”
“還說成親了天天惦記着娘家,應該多想想怎麽拴住家裏男人,要不然這日子哪過的下去。”
宴緋雪問,“萬梨他男人怎麽說的?”
“我站在隔壁沒聽清楚他是怎麽說的,倒是不一會兒,女婿和丈人喝酒劃拳嗓門倒是很大。像是生怕旁人不知道他城裏的女婿來拜年了。”
宴緋雪琢磨了下,然後似不經意道,“如果萬梨家男人在外面有人了,他什麽反應”
“他頂多抱怨幾句能有什麽反應?
他爹從小就說,有錢有勢的男人哪個不是三妻四妾的。
我記得出嫁前天晚上,萬梨還跑來吐苦水,說他爹讓他今後嫁過去要大度一點,拿出做正室的架勢。
不要像村裏出去的,沒氣度見識,為了旁的女人像村裏悍婦似的一哭二鬧三上吊。
切忌不要和男人鬧矛盾,只要是穩做正妻的位置,家裏開支用度還不是他說的算。”
宴緋雪道,“要是萬梨對男人沒感情,志在把持家宅這也無可厚非。可萬梨的性子好像也不适合持家,他就是喜歡做菜吧。”
“對啊,每次見到我,都給我說家裏婆母多滿意他的手藝。但是他男人每次都是在外面應酬了才回來,根本不吃他的。”
宴緋雪想起那天在畫舫上看到的場景,初二這天還跑去尋樂子,看來真是被迷的不輕。
“燕哥兒,你突然提這麽一嘴,莫非是……”萬杏臉色頓時就凝重猜疑起來。
越想越覺得煞有其事,否則宴緋雪不會平白提這個。
宴緋雪看了他一眼,腦子裏思索萬千,最後嗯聲應了。
“那麽,你現在知道這個事情了,你會怎麽做?”宴緋雪問。
萬杏只驚訝片刻,而後接受的很快。仿佛宴緋雪說出的結果,印證了自己心裏長久以來的猜測。
“當然是告訴他!你看看他現在成什麽樣子,明明嫁過去當媳婦兒的,結果成了專門伺候婆母,給婆母做菜的廚子了!”
“我都懷疑婚事能成,都是那家看上萬梨的手藝能做出京城口味,緩解張石林娘的思鄉之情。
他那麽一個大孝子幹脆娶了人在家裏放着,專門伺候他娘。”
“畢竟來村裏吃還得趕車勞累,還要付錢!”
萬杏很是氣憤,血色上臉,暈出一層不健康的紅。
宴緋雪靜靜看着他,沒說話。
萬杏心裏不知道為什麽咯噔了下,茫然無措的同時,看着宴緋雪的神情,下意識察覺到這件事很棘手。
宴緋雪道,“你知道的,男人不同意就不能和離。你能和離,還是萬梨男人是公差。張家人這才放你和離。”
不說萬梨自己大大咧咧的毫無察覺,每天樂呵呵的給婆母做飯,滿足這種婆媳佳話中。
就說要是萬梨真的想和離,這離的掉嗎?
辦法不是沒有,但是宴緋雪不想介入兩人情感糾紛中。
時候未到,你怎麽叫,人就是不醒,要是被吵醒了還得埋怨你一通,接着睡。
這種事情,他在風雅樓裏見的多到麻木,太多好姐妹因為男人破裂,最後看清男人真面目後悔不已,跑回來求姐妹原諒。
雖然,萬梨不是這種性子,但是宴緋雪一向懶得處理這種事情。
萬杏被宴緋雪點醒,才意識到萬梨要和離多難。張石林背靠衙門,這即使打官司也打不贏啊。
萬杏急地眉頭擰成了毛刺兒,見宴緋雪一言不發,心裏更加沒底了。
“這事兒真的那麽棘手嗎?”
宴緋雪道,“他要和離,首先他自己是否有堅定和離的決心,這一步在他自己的選擇,不難。但接下來一步比一比難,別說張家不放人,他爹首先就不同意。”
萬杏怔愣了半晌,肩膀耷拉靠在椅子上,整個人是神游天外似的,半晌才回神,又迫切的看向宴緋雪。
“你一定有辦法的對不對,你是他好朋友,你不會不幫他的。”
宴緋雪笑了,“我又不是神,鄉裏人哪有膽子和官家做對?”
萬杏着急的眼珠發亮泛水氣,他朝宴緋雪傾身,幾乎下一刻就要下跪了。
宴緋雪扶住他,“你們兩個,倒是感情很深。”
“上次也是個大晴天,在這裏,萬梨也是求我幫你。”
萬杏詫異,但又了然。心裏越發想救萬梨于水火中了。
“辦法不是沒有,但是最重要的是,你要穩住萬梨,穩住他心緒以及如何在這期間和張家人相處。”
“萬梨真要和離的話,定是耗費時間的,不是像你這種能快刀斬亂麻。”
萬杏重重點頭,他深吸了口氣,緊張的手指頭抓着宴緋雪衣角,意識到不妥後立即松了。
萬杏看着宴緋雪,那臉可以和日月争輝,一身慵懶惬意又說不出的自持端正,妖而不豔,豔而不俗。
他松了口氣後,勉強能開玩笑了。“以前我問萬梨為什麽得空就往你這兒跑,他說你好看啊。”
“我看他那沒心沒肺的樣子,打心底裏覺得你沒把他當朋友,要不然你怎麽沒主動找過他一次。”
“但是我現在知道即使萬梨傻乎乎的一頭挑子熱,他還是喜歡找你來玩的原因了。”
“因為,你真的給人很有可靠,好像和你在一起,沒有什麽事情是解決不了的,也沒有什麽事情是大不了的。”
白微瀾從河裏洗完胡蘿蔔和香菜青蔥回來,就聽見這番話。
“不是吧,背着一個招待客人洗菜的丈夫,你還能當面挖牆腳?”
白微瀾話淡淡的,萬杏冷不丁回頭就見一雙又黑又深的眼睛盯着自己看。
“不,不是啊……”
宴緋雪笑了下,“別慌,這人連雞的醋都吃。”
白微瀾皮笑肉不笑的動了動嘴角,“我開玩笑的。”
但是萬杏還是有點杵白微瀾,雖然容貌俊美,但是在他眼裏就是兇神惡煞的青面獠牙。
一旁蹲着曬太陽的大黃狗都比白微瀾和藹可親。
萬杏想要起身告辭,但是他還沒動,就見眼睛紅腫,像是抹了胭脂的小栗兒跑了出來。
那藕節小手指把白微瀾薄薄的嘴角往上扯了扯,“見到客人要笑着問好哦。”
“好好好。”白微瀾堪稱龇牙咧嘴,逗的小栗兒笑的一排小乳牙都露出來了。
小栗兒說完之後就拉着萬杏的手腕,“杏子叔,留下來嘛,不要和我父親一般見識啦。”
萬杏的手腕被小手抓着晃,嘴角不自覺笑出來,忍不住伸手摸小栗兒腦袋,真是可愛。
“抱歉,我剛剛确實是開玩笑的。”白微瀾走近道。
萬杏僵着點頭,莫名覺得白微瀾那雙眼睛注視着他,好像在說,你快笑啊。
萬杏扯着嘴角笑了下。
白微瀾點頭,輕拍着小栗兒後背,“看見沒,杏子叔高興着呢。”
宴緋雪沒忍住笑了出來,對萬般不自在的萬杏道,“留下來吧,幫我打下手做做菜。”
萬杏點頭,跟着宴緋雪進竈屋了。
今天初八,過年準備的葷菜都吃光了。招待客人的話還得重新燒豬蹄,再就着臘魚臘雞也可以燒一頓菜了。
萬杏幫忙做菜的時候喜歡扯些話題聊聊天,想來想去就只有宴緋雪大伯母家的事情了。
他道,“燕椿感覺變化了好多啊,聽說初三晚上還吼他爹不中用,不給他娶媳婦兒?”
“有點矛盾,但沒這麽誇張。”
“我想也是,他小時候可孝順了,是我們這附近四個村子出了名的孝子。
每次放牛回去還得砍一些材火,沒事的時候就掏些山貨賣錢補貼家用。
旁人都說只要燕椿兄弟去過的山裏,連螞蟻都掉頭跑,賣東西也機靈,一背簍炭火也比旁人多幾文錢。”
“聽說出遠門的時候還下跪給他娘磕頭,這事兒在我們村子傳了好久,都說冬青嬸子教養有方。”
“不過這回怎麽就鬧這麽大矛盾了。”
宴緋雪道,“能力跟不上眼界。心裏積壓負面東西太多了,忘了初心。”
“哦,就是眼高手低?要我說啊,冬青嬸子他們家算是這附近頂好的父母了,這周圍哪家不是父母把家,就算成家了還得每月給父母交錢呢。
哪個父母不是把孩子拴在身邊當牛做馬的好伺候,別的不說,就是幹活回家累了,家裏還有兒子做飯,不用彎着腰餓着肚子燒着冷鍋竈啊。”
“不過,人骨子裏還是善良的,老人都說什麽來着,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宴緋雪笑笑沒出聲。
他心裏清楚,這只不過是母子之間本能的博弈。
而大伯母險勝一招罷了。
血脈親情尚且如此,世間還有毫無保留經得起考驗的真情嗎?
宴緋雪搖搖頭,迫使自己不往滑向陰冷深淵,他從砧板上擡頭,出去曬曬太陽。
“你怎麽出來了?需要幫什麽嗎”
白微瀾正蹲在地上陪小栗兒給螞蟻搬家,餘光中見宴緋雪在背後一直看着他。
“沒,就看看你在幹什麽。”
白微瀾立即就笑了,撲到宴緋雪腰上,“嗚嗚嗚,媳婦兒你好愛我。才剛剛進去一會兒就想我了。”
剛出來問宴緋雪碗放那裏的萬杏,頓時定在了原地。
小栗兒站在原地沒給兩人多一個眼神,反倒是見萬杏驚訝羞紅的樣子,跑去問他怎麽了。
“沒,沒。”
說完還對白微瀾僵硬笑笑,“你們繼續繼續。”
白微瀾眼睛不愉快的半眯着,但很快就想拉着宴緋雪堵螞蟻。
“媳婦兒,你是不是好奇我們在玩什麽?”
宴緋雪淡淡瞥了他一眼,一副丢人現眼的嫌棄模樣。
“手松開。”
“我只是出來看你怎麽犯傻的。”
他說着,看着白微瀾耷拉下的眉眼,嘴角忍不住揚了揚。
#只有這麽傻的白小狗才能讓晏晏多看幾眼#
這人好傻。
再看一眼試試。
哦,這不是他家那只千裏尋夫三年的傻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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