恥辱
林愛雲抓住繡布的一端,楊雪豔抓住另一端,兩人徐徐将有半人高的繡品展開,裏面藏着的內容也随之暴露在衆人眼前。
粉白漸變的荷花池中,一條條肥胖可愛的錦鯉在其中遨游,波光粼粼的水面折射出陽光的形狀,如同身臨其境,在抓夏日的尾巴。
辦公室內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當中,好半響都沒有人主動出聲,林愛雲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下意識地低頭看向自己的繡作,幹笑兩聲:“是不是不太好?”
不然怎麽沒人說話?
“不不不。”蕭文娟擺擺手,率先出聲打破沉寂,表情有些空茫茫,突然猛地站起來,狐疑的眼神射向楊雪豔,“雪豔,該不會是你……”
蕭文娟一開口,雖然沒說完,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她在猜測什麽,頓時表情都發生了變化。
“呸,身為副會長,我比任何人都清楚替人完成繡作,冒領功勞是一件多麽可恥的事,後果又有多麽嚴重!而且我是什麽人你還不知道?”楊雪豔被侮辱的憤怒感讓她氣得臉和脖子都紅透了,大口大口喘着氣,努力平複着心情。
林愛雲也聽明白了是怎麽一回事,臉色微微發白,連忙站出來,“各位前輩,這是我一個人繡的,沒有旁人插手,跟副會長更是沒有一點兒關系,要是有什麽不對的,都是我的錯。”
“別緊張,這有什麽錯?”萬婷芝瞪了蕭文娟一眼,沒搞清楚狀況就瞎說話,這不是平白造就誤會嗎?
接收到萬婷芝的眼神,蕭文娟縮了縮脖子,輕咳一聲,上前兩步挽住楊雪豔的胳膊,卻被用力甩開了,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她臉上閃過一絲不自在和窘迫。
知道楊雪豔這是生氣了,都怪她太過沖動,嘴巴比腦子轉得快,沒經過深思熟慮就把那些話脫口而出了,這對任何一位繡者都是一種羞辱。
更何況,楊雪豔還是繡會的表率,這無異于在挑戰她的權威和底線。
現在細細想來,蕭文娟真是無比後悔,就如楊雪豔自己所說,她身為副會長,最是清楚如此做的後果,那就是繡者和替繡者兩人都将被永遠逐出繡會,并且終身不配再拿起針線。
不僅如此,以後全國相關的刺繡行業都将對她緊閉大門,相當于一輩子釘在恥辱柱上。
而楊雪豔如果不是腦子進水了,或者是被下了蠱,那肯定不會為了一個新人冒險幹這種自毀前程的事。
再者,他們都是一個繡會的,又共事那麽多年,對彼此的繡法和個人習慣都或多或少了解一些,林愛雲帶來的這幅繡作的确看不出一絲一毫楊雪豔的痕跡。
甚至可以說,這是目前繡會當中,比較獨樹一格的特殊風格。
通過兩人的反應來看,現在基本上可以确定,這幅繡作就是由林愛雲一個人完成的。
“雪豔姐,你不是真的跟我生氣吧?我還不是太高興了,我們繡會隔了那麽久終于又迎來了一位天才繡者。”蕭文娟硬着頭皮笑着打圓場,手指着那塊繡布繼續說道。
“你看看,這娴熟的細節處理,色彩的靈活運用,還有整體布局的展現,要不是小林就在我面前站着,我根本不敢相信這是一個才滿二十歲的小姑娘繡的。”
其他人也回過神來,對剛才跟蕭文娟一樣産生懷疑的事兒感到愧疚,全出聲調解。
“是啊,這天賦就算是當年的我也比不上啊。”
“我也以為是老繡娘才能繡成的,小姑娘太厲害了。”
當然也有人動起了別的心思。
“雪豔,你當初可說不會再收徒弟了,那小林自己以後想拜師你可管不着哦。”
“就是,就是。”
楊雪豔表情松動了些,也不可能因為這件事就跟人撕破臉,但也不想讓他們如意,臉上漸漸染上一層笑意,開玩笑般說道:“那可不一定,人都會變的,關鍵還要看愛雲自己的選擇。”
話音剛落,門口傳來一聲脆響,所有人對視一眼,離之最近的蕭文娟上前拉開門,但是門口卻空無一人,她還探出身子看了好幾遍。
确定是真的沒人後才重新關上門,聳肩嘀咕道:“真是見鬼了,沒人啊。”
“可能是風吹的吧。”
現在大家的注意力都不在這上面,對外面到底有沒有人不是很關心,這個小插曲很快就被掀過去了。
原本擺滿茶杯的桌子被收拾幹淨,擺上了林愛雲的繡作,衆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訴說着自己的看法,林愛雲在一旁聽得很認真,時不時發問。
氣氛很是融洽,楊雪豔趁機湊到萬婷芝的身邊,低聲笑着道:“會長,你覺得愛雲這丫頭怎麽樣?”
萬婷芝挑眉,看着楊雪豔略顯得瑟的表情,不免有些失笑,故意沒把話說直白,拐着彎道:“你推薦的人自然是不錯。”
“啧,我是說單看她的繡技,不要扯到我身上。”
聞言,萬婷芝眸光閃了閃,視線落在站在不遠處的林愛雲身上,明明看上去如此清新柔和,繡的繡作卻充滿了蓬勃的生命力和爆發力,這樣的反差無疑是格外吸引人的。
沉吟片刻後,萬婷芝瞥了一眼楊雪豔,不答反問:“你到底想說什麽?”
楊雪豔跟在萬婷芝後面看向林愛雲,勾了勾唇,開門見山将自己憋在心裏的話說出來:“會長你都将近十年沒收徒了,我看愛雲的風格跟你的有些相似,這孩子跟着你肯定能學到更多東西。”
“那件事情都過去那麽多年了,也該放下了。”
說完最後這句話,楊雪豔嘆了口氣,“要不是上次就看出你對愛雲的刺繡很喜歡,不然我也不會厚着臉皮張這個口。”
萬婷芝沒有接話,久到楊雪豔覺得她不會再回答時,耳邊響起了聲音。
“讓我再考慮考慮。”
“好,不急。”楊雪豔唇邊的笑意加深,心裏的大石頭也随之放了下來。
在征詢過林愛雲這個主人的意見後,那幅刺繡被留在了會長辦公室,說是明天評級了,再将其計入她的積分當中,當然也會發放相應的報酬。
“是一筆不菲的錢。”楊雪豔沖林愛雲眨了眨眼,兩人正在下樓,準備前往另一棟辦公樓,登記相關信息。
“會長還說要請人裱上木框和玻璃,到時候挂在展示牆上,讓成員們互相鑒賞,你也可以去看看,上面還有不少其他的繡品。”
“啊?”林愛雲已經能想象到那時候的場景了。
“別不好意思,你的水平可是經過繡會會員們的認可了的。”楊雪豔哪兒能不知道這些年輕人在想什麽,打趣了兩句。
邊聊邊辦事,很快就結束了所有的流程,林愛雲也拿到了象征繡會成員的胸牌。
“怕弄丢的話,可以用繩子挂在脖子上,但是我看繡會裏的那些人都是自己繡了一根,或者編了一根,都是些愛漂亮的。”
“雖然不用每天都來繡會,但是明天是你正式入會的第一天,還是來看看吧,正好交交朋友,跟大家認識一下。”
楊雪豔把一些需要注意的都跟林愛雲說了一遍,這會兒才想起很長一段時間沒見到莊冬萍了,說要找她一起回去。
結果卻聽說莊冬萍已經自己先回去了。
“小萍也真是的,回去之前連招呼都不跟我們打一個。”楊雪豔沒好氣地嘆了口氣,也沒再管她了,反正這一片,莊冬萍跑了那麽多遍,估計比誰都熟悉,出不了什麽事。
繡會的司機将她們各自送到家,才返回。
林愛雲一進門就被早早等在門口的張文華吓了一大跳,捂着胸口深呼一口氣:“娘,你站在這兒幹什麽?”
“等你回來啊,怎麽樣,一切順不順利?”張文華一邊幫她順着氣,一邊一臉期待地問道。
知道張文華估計提心吊膽了一整天,林愛雲也沒賣關子,眉眼彎彎地如實回答:“順利!手續都辦好了,明天去上班。”
“太好了!我女兒也是有工作的人了!”
話音剛落,就被人打斷,“工作?你們怎麽知道我有工作了?”
兩母女循聲望過去,就瞧見林建志正提着一個大鐵桶神叨叨地站在臺階下面,滿臉春風得意,像是遇到了什麽大好事,再結合他剛才說的話,一切不言而喻。
張文華嗤笑一聲,卻是不信,“你一天天除了釣魚,就沒見你去幹過別的事兒,能有什麽工作?”
“嘿,媳婦兒,釣魚怎麽了?我這工作就是釣魚釣出來的。”林建志擡起下巴,驕傲地揚了揚手中的大鐵桶,裏面還有兩條魚在裏面撞來撞去,想要掙脫束縛。
“哦?”張文華和林愛雲對視一眼,十分不解。
原來這段時間林建志一天天不着家,并不是大家以為的他是去跟新認識的同齡人和老頭一起去釣魚了,而是跟人一起去位于城東的養魚場幫忙了。
從小就在山裏河裏打滾兒的人,在某些方面可比坐辦公室的領導要有經驗的多,再者這個年代很少有特別專業的漁業專家,所以一旦遇到問題了,要麽等問題自己消失,要麽就請教有經驗的人。
而林建志就是那個有經驗的人。
他來京市後沒事幹,每天就混跡湖邊,跟人聊天,看人下象棋,當然最多的還是釣魚,為此,蕭城還專門給他送了一套釣魚設備讓他打發時間。
在這個過程中他結識了養魚場的某個領導,然後領導見他釣魚厲害,說起相關常識也頭頭是道,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态度,就請林建志去養魚場瞧瞧。
結果還真的讓他看出問題所在,并且還給處理好了。
領導大手一揮,就問他願不願意留下當技術員工,工資都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