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長鬼影（3）
秋季也算多雨。
桑伊剛到家，早上還晴朗的天氣一下子就陰沉了下來。
他放下包關門上樓。
果然沒多久外面就下起雨來。
桑伊看了一眼窗外的森林，濃霧很快就起來了，整片森林都被濃霧包裹，如果不是那些傳說，桑伊還能想到神話故事中的仙境。
但是一想到那些古怪的傳言，他只能想到妖怪。
嗯？等等。
桑伊的視線落在某處。
他好像看見了斯蘭德。
對方在大雨中擡起頭來，那張可笑的面具被雨打濕，上面畫的五官也被雨水沖刷，只留下一雙黑黝黝的眼睛，看起來有些恐怖。
但是……
桑伊轉身下樓。
他打開門叫道，“斯蘭德先生！”
斯蘭德轉過身來。
桑伊沖斯蘭德招了招手，“外面雨好大，你要進來嗎？”
斯蘭德望向桑伊的手，慢慢地走過來。
“斯蘭德先生。”桑伊取來毛巾，“要擦一下嗎？”
斯蘭德低頭看着桑伊，他伸出了垂着的手，将毛巾取了過來。
“面具……”桑伊試探性地問，“要取一下嗎？”
斯蘭德後退一步，他的意思很明顯，他很抗拒取下這個面具。
桑伊心裏大概明白，斯蘭德或許長相醜陋被人嫌棄過，所以才不願意摘下面具。
一個不怎麽會說話，長相醜陋，整日戴着一副詭異可笑面具的人會被人怎麽對待，桑伊甚至不需要過多地去想。
他每次遇見斯蘭德的時候，斯蘭德都在外面，不管早晚，或者是現在這樣下着大雨的時候……
或許斯蘭德的家人也不喜歡他，把他趕了出來。
又或者，斯蘭德根本沒有家人，在小鎮游蕩着流浪着。
想到這裏，桑伊微微抿了抿唇，他問，“斯蘭德先生，你吃午飯了嗎？”
斯蘭德沉默地把毛巾握緊，他在這上面聞到了桑伊的味道。
香甜的……
桑伊無法探知斯蘭德是不是吃了午飯，他取來了面包，斯蘭德沒有接。
桑伊又問，“需要換衣服嗎？不過我的衣服對你來說可能有點小……”
斯蘭德摸了摸自己的西服，他這次做了新的動作，他搖頭了。
“你的家人呢？這麽大的雨都在外面晃蕩，不回家嗎？”
斯蘭德把毛巾放下了，他還是搖頭。
沒有家人還是沒有家呢？
桑伊思忖着，或許都沒有，否則他怎麽總是在外面遇到斯蘭德呢？
是一個流浪漢嗎？
但是似乎也不太像。
除了今天下雨，斯蘭德的衣服濕漉漉的看起來有些狼狽，早上和昨天傍晚的時候看起來都幹淨整潔，絕對不像是流浪漢。
所以也許只是單純的不想回家？
桑伊想了想說，“我覺得你還是應該換一下衣服，或許還得洗個澡避免感冒，面具的話……”
桑伊不由得看了一眼那張越來越滑稽的面具，他說，“洗澡的時候摘了也不會有人看見的，你不需要擔心什麽。”
“如果你要洗澡的話，我可以給你我的睡衣，那是我最大的衣服了……”桑伊摸了摸耳朵，“不過你可能穿起來……也有點局促吧。”
桑伊的睡衣……
斯蘭德輕輕地點了點頭。
見斯蘭德要洗澡，桑伊把斯蘭德帶到浴室。
他含笑道，“我給你取衣服來，你可以稍微等我一下。”
修長的手變成了觸手，然後纏到了開關上面，他稍稍用了力，把手脫落出來。
水一下子噴灑出來。
斯蘭德呆了呆，他似乎沒想到看起來這麽堅硬的東西居然這麽脆弱。
他是不是幹壞事了？
他手忙腳亂地去堵噴水的口。
不能讓桑伊發現他幹壞事。
“斯蘭德先生，衣服我取來了……”桑伊的話戛然而止，他眨了眨眼，“這是，壞掉了嗎？”
被發現了。
斯蘭德沮喪極了。
他把事情搞砸了，這是桑伊第一次邀請他回來。
桑伊輕易地感受到面前身材高大的男人沮喪的氣息。
桑伊立刻明白發生了什麽事情，看來這個把手是被斯蘭德掰壞的。
力道可真大，不過相比力道還是……桑伊腦子裏閃過這麽一句話後，他撿起開關把手說，“斯蘭德先生，你別堵了，我看看能不能叫人來修一下。”
修？
斯蘭德的手動了動。
他從桑伊的手裏把把手取過來，意思很明顯，他要自己修。
桑伊見此，不再打擾斯蘭德。
他覺得讓斯蘭德自己試試好了，否則說不定這個男人會感到愧疚也說不定……畢竟，現在的氣息已經很微妙了。
西裝已經徹底的濕了。
斯蘭德最終還是把開關上好了。
或許是當老師讓他下意識地冒出一句，“很棒。”
說完他就沉默住了。
他在說什麽啊？斯蘭德先生是客人，不是他的學生。
但是斯蘭德毫不在意，甚至還高興起來。
他把睡衣拿着去洗了澡。
桑伊在外面打開電腦。
不知道為什麽，這兩天無論是手機還是電腦都在給他推送一些奇怪的消息。
“關于Slender man，你一定要知道的十件事。”
“那個喜歡抓走小孩的Slender man出沒地點。”
“Slender man的真實面目曝光。”
鼠标動了動，桑伊最終按了一下鍵。
那是一張黑白老照片，不知道拍攝于什麽年代，照片的背景像是在一片廢墟中。
男人抱着小孩，更遠的地方有一個極其瘦高的身影。
看不清具體模樣，隐隐約約地只能看到黑西裝和腦袋上的雪白。
這就是Slender man。
Slender man？
桑伊心底露出一絲微妙的異樣感，但是很快那絲感覺消失了。
浴室的門打開，斯蘭德出來了。
穿着桑伊睡衣的斯蘭德露出一大截手腕和腳腕，看起來果然無比的局促。
對于斯蘭德來說，即便是桑伊最大的衣服，他穿着依舊很小。
就算是把自己的身高壓縮成相對來說的高度，也依舊很高。
但是不能再壓縮了，突然矮一截，桑伊肯定會懷疑的。
桑伊把電腦合上，他站起來說道，“斯蘭德先生，看起來果然不合身。”
斯蘭德手指捋了捋身上的衣角，又扯了扯衣服。
只聽“撕拉”一聲，睡衣被輕易地扯壞。
桑伊：“……”
力道真的挺大的。
斯蘭德卻捏着被扯下來的那一截布料發呆，他明明只是想把衣服往下面輕輕地拉一下而已……
“沒關系的。”桑伊揉了揉腦袋說，“斯蘭德先生，你不用放在心上。”
“或許這意味着我該買新衣服了。”
斯蘭德沒有任何回答，明明桑伊邀請他進來，但是他卻總是把事情幹壞。
也許是因為他本來就更适合做壞事，不能假裝自己是個好鬼影。
但是桑伊很害怕真正的瘦長鬼影，他不能讓桑伊害怕，他不能在桑伊面前露出自己真正的模樣。
他和正常人不一樣，他不是人，桑伊或許會對Slender man感到惡心和厭惡。
本來就存在的自卑在這一刻變得格外明顯。
他忽然抓起自己的西裝，轉身打開門沖進了雨幕之中。
桑伊站在門口，着急叫道，“斯蘭德先生！”
那個身影頭也不回地沖進了森林裏。
桑伊微微張嘴，他的聲音此刻斯蘭德肯定聽不見了。
他輕輕地嘆了口氣說，“真是，把人叫進來，結果又把人氣走了……可是我沒有怪他啊？他為什麽這麽激動的離開了。”
算了，已經快天黑了，這會兒如果追出去找不到人，自己也不一定找得到回來的路。
至少斯蘭德就住在這裏，他應該找得到住的地方的，自己不需要太過擔憂，畢竟以前斯蘭德肯定也是這樣過來的。
桑伊這樣想着，他關上門回到了房間。
但是不管怎麽說，桑伊還是覺得心頭有些煩躁。
他總覺得是他說了那句話斯蘭德才走的。
“算了，別想了。”桑伊把腦袋捂住，“沒什麽可想的。”
他重新打開了電腦。
不知道過了多久，一陣急促地敲門聲響起。
桑伊從電腦屏幕上移開視線。
果然有人敲門。
桑伊合上電腦下樓去開門。
站在門外的居然是斯蘭德，他那張可笑的面具上被重新畫了五官，然後指了指衣服。
桑伊一愣，他發現睡衣被扯壞的地方已經又被縫好了，甚至看不出多少被扯壞過的樣子。
“你……”桑伊啞然，“你出去就只是為了把衣服縫好嗎？”
斯蘭德點了點頭。
“我都說了沒關系的啦。”桑伊讓開身讓斯蘭德進來，“外面這麽大的雨，一件衣服而已，淋濕感冒的話反而得不償失。”
斯蘭德看起來像是犯了錯的小學生一樣，高大的身軀微微地彎着腰，看起來有些不知所措的模樣。
斯蘭德的內心看起來有些敏感，桑伊稍微地反思了一下自己說話時的語氣。
他又盯着斯蘭德縫好的衣服誇獎，“不過斯蘭德先生你縫得真不錯，好像什麽都會做的樣子。”
斯蘭德依舊沒有說話，但是桑伊卻感受到了他身上傳過來的愉悅氣息。
桑伊心底暗暗地想，看起來斯蘭德也只是一個缺愛缺誇獎的人，他的猜測很有可能是對的。
……當然也不一定，如果不是的話，不是的話就當他自作多情了。
桑伊這樣想着，他說，“不過斯蘭德先生看起來你可能要重新去洗一個澡了，或者換一件衣服。”
斯蘭德指了指衣服。
“換衣服嗎？”桑伊微微一笑，“我明白了。”
斯蘭德站在原地等着桑伊回來。
他摸了摸臉上的面具，面具的臉還沒有完成，如果完成就好了，他就能讓桑伊看見他了。
桑伊把衣服和毛巾遞給斯蘭德後又問，“斯蘭德先生，你家住在哪裏？”
斯蘭德身上一直保持着的愉悅氣息一收，他指了指外面的林子。
“你住在森林裏？”桑伊問。
森林距離小鎮并不遠，斯蘭德住在那裏也不算奇怪，如果被排斥之後住那裏的話，更合理了。
遠離人群一個人住着，畢竟除了在學校門口的時候，他好像也沒有在小鎮上遇到過斯蘭的，都是在路口和來到他家這條白茫茫的路上。
斯蘭德慢慢地點了點頭。
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看起來像是今年最後的一場大雨。
桑伊突然想起來。
他說，“斯蘭德先生，這麽大的雨不好回家了吧？”
斯蘭德一頓，他擡起頭來。
“剛剛你走之後，我還以為你生氣，不會再來了。”桑伊摸了摸耳朵笑起來，“看起來你今天晚上可能要在我家住一晚。”
斯蘭德完全可以不在桑伊家住的，他本來就在外面四處游蕩，而今天下着雨，其實更适合誘騙一個人進入森林感受對方的恐懼。
但是現在的斯蘭德卻又覺得，相比起騙某個人進入森林感受對方的恐懼，或許現在和桑伊待在一塊兒會更讓他覺得開心。
所以這個提議太誘人了。
他指了指廚房。
“你餓了嗎？”桑伊問着揉了揉腦袋，“但是我家裏好像沒有什麽菜之類，嗯，吃的就是剛剛我給你的那些面包。”
“雖然今天在學校的時候邀請了你明天來我家做客，但是我當時想的是明天早上再去買菜。”
“面包，斯蘭德先生吃嗎？”桑伊又問。
斯蘭德不吃。
這樣來回折騰一段時間後，時間已經很晚了。
“斯蘭德先生，我帶你去客房吧，好好休息一晚上。”桑伊說，“如果不介意的話，明天早上一起去買菜吧。”
斯蘭德跟在桑伊身後，垂在身側的手蠢蠢欲動，在變成觸手的邊緣來回試探。
“到了。”
桑伊在一個房間前停下，他打開門回頭看斯蘭德，“就是這裏。”
這是斯蘭德第一次進入屬于人類的房間。
房間裏面沒有任何桑伊的信息，這意味着桑伊從來沒有進來過這個房間。
斯蘭德回頭去面對着桑伊。
桑伊微微一笑，“好好休息，我也走了。”
桑伊關上了房門。
斯蘭德呆呆地面對着緊閉的房門，桑伊走了。
斯蘭德走過去摸了摸床，這是他第一次觸碰人類的床，柔軟得不可思議。
他試探性地躺了上去。
吃完晚餐的詹姆斯把照相機取出來。
他美滋滋地準備看自己拍的桑伊的照片，但是翻出來後他卻愣在原地。
他發現在照片上，被鏡頭捕捉到的，人類肉眼看不見的生物。
一身黑色西裝白襯衫黑領帶的‘男人’，不，這根本不是人。
那張戴在臉上的詭異面具……
這是什麽東西？
當時桑老師旁邊有這個東西嗎？
這個東西是怎麽出現的？他的照相機出現問題了？又或者……
詹姆斯不自覺打了個寒戰，他把照相機丢到一邊喃喃，“這個看起來就像是傳說中的Slender man，絕不……絕不能讓這個東西跟在桑伊老師身邊，我一定要拯救老師。”
但是現在已經很晚了，而詹姆斯并不知道桑伊住在哪裏。
等明天或者……再次上學的時候。
整棟屋子都靜悄悄的。
斯蘭德從床上坐起來。
他的身材變得高大無比，在這個房間裏不得不把自己的腦袋徹底地彎下來。
他離開了房間，來到了桑伊的房門口。
他的手變成了透明的觸手，然後從房間的縫隙下面鑽進去拉長，觸手握住了門把手，将房間的門打開。
姿勢古怪的瘦長鬼影沒能控制住自己，來到了桑伊的房間。
他是被桑伊邀請進來的。
他在桑伊的床前停下來。
透明的觸手輕輕地觸碰到了桑伊的臉，溫熱的溫度讓觸手顫抖了起來。
他又一次碰到了桑伊……
桑伊。
不知道是不是身邊的氣息影響到了桑伊，他微微蹙眉，然後翻了個身。
瘦長鬼影一動不動，他取下了那張可笑的面具。
只有眼睛，眼睛長出來了。
他還得把嘴巴也捏出來。
那幅畫被他取出來，他把畫又一次貼到了臉上。
畫上的嘴巴消失了。
瘦長鬼影的臉上出現了一小條縫隙，慢慢地開始成長。
他重新把面具戴上，捏着畫離開了桑伊的房間。
他回到了桑伊給他準備的客房。
客房裏的衛生間裏也是有鏡子的。
瘦長鬼影站到鏡子面前。
他看着鏡子裏的自己。
已經是桑伊畫上的模樣了。
深邃藍色的眼睛，高挺的鼻梁，還有鋒利筆直的嘴唇，下颚……
還有頭發。
哪裏不太對勁……
哦眼睛，桑伊的眼睛水靈靈的，其他人的眼睛也看起來很有神。
但是這雙眼睛沒有，這雙眼睛好像盲人一樣，所以還差一點。
他張了張嘴，從喉嚨裏發出聲音來。
他說，“桑伊。”
他歡喜起來，那張面無表情的臉也動了動。
那張空白的紙被他塞進了嘴裏。
桑伊的味道，桑伊的紙……要吃掉。
桑伊睜開眼。
這一夜好眠。
他坐起來伸了個懶腰才下床。
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八點半了。
桑伊洗漱完才到隔壁房間輕輕地敲了敲門。
很快房間的門被打開。
“斯蘭德先生，早安，沒有打擾你睡覺吧？”
斯蘭德搖了搖頭。
那張滑稽可笑的面具似乎變了些模樣，桑伊奇怪地想，難道是昨天晚上又重新畫過五官了嗎？
他說，“斯蘭德先生，要出門了嗎？”
斯蘭德點了點頭。
“不過。”桑伊盯着面具看了一眼又收回視線來，“這樣出去的話可能會讓人覺得奇怪……不介意的話，我為你重新畫一下面具可以嗎？如果你擔心我看到你的臉，你可以背對着我，然後把面具遞給我。”
頓了頓，桑伊說，“我沒有嫌棄你的意思，我只是覺得——”
面前的斯蘭德沒有多說話，他平靜地把面具取了下來。
那張臉沒有任何遮擋的，暴露在桑伊的面前。
看着這張過分英俊的臉，桑伊緩緩地睜大了眼。
瘦長鬼影：（老婆會高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