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方子晨的事,村裏沒人知道。
他以前上工,有時候回來就待家裏跟乖仔玩,偶爾才出門逛逛,大家夥自家雞皮蒜毛的事兒都忙不贏,自然沒空轉盯着他家瞧。
中午,黎藝盛托人帶的書信也到了,趙哥兒沒打開,只是拿回屋裏放。
他忙忙碌碌的沒讓自己停下來,直到傍晚,趙哥兒說自己已經好了,不用照顧了,讓劉嬸和周哥兒回去。
周哥兒哪裏放心,可劉嬸拉住他:“走吧,我們回家吧!”
“可是······”周哥兒猶豫:“他這狀态,我不放心。”
“他這是魔怔了。”劉嬸說:“他能自己想開,這一遭就能過,若是想不開,”說到這裏,她頓了一下,趙哥兒正抱着乖仔,不知道在說什麽,乖仔小嘴兒噘着,揪着衣角,似乎非常的不高興。
“人各有命。”她道:“我們能守着他一天兩天,卻不能守着他一輩子。”
當初劉小文被拉去當兵,她也一度感到絕望。
劉小文這人,老實,心性善良,從小就聽話,邊境那是什麽地方,十個人去,沒一個能回來。
她知道,劉小文這一去,恐怕是回不來了。
那幾天她難受,可難受也沒辦法,生活還是得朝前看。
她一把年紀了,這輩子也不知道什麽時候就到了頭,沒準哪晚睡一覺,就起不來了。
但也不是怕死,她只是有太多太多的不舍。
她有女兒,還有才幾個月大的小孫子,還有周哥兒,還有老伴。
她不能為了一個兒子,便要死要活。
可趙哥兒卻是不一樣。
他孑然一身,他的家鄉在遠方,也許······一輩子都再也回不去了,他在小河村沒有親人,這人世間,似乎沒什麽能讓他牽挂不舍的。
方子晨是第一個對他好的,那種好不同于周哥兒,劉嬸子。
他鮮少有屬于自己的東西,他把方子晨視為救贖,視為唯一,于是他想把他當救命稻草般,牢牢抓着,他一腔柔情,付出了全部。
以前就孤苦伶仃一人,現在雖有個乖仔,可他······若是真想不開,那也是命。
趙哥兒心神不濟,晚上還是煮了碗粥給乖仔。
乖仔看他:“爹爹不餓嗎?”
“不餓。”趙哥兒道:“快吃吧!”
乖仔擰着眉頭:“可系你早上也沒有西飯飯。”趙哥兒還沒說什麽,他一把抱住趙哥兒:“爹爹你不要這樣,乖仔怕······”
趙哥兒勉強扯出一抹笑:“爹爹就是病了,沒什麽胃口而已,等會再睡一覺,明天爹爹就能好了,爹爹不騙你。”
乖仔喝了粥,回到房裏,就見床旁邊推了好些柴火。
以前他們就睡柴房裏,乖仔也沒覺得有什麽,趙哥兒喊他洗澡,洗幹淨了,又找了他最喜歡的那套小黃衣給他穿上。
方子晨事兒精,睡覺總要穿睡衣,他嫌白日的衣裳磨人,睡着不舒服,之前還特意買了兩匹特軟和的錦帛讓劉嬸幫着做幾套衣服。
都是按照現代款式來的,簡單,寬松,舒适。
趙哥兒和乖仔也有兩套。
往常乖仔洗了澡,趙哥兒都是直接給他套的睡衣。
今兒不僅給他穿了小黃衣,頭發幹了,還又給他綁了起來。
乖仔只覺得奇奇怪怪。
小狗子今晚也特別不乖,不知是嗅到了什麽,一直用爪子扒拉着門。
“睡吧!”趙哥兒攬他躺下。剛要吹燈呢,外頭‘砰’的一聲響,似乎誰砸了一下門。
“趙哥兒,我知道你在裏面,快點開門,快點開門啊!再不開門,你男人就要翹辮子了。”
趙哥兒猛然起身,不可置信般朝門口看去。
房門已關,自然是什麽都看不見,可他瞳孔縮着,直盯着門口。
外頭又安靜了,在他以為自己思念成疾,産生幻覺時,外頭再次喊了起來。
“睡了?先別睡啊!趙哥兒,趙哥兒,趙哥兒哎~先起來開個門啊!不然你要成寡夫了啊,不是跟你開玩笑啊。”
趙哥兒全身的血液似乎又沸騰,他想跑出去,想馬上就出去,可身子卻僵着。
乖仔匆匆忙忙爬起來:“系父親,系父親,爹爹開門,父親回來鳥。”
趙哥兒沒有動,他跳下床去,太高了,還跌了一跤,膝蓋撞到了地上,很響的一聲,他沒有哭,甚至都不喊一聲疼,搬了凳子,踩到上面去,開了房門後,一溜煙跑出去。
外頭很快傳來他歡呼雀躍的聲音。
“父親······”
“我的小寶貝啊!”
趙哥兒呼吸急促,赤着腳就跑了出來。
可見到方子晨的那一刻,他幾乎沒認出來。
方子晨如水鬼一樣,頭發淩亂,衣服又濕又皺,仿佛被人摁着狠狠□□過一番。
“夫君?”
“趙哥兒,你······我靠,你怎麽成這樣了?”方子晨剛驚呼出聲,趙哥兒沖了過來,一把抱住了他,緊緊的,似乎要再次把他融到骨血裏去。
“夫君······”
以前他下盤穩的很,可這會方子晨連着退了兩步,身子似乎很虛弱:“別抱我了,趙哥兒,趕緊給我找個大夫吧!”
趙哥兒急忙松開他:“怎麽了?”
方子晨剛要張嘴,一口血先嘔了出來。
“夫君~”趙哥兒吓壞了,這會也才看清,他胸口上,沾着大片血跡。
他趕忙将方子晨扶回了房。一躺床上,方子晨撐着的那口氣一下就洩了,像個皮球般。
乖仔抹着眼淚:“父親西莫鳥啊?”
趙哥兒來不及理他,跑出了門。
乖仔沒追出去,又爬上床,給方子晨蓋了張棉被,然後躺到一旁,緊緊抱住他的脖子。
方子晨氣若游絲,咳了起來:“兒砸,去······去給父親倒······倒點水。”
“好,父親等乖仔,父親不要睡。”
赤腳大夫很快就來了。
他只覺得這兩天跟方子晨家格外有緣。
短短兩天就來了兩趟,這家人生病都生的比別人家勤快些。
農家人窮,平時小心得緊,生怕生病兒花冤枉錢,一年到頭的,都不見發個熱冒個寒。
而方家卻是不一樣,有錢人家,就是任性,病是随随便便就生,昨個剛是趙哥兒,今兒又是方小子了。
跟商量好了輪流着來似的,生怕他個老頭子賺不到銀子,餓死還是怎麽着啊?
每次都是大晚上,他躺床上了的時候。
換了別人,他早啐一口了,可這會卻是不敢。
他以為是尋常的頭疼腦熱,可見了方子晨那要死樣,只覺得有點大條,把完脈,眼睛都瞪大了:“你給他吃藥了?”
趙哥兒不明就裏:“沒有。”
“沒有?那他這是怎麽回事?”老大夫到:“趕緊送鎮裏去吧!晚了要出人命的。”
失而複得的歡喜感還沒升上來,這會又如墜冰窟。
趙哥兒身子發軟,雙腿虛脫無力,頭暈的厲害,他晃了兩下,又跌跌撞撞的跑去村長
牛車很快借來。
方子晨被擡到了牛車上,他迷迷糊糊的睜開眼,眼見這村長甩着鞭子就要趕,虛弱道:“給我······蓋張被子,冷。”
他身子極為不好,虛得很,這麽去,別是沒到鎮上就先涼了。
乖仔趴到他肚子上:“父親,乖仔暖暖,父親不冷。”
方子晨:“······”
他本就呼吸困難,胸口沉悶。
這會兒······
謝謝你啊!
要是再重點,父親就要當場嗝屁了。
趙哥兒緊緊抓着他的手,沒有說話。
村長一路憂心忡忡,到了扶安鎮外,見着鎮門緊閉,蹙着眉急道:“這可咋子辦?”
他想過去交涉,未靠近,城樓上的士兵先呵道:“何許人?想幹什麽?”
“小爺,老漢乃小河村村長,後輩急病,想進鎮去尋個大夫,望您開開門。”
小兵自是不準的。
鎮裏門宵嚴厲,若是個個都這般,那豈不是亂套了。
正要驅趕,一老兵往牛車上一瞥:“那是不是方小子啊?”
“啊?方老大?不能吧,這大晚上。”
“不對不對,看那模樣,好像真的是方小子。”
老兵喊了一聲:“車上何人?”
方子晨惱得很,強撐着一口氣:“你爹。”
村長:“······”
趙哥兒:“······”
老兵趕忙下來,将城門打開。
見方子晨一掃之前春風得意老子最屌的樣,鬼似的躺在車上,趕忙道:“快快快,去濟世堂。”
這醫館名兒一聽,就知道是慈善人家開的,尋常醫館,半夜它‘不接客’。敲了門,見穿着寒碜的,沒準還要挨頓罵。
老兵跑前頭,門一敲,一小童子探出頭來:“老伯是來看病問診嗎?”
“嗯!徐大夫呢?”老兵沖進門去,直奔後院:“徐大夫,救命啊!我爹快不行了。”
“來了來了,”徐大夫正穿衣服呢!就被老兵拉了出去:“別穿了,快去看看我爹,他快不行了。”
到了外頭,醫館裏空蕩蕩,徐大夫衣衫不整,問道:“你爹呢?”
老兵吶吶的回:“還······還沒來!”
徐大夫:“······”
牛車慢,這老兵練過,兩條腿就賽過牛四只蹄。
來到醫館外,趙哥兒身子虛落,想去背方子晨,剛起身便是一陣眩暈。
村長沒多想,見他臉色憔悴蒼白,便把方子晨接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