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雞毛瑣事
萬哥兒家的小飯館臨河而建背。
背靠一顆大槐樹用簡易的棚子搭成,近官道又是三個村子的交叉路口,人來人往,生意還算不錯。
山清水秀,旅人坐在槐樹下歇腳,喝着一杯茶水,倒是能短暫洗去路途上的風塵仆仆。
當然,此時冬日老槐樹光禿禿的,唯獨炊煙在河面上追波浮面,看着有幾分樂趣。
萬哥兒爹生的虎背熊腰,絡腮胡挂一臉,單手掂鍋炒菜,隔着煙火味兒,前傾着脖子跟客人唠嗑。
攤子前,有一個婦人正手腳麻利的收拾食客吃完的桌子。她個子瘦小又生了圓臉盤子,嘴角帶一個小梨渦,只是,梨渦常抿着,合着眉頭細柳似的皺紋看着有些苦意。
攤子上有三四個落座的食客,是本村人帶來的朋友。家裏婆娘兇不方便開火,就幹脆帶人來這裏吃。
雖然萬爹手藝不如萬哥兒,但是味道還是不錯的。
人一多,這夫妻小店就忙不過來,客人也等的慌。
那與萬爹相熟的村民打趣道,“生意這麽好,你們家少爺怎麽還不來幫忙。”
萬爹在竈火前忙着炒菜,根本聽不清他說的什麽。
那人見狀,給周圍朋友嘀嘀咕咕說這家主人的事情,小聲道,“他兒子正經生意不做,嫌累,非要跟着萬人嫌身後跑,賺一本萬利的生意。”
“什麽生意一本萬利啊。”
“偷啊。又不要成本,不勞而獲。”
這幾人交頭接耳的,屋子裏的萬爹看他們神情就知道在議論他。但是耳邊炒菜聲太吵,他又聽不清,只得沉着臉色炒菜。
菜炒好了,萬哥兒娘端去。那村民正說的興頭上,還是被朋友踢了下腳尖兒反應過來。
不過他反應很快,笑道,“萬哥兒還是命好啊,聽說夫家對他不錯。就是可惜了,好幾天沒吃到他的菜了,還怪想念的。”
這人說的油嘴滑舌,萬大娘沒理他,上完菜就走了。
鋪子裏的萬爹從油煙的竈前出來透透風,抓着機會争口氣,裝模作樣的笑着,口氣難掩炫耀,“哥兒好啊,貼心小棉襖。嫁去縣裏當少夫人了,還守着這攤子做什麽。”
“這不是過年,他男人給他買了幾身新衣服,女婿孝心還不忘給我們兩口子買一身,大幾百文嘞。”
那村民見萬爹這樣得意,難得理他話頭,埋頭吃飯和自己朋友聊天去了。
放鶴來的時候,幾個客人都吃的差不多了,萬大娘正在門口清洗盤子。
兩小孩子嘴巴都甜。
尤其是小栗兒,本就長得玉雪可人,嗓子軟綿奶呼奶呼的。那喊人的親熱勁兒,把萬大娘嘴角梨渦的苦都融成甜了。
放鶴見萬大娘看着小栗兒,那灰撲撲的臉上眼睛都笑亮了。他便戳着小栗兒的後背,叫小栗兒說來意。
小栗兒雖然才三歲,但是口齒清晰,眉眼彎彎奶聲奶氣的說着,聽得萬大娘直誇他聰明。
“哎呦,我家萬哥兒,要是能生你這麽聰明的孩子就好了。”
一旁萬爹磨着菜刀,嘀咕呸了下,什麽都好,就是個哥兒。這死婆娘說話這麽晦氣。
他看着萬大娘用舊包袱把雞毛都裝好給孩子,孩子遞錢還不要。
“你爹爹和萬哥兒是好朋友,這點雞毛算不得什麽,你爹爹之前做的驢打滾可好吃了,也是白送我們的,大娘收你們錢那是不行的。”
兩個孩子見大娘堅決不收,圓臉大娘嘴角的梨渦都裝着慈愛,把兩個孩子哄得昏呼呼的送走了。
等孩子牽手走遠後,萬爹不滿的指責萬大娘,“你是菩薩啊,還是你家産萬貫?兒子成親不要錢?”
萬大娘似習慣了他這樣子,沉默的蹲下,繼續刷自己手裏的盤子。
男人還黑着臉叨叨絮絮,“要是誠心買雞毛,怎麽不是大人來?就是故意指使小孩子來,料定你不好意思收孩子的錢。”
“這明擺着就是占便宜,這心思真重。就是欺負你老實好拿捏!”
“就說叫萬哥兒不要跟那個燕哥兒玩,就是不聽。以為這世上都像他那麽好騙,容易輕易信人。”
“我看你們娘倆就是自私自利只想着自己方便圖個好名聲,你是得人家歡喜了,我的天天炒菜掂鍋,腰間手臂整宿整宿麻的睡不着!”
兩孩子絲毫不知走後的責罵,兩人牽着手,蹦蹦跶跶歡歡喜喜帶着雞毛回家了。
宴緋雪見孩子手上的舊包袱是萬大娘家的,還要孩子再跑一趟。
剛剛蹦跶回來,倆孩子都有些累了,接過包袱,有些不情不願的轉身。
“等下。”
宴緋雪看着洗的幹淨發白的舊包袱,往裏面塞了四個雞蛋,“去吧。”
放鶴怏怏不平嘀咕道,“四個雞蛋啊,還不如收我們五文錢呢。”
白微瀾踢他一腳,“快去,回來剛好吃飯。”
放鶴只得應道,誰叫他們之前空手出門的呢。不過,這怎麽能怪他,都怪瀾哥自己,去別人家拿東西還要主人家用行頭裝。
白微瀾高冷的睨了他一眼,“買東西還要自己帶東西裝?”
放鶴不服氣,“哼,我們這裏都是這樣,自己提籃子,以為誰都像你這大少爺一樣。”
小栗兒鑽進兩人中間,胖嘟嘟的手掌撐開兩人距離,“好啦,你們不要吵啦。爹爹又沒怪你們。”
白微瀾一把抱住兒子,捏了捏軟軟的臉頰,“我兒子最大,聽你的。”
放鶴也退了一步,暗戳戳拱火,“哦,那燕哥哥排老二咯。”說完還擡頭看宴緋雪臉色。
宴緋雪輕拍了下放鶴後腦勺,“行了,就你最聰明,你是老大都聽你的。”
放鶴嘿嘿一笑,幾句話哄的疲憊一掃而光,然後懷裏揣着包袱就溜出院子了。
“不能晚點叫他送?”
“怕是晚點,萬大娘挨罵就多一點了。”
宴緋雪說完就進屋子,準備拿木盆清洗雞毛。
白微瀾放下懷裏的孩子準備找宴緋雪澄清心意,結果低頭,就見孩子滿臉通紅,吓的他忙問怎麽了。
小栗兒腳一沾地,立馬溜出了白微瀾的懷裏。小嘴呼呼的張着,像金魚一樣急促的呼吸了下。
“父親臭臭。”
白微瀾焦急的神情頓時扭曲,小栗兒略略跑遠了。
孩子在他懷裏一直臭的憋氣?
白微瀾尴尬又無奈的僵在原地,宴緋雪看着揶揄道,“你們父子還挺像的,你覺得臭也憋氣。”
白微瀾擡袖低頭嗅了嗅,臉色難看,“謝謝,有被安慰到。”
他蹲在原地,好像靈魂要從這副被嫌棄的身軀剝離,神情十分難受,以及難以接受。
宴緋雪摸了摸他腦袋,逗他道,“冥想淨化呢。”
“剛剛叫谷雨燒熱水了,你快去洗吧。”
白微瀾很受用,頓時起身想要抱人,眼裏瞬間湧出的感動都要溢出來了。
“嗚嗚嗚媳婦兒真好。”
宴緋雪用手掌擱開湊近的肩膀,眼裏含笑,卻透着嫌棄。白微瀾被拒絕,沮喪着沉着臉,不痛快似的甩身去舀水洗澡。
宴緋雪心裏有他,但是不多。
宴緋雪把雞毛去河裏洗幹淨,然後晾曬在簸箕裏。
做毽子也很簡單,熬點漿糊把雞毛沾在事先準備的小圓竹片上,竹片外面再用舊布纏上做外皮,簡單的毽子就可以了。
第一次做難免反複嘗試,谷雨放鶴兩人試了幾十次後,宴緋雪終于琢磨透雞毛和竹片的聯系了。
不過,僅僅是能踢毽子還是不夠的。宴緋雪又用一點顏料兌水攪拌,做成染料,蘆花雞毛色就變成了鮮豔的彩色。
一旁兩只大黃狗看着晾曬的鮮豔雞毛,忍不住偷幾根往窩裏叼。不過沒得逞,一直守在一旁的小栗兒得逞似的揪住兩只大狗的耳朵,扯一旁語重心長的教育。
做雞毛毽子是精細活兒,白微瀾和放鶴都做不來。屁股坐不了多久,就要起身喝水或者渾身不舒服的動來動去。
宴緋雪也沒空,他在房間裏,給竹編的馬頭畫一個罩子。紙是皮棉紙,上面再塗一層桐油就可以防水了。
結果,等他剛畫完一個馬頭,就聽見院子裏響起幾聲歡呼和掌聲。
宴緋雪揉了揉手腕,走近窗前,推開木窗,陽光落在纖長的手指上,紅腫的凍瘡不知不自覺間消散了很多。
白微瀾給他買的雞血藤還是有用的。
冬日暖陽正好,幾人搬着凳子圍成一圈,在柔柔日頭下做毽子。準确的說,是三個人一臉贊嘆的看着谷雨做。
谷雨手裏的紅色雞毛像是漂亮的野雞毛羽,陽光下閃閃發光。雞毛輕柔靈活的在他指尖晃動,似翩跹欲飛的羽毛。不一會兒,就黏好了一個毽子。
“哇!谷雨哥哥真的好快!”
“沒想到谷雨這麽心靈手巧。”
“唔,谷雨,做毽子你是老大。”放鶴雙手抱臂,昂着下巴道。
谷雨笑得月牙彎彎,靜谧的眼裏碎光閃動,窩蠶都盛着羞澀開心的笑意。
幾個人圍着他誇,他手腕動的更加快了,手指都要晃出影了。手裏的雞毛晃顫顫的,借着淡淡的日光,投在他臉上,連他五官都多了幾分鮮活靈動。
這個年紀的孩子長身體很快,手腕的袖口有些短了。
宴緋雪估摸着,最近幾天帶孩子進城買新衣服。
他站在窗戶陰翳裏,幹燥冷風把外面的暖陽吹進來。白微瀾正拿着雞毛,逗老實巴交趴在地上的大黃,但是大黃剛剛被小栗兒扯着耳朵叮囑了,此時一動不動。
白微瀾逗得再歡,大黃也只敢拿眼珠子追着他手裏的雞毛。
“真沒出息。”白微瀾評價道。
宴緋雪看着,眼底逐漸浮上了暖意。
他正準備關窗戶,白微瀾餘光似察覺,回頭一笑,高興的喊媳婦兒。
那笑意似融化了黑眸眼底的陰冷,青年眼中透着少年般炙熱的純粹。
他揚着手裏的紅色雞毛,像是拿着最好最漂亮的羽尾,要給心上人看。
宴緋雪眼眸微縮,啪的一聲,猛然把窗戶關了。
他自然沒心思也沒時間注意到,陽光下的白微瀾突然沉下了臉。
宴緋雪怔怔的背靠牆面,側臉落在陰暗裏,猶疑片刻,手掌在心口處将落未落。那裏好像有些不受控的跳動。
就這麽一個平平無奇的冬日下午,他在窗前小憩,院中出現了他幼時夢中渴望出現的場景。
就連今天暖洋洋的日頭和兩只聽話的大黃狗都和夢中如出一轍。
一家人歡樂,祥和。
他閉了閉眼,腦海中白微瀾剛才的笑容揮之不去,就連他手裏那抹紅都越發鮮亮。
原本逐漸平靜的心跳,再次狂跳,迸發出汩汩暖流溢滿心底。
宴緋雪背抵在牆上,眼底難得出現了一絲茫然。
那晚的吻,他是清醒的。
可現在又……
宴緋雪緩了緩心緒,突然想起自己剛剛咻地關窗戶,白微瀾指不定怎麽多想。
原來他不是不知道白微瀾愛多想,只是從前冷眼旁觀從未覺得有什麽不對,甚至惡劣的逗耍玩樂。
不過,
過往不念,未來相迎。
想到這裏,宴緋雪再次推開了窗戶,日光好像更亮更暖了些,照的他眼底熠熠生輝,渾身暖流一片,甚至隐隐帶着迫切。
窗戶從裏到外推開,他看到白微瀾蹲在地上,臉色陰沉沉的,拿竹片在戳泥巴。似把所有的暴躁煩悶都發洩在泥土裏。
像個孩子似的。
“白微瀾。”宴緋雪聲音暖的不像平日的冷玉。
像是玉壺滿珠,抱着瓶口搖搖晃晃,卻最終只滾下一顆,聲音迫切又悅耳。
白微瀾擡頭望去。
宴緋雪站在窗前,風挽起他垂在胸口的青絲,整個人處在半明半暗的光影裏,他一笑,眼波充盈,流光溢彩。
只聽他開口問,“你晚上想吃什麽菜?”
白微瀾捂胸口:我又好了。
嗚嗚嗚媳婦兒喊我全名了。
你們都怕被喊全名,我就不一樣了,就喜歡我媳婦兒這樣喊我。
後來,白微瀾一聽到全名就哆嗦。(還有一更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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