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对视的一瞬间,时南絮就意识到眼前的玄尘绝对不正常。
心念一动,时南絮看到手中陡然出现的银色长剑愣了片刻。
这很显然不是自己的识海,为何还会听从她心中所想凝结出她想要的东西?
伴随着玄尘眼眸中佛相的变化,灵台菩提境中的场景也扭曲着变幻。
扑鼻而来的血腥味,让时南絮险些喘不过气来。
察觉到袭向自己的风,时南絮握紧了手中的银剑,往后闪身与对座的玄尘拉开了一段距离。
抬眸看清眼前景致之后,时南絮秀气的眉一下子就皱紧了。
此时的灵境称为尸山血海也不为过。
原本静谧的紫竹林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黑雾纠结的荒芜山崖,山崖上的青石几乎□□涸的血迹染成了黑色。
但菩提树还在,可远远看着,虬结缠绕的树枝不像是原本的菩提树了,倒更像是张牙舞爪的魔物。
自山崖下的深渊中传出幽幽的钟鼓梵音,鼓点越来越急促,带着时南絮的心脏仿佛都在跟随着这鼓点不住跳动。
诡异的梵音中,似是夹杂着女子悠长的吟唱。
这吟唱悠远清澈,却带着无尽的哀切。
不像是在唱诵佛音,更像是在唱诵神佛的陨灭。
这声线莫名的有些熟悉,可时南絮一时间却想不起来这声音是谁的。
时南絮握着手中的长剑,警惕着四周。
玄尘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
这位名为玄尘的佛者究竟是经历过什么,才会有如此可怕的心魔?
明明从方才的接触来看,这位前辈性情是悲悯温和的,那双碧绿色的眼眸在看人的时候,就像是柔和的湖水一般,抚平人心间的躁动不安。
身后突然攀附上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一寸寸盘桓而上。
是一种让人清晰地意识到自己根本反抗不了的危机感。
时南絮握剑的手僵住了,连呼吸都下意识地放缓了。
身着青衣的少女缓缓回首,在看清眼前之物时,瞳孔急剧收缩成了一个墨点。
眼前之景,与方才她在玄尘眼眸中见到的分毫不差。
黑金佛光笼罩着,从深渊中缓缓升起的魔佛。
佛的双眼被黑铜头冠所覆,令人看不清这佛的双眼,手捧青莲,可这青莲的脉络却渗着墨色。
头冠不知为何往上扬了些许。
于是,时南絮终于能够看清头冠下佛的眉眼。
依旧是慈悲相,可眉眼低垂,不看世人。
在时南絮看祂的时候,佛缓缓睁开了双眼。
墨绿玉石嵌造而成的眼眸倒映出山崖上站着的纤瘦少女身影。
对视的这一瞬,时南絮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锁在了原地,令她感到头皮发麻。
佛光扭曲了两下后,倏然消失。
与此同时,一阵带着檀香的风袭向了自己的面门,带着点腥甜的血气。
根本躲不开的时南絮被直接按在了明镜之上。
缠绕而上的莲茎圈住了时南絮纤细的手腕。
微凉的发丝扫过时南絮的唇角,她嗅到了点带着血腥味的檀香气。
显露嗔怒之相的佛垂首看着自己的信徒,抑或是祭品。
时南絮在祂眼中看到了自己苍白的脸色,和祂眸中幽深如海的食欲。
“佛子”
时南絮才刚开口试图唤醒玄尘,眉心忽而传来点凉意。
恍惚间几乎让时南絮以为是菩萨手中柳枝洒下的甘露。
是玄尘的指尖,划过了她的眉眼,最后停驻在了那皎洁如玉的颈侧。
而后,在时南絮恍惚的目光中,玄尘垂首衔住了那翕合的红唇,纤长宽厚的长舌卷挟住了藏于雪白贝齿间的舌,极尽掠夺甘霖。
牵出的银色丝线就像是佛者信徒脆弱的生命。
她连合唇的动作都难以做到,这被掠夺的感觉让时南絮生出一种,眼前这尊魔佛,想要将自己吞吃殆尽的恐怖之感。
苍绿色的莲茎如长蛇一般缠绕住了瑟缩试图躲开的青莲,剥去层层青色莲瓣阻碍,如佛愿地寻到了皎白还带着池中雨露的莲子。
耳畔响起了熟悉的梵音,在诱惑着信徒坠入死亡的寂静深渊。
唇齿间漫开的腥甜血味,那是玄尘的长舌被她牙齿咬破溢出的血。
这让时南絮从魔佛的蛊惑中找回几分清明,被茎条束缚住的手腕艰难地抬起,毫不犹豫地将泛着寒气的银剑送入了玄尘的胸口。
因为她挣扎的动作,佛者银色的禅衣微敞,显露出了有力的胸膛。
剑入心口,在祂的胸前溅开殷红的血,妖艳灼目。
还沾着血的长剑被四处而来的莲茎裹挟住不知往何处一扔,银剑转瞬间就没了踪影。
时南絮看着那一闪而过的银光,生出了点绝望的感觉。
再跑不了,她只怕是当真要死在这灵台菩提境中了。
眼前微晃,时南絮发现自己落入了个湿润温热的怀抱中,那是魔佛的鲜血浸染出来的温度。
青黑色的莲台徐徐绽放开。
空气中弥漫着莲花檀香的清气。
如果没有那浓郁的血腥气,倒真有几分佛境须弥的意味。
意识恍惚的时南絮感觉自己的腰被紧紧地箍住了,脑袋靠在了玄尘流淌着鲜血的心口处,能够听到他心脏的跳动。
一下又一下,宛如方才听到的鼓点。
时南絮莫名感觉,这稳坐莲台的方式有些熟悉,她几乎整个人就正巧坐在魔佛之上。
而魔佛,就坐于莲台上。
手腕被苍绿的莲茎束缚捆在了腰后,时南絮不受控制地往前挺直了腰,才不至于那么难受。
时南絮睁开湿润的眼睫,雾气氤氲的眸子看向了玄尘。
朦胧的视线中,时南絮看到魔佛垂首。
纯白无暇的雪被苍绿的茎条锁住,恰似绿色粽叶裹挟的米粽。白粽上点缀的殷红相思豆被邪神魔佛衔夺,广长舌相显露,几乎想要将其整个吞了。
时南絮放弃了挣扎,准备等死了。
长剑不见了,这灵台菩提境是属于玄尘的。
她能做的大概就只有等待神识被吃掉。
在被莲条和佛印透过之际,时南絮含着泪的眼眸有些涣散。
灵海中的青莲晃了晃,清正之气磅礴涌现,径直地炸进了玄尘的识海中。
慈悲柔和的佛子,墨绿色的眼眸终于寻回星点清明之色。
玄尘一垂眸,就看到了泪眼紧闭,眼尾洇开湿红的时南絮,也清晰地看到了她雪白的颈侧细细密密的朱砂记。
时南絮的唇角还带着点血迹,青莲台上尽是雪色的痕迹,蜿蜒而过。
皆为他所赐,这血也是他的,菩提树下的明镜清晰地倒映出他的肆意妄为。
灵台菩提境中的岁月流逝快,也不知他吞食了她多久。
但玄尘扫过自己空空如也的莲台,佛气消散一空。
见此,玄尘心下才定下些许。
至少即使处于嗔怒之相,他也下意识地运转了欢喜禅宗的功法,将佛气全数给了她。
玄尘揽着没了意识,浑身湿漉漉的时南絮,将人放在了菩提树下,用袖摆沾了菩提树叶上的甘霖,细细擦拭干净时南絮唇角的血迹。
确认她并没有受伤后,佛相恢复到柔和的玄尘静坐在时南絮身畔,定定地看着眼前簌簌凋落而下的菩提叶。
方才行动间,腰腹和胸口不断地渗出鲜血,他却毫无所觉一般,任由血液流淌而下,染红了自己的衣摆。
这是显露嗔怒之相的自己应得的。
静坐默念佛经良久,还残存着嗔怒相的佛印才彻底安静下去。
面露疲倦之色的玄尘缓缓抬手,揉了揉眉心。
方才神识相合之时,若是他未曾看错的话,时南絮识海经脉中的魔气还是那般浓郁,但有他佛气所镇压着,并未肆虐开。
若想要彻底引出这些魔息,得尽快将人带回佛音宫,由他坐镇佛音宫中的本体来亲手渡化。
山崖溶洞下的素衣佛者睁开了一双莲眼,复杂的目光落在了自己怀中尚还昏睡着的时南絮脸上。
她白皙如玉的额间还沁着汗。
玄尘抬手,仔细地拂去了她额间的汗。
托时南絮青莲的福,用于施展袖中须弥离开洛霓秘境的灵力已经足够了。
素来规矩严苛的佛音宫今日却难得沸腾了。
听闻一直在天宝殿中坐镇的玄尘佛子带回来一个浑身充斥着魔气的女弟子。
前些日子,佛子愿意切下元神化身护送宗内弟子前往洛霓秘境已是件罕见之事,如今还收了个女弟子,更是稀罕。
“你可曾见到了尊者今日带回来的姑娘?”负责洒扫观音殿的弟子忍不住与自己的伙伴讨论起这八卦来。
一旁专心致志地扫着殿前菩提叶的弟子,穿了一身灰色僧袍,闻言抬眸看了眼自己的伙伴。
圆溜溜的眸子转了转,本来还一本正经的他顿时笑道:“当然看见了。”
这话自然是勾起了这性格老实的弟子好奇心,他按捺不住地走进了几分。
两个光可鉴人的圆脑袋凑在了一起。
“师兄,你既然看见了,那姑娘是不是得生得跟九天玄女一般,才能让尊者走下莲台啊?”
灰袍弟子神秘兮兮地笑了笑,在他脑袋上敲了一下,“师弟你好奇也没用,因为师兄我根本看不透那姑娘的宝相。”
被敲头的弟子挠了挠自己的耳朵,“难不成真如尊者所言,那姑娘佛缘深厚,天生就修得观音千面相不成?”
灰袍弟子点了点头,“师弟所言没错。”
小弟子登时睁大了圆润的双眼,连扫帚掉在了地上都无暇顾及,“师兄这是真的啊?”
佛音宫中的大乘佛法素来是不避讳修士男女的。
在佛眼慈悲中看来,世人皆是一样的。
所以佛音宫出现女弟子也不是件罕见的事,毕竟现在佛音宫把持宗门内外事务的就是静亭师太。
灰袍弟子抄起扫帚,把掉在地上的扫把扔进了小弟子的怀中。
“自然是真的。”
岂止是真的,他看见尊者怀中姑娘时,看到的还是个面容温婉柔和的少女,但眉眼间却带了点清冷。
不过,肯定不是自己见过的修士。
他生性圆滑,经常被静亭师太派遣去旁的宗门,见过的弟子也不少。
但若要说令他印象最为深刻的,当属那长云剑宗孟章剑尊座下的首席大弟子。
青衣墨发,使得一手云鸿寒剑。
直至现在,观空还记得那云端之上的飘然剑影,和一点落在剑尖的梅上轻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