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6章
方子晨從小被誇到大。
當初他父親說了,他這樣的,要是經商,那便是商業奇才。
母親說他天賦逼人,只要肯用心,做什麽,都能是行業翹楚。
叔叔說他有當官的料,若是考公務員,那以後定是有出息。
爺爺說他天生就是吃國家飯的,長得正義盎然,鐵骨铮铮,思想覺悟高,很有軍人的潛質。
他三歲習文,七歲習商,八歲習政,九歲那年便能策馬嘯西風,頂級財閥世家傾盡全力培養的人才,上可掌權,下可搬磚,有什麽是他所不會的?
他兒砸長大後無論想做什麽,跟在他身邊,學得他三分本事便都受益匪淺了,他自個就能教,讓他兒砸體智德美全面發展,還值當得跑源州去?
簡直開玩笑。
吳老也看得出這人寵孩子,即使趙哥兒同意他把乖仔帶去源州,乖仔沒鬧着回來,方子晨怕是都要先哭着找兒子了。
方子晨不同意,趙哥兒又那般‘寵’方子晨,更是不會同意了。
罷了罷了,反正明年這一家子也要搬去源州了,倒是再說吧!
……
店裏的辣醬沒有多少了。
之前做的,只拉了一些放店裏,後院就一間廚房和一間正房,外帶一小茅房,辣醬沒地方放,擺太多在店裏也不好,趙哥兒便将大部分放在家裏。
上次托牛車運了三百罐來,這會幾乎要賣完了,照這個趨勢下去,怕是等不到下一批辣椒出來,就得斷貨了。
鎮上能天天吃得起辣醬的也不多,賣得快還是靠上次來拿貨的幾個貨郎,他們從趙哥兒這裏進貨,販賣到隔壁縣裏去,應該是賣得挺好,隔三差五的便來進貨。
供不應求,貨物緊缺時,價格就該往上提了。
以前一瓶是一百文,如今便又多了十文,中午開始漲價,來買的客人一聽,還不樂意,只說好端端的咋滴漲了。
趙哥兒解釋,辣醬用料雖是不變,可天冷辣椒不結子,貨以稀為貴,價格自是要往上提一提的,往日沒賺什麽銀子,房租都不夠交,沒得辦法,只能漲點了,畢竟自家老小也要吃飯不是。
理确實是這麽個理,大家好吃辣的,以前就常去小攤上買辣椒,進入冬季辣椒确實要貴上一些,只有最後那一茬,實在長得醜,這才賣便宜些。
客人來,說辭都是一套,能吃上辣醬的,大多是看不上那十文錢的,因此漲價了,生意也沒受大多影響。
趙哥兒竄了幾家藥鋪,分頭買了些料,又去濟世堂給方子晨和小風抓了藥,這才往家裏去。
劉嬸幾人已經把鴨子處理好了,趙哥兒去弄鴨子,小風便自覺的帶着乖仔去挖蚯蚓和扯羊草。
六十只鴨,鴨腸鴨腎就差不多兩大桶,自家也吃不完,趙哥兒買了料回來,想試着鹵一鹵,若是好吃了,便也放店裏賣。
鴨腸劉嬸她們處理的很幹淨,倒入鍋裏,放入自己配好的鹵料包,加入适量的水,醬油,鹽,生姜,燒酒和醋,想着鎮上人多是喜辛辣,趙哥兒便又放了一把幹辣椒。
剛煮一會,味兒就飄出來了,還沒出鍋,兩孩子便圍在竈臺邊不停的吞口水,眼巴巴的,似乎餓了兩百年,趙哥兒當看不見,指使他們去後院喂雞,上次小風從醫館回來,晚飯時乖仔說要給他殺雞吃,早上起來見他沒提這事,趙哥兒還以為他忘了,便沒提,誰知中午他去洗衣服回來,乖仔就抱着雞,坐在廚房裏生火。
大的雞才一斤多差不多兩斤,後面又買的那批小的甚至都不到一斤,哪裏能吃,他勸了好半天,又抽了根木條,乖仔這才肯把雞放後院去,他愛吃雞肉,喂雞就特別勤快,上次一小雞死了,脖子鼓了個大包,趙哥兒一摸,無奈的搖了搖頭。
雞是撐死的。
晚上方子晨回來,等他洗好手,家裏才正式開飯,鴨腸鹵得又嫩又脆,辛辣香美,小風筷子伸過去,被趙哥兒撥開。
“你還不能吃辣,木耳裏有豬肉,你吃那個。”
小風委屈。
回來那天徐大夫交代時,他自是也聽見了,前幾天不吃辣也沒什麽,可這會見大家吃得滿嘴流油,那香味兒又一直往他鼻子裏撲,勾得他魂都飛到了盤子裏,只覺得豬肉寡淡得沒有任何味道。
“哥哥闊憐喲!”乖仔嘴裏還嚼着鴨腸,兩頰鼓囊囊,秀氣的小鼻子上還沾了油,應是方才扒飯時挨的:“哥哥實在系太闊憐鳥,不過哥哥不要傷心,乖仔幫你多吃兩口,香香滴,真系怎麽西都西不夠,太香鳥!”
小風:“······”
小風不知為何,突然就想敲他。
忙忙碌碌的,很快到了月底,然後,小年也到了。
聽楊掌櫃說那天晚上會有人來表演,方子晨便想帶趙哥兒和兩個孩子去逛逛。
乖仔高興得很,晚上直接睡不着了。
臨近年底,各個老板争着請客吃飯,樓裏忙得不行,方子晨請不到假,只得讓趙哥兒晚時帶孩子來找他。
趙哥兒把上次方子晨從源州給他帶的衣裳翻了出來,之前幹活總舍不得穿,怕弄髒了洗不掉,如今倒是可以穿了。
發帶也綁上了。
今兒雖沒陽光,風還很大,還是有點冷,但也比下雨好很多,起碼道路不泥濘,不然濕漉漉的都不知道怎麽帶兩孩子出門了。
乖仔和小風穿得厚實,這會還戴了帽子,帽沿衣領一圈的白兔毛,看着可暖和了。
兩孩子鬧哄哄的,乖仔算是小風看着長大的,情分不一般,之前便要好,這會住一起,那就跟拜把的兄弟一樣。
小風沒再受罵挨打,開朗了許多,這會同乖仔你追我趕的,笑聲傳得老遠,趙哥兒跟在後面,眉目間滿是笑意。
道路兩邊的矮草叢裏開了些野菊,零零星星點綴在綠地裏,這會常年不敗,不似別的花草,一入冬便枯萎了。
趙哥兒摘了兩朵把玩,怎麽看卻都發現沒有方子晨送的好看。
以前下工,方子晨回來的早,總會摘捧花送他,都是田裏常見的,不是什麽稀奇玩意兒,但趙哥兒卻很喜歡,為此還特意去買了個花瓶回來,擱在房間的小窗邊上,這花插兩天便會枯萎,方子晨總會在它枯之前,又捧一束新的回來,方子晨說,這叫浪漫。
趙哥兒看着花,便控制不住的想到了方子晨,嘴角不由上揚。
他一身淺藍的華麗衣裳,養了一個深秋和冬季,膚色白了許多,加之吃的好,住的好,面色紅潤有光澤。
他徹徹底底脫去了當年那個灰暗頹喪死寂的模樣,如今的他,渾身上下滿是鮮活的朝氣。
馬汶看得愣怔。
他又再次看到趙哥兒不同的另一面,這一刻,也才體會到他當初過的究竟是一種什麽樣的生活,又為何如此的那般怨恨他了。
當初他随鎮上的老爺走船行商,賺得銀子,家裏人對他熱絡,尊敬。
如今一朝跌入泥潭裏,家裏人便開始變了臉色。
以前趙哥兒被打被罵,他不是看不見,但他總是勸他忍,趙哥兒也曾說過,他不喜歡他,這便是理由之一。
可當時他未曾經歷過,便覺得打兩下,罵兩句而已,怎麽了?
又不會少塊肉。
如今,親身遭受李氏孫氏的明嘲暗諷,他才知道,言語上的辱罵确實不會讓人少塊肉,但它也能像鈍刀子一樣,老往一個地方捅,久了要麽無堅不摧,要麽鮮血淋漓。
他只遭受一樣,便覺得抑郁厭惡,在家裏多待片刻都感喘不上氣,自家人她們便能這般,何況是趙哥兒呢!
當初他同趙哥兒表白,趙哥兒沒答應他,甚至他靠近一點,趙哥兒便厭惡的蹙起眉,那時年輕氣盛,他不是沒想過強來,只可惜趙哥兒防他防得緊。
以前沒得到人,但也能住一個院子裏,擡頭不見低頭見,他心裏還算有些慰藉,想着來日方長,不必操之過急,如今······
視線太過熾熱,趙哥兒轉過頭,接着便擰着眉扭頭回去。
似乎不願多看一眼。
馬汶苦笑了一下,彎下腰繼續割豬草。
趙哥兒恨馬家,恨自己,應該的。
鎮上有夜禁,除了煙花之地,尋常店鋪需八點關門,除主街可行人,東西南北四街不得随意行走。
為避免麻煩,除去尋花問柳之人,大多百姓常是七點多便呆家裏不出去了。
今兒小年,倒是不用夜禁。
方子晨要忙,趙哥兒便帶兩孩子去店裏等,今兒節日,下午鋪子就沒開門,周哥兒已經回去了,趙哥兒原是想叫他一起來,不過家裏有兩老人,周哥兒最近又一直在鎮上忙,晚上回去匆匆洗漱後又躺床上去了,沒什麽時間陪家人,這會得空,又是節,便想着同家裏人在一起,好好唠個嗑,便婉拒了。
李大今個過來喊李豔梅回去吃飯,可以賣身為仆,沒主家同意,李豔梅哪裏敢擅自回去,加上這會成了奴仆,李大嫂對他們一家多有瞧不起,回去不免受他陰陽怪氣,李豔梅就沒回去。
烤鴨今個買光了,鴨腸鴨腎先時放店裏,大家都沒怎麽買,嫌髒,趙哥兒想了想,出了個招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