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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下午,宴緋雪兩人在河邊忙活的時候,林遠香就已經到他們家院子了。
他今天穿了身水色襖子,消瘦的臉頰浮了一層淡淡的脂粉,顯得白嫩透亮,一雙眼眸更是顧盼生輝。
林遠香剛進院子就喊谷雨,嬌嬌怯怯的,比平日多了幾分溫婉。
谷雨正在竈膛燒火,聽見朋友喊他,立馬頂着個大花臉出來了。
林遠香朝屋裏望了望,愣了片刻道:
“就你一個人在家?”
谷雨點頭,也沒看出林遠香身上那股勁兒淡了點。
林遠香看着谷雨鼻頭眼尾都是黑炭灰,拿出手帕遞給他,“都快議親的人了,怎麽還不收拾收拾。”
帕子裹着香氣熏來,谷雨沒忍住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林遠香皺眉,不信邪的嗅了嗅,這明明是按照燕哥兒身上的味道調的啊。他還專門跑了好幾個香粉鋪子。
谷雨覺得有些窘迫,但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只愣愣的望着林遠香的發髻。
半梳半紮,兩側還編了細細的辮子,黃色的綢帶襯的五官幾分明朗。
這發髻好熟悉,好像是白哥經常紮的。
谷雨走神之際,就聽林遠香問道,“白大哥呢?”
這親昵的語氣,讓谷雨有些納悶,但他是不會多想的。他帶着人走進屋子,然後給人倒杯熱茶水,“和燕哥哥下河洗東西去了。”
“诶,白大哥還會做家務?看他那樣子像是大戶人家出身,他是哪裏人啊。”
“不清楚。”
“白大哥之前為什麽沒回村啊。”
“不清楚。”
林遠香有些惱,半認真半開玩笑道,“那你清楚白大哥什麽?”
谷雨認真想了想,篤定道,“白大哥喜歡盯着燕哥哥看,一直盯,随時随地的盯。”
林遠香想起宴緋雪那張臉暗暗緊了下手心,笑盈盈望着谷雨,“我今天好看嗎?”
“好看。”
“如果,和燕哥兒比呢?”
谷雨搖頭,堅定道,“當然是燕哥哥好看。”
“你們差遠了。”
林遠香知道谷雨一向沒心機,也聽不懂旁人的彎彎繞繞;他平時喜歡的這份純淨,此時差點氣的他繃不住臉色。
他緩了口氣道,“白大哥,有什麽特別喜歡的?”
谷雨想了想還是道,“喜歡盯燕哥哥看啊。”
谷雨再遲鈍也能看到林遠香的不滿,正當他不知道怎麽辦時,放鶴回來了。
他眼睛一亮,還沒張口求助,放鶴帶着敵意的視線就射在了林遠香身上。
放鶴眼皮子上下一掃,捂着鼻子咦了聲,“近臭來了啊,這什麽味道,比狐貍尿騷味還臭。”
林遠香氣的朝放鶴翻了個白眼;放鶴哼了聲,抱着小栗兒,“來,咱倆一起翻個白眼,要大大的!”
小栗兒不明所以,一邊翻白眼一邊咧嘴朝林遠香笑。他只是對客人表示歡迎,但林遠香卻有一種被當面戳穿,嘲諷的難堪。
林遠香,氣的臉色都灰了,完全不想和放鶴這個令人厭惡的人處于一個屋子。
“我只是招你白眼,你怕是不知道村子裏,有多少人給你白眼吧。”
他話還沒說完,就被放鶴推了一個趔趄。他還沒倒下呢,一旁的小栗兒卻先哇哇的哭起來了。
此時剛好一個人影出現在了院子裏,聽見孩子哭聲匆忙進來。
林遠香心急如焚,這孩子就是故意碰瓷他的,果然三歲孩子跟着放鶴也學壞了。
“我沒推你。”林遠香壓低嗓子警告眼淚汪汪的小栗兒道。
小栗兒眼淚婆娑,小奶音像冒泡泡似的,“你痛不痛啊,你們不要吵了好不好,今天要開心呀。”
在小栗兒的眼裏,今天他也是小主人,來家裏的客人都要招待得開開心心的。
“我給你呼呼,呼呼就不痛啦。”
林遠香神色複雜,眼神逐漸充滿了發自內心的喜愛。
他俯身摸了摸小栗兒腦袋,“不痛,一起開開心心的。”
不過手還沒落下,就被放鶴把孩子抱走了,裝模作樣怪惡心的。
林遠香今天來的時候就知道會招放鶴白眼,此時見放鶴沒好臉色也不意外。
他見院子來了人,便開始主動去招呼。
院子裏是一個瘦瘦小小的哥兒,一身杏色襖子勾出纖細的腰身,一雙手卻很有力道,粗短的手指上布滿了刀口細紋繭子。
林遠香熱情的招呼人,端茶送水的,倒是弄的來人有些困惑。
萬哥兒背着菜刀匣子,難道這人是燕哥兒遠方親戚?沒聽說過啊。
不僅萬哥兒來,後面一些客人來時,林遠香都招待十分到位,俨然一家之主似的。
客人紛紛誇他客氣周到,誰家娶了他是誰家的福氣。
知情的人卻知道,林遠香遲遲沒說親,是因為要找入贅的,要指着他養癡傻的哥哥。
來的人全都在誇林遠香,林遠香搶着活幹,屋子裏頓時沒了放鶴和谷雨的存在感。
有的人見放鶴杵着不動,還說放鶴要跟着林遠香學着點,待客還是要有眼力勁兒的。
放鶴磨了磨牙,哼哼心想,林遠香這個“門童奴仆”還做的這麽上道,他才不要搶。
沒一會兒,宴緋雪兩人回來了。
萬哥兒也是好幾天沒看見宴緋雪了,一看到人喊的十分親熱,作勢上前要敘敘舊。
不過他身體還沒探出去呢,一旁的林遠香卻快步跨了出去,似嬌含怯的喊了聲白大哥。
白微瀾原本低頭和宴緋雪說話,下意識擡頭見是陌生人,又繼續聽宴緋雪說話。
“嗯?怎麽不說了?”
“剛剛說到,小栗兒為什麽叫取名叫小栗兒了。”
宴緋雪見白微瀾是真沒注意到翹首以待的哥兒,還好心介紹了下,“那是林大娘家的哥兒,叫林遠香。”
“哦。”
他再低頭看着宴緋雪的眼神有些陰郁。
林遠香揪着手帕上前,和宴緋雪打招呼後便想要接過他手裏的木桶。
“這麽重,白大哥怎麽不知道幫燕哥兒提下呢。”
林遠香嗓子嬌嗔柔柔的,臉上帶着笑,本就體弱,瞬間多了幾分弱柳扶風之姿讓人憐惜。
這般讨好親近的口氣,看似幫宴緋雪說話,但其實都是對着白微瀾,那眼鈎子收都收不回來。
村裏的男人從來沒人會拒絕他的示好。
白微瀾卻心裏冒火,眼神冷而厭惡,不近人情的刺人。
“關你什麽事情,反客為主挑撥離間你倒是玩的遛。”
林遠香眼神怔愣住,空白了片刻,張張嘴道,“白大哥,你誤會了……”
“我們不熟。別喊我白大哥。”
場面很尴尬,竈屋門口彈出的三個腦袋都呆了,父親/白哥好兇啊。
萬哥兒原本還好奇宴緋雪找了個什麽樣的男人,這一看完全找了個暴脾氣的主子啊。
宴緋雪圓場道,“他就是一個少爺脾氣,我平時都喊的白少爺。”
林遠香很羞憤,心思轉了又轉,擡頭看到白微瀾那張臉和一身氣派,勉強壓住了翻湧的情緒。
他不能讓白微瀾讨厭他,要不然他就真的沒一點機會了。
他才不願意守着一個豆腐磨坊,養一個傻子哥哥。村裏同齡的哥兒都生幾個娃了,他還是遲遲找不到男人。
他林遠香是村裏最拔尖的哥兒,任誰看了都說能娶到他是福氣。
但就是因為一個傻子哥哥,他白白耽誤了好幾年嫁不出去,遭人笑話。
他從小樣樣掐尖兒,婚事上卻連村裏最普通的哥兒都追不上。
家裏人想要招個上門女婿,可是正常男人哪會願意卑躬屈膝倒插門。
就在他一籌莫展的時候,看到了白微瀾。
白微瀾那一身氣度和穿着,看着比城裏公子少爺還氣派逼人。如果他能嫁給白微瀾,不僅吃穿不愁還能給他哥哥找一個老實本分的哥兒。
這樣他也就不用守着望不到頭的苦日子了。
想到這裏,林遠香壓下心底的羞憤,臉色還有些不知所措般強撐的淺笑。
但他剛調整好表情,一旁萬哥兒就納悶嘟囔道,“原來你也是客人啊,好勤快啊。”
萬哥兒一笑嘴角有一個淺淺的梨渦,看着一副沒心機的樣子。
但和宴緋雪的朋友,怎麽會沒心機?
不過,看着萬哥兒背上的菜刀匣子、腰間別的砍刀,他還是閉嘴微笑回應。
萬哥兒娘家是開飯館的,自從他嫁給鎮上捕快的兒子後,男人說怕他辛苦,不願意他操持飯館生意,平時在家做做飯菜就好了。
但萬哥兒是喜歡做菜的,好久沒給外人做了,一時還有些激動。
“燒火開始做飯吧。”萬哥兒道。
谷雨抹了抹臉,只覺得鼻子上的黑灰更多了,吶吶道,“這幾天冬雪天,柴火打濕燒不燃。”
放鶴一把探出腦袋,賤兮兮的,“這點小事都做不好,你叫林遠香幫忙啊,他可最擅長煽風點火了。”
“哦,做飯也是一把好手,添油加醋你也會搞的很。”
林遠香氣的肚子疼,頭也不回的跑出了院子。
放鶴叉腰學人扭了幾下,翹起蘭花指,癟嘴鄙夷道,“娘們兒兮兮的,哥兒也是男人好嗎!”
白微瀾道,“你和他有什麽深仇大恨?”
說到這裏,放鶴這一天一夜都說不完。
但放鶴此時像是打了勝仗的公雞,得瑟昂頭,一副我憑什麽說給你聽的架勢。
今天來的人也不多,不到十個人的飯菜,對于萬哥兒來說易如反掌。
看着身材小小一個,兩把菜刀揮動飛快,肉末剁的行雲流水。
他手上忙活,餘光中也偷偷好奇宴緋雪身邊的男人;那男人正笨手笨腳的跟在宴緋雪身後打雜。
今天做的菜很多,平時的碗都不夠用,而多餘的碗筷都放在壁板上的櫥櫃裏。
宴緋雪只能夠到外面邊緣的小碗,要取裏面的一疊大海碗,宴緋雪只能拿凳子墊上去。
宴緋雪剛拿起凳子側身就撞到了一個結實的手臂。接着響起二連三碎碗的清脆聲。
白微瀾剛把碗從碗櫃裏薅出來,十個粗瓷碗壘的搖搖欲墜,手臂肌肉拉緊護着碗,結果被宴緋雪這麽一撞,碎碎平安了。
碎瓷飛濺,像長了倒刺的雪末劃過宴緋雪手腕,白微瀾一時情急,連忙用手拉過宴緋雪。宴緋雪被扯得身體失控趔趄,腦袋發懵片刻。
砰的刺耳聲讓他回神,只見白微瀾此時兩手空空了。
碗全都碎在了地上。
“哎呀,這一下子都碎了!”
萬哥兒聽見動靜回頭,肉眼可見的心疼。這買可不得一百多文吶。
白微瀾緊了緊手指,看見宴緋雪下意識皺眉,他清了清嗓子,“都是粗瓷土碗,你的手就應該端玉瓷骨碗。”
宴緋雪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轉身拿掃帚清理碎片。
掃帚尖尖掃到白微瀾腳下,杵着不動的身體,慌忙後退挪了一步。
白微瀾脾氣秉性在宴緋雪這裏一再壓抑退讓,此時見宴緋雪因為幾個碗就視他無物,心裏滋味說不出來。
頗為賭氣道:“就是金碗銀碗我也毫不眨眼的摔。”
白微瀾眉眼是控制不住的暴躁,像是因為這點事情,宴緋雪就給他甩臉子,讓他十分不悅。
“不就是幾個碗麽……”
宴緋雪擡頭,只見人高馬大的人不安的看着自己,正黯然沮喪的扣手手。
“多大點事,動不動就炸毛。”
“那你不理我。”
白微瀾語氣裏的委屈和控訴,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但是宴緋雪聽出來了。
他好笑又無奈道,“我在想要去大伯母家裏借幾個碗。”
“乖,去大伯母家借十三個碗,順便接人來吃飯。”
一個乖字,瞬間撫平帶刺暴躁的白微瀾,甚至耳尖尖還偷偷紅了,恨恨又矜傲道,“也就是你才能使喚得動我。”
他說完就準備執行任務去了,心裏甜滋滋剛冒頭,還沒來得及舔舔,就聽宴緋雪道,“你碎的碗要記得賠我,一共五十文。”
白微瀾一臉不可置信的轉身:“你!我是你,是你……”
他眼裏氣的憤憤,口齒卻羞的結巴。
宴緋雪幹脆地接了他的話,“嗯,是我男人嘛,已經優惠二十文了。”
白微瀾覺得鼻子有些熱,腦袋轟的一下塌方似的,整個人慌張逃了出去。
宴緋雪不用猜,他就知道白微瀾在想什麽。
他嘴角笑笑,擡頭就見萬哥兒一言難盡的看着他。
“燕哥兒,以前還以為你……”萬哥兒說不上來這是什麽感覺,總之,他從沒看見過宴緋雪對其他男人這般放松自在。
他嘀咕着,“以前還以為你厭惡男人呢。”
宴緋雪笑了,“是不是很可愛。”
萬哥兒咦了聲,他只看到動不動暴怒發火的、高傲別扭耍少爺性子的男人。這種人,看着就和他們雲泥之別,招惹不起哪會覺得可愛。
宴緋雪在哥兒裏算高挑的,但是宴緋雪要拿凳子墊腳取的碗,白微瀾擡手就摸到了。
萬哥兒看着宴緋雪,頗為憂心忡忡的低聲說道,“枕頭下塞把刀,萬一他情緒失控打你了怎麽辦。”
打我?打我之前會緊張的扣手手?
“不說他了,你家男人對你怎麽樣?”宴緋雪問道。
“唔,還行,就是一天天公務應酬很忙,每天守着他回來給他熱飯菜也沒吃幾口。”
“不說他了,好久沒做菜了,今兒過過萬大廚的瘾。”
萬哥兒做菜是出了名的好吃,十裏八村做席面飯館的很多,但是就他口碑最好,人稱“鐵梨花”。
因為他個子小,長得也嬌俏,一笑還有一個梨渦,但是雙手揮起菜刀絲毫不遜色男廚子。
宴緋雪這次主要是親友相聚,準備的食材都是摸着客人的口味。
有喜歡吃辣的,有喜歡吃淡一點的,還有人昆布過敏,有的喜歡吃幹菇的,這些平日留意到的點,此時便發揮作用。
主菜是羊蠍子火鍋,裏面下了些豆幹千張、藕片、土豆,一旁菜籃子裏還備有魔芋片、平菇、白菜冬瓜之類的,只憑個人口味下菜。
一般人家待客殺雞宰鴨就行了,吃這羊蠍子可是難得一見,就連林大娘都是第一次吃。
冬天配着火鍋子吃熱燙的,鍋子裏咕咚咕咚冒着香氣,圍着桌子的人都笑意融融忍不住吞口水。
放鶴和谷雨兩人很主動的幫客人盛飯遞碗,過後,放鶴還十分有眼力勁兒的給辣鍋子旁放一張矮桌子,上面擺了幾杯茶水。
要是辣了或者吃油膩了,一伸手就能取茶緩解。
周圍人看見這樣的放鶴還有些詫異,畢竟放鶴可是出了名的帶頭搗亂,沒想到在家裏還挺會來事的。
放鶴做完了事情後,迫不及待的端碗幹飯。但是谷雨卻跟在宴緋雪身後,幫着打下手,林大娘叫他來吃飯,谷雨說還不餓。
一方面,谷雨是覺得人多擁擠,自己去會擋着別人;另一方面,他在這麽多人面前一起吃飯很不自在。
宴緋雪也就沒多說什麽了,他從碗櫃裏翻出食盒,給忙着打鐵的朋友留着。
他又單獨拿出一個大海碗,夾了好些菜,特意挑了一個帶肉多的豬蹄放了進去。
谷雨就捧着這個比他臉還大的碗,出去蹲着吃了。
一群人吃得樂呵,見宴緋雪還在竈臺上忙碌,叫人趕緊一起來吃。
宴緋雪口味吃一點辣,便做在了辣鍋那一桌。他剛桌下,一旁白微瀾也跟着來了。
這桌做的是蘇大夫兩口子,還有林大娘、大伯母一家四口人。
八方桌坐了八個人,中間擺了個桌子,夾菜的時候确實不怎麽方便。但是都是自家人,有沒客氣,要吃什麽都站起來夾。
于是一群人中,就蘇大夫顯得有些另類。
他只管負責吃,他一旁的男人像喂小孩兒似的,時不時添菜。只要蘇大夫擡頭看一眼,男人就知道夾什麽菜給他。
羊蠍子鍋子很受大家歡迎,唰平菇也很香,瞅着嫩滑爽口。
蘇大夫看了一眼,一旁叫男人低聲道,“這個口味,你吃不習慣。”
“哦。”然後接着低頭吃碗裏的飯菜。
小兩口親密的旁若無人,宴緋雪像是見怪不怪視若無睹;但是白微瀾和一旁長輩,尤其林大娘看着十分乍舌。
全程看下來,蘇大夫硬是沒夾過菜,就算是羊蠍子,也是他男人先把骨頭剔除再放他碗裏。
林大娘打趣道,“蘇刈在家裏是要一邊喂蘇大夫吃飯,一邊還要喂兒子吃飯嗎?”
那個叫蘇刈的男人聲音低沉有些冷,像他人一樣,“不會,兒子三歲開始就不用喂了。”
他回答的這麽一本正經,反而讓林大娘不知道說什麽了。
林大神色讪讪,餘光中,她見宴緋雪家的男人也夾了塊羊蠍子,估計是頭一次伺候人,僵硬着手腕發力剃骨頭。
那手指養尊處優看着就不是村裏人,他眉眼極俊俏,舉手投足貴氣優雅。此時因為生疏的為宴緋雪剔除骨頭,傲氣的眉眼顯得有幾分家常的溫情。
這人到底是什麽來頭。
想着自己兒子說的想法,林大娘一時有些拿捏不準。
她看着對面坐的兩對璧人有些走神。良人未必多難尋,為什麽他兒子就找不到。
他兒林遠香,一點都不比蘇大夫、燕哥兒差,任誰看了都說是賢惠能幹的持家好手,平日裏算賬從來沒錯過,又快又準。
“燕哥兒男人回來了,苦日子終于熬到頭了,以前一個哥兒大肚子還到田裏打豬草,要不是我發現,這怕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
林大娘話似毫無意識脫口而出的,她說完自己還愣了下,但很快就笑眯眯的說幸好幸好。
一直沒主動和任何客人打招呼的白微瀾,此時端起一旁的茶水,向林大娘鄭重的敬了一杯。
“多虧了林大娘照顧宴宴,此後必有重謝。”
對外人,白微瀾端的是矜持穩重。
雖然此前失控打架的事情鬧的沸沸揚揚,但只要白微瀾想裝,別人就只會記得眼前這個年輕人的風姿氣度。
林大娘笑意深了,有一絲受寵若驚,但更多是滿意的神情打量着白微瀾。
這丈母娘看女婿的神情很是隐晦,桌上幾人都沒察覺。倒是寡言遲鈍的大伯母轉着眼珠子望了過去。
她幹澀的嗓子清了清,林大娘才後知後覺收了視線。
“哎呀,看小白是不會幹農活的吧。”林大娘自然的挑起話頭。
白微瀾對她微微一笑,“是的。”
“那,诶,原本指望你回來了,燕哥兒不會那麽苦。”林大娘說着,又夾了一塊軟糯肉汁的冬瓜,“不過村子裏都很熱情啊,很多事情都不用燕哥兒開口,就一窩人搶着來做。”
“每年收割稻谷的時候,就燕哥兒家田頭最熱鬧。一溜年輕力壯的小夥子,別人家收割幾天,燕哥兒家一天就搞定。”
當着自己的面左一個燕哥兒家右一個燕哥兒家,話裏話外都好像白微瀾不是這個家的一樣。
這種挑撥離間的小把戲白微瀾看的煩躁,忍不住想皺眉。
但下一刻,桌底下一只手點了點了他的手腕,他下意識低頭才發現,自己捏拳到手腕筋脈凸起。
溫涼的手指觸在筋脈上,有些冷意。
白微瀾松開拳頭,捉住了想要後退的手指。剛剛的暴躁一閃而逝,此時眼裏都透着愉悅的亮光。
他毫不要臉道,“當然,我雖然沒回來,但是每年都給宴宴寄錢回來了,叫他農忙收割稻谷請人來收。”
“還特意叫他請包工不要請點工,人家拿了錢,當然想快點割完,好接下家的活。”
林大娘笑意淡了些,誇白微瀾是顧家好男人。
只有大伯母盯着白微瀾有些奇怪,不是說死了三年音訊全無?咋又詐屍了呢。
宴緋雪沒想到白微瀾還清楚這個。他當時一個寡夫,因為請李家男人撿瓦的事情鬧出了流言,後來收割稻谷,為了避嫌,專門請的外村人。
下一場雨稻谷還不收就會長黴脫落,農忙時節村民都和天搶收成。他跑了好幾個村子才湊到十幾個人願意收稻谷。
喊人的路上,烈日下汗流浃背,好幾次差點中暑暈過去。
他當時不覺得困苦,此時也不覺得酸澀,只是很平常不足為道的日子。
但是現在被白微瀾握着手,他可以笑着用唇語問白微瀾怎麽知道的。
白微瀾盯着張合微動的唇角,熱鍋子熱氣熏臉,宴緋雪臉色微粉,兩片唇瓣占着水光飽滿鮮紅,眼眸潋滟微微惬意的眯着,壓下一片無端豔色。
他盯了會兒,直到茶水帶着點苦澀清涼浸潤了燥熱的咽喉,白微瀾才回神,對宴緋雪眨了眨眼。
他才不會告訴宴緋雪,他追着谷雨問的。
為什麽不是放鶴,因為他一天到晚抱着小栗兒到處撒野,根本捉不到人。
之後林大娘問白微瀾,白微瀾都淡淡敷衍,一副少爺做派只差把別煩我挂在臉上了。
林大娘識趣的轉移了話題,聊起了其他家常。
飯桌上聊的無非是孩子和賺錢。林大娘年尾正是豆腐好賣的時候,說起年貨也是眉梢帶笑,還說要給谷雨帶一份。
大伯母說等他男人在采石場的半年工錢結了,也去開始張羅年貨了。
最後林大娘還說到村裏秀才打算年後開私塾,問宴緋雪送不送家裏孩子去上學。
“人還是要識字上點學才好,不然買賣個東西都被坑。尤其紙張寫的什麽東西都不知道就拿着手印按壓,這可是要吃官司的。”
林大娘今兒話格外多,不知道是不是吃飽了,沒了平時精明和分寸,各種小心思暴露無意。
起碼,這點小破綻落在宴緋雪眼裏,他便會用最大的惡意去揣測。自小在勾心鬥角的風雅樓裏活命,他看人的底色都帶了一層陰翳。
他正走神之際,放鶴風風火火跑來夾菜,不小心碰掉了蘇大夫的筷子,蘇大夫的男人率先低下頭去撿筷子。
這一低頭,把桌下場景看的一清二楚,白微瀾右手握着宴緋雪的左手,搭在他膝蓋上。
蘇刈只是淡淡一瞥,但宴緋雪卻下意識想抽回手,卻被更強勢的力道禁锢在腰腹上。
宴緋雪掃了眼白微瀾,白微瀾露齒假笑,眼裏卻寫滿了不開心。
是了,宴緋雪沒幾天後就知道撿的人是白微瀾。對白微瀾的惡意他毫不驚訝,但此時這般孩子氣性的炙熱,宴緋雪又看不懂了。
不一會兒,大伯母吃完了要回去喂豬,林大娘見桌上都只剩下年輕人,便也起身說家裏有事情。
宴緋雪起身送他們出門,他從蘇大夫身邊擦過給人遞了個眼色,蘇大夫心領神會。
一屋子就他們這桌還有幾個人,孩子都在外面耍,喝起酒來也方便。
“白兄弟,你今後有什麽打算?”蘇大夫給他倒了一杯酒遞了過去。
白微瀾知道蘇大夫和宴緋雪是好友,自然慎重答話。
不過和他碰杯的是蘇大夫身邊的男人,看樣子蘇大夫是想明目張膽的灌醉自己然後套話。
白微瀾舉着酒杯一飲而盡,“已經去了家書給家裏說明情況,年前會帶着他們去京城。”
蘇大夫點頭,“那你家裏人知道宴緋雪底細?家裏人會同意?”
蘇大夫話落之際,蘇刈又向白微瀾碰杯,兩人都是悶頭一杯。
“家裏人知道,同意最好,不同意我帶着他們另立門戶。”
“好!”
兩人一回一答,一壺酒被兩個男人喝了大半,兩人面色如常,但蘇刈淡然處之,白微瀾看似肩背挺拔,細看眼裏定定游離。
在白微瀾接過滿杯酒水後,蘇大夫知道可以上壓軸問題了。
“宴緋雪之前有很多人求娶,說趨之若鹜也不過分,跟他在一起少不了閑言碎語。還有你們分開三年,再見多個孩子,你就真的不介意?”
蘇大夫這問題問的很失禮直白,不過他一向都是這種直腸子毒嘴巴,白微瀾酒意昏昏,只留最後一絲清明堅守。
“對于過去無法改變的事情,一再糾結豈不是顯得愚蠢至極,今後我會好好護着他。”
蘇大夫很滿意這個回答,從蘇刈手裏拿過酒杯仰頭喝下,瞬間臉色嗆的通紅,一看就很少喝。
他抿了抿嘴,問了最後一個問題,“你是不是覺得我問的很唐突。”
白微瀾酒意上頭,黑眸越發透亮壓迫,嘴角嗤笑了聲,然後意識到什麽似的,收斂了笑意。
“人要是不會控制自己的情緒,和畜生有什麽區別?”
宴緋雪送人,進門就聽見酒意淋漓的低沉又桀骜的語氣。
“你怎麽灌他酒啊。”
白微瀾擡頭看見兩個宴緋雪,眼神迷離嘿嘿一笑,“你回來啦。”說完倒頭就往桌上栽。
幸好一旁的蘇刈眼疾手快,扶住了白微瀾,才沒讓人臉沖進桌上的飯菜骨頭裏。
宴緋雪接過人,擡頭摸了摸後脖子上的虛汗,皺眉道,“他這脾氣竟也乖乖接了。”
“他傷口還沒痊愈。”
蘇大夫啊了下,“你對我眨眼,不是叫我套他話嗎?”
“我是叫你看他傷勢,他有點諱疾忌醫,死要面子。”
蘇大夫哎呀一聲,連忙給人把脈,一會兒後才松了口氣,“沒事沒事,精壯如虎。”蘇大夫原本還打趣揶揄,可脈搏摸着摸着又覺得奇怪,頓時看向宴緋雪有些同情。
蘇大夫沉默了會兒,諱莫如深道,“諱疾忌醫不可不行。”
宴緋雪眉頭跳了跳,“他怎麽了?”
蘇大夫看他反應,又看了看昏睡過去的白微瀾,一時把握不住能不能告訴,打哈哈道,“死不了,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你也不用擔心。”
宴緋雪緩了口氣,“誰擔心了。”
“你倆現在啥情況啊。”
宴緋雪想了會兒,笑笑:“少爺性子。”
這股新鮮勁兒過了,說不定就乖乖回京城當他的少爺去了。
蘇大夫湊近眼裏好奇亮到發光,低聲道,“孩子是他的?”
宴緋雪不答,直接送客了。
人總是多變的,在不知道他不是白微瀾的時候,他想着給孩子找個爹挺好的。結果天意弄人來了個真爹。
赤誠炙熱到燙人,但是熱度一過,宴緋雪又怕人搶孩子。
宴緋雪見多了這類轟轟烈烈又凄慘收場的鬧劇,而他自己也是這鬧劇的産物。有些後悔,他或許不該撿這個人回來。
他扶着白微瀾往房間走,酒意呼吸打在他耳邊上,人還不安分的在他脖子上蹭,近似長毛狗撒嬌。
蘇大夫看着白微瀾醉的不省人事,心裏還有些愧疚。
蘇刈牽着人出門,說白微瀾只是微醉。
“啊,那他那些話是真是假?”
蘇刈想起飯桌下充滿強勢占有欲的牽手,“真的。”
白微瀾喝了酒後還挺乖的,除了喜歡用側臉蹭宴緋雪除外。
但門一合上,幽暗房間裏,人就像是野獸蘇醒,不再那麽乖順了。
豆大的燈在床頭撒下霧蒙蒙的黃暈,光影下,男人似遠山崇巒俯在一抹出天皎月上。
白微瀾壓在宴緋雪身上,雙手捧着宴緋雪的臉,微醺的酒氣帶着呼吸的熱氣讓冰冷的床鋪有些燥熱又有些刺骨,宴緋雪忍不住偏頭躲避。
宴緋雪扶着醉鬼上床,還是第一次被壓在了床上。
他就知道今晚不能輕易脫身了,白微瀾心裏怕是壓着好多話,要一股腦全砸來。
但他沒想到白微瀾這個人也是記仇的。
一會兒乖順一會兒又暴躁得不行。
白微瀾嘴唇沾染酒氣,薄而紅潤,暴脾氣的人生了一副天生笑唇,只是這張嘴時常緊抿跳出些刻薄話。
“宴緋雪,你他娘的就是耍老子是不是!你知道我是白微瀾,你一直知道!”
“還知道我是白微瀾還說那些該死的話,你是不是故意給我帶綠帽子。”
“老子為你守身如玉,你他娘的給我孩子都生出來了!”
“哎,你慢慢說。”
就說是男人怎麽會不介意這點。
宴緋雪看着那張張合合的薄唇,對上滿是控訴暴躁的黑眸,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掙紮偏頭,露出纖長白皙的側頸,“你壓着我幹嘛,聊天就好好聊。”
白微瀾一聽更加怒了,他并非介意宴緋雪的過去,而是想要個說法。
哪怕宴緋雪露出一點不安脆弱,他都會立馬抱上去。
可宴緋雪永遠都是理直氣壯。
胸腔積怨已久、被刻意忽視的情緒接管了身體,他一屁股坐在宴緋雪身上,雙腿夾緊腰身還不讓動。
“你,你,你當年就是這麽折辱我的!”
宴緋雪看着身上起伏的胸口,脖子筋脈性感的凸起,笑道,“剛剛誰說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就和畜生一樣呢。”
“你他娘的還把我當人啊,你一直不是耍的挺溜?!”
“宴緋雪你真是好樣的,三年前你欺負我,三年後還耍我!”
宴緋雪下意識道,“那白少爺可真是沒有一點長進。”
“你給我閉嘴!”
宴緋雪閉嘴。
看着怒而委屈的白微瀾,沒想到當年的事情給他帶來如此大的傷害。
想起三年前那晚,确實是他不顧病弱少爺的掙紮,強行來的。
這段時間的相處,不可否認,白微瀾确實給自己帶來了點樂子。
望着那雙控訴不甘的眼睛,宴緋雪心底冷硬的石頭微微動容。
他擡手碰了碰緊皺的眉頭,頭頂加重的呼吸打破了對峙的沉默。他看着五官俊美,完全長開的青年,對那個病弱的少年說了聲對不起。
他指尖沿着眉頭、鼻尖、人中下移,落在他脖子上的呼吸越發灼熱,似追逐着下移的手指。
微涼的指尖最後按在了結痂的唇角上。
嘆了口氣道,“還疼麽?”
白微瀾遲疑了下,迷茫的眼神盯着滑動在嘴角的手指,似不知道這人要幹什麽,只下意識搖頭。
宴緋雪仰了仰下颚,笑顏一展媚而不妖,鼻尖貼近輕吐氣息,“三年前,對不起。”
他說完,肩膀洩下力道,雙手似無骨一般柔柔落在被子上,一頭青絲散開在了白皙的耳後,鋪在了床上。
“我會補償你的。”
他話音未落,成年男性的侵略氣息對撲面而來,令人頭皮發麻。
白微瀾目光瞬間幽深,瞳孔裏噗的有兩個火苗在跳動。
他忍着退意,雙手順勢環上白微瀾脖子,脖子滾燙,指尖冷不丁蜷縮了下。
輕聲呢喃道,“你想做什麽都可以。”
白微瀾眼眸深深,酒氣熏的嗓子發啞,或是怕打破這靜谧魅惑的夜晚,他嗓子又低又啞,
“真的?”
宴緋雪微微啓唇,近似蠱惑道:“白少爺不信可以試試。”
“你也很想,不是嗎?”
他眼眸不再透亮,漸漸生了水氣,眼尾帶着朦胧的春水,似滿心滿眼只渴望眼前身上人的氣味和體溫。
白微瀾吞了吞口水,擡手覆蓋住了那雙勾人魅惑的眼睛,手心被顫抖的睫毛撓的發癢。
他吸了口氣,而後緩緩道,“我不要你的補償。”
“我要你為我正名。”
“嗯?”
宴緋雪的聲音很清醒,清醒的帶着分明的疑惑。
“別叫我白少爺。”
“叫白微瀾。”
白微瀾:我一直以為他叫我白少爺是在調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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