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出乎意料的坦诚,三言两语就把自己交代了个清楚,做事随心所欲,又惯会撒娇卖乖。无父无母,只和年过半百阿婆在少人的山中度日,几乎不会离开山,对各种毒有着超乎常人的了解,还提起了“蛊”这个字眼,不过并没有细说,而是意识到讲了不该说的捂住了嘴巴,看江鹤川的眼色。
见江鹤川并没有要追问的意思,悄悄松了口气。
“你阿婆会担心你。”
陆柚当然知道,他一开始是打算等阿婆气消了再回去的,没打算在外待太久,可偏偏出现了个江鹤川,“我会给阿婆写信。”阿婆很忙,并不是一直待在山里,经常有十天半个月不在,这个时候就会通过书信与待在山中的陆柚联系。不过书信是到不了山里的,要到远处的驿站。
阴沉封闭的皇宫中多了个漂亮的小公子,小公子鲜活讨喜,如同在春日中第一朵盛开的花,就是不太懂规矩,和太子殿下讲话都是“你啊我啊”的。
好在太子殿下对小公子也是喜欢得紧了,没有将那些无礼放在心上。宫里的老嬷嬷提议找个人教小公子规矩,太子殿下直接给拒了,说他会教。
可让小公子和太子殿下学规矩,那哪里还算得上是在学规矩呢?
有宫女看到太子殿下教小公子学起坐站立,小公子一开始觉得新奇有趣还算配合,没过一会儿就觉得烦了,整个人没骨头似的窝到太子怀中,一口一个殿下地喊着,说他喜欢这样坐不行吗?后面小宫女脸皮薄,不好意思继续看下去,端着茶水就走了。
之后再有人同太子殿下提小公子学规矩这回事,殿下说规矩是人定的。这意思便是他就是规矩,他觉得小公子有规矩,那便是有了。
这居然是从太子殿下口中说出来的话,谁能相信?
色令智昏。
这是大忌。
刚有人生出谏言的心思,太子殿下便说小公子在庙会救他一命,一下子堵住了悠悠之口。
“陆公子,奴婢不敢议论主子。”小宫女一下子跪倒在地,好像陆柚不是问了一个问题,而是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
陆柚没想到小宫女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吓了一跳,“你快起来,我就随便问问,你不想答就不答是了。”江鹤川是个大忙人,没有个空闲的时候,奏折批起来没完没了,今日又去地牢审人……他本想跟着去的,但江鹤川说那里没什么意思,拒绝了。
一人留在东宫的陆柚觉得无趣,就随口问起江鹤川的往事。
“公子若真想知道,倒不如直接问问太子殿下。”
“知道了知道了。”陆柚把小姑娘扶起来,“这不是他不在嘛。”
宫女起身,并未作声。不在,可不仅是皇宫内,就连整个朝廷的人都清楚太子殿下的“眼睛”无处不在。听说有个三品大臣吃酒后脑袋不清楚,失言说了两句太子的不是,第二天醒来便没了舌头。
“别不高兴了,我给你看点好玩的。”陆柚看不惯小姑娘板着个脸,小小年纪苦大仇深,随手揪了两支花拧出来个小兔子,塞到宫女手里,“我还会做别的。”
不一会儿,整个东宫的小宫女手里都有了个花草拧出来的小玩意,兔子、小狗或者是小人。他确实太无聊了,感觉皇宫还不如山里有趣,更比不上之前跟镖局一起行路的时候。
江鹤川回来,先看到的是他变得乱糟糟的院子,刚抬眼,听到声响的陆柚从后院过来。
“给!”将一顶花环扣在了他的头上。
江鹤川抬手摸摸那花环。
“你戴起来真好看,殿下。”陆柚总是被提醒称呼,一来二去也记住了,但说话时总忘记,就养成了在最后补充的坏毛病。
所幸江鹤川并不在意这点细节,他在想怎么才能把这花环给一直保存下去,“我很喜欢。”这话才刚说完,他就看到院内宫女人手一份的小玩意,凤眸微眯,到底还是没说什么。不是他独一份的。
“花环是只有我一个人有吗?”
陆柚重重点头,“做花环很麻烦的。”
江鹤川觉得那还好,肯为他费心。
陆柚抓着江鹤川的袖子,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我太无聊了,皇宫怎么会这么无聊?你一直都待在这么无趣的地方吗?”
皇宫无趣吗?对于江鹤川而言,偌大的皇城只有一个“冷”字,风冷心冷,阴奉阳违,捧高踩低,想要在皇宫里活下去,下人要将脑袋拴在裤腰带上,主子要削尖了脑袋往上爬,争荣宠。“明日带你出宫去。”陆柚是个喜闹的性子,总归是闲不住的。
听了这话,陆柚立刻欢天喜地,“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殿下。”
江鹤川的身体被陆柚调养着,颜色浅淡的唇都变得红润了些,只是每日的汤药还是少不了。
陆柚往他嘴巴里塞蜜饯,又问:“你知道自己的毛病是怎么一回事吗?”
江鹤川知道,“我娘中毒,生我时血崩而亡。”当初下手的人已经付出代价,可已经死去的人不可能再回来,“他们说她是个很好的主子,把自己的钱拿出来给宫人置办冬装。”生的貌美,性子温吞如水,注定在吃人的皇宫里活不下去。
“哦。”陆柚不太会安慰人,“我娘也是,生我的时候死的。我爹跟着一起。”听阿婆说,被下了情蛊的人就是这样,会跟着殉情,活不下去。阿婆说他娘糊涂,他爹可怜,陆柚不能重蹈覆辙。
陆柚当然不会重蹈覆辙,至少他觉得江鹤川被他看上并不可怜,毕竟江鹤川没有他,绝对活不过明年冬天。
陆柚又往江鹤川嘴巴里塞了一块蜜饯,自顾自地嘀咕,“阿婆还没有给我回信。”算起来时间也差不多了,他有些着急。
阿婆不会真生气了吧?
太子殿下身侧多了个容貌姣好的少年,除去姓名,其他一概不知也查不出来。有些心思活络的自认知道了江鹤川的偏好,明目张胆的挑选貌美的少年,再装扮成太监往宫里送。直接送进东宫是不敢的,只能迂回着来。
结果刚送进去一天,便都被遣出来了。据说是那个陆公子吃味,给太子殿下吹了耳旁风。
只有东宫的宫女太监才知道真相。陆公子在皇宫里逛了一圈,跟太子殿下说皇宫真好,问他哪里好,他说美人多……殿下又问他为何喜欢自己,公子答因为殿下是最好看的那一个。
当时太子殿下脸都黑了,他们当奴才的也吓得不行,谁不知道当初二皇子讽刺过殿下的好皮相?结果殿下没对小公子发脾气,只沉默了一会儿,说若是有长得更好看的怎么办?
这回小公子答的还算像样子,说有也和他没干系,他现在是有家室的人。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话。
殿下当时是被哄开心了,背后直接把那天出现过的宫人全都送了出去。
小公子出现后,他们殿下多了点人味儿,和之前不一样了。之前殿下总是面无表情,垂着眼,谁也看不出他在想什么,若是无事,能坐在那里一天不动,现在不一样了,忙得很,又因为带着个小公子,需要顾及的地方多了些。
但,有了弱点,对殿下而言是件危险的事。
“什么?殿下和陆公子出宫遇刺了?”
“是,有一伙歹人,想要趁太子殿下不备,掳走陆公子。”
“然后呢?”
“然后那些人就被陆公子给处理了。”
“被谁给处理了?”小宫女怀疑自己听错了。
小太监重複一遍:“陆公子。”
陆公子身手了得,处理那些人洒洒水那样简单,自己一根汗毛都没伤到。但就算这样,那些对陆公子动手的人也还是惹恼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震怒,之前行事还顾及着最后那一层皇家颜面,现在动手完全冲着斩草除根去的。
“我给你在宫里找些乐子。”
陆柚完全没有受到任何惊吓,比起那些刺客,他觉得还不如当初路上遇到的土匪马贼有趣一些,至少还会放狠话,而不是发现自己打不过后立刻自杀,“江鹤川。”
江鹤川被喊了名字,“嗯”了一声。
陆柚继续道:“你好像我阿婆。”一样胆子小。
江鹤川:“……”他太唠叨了吗?“明日我会安排戏班子进宫给你唱曲。”
“好。”陆柚打了个哈欠,拍拍江鹤川的胳膊,“我会保护你的,不要害怕。”
江鹤川跟着一起躺下,亲亲他的嘴巴。最近下面的人送了一些投其所好的东西,各种润滑的药膏,或是玉石做出的珠子。江鹤川不是三岁的奶娃娃,自然知道该用在哪儿,又怎么用,可要他开口,却又不知道该怎么提,只好干脆行动暗示。
陆柚忙活一天,是真有点困了,感觉旁边的江鹤川对他亲亲个没完,伸手挡住了那作乱的嘴,“别闹了。”
被少年拖着嗓音教训了,江鹤川:“……”他现在怀疑陆柚不懂欢好之事,就只会个亲嘴。
本来应该有老嬷嬷教的,但大家都觉得陆柚超会,一下子就把江鹤川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