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那兩個漢子都沒有防備,其中一青衣男子被乖仔撞得一個踉跄,差一點摔倒。
“誰他娘的找死?”
他罵了一聲,視線平掃過去,竟是沒看到人。
旁邊穿棕色衣裳的同伴指了指矮不楞蹬的乖仔。
乖仔長得實在太矮了,他張開兩手,母雞護犢子一樣,把老乞丐護在身後,跟方子晨混了幾個月,說話跟村裏的小孩都不太一樣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們為西莫打仁?”
青衣男子脾氣沖得很:“小屁孩,不想挨揍的就給我滾。”
乖仔絲毫不懼他,反問:“他打你了?”
兩個漢子被這話逗笑了。
先不說老乞丐骨瘦如柴還斷了兩條腿,就算他腿沒斷,一個老頭子,還敢打他們?
簡直不自量力。
棕衣男子搖頭:“他敢!”
乖仔又問:“那他罵你們了?”
棕衣男子不耐煩道:“沒有。”
“那你們為西莫無緣無故滴打仁?眼裏還有沒有王法?”乖仔擰着眉頭問。
青衣男子很嚣張:“想打就打咯!你再不走,我連你一塊打。”
周邊不知何時圍了一圈人,乖仔左側正好是一茶樓,二樓窗戶邊,吳老和一中年男人正盯着乖仔看。
楊銘逸也在,見到乖仔沖出來都頓住了。
“乖仔?”
吳老扭頭:“你認識那小孩?”
楊銘逸擱下茶杯,道:“認識的,他是方哥的兒子。”
又是這個方哥!
吳老對方子晨真的是起了濃濃的興趣,楊銘逸怕乖仔受欺負,正要起身下樓,中年男子攔住他。
“不用緊張,我們再看看。”
“可是······”
“沒事,”中年男人目光落在乖仔身上,笑着說:“他不會被打的。”
“君幾動口不動手,你打小孩幾,你就不系男仁。”乖仔開始扯虎皮,雖然抓着血腸的掌心都沁出了汗,小心髒也跳得有點過快了,但他面上絲毫不顯,相反的,還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
他說:“你敢動我,我父親絕對讓你吃不了兜着走。”
村裏的孩子要去鎮上,臨出門,爹娘都是來千叮咛萬囑咐:“到了鎮上不要亂跑,不要得罪人。”,說得多了,再加上到了陌生地方,孩子普遍都會怕,會膽小,而且方子晨喜歡幹淨,趙哥兒每天再累,總把自己和乖仔收拾得很幹淨,乖仔以前總是穿打着補丁的舊衣裳,新衣服他珍惜得緊,除了吃飯不小心濺到油水外,平時都是幹幹淨淨。
劉嬸給他衣裳的時候,想着小孩子個子長得快,衣裳就做大了些,乖仔穿在身上,手腕和腳腕處都得卷兩層,看着雖然有點逗,但衣裳料子不難看出是極好的,而且他說話就跟村裏小孩不一樣。
村裏小孩哪裏懂‘君子動口不動手’這種話。
乖仔雖矮,但此刻氣場能有兩米八,他巴掌大的粉雕玉琢的小臉蛋兒很凝重,眼裏沒有絲毫畏懼,仿佛膽子已經跟頭一樣大了,一身綢緞衣裳,讓人難免懷疑他在鎮上是不是真的有什麽勢力。
青衣男子和棕衣男子也就是鎮上的普通人家,家裏無權無勢無背景,昨兒兩人一起去青樓玩,因為銀子不多,就包了個姑娘,今兒一覺起來,臨出門老鸨卻帶着着人将他們堵住,說他們玩得太大了,姑娘傷得厲害,得賠些醫藥銀子。
十幾兩,他們哪裏肯幹,老鸨讓人把他們打了一頓,又各種出言羞辱。
從青樓裏出來,兩人胸口都窩着氣,來到西街,正好看見老乞丐在乞讨,于是就上前來出氣了。
反正就是個老乞丐,打不死,官府也不會管。官府都不管,尋常百姓更是不會管了。
就個老乞丐,出手相幫,沒半點好處不說,沒準還惹一身腥。
青衣男子已經心生退意,他只想出氣,不想惹禍,但被一個小屁孩吓唬住,很丢面子。
他問:“你父親是誰?”
乖仔仰着小腦袋:“我父親就是我父親。”
“······”
這話跟放屁一樣,等于沒說。
老乞丐扯了扯乖仔的衣服,他似乎沒什麽力氣了,聲音輕不可聞:“孩子,快走……”
乖仔正義感正是最膨脹的時候,哪裏肯走:“老爺爺,你不要怕,我背後有仁。”安撫完人,他扭頭瞪着那兩漢子,握着雞蛋大的拳頭揮了揮,氣勢洶洶說:“你們兩個大壞蛋,東南西北四條街,出去打聽打聽誰是爹。要敢動我一根汗毛,你們就完鳥。”
楊銘逸原本是有點擔心的,可聽了他這大話,頓時感覺有點無語。
吳老搖頭失笑:“這小孩,話倒是敢說。”
趙哥兒賣完辣醬,見乖仔還沒回來,過去尋,正好聽到了這話。
他不知該氣還是該笑,看着那兩個漢子,都不知道自家兒子什麽時候膽子這麽大了,要是對方沒被唬住,真打了,如何是好?
自家兒子這麽矮這麽瘦,對方一腳過來,估計都要飛了。
辣醬買得快,可血腸現在不太好賣了,拖拖拉拉到中午才賣完。
趙哥兒有點不知所措,想找人去通知方子晨,可周邊沒一個認識的,剛剛在他附近擺攤的小河村村民,都已經回去了。
趙哥兒又不敢離開,生怕自己一走,兒子就被打了,他緊張的站在人群裏,沒有出去,因為一出去,自己一身粗布衣裳,乖仔就暴露了。
這邊人圍得多,又是趕集日,街道被堵得水洩不通,青衣男子和棕衣男子正猶豫不決,是為了面子踹這小孩一腳,還是該跑時,有幾個壯漢撥開人群過來了。
“幹什麽幹什麽?”
他們個個人高馬大,常在西街擺攤的都認識他們。
這夥人是西街的地頭蛇,專收保護費的,他們不像其他混子,保護費收得離譜又不幹人事,在這片地上,聲譽還是挺好。
領頭的大哥一見到乖仔,就笑了:“喲,小家夥,是你啊!”
他這話一出來,青衣男子和棕衣男子就知道自己真的踢到鐵板了,彼此對視一眼,就想偷偷溜,結果剛動兩步,身後圍上兩個漢子。
領頭大哥認識乖仔,乖仔也認識他。
這幾個伯伯跟他買過血腸,還誇過他可愛。
乖仔一把抱住領頭大哥的腿,大哥彎下身,捏他小臉,問:“怎麽了?被欺負了?”
“嗯!”乖仔點頭,指着那兩個人,說:“他們想打乖仔喲!”
領頭大哥得了方子晨囑咐,當下就給小弟打了個眼色,眼見一幫壯漢摩拳擦掌的圍上來,青衣男子腿都抖了:“我們沒打他,都是誤會,是誤會。”
領頭老大沒理會他們,這兩人一身胭脂味,賊眉鼠眼的,就算真的是誤會,那又怎麽樣?打了就打了。
乖仔看着他們被拖進小巷子,笑了起來,眉眼彎彎,聲音清脆:“謝謝伯伯。”
鐵打的漢子都被他萌到了。
“下次有人再敢欺負你,就告訴伯伯。”
等人都散開了,趙哥兒才橫眉冷對的走出來。
“爹爹~”乖仔還在高興着,撲到趙哥兒身邊,求誇獎,說:“乖仔做好事鳥。”
“屁股轉過來。”趙哥兒冷冷的說。
乖仔立即捂住屁股,不明白:“爹爹?”
趙哥兒蹲到他跟前,語氣有點責備,問:“出門前,我是怎麽跟你說的?”
乖仔老老實實:“爹爹說不要亂跑,不要惹事。”
趙哥兒:“那你做到了嗎?”
“可是父親說,路見不平,要拔刀相助。”乖仔說。
趙哥兒哽了一下,狐疑道:“他是這麽說的?只說了這個?沒有了?”
乖仔咕哝道:“父親說,要量力而為,不要不自量力,不然怎麽死滴都不西道。”
趙哥兒緩了口氣,他就說嘛,他夫君不至于這麽不靠譜。
“那你剛才還沖出去?”
“可系乖仔背後有仁。”乖仔挺着小胸膛,說:“父親都跟我說鳥,他系我背後滴男仁,會保護我,誰欺負我,父親就把他打滴屁股尿流。”
趙哥兒:“······”
他夫君還是不靠譜的。
以後不能讓這兩人單獨呆在一起了。
趙哥兒感覺有點心累。
乖仔送老乞丐血腸吃,老乞丐偶爾會用葉子折些小蜻蜓,小螞蚱送給他。
老乞丐是好人。
好人不能打。
壞人才該打。
乖仔輕輕扯了扯趙哥兒的衣服,垂着腦袋,說:“爹爹不要生氣。”
他頭上紮了個小揪揪,頭發細又軟,別人營養不良,頭發難免會粗糙些,可乖仔營養不良,體現在瘦上。
他眼睛黑溜溜的,小嘴粉嘟嘟,脖子沒有手腕大,整個人瘦且矮,眼巴巴看着人的時候,會顯得很可憐。
趙哥兒摸了摸他的臉,勉強說:“爹爹沒有生氣,爹爹只是擔心你。”
“乖仔西道。”乖仔兩腿緊緊貼着,小手捏着衣角,聲音很輕:“被打會很疼很疼,乖仔想要幫助他。”
他說的很輕,可這話卻像一記重錘,一下砸到了趙哥兒胸口上,他心頭巨痛,狠狠深呼了幾口氣,才能平複狂跳的心髒。
一閉上眼,乖仔蜷縮在地上被馬家人打罵的模樣歷歷在目。
只有經歷過,被打過,才知道,被打,是很疼很疼的。
在馬家的時候,乖仔跟趙哥兒經常會被打。
不止馬大壯馬大娘會打他們,馬老二和馬老三有時候心情不好,也會對他們出手,他們就像馬家人的出氣筒一樣。誰氣不順,都能罵上兩句,踢上兩腳。
趙哥兒平時要幹活兒,有時候下雨,不方便帶着孩子,他就讓乖仔呆柴房裏,不要出來。
乖仔被打得多了,對馬家人也有所恐懼,見了都會躲起來,可同一個院子,擡頭不見低頭見,有時候能躲掉,有時候躲也躲不掉。
馬家人應該是骨子裏就帶了惡劣的基因,有一次乖仔要出門,在院門口碰上了馬老二,他慌慌張張遠遠讓到一邊,垂着頭,哆哆嗦嗦貼着泥土牆,盡量降低存在感,可即便這樣,馬老二還是注意到了他,那天不知道他是在外頭受了什麽氣還是跟李氏吵架了,心情不順,看見乖仔,他呸了一聲,三兩步過去揪住乖仔的衣領,将人提起來,扇了乖仔一巴掌後,又将他甩到地上,狠狠踹了他兩腳。
乖仔反抗不了,被打了,痛得很了,他也不哭出聲來,就默默掉兩滴眼淚,馬老二出完氣走開,他躺了老半天,掙紮了幾下都沒能爬起來,趙哥兒背着柴火回來,就見他的兒子,蜷縮着,像條小狗一樣,孤零零的躺在地上。
掀開衣服,他因為瘦而凸起脊背上,全是刺眼的青紫腳印子。
趙哥兒瘋了一樣,提了柴刀沖到堂屋去,說要跟馬家人同歸于盡。
馬家三個壯漢,他就算扛着柴刀也沒用,被打了一頓,馬家人威脅他說,他下次再敢這樣,就把他和他兒子賣到青樓去。
這年頭,小哥兒和男子外貌上并沒有任何區別,多的是龍陽之好的人。
馬家有他的賣身契,可以随意發賣他,兒子也還小,趙哥兒不敢賭。
乖仔知道趙哥兒因為自己被馬家人打了一頓,之後再被打,他也不會和趙哥兒說,只是抹了眼淚,裝沒事人一樣,跑出去找趙哥兒。
因為被打過,所以知道,被打時,那種痛會遍布全身,能讓人呼吸不上來,能讓人短暫性的癱瘓,能要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