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自省
周虞淵覺得盛旸有些奇怪。
今天一上午, 盛旸打量了他好幾次。
那目光不再像瞪人的貓科動物,而是帶着某種探究,似是在默默觀察獵物。準确來說, 應該是在觀察他與其他人的相處。
雖然目光很隐秘, 次數也并不算多, 但他向來敏銳, 發現是很自然的事情。
其中有一次, 他故意回頭,直接逮了個正着。
不過, 他并無意要讓盛旸難看,見人瞪圓了眼略為尴尬模樣,也就當做沒發現,若無其事轉開了。
只是稍後,他準備去和盛旸交流一下,順便詢問感冒如何了的時候, 卻發現盛旸好像又是在故意避開他。
看着城門口花壇裏燦爛盛開的百日菊, 周虞淵微眯了眯眼。
盛旸的情緒變化, 其實不是今天才開始的。
到了中午,周虞淵沒繼續呆在片場, 坐車回了酒店。
劇組馬上要殺青了, 他要去處理一些收尾瑣事, 其中最主要的就是和財務一起簽字核銷報賬。
稍微了解點的都知道,影視劇組向來是回扣、貪污最嚴重的地方。
吃過午飯開始, 一直忙到傍晚六點左右才結束。
周虞淵送了財務出去, 讓酒店送了食物上來。
吃完還沒來得及休息一會, 周知遠就突然跑過來敲門喊人。
他在影視城混了兩個月,雖然不能出門亂逛, 但手卻也沒閑着,亂七八糟的東西買了一堆。
等到要回去時,眼看着幾大箱子都裝不下。
他一個人也完全搞不定,最後只能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拉周虞淵來跟他一起收拾。
然後,順便再送他下樓去機場。
周虞淵被煩的不行,到底還是沒殘忍丢下他,就當飯後消食了。
不過,他也不慣着人,親自動手是不可能的,只站一旁指揮收納。
同時,頗有興趣地拿起周知遠買的那些手辦賞看,手辦體積都不小,又一個個用盒子精致包裝,這些就占了行李的絕大部分空間。
原本,周知遠見周虞淵在看這些東西,還有些小心翼翼,膽戰心驚,生怕他哥借此教訓他。
比如‘這麽大的人了,還這麽玩物喪志,買這些幼稚沒用的東西?’
比如‘沒腦子的家夥,明知道住不久,偏偏還買這麽多不好運走打包的東西?’
但結果,從始至終。
他哥不僅一直沒罵人,甚至還耐心教他怎麽把東西安全整理打包,如何擺放能在運輸途中減少損毀風險等。
最後還找酒店借了個小拖車,跟他一起把幾個箱子和包裹全都一次性搬了上去,省得來回上下樓。
周知遠對此十分感動,第一次感受到了百分百的兄弟愛。
走廊的房門口,他雙臂大展開,只想跟哥哥來個熊抱:“哥,你沒有罵我,還這麽關愛我,你真好,我以前誤解你了。”
周虞淵一把拍開他的手,忍不住笑:“不至于啊,孩子長大了,經濟獨立了,買點自己喜歡的東西而已。”
周知遠更感動,簡直要眼淚汪汪:“哥,我愛死你了!”
“不必,實在不必想太多。”周虞淵受不了這笨蛋了,打斷他的幻想,直言道:“主要幫忙本可以收獲一份感激,非得找茬因為點小問題訓人,感激沒了,還得一份埋怨,這種虧本生意,本人不做罷了。”
聞言,周知遠卻沉默了片刻,方才認真道:“哥,難怪你感情路比我順,誰能跟你在一起,确實很幸福。”
周虞淵眯了眯眼,正要說什麽。
這時,周知遠突然朝他身後招了招手:“盛旸旸,你是特意回來送我的嗎?”
周虞淵微側身,就見盛旸正站在走廊不遠處看着他們。
周知遠為了不在機場被圍觀,特地買得大晚上九點左右的機票,這會兒七點多了,盛旸應該是剛從片場下工回來。
酒店淡黃的廊燈灑在他口罩外的半張臉上,愈發襯得眉眼精致。
他看過來的目光還是叫人有些在意,還是那種帶着淡淡觀察打量的眼神,跟上午在片場時一模一樣。
“盛旸。”周虞淵沒有點破,一如往常打了聲招呼。
“嗯。”
盛旸邁步走了過來,對他點了點頭,又對周知遠道:“要回去了?”
“對啊,我要回去開演唱會了,到時候送你票啊,那時你肯定也早就殺青回京了!”周知遠又恢複了以往活力,獨自回京的傷春悲秋氣息不知飛到哪個山旮旯裏去了。
盛旸點頭:“好。”
周知遠又看向周虞淵,十分嚣張道:“哥,你要是有時間的話,也一定要去看我的演唱會啊,不然我就當場哭給你看,讓我的粉絲都看着,然後他們肯定一起罵死你。”
“……”周虞淵是很服氣的,笑了笑點頭:“去,一定去,你都這麽期待、這麽愛我了,我不去對得起你一片真心嗎?”
“這才對。”周知遠仗着相近身高,擡手搭上他的肩膀:“不過,也不只我愛你,哥你這麽好,大家都愛你,就你們劇組裏那個小年輕李躍是吧,一眼看那麽傲慢一人,照樣被你治得服服帖帖。”
周虞淵神色淡淡,側眸看他:“這麽拍馬屁,感覺有陰謀啊。”
“哥,這可都是大實話,我對你明明一片赤忱啊。”周知遠差點跳起來,又氣呼呼看向盛旸道:“不信,你問盛旸,問他是不是深深地愛着你?”
好肉麻的話。
周虞淵搖頭,順着他的目光笑睨向盛旸。
不過,本只是玩笑的一句話,他卻發現盛旸表情有些不對,看着很是僵硬難言。
這歡樂的氣氛下,違和感實在有些強。
周虞淵微怔住。
偏偏此時,周知遠這人還像個傻子一樣,不停追着問道:“盛旸,你說是不是啊?”
周虞淵收斂笑意,嗓音微沉道:“你不是九點的飛機嗎?還在這開茶話會,不怕到時候晚點了,機場廣播直接叫你大名,引起圍觀。”
“呃……天!”
想想那個場景,周知遠立刻羞恥到腳趾摳地,大聲道:“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該去機場了,司機已經在下面等着了!”
旁邊的行李小推車堆得頗高。
周虞淵兩人又跟他一起走電梯把車推了下去,順手把幾個箱子搬進車後備箱裏擺好。
“走了,兄弟們再見啊!”
周知遠情緒頗為興奮,臨上車前,又千叮萬囑道:“對了,等劇殺青回京後,記得去找我玩啊,我一個人又不能出門玩很可憐的。”
“快走吧。”周虞淵趕人,順手把他的車門給帶上了。
目送車子消失在視線後,剩下的兩人轉身一齊往酒店裏走。
進了大堂,冷氣撲面而來,盛旸手捂着口罩,輕輕咳了一聲。
周虞淵瞥他:“真的感冒了?”
“受了點涼,吃了藥後,已經好了很多。”盛旸輕颔首,又道:“謝謝你讓程是金買的藥。”
周虞淵随意道:“動動嘴罷了,跑腿辛苦的是他。”
盛旸沉默一瞬,才擡眸看向他道:“周虞淵,你對每個人都那麽好嗎?”
“哎,盛旸同學,你怎麽也跟周知遠那家夥一樣來拍馬屁了?”周虞淵停下腳步,輕笑着挑了挑眉:“我怎麽不覺得有對誰特別好?”
盛旸眉眼彌漫霜意,心情一時更過于複雜,竟不知道該怎麽說下去。
周虞淵正對上他深邃難言的目光。
驟然一瞬間,似乎是有什麽東西在腦中炸開,眉頭不覺慢慢蹙了起來。
他向來對人的情緒和想法敏感。
加上盛旸最近這幾天裏,這好幾次的情緒波動緣由嗯……隐隐約約,他似乎反應過來什麽。
上樓電梯中,盛旸沒有再出聲。
周虞淵也沒有主動開口說話。
回到自己房間後,他首先進了衛生間洗手,剛剛搬東西時到底沾了些灰塵。
襯衣袖子輕輕卷了兩道,取下腕上手表擱置在臺面。
周虞淵按下水龍頭,一邊搓着泡沫,一邊看着鏡子裏的那個人,雙眸慢慢眯了起來。
這世上沒幾個人是真正優秀而不自知的,尤其是男人這種生物,大部分都是極其自大傲慢的。
哪怕是上一世,他還在上大學期間,那會還只是一個普通孤兒,什麽都沒有的時候,他也受到過不少追求,也和同院系一個頗為美麗優秀的同學交往過。
所以,他知道自己條件不差。
只是,盛旸……
他沒想過盛旸也會在其中。
或許是因為,盛旸是他欣喜選中的幼苗。
他天然對盛旸帶有好感,并且想精心照看他茁壯長大、頂天立地,所以,不自覺中便多傾斜了許許多多的陽光雨露。
仔細一想。
這些日子以來,盛旸确實在他這裏一直得到的都是頭一份待遇。
雖然,現在這一切想法都還只是他的猜測而已,沒有被說破和證實,但是這已經足夠。
他向來最讨厭麻煩,讨厭不受控的一切。
而感情,尤其是愛情,就是這世界上最不受控的東西。
更別說,他們兩人的身份和職業,天然就是麻煩本身。
之後幾天,再去片場的時候,周虞淵依然偶爾能感受到盛旸觀察的目光。
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
對此,周虞淵頗為慶幸劇組只有十天就要殺青了,也更感謝盛旸那冷靜自律的處事性格。
盛旸似乎是個掌控嚴密的機器。
下戲休息間隙,勉強讓自己放松一會;等到一上戲,他依然是場間表現最好的那個。
或許就是因為他這樣優秀可愛,才讓自己在相處過程中不由自主過了界,也由此才引發了盛旸的些許绮思。
說到底,是自己拐帶了原本純潔的小朋友。
周虞淵難得自省。
可真不是個好東西啊,你這個家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