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可愛
三人在桌旁坐下後。
傅其羽招呼開始上菜。
這種地方的服務員訓練有素, 再加上菜是早就準備好了的,片刻之間,桌上便玲珑滿目擺上了十幾道菜。
傅其羽十分客氣道:“陳總, 随便點了幾道菜, 不知道是否合您的胃口, 有什麽不周至的, 還要您多擔待。”
“哎呀, 這麽多菜,傅總太客氣了。”陳昌文搖頭, 又笑眯眯看向坐在隔壁的盛旸道:“而且,菜不菜的無所謂,咱們今天來主要是為了來交朋友聊天的嘛,搞得那麽隆重做什麽?小盛,你說我說得對不對?”
盛旸努力擠出個笑容,接話道:“陳總說得對, 大家能坐在一張桌子上就是有緣份。”
陳昌文笑着點點頭:“我說吧, 年輕人懂事得很, 小盛這樣的資質,又懂事, 我看啊, 遲早是要大紅的啊。”
傅其羽淡笑道:“那就要借陳總吉言了, 像您說得,今天咱們能有緣跟陳總坐一張桌子上, 我們盛旸可要趁機請陳總多多指教才是。”
陳昌文擺擺手:“我也就是在拍戲選人上有幾分經驗罷了, 小盛這麽懂事, 咱們随便聊幾句倒也沒什麽。”
說着,他看了盛旸一眼。
盛旸起身, 給自己和陳昌文都倒了杯酒:“陳總,是我的榮幸,我先敬您一杯,感謝您百忙之中抽空賞臉。”
“哎呀,我就說小盛懂事,早知道是小盛這樣的人在等着,我早就過來了。”陳總熱情地伸手去接酒,手臂動作頗大,幾乎差一絲就直接摸上盛旸的手背。
不管是這話,還是這動作,都有些直白了。
如果說,現在很多其他行業,是被資本家壓迫普通人的話。
那娛樂圈很多時候甚至不如,他們很多規矩似乎還處在封建時期。
裏面多得是人,只要有了點錢和地位,就葷素男女不忌。
他們并不是真的就多喜歡上床,不上床馬上就難受地要死。
他們純粹就是想通過這種手段,通過這種最原始的動物般的壓迫,讓那些外表光鮮亮麗的人群匍匐在自己身下,來展示自己了不得的地位。
盛旸對此只做不見,舉起酒杯淡淡道:“我幹了,陳總,您随意。”
陳總嘿嘿輕笑幾聲,接過杯子放在一邊,卻并沒有喝。
盛旸仰頭,直接一飲而盡。
“小盛是個痛快人啊。”陳昌文盯着他修長白皙的脖子笑道,随即,便直接伸手要拉上他的胳膊:“不過,不急着喝酒啊,咱們不是說了嗎,咱們主要是聊天的,坐近點好好說。”
盛旸放下酒杯,身體微側靈活地避開,坐回自己的位置:“陳總說得是,咱們繼續聊天。”
繼而連三落空,陳昌文眯了眯眼,似是不大高興了:“小盛還是放不開啊,說是來交朋友聊天的,卻還是生疏得很。”
“盛旸還年輕,沒見過世面。”傅其羽輕轉着餐桌上的圓盤,圓場道:“陳總,咱們邊吃邊聊天,您嘗嘗這道白玉蹄花,聽說是這裏的招牌,您點評點評。”
“看傅總說得這麽好,我倒有點想嘗嘗看。”陳昌文淡淡點頭笑,手上卻不動。
傅其羽自然是明白人,立刻拿起公勺,準備給他送到碗裏。
陳昌文笑了笑,突然道:“傅總就是客氣,只是,這今天做東的到底是傅總您,還是小盛啊?”
說着,手再次伸了出去,拍了拍盛旸的肩膀。
盛旸心裏想一巴掌抽死這個給臉不要臉的,但面上卻仍帶着笑意,立即站了起來,同時輕抖開了肩上的胳膊。
他拿着勺子給陳昌文慢慢舀了小半碗,放到桌邊:“陳總您嘗嘗。”
“這東西看着就太膩了,大晚上的哪裏吃得下?”陳文昌看他一眼,又瞥了眼碗裏的白玉蹄花,輕靠在椅子上道:“感覺有點惡心反胃啊?我看小盛這麽會照顧人,要不然看來給我按按頭開開胃,怎麽樣?”
盛旸垂了垂眸,沒說話。
傅其羽輕聲笑道:“陳總真是愛看玩笑,盛旸這五大三粗的年輕人手最重,這頭上哪裏能亂按,待會按出個好歹來,是我的錯,我再讓店裏重新上一道招牌菜。”
“免了。”陳昌文直接扔下了手裏的筷子,冷笑一聲:“我看傅總今天都沒什麽誠意啊,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這《梧桐樹下》可是大熱門IP,我這幾天也不知道見了多少年輕的演員了,個個都有流量、資質又好,關鍵是特別懂事,這點你們盛旸可就差遠了。”
“陳總這話嚴重了,我們盛旸向來懂事又敬業,今天可能是見到陳總太緊張了,沒見過什麽世面,您大人大量,別跟他一般見識。”傅其羽這樣處變不驚的人,也有點上火了,話幾乎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的。
老流氓,還真是不要臉了。
卻在這時,盛旸再度站起了身,伸手給自己倒了杯酒:“盛旸年輕不懂事,招待不周,我自罰三杯,還請陳總見諒。”
一杯飲盡,随後,他果真又給自己倒了一杯。
片刻之間,三杯白酒,一杯又一杯的,就這麽不帶停不帶猶豫的被他灌入了口中。
白瓷般的肌膚上,霎時升起了好看的粉紅色,如雪地玫瑰一般。
他站在桌旁,放下空置的酒杯,淡淡道:“陳總,我幹了。”
見狀,陳昌文眯了眯眼,原本上火的情緒,倒是開始平靜了下去。
這小藝人真是有點意思。
他微微一笑,正要重新開始話題。
卻在這時,包廂房門忽然響了響。
傅其羽立刻站起身,對着陳總微笑道:“陳總,之前不是跟您提過,我們周總也會抽空過來一趟?”
陳昌文立刻微微坐直了身子,面上微驚道:“周總?是你們天行周董家的大公子吧?那趕快請。”
門開,周虞淵走了進來。
一襲襯衣西褲,或許是剛下飛機,發絲微亂,添了幾分潇灑不羁。
盛旸擡頭,視線撞進他目光裏。
他隐約打量了盛旸一眼,又若無其事轉開。
目光轉向坐在桌旁的中年人,面上帶笑,嗓音溫和:“真不好意思,陳總,飛機晚點了一會,來晚了。”
陳昌文滿面笑容:“周總太客氣了,都是大忙人,正常正常。”
周虞淵走到桌旁,笑搖了搖頭:“陳總給面子,我也不能不懂事,按規矩,我這自罰一杯少不了。”說着,他眼神示意了一下盛旸。
盛旸立刻明白過來,徑直邁了幾大步,走到周虞淵身邊,為他斟了杯酒。
“陳總,我先幹為敬。”
周虞淵笑了笑,一只手捧起酒杯仰面灌下,另一只手則随意按在盛旸肩上,直接将他按坐下在了身旁位置上。
陳昌文目光閃了閃,輕輕道:“周總就是太客氣。”
周虞淵一口悶幹淨,便坐了下來。
“陳總,剛剛我們家盛旸還懂事吧?”
他懶笑着往後靠了靠,手臂則自然擱在隔壁盛旸身後的椅背上,似乎将人攬在了懷裏,這是很明顯的一個圈地動作。
盛旸垂着眸子,一動不動。
陳昌文見着這一幕,徹底明白了什麽。
他笑意不減:“原來小盛是周總的人,周總好眼光啊,周總調教出來的人自然是懂事的,我剛還在誇呢?”
周虞淵挑了挑眉:“是嗎?”
陳昌文笑:“我看我跟周總是很有緣分的,看人的眼光也一致。”
周虞淵笑:“那是陳總給我們盛旸面子。”
陳昌文點頭:“我剛剛還說,今天大家都是來交朋友的?現在看,小盛說不定就可以作為我們朋友間的紐帶啊?”
周虞淵看他一眼,語調淡地近似無:“陳總說得話,我怎麽有些聽不懂?”
陳昌文眨了眨眼:“周總也是個中好手,何必謙虛,大家一起分享這不更拉近幾分嗎啊,更刺激你說呢?”
盛旸猛地擡起了頭,目光似寒冰利箭。
陳昌文被他瞪得一愣,甚至不自覺往後縮了縮身體。
瞬時,又一股無法抑制的怒意湧上來。
不過就是個周虞淵養着的玩意,還真把自己當什麽東西了。
他忍不住,又欲要直接上手拉人。
只是,下一瞬。
那肥肥的手腕便被周虞淵一把抓住,嘴角勾了勾:“抱歉,我這人天生霸道,沒有與他人共享的愛好。”
然後微微用力,便直接連着人扔到了一旁。
陳昌文這種中年發福男,在他手下自然毫無反抗之力,直接撞回了椅子上,“嘩啦”連帶着隔壁椅子都倒了幾張。
整個人如同倒翻的□□一般。
另外三人靜靜看着這醜陋的一幕。
陳昌文憤怒地整張臉都紅,指着周虞淵,卻始終沒說出什麽來。
“看來,天行跟陳總沒有合作的緣分,走吧。”
周虞淵站起身,抽出一張面巾紙邊擦手,邊淡淡道。
……
出了包廂,三人都沒有說話。
周虞淵和盛旸分開,各自坐車回酒店。
洗完澡後,周虞淵穿着浴袍站在陽臺上。
或許是下午在飛機上睡了兩個小時,雖然已經過了十一點,他現在也并沒有什麽睡意。
“嗯?” 他突然眯了眯眼,确認自己沒看錯,下面似乎有火星。
一蹙眉,立刻轉身開門向外大步走去。
這家酒店的後面是一個小花園。
或許是為了配合影視城的風格,裏面的建築基本是全古風搭建,茅草亭子、木質棧道和長廊,花木扶疏,清幽動人。
周虞淵從電梯出來,大步疾走,到最後甚至小跑了起來。
剛在那木長廊上站定,卻發現那先前以為的火星苗移動了一下。
他眯了眯眼,往前走幾步。
憑着個子優勢,很輕易便看到在低矮的灌木從中間隐藏的人影。
因為幼年的記憶,盛旸極為讨厭抽煙。
但偏偏在思考事情或者心情不好的時候,聞着煙味卻又能讓他很快平靜下來,讓他明白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麽。
白色煙霧袅袅上升,香煙已經燃了大半,他卻始終沒有抽,只是捏在指尖,靜靜看着。
枝葉嘩啦,煙霧逆風吹過來,刺鼻味道襲入鼻尖。
“咳咳……”盛旸捂着嘴巴輕咳幾聲,按滅煙頭,抖了抖微發麻的雙腿,準備起身回房了。
這時,一道低沉嗓音從身後響起:“這麽晚,一個人呆在這?”
“啊……”盛旸還沒站穩的身體一軟,幾乎尖叫起來。
周虞淵被這反應驚了驚。
他立刻長臂一伸,将人扶抱住,又擡掌輕捂住他的嘴:“盛旸同學,是我……”
呼出的熱氣噴在敏感的脖頸上。
聽着熟悉的聲音,盛旸原本的驚恐情緒慢慢消退,心從嗓子眼落了下來。
然後,不可自抑的開始懊惱。
他膽子并不小,甚至可以說很大,從小就不怕黑也不怕鬼的。
但不知為何,卻一直下意識恐懼這種突然出現的動靜,每次随便一下都能将他吓得幾乎心髒停止。
周虞淵見他好了點,低聲哼笑道:“這麽晚,偷偷躲在這裏吓人,卻自己被吓到?”
“沒有。”盛旸面無表情,擡起手肘往後輕輕怼了一下,“這麽晚,你怎麽會下來,你不是九點就要休息了嗎?”
他想起那個惡意滿滿的微信頭像。
“哦,剛在樓上看着廊下有火光,以為誰丢了煙蒂忘滅,下來看一眼。”周虞淵趁勢放開人,随口回道。
“嗯?”盛旸擡起了手掌:“你急急忙忙特意跑下來,是為了這顆煙蒂?”
周虞淵輕笑了笑:“我看這裏全是花和樹,建築裝飾也基本都是木質,萬一有煙蒂忘滅的話,很容易引起火災。”
盛旸微仰起頭看身邊人。
他懶洋洋站在那裏笑,身上甚至還穿着浴袍,說出來的話卻正經到極。
月光皎潔,他高大身軀投下的陰影,幾乎将盛旸完全籠罩。
這情景,不由讓盛旸想起先前在飯局上時,周虞淵坐在他身旁,長臂搭在椅背,也幾乎将人籠罩。
然後,面色開始變得不自在起來。
之前在飯局上的時候,或許是各種意外太多,面對周虞淵時,還沒來得及覺得什麽。
但是現在,盛旸心情不免複雜起來。
不是委屈、感動什麽的……
對他這樣要強、愛面子的人來說,此時此刻,唯有深深的尴尬和羞恥。
太丢臉了。
居然會被潛規則,然後靠老板解救,然後老板還是周虞淵。
太丢臉了。
這樣尴尬的事,為什麽偏偏要發生在他身上。
這時,周虞淵忽然動了。
他走到一旁的木質長椅上坐下了。
他剛剛觀察面前人許久,見人面色變了又變,五顏六色,跟畫什麽水彩畫似的,知道他應該是回憶之前的事在尴尬。
若是,按照周虞淵以往的為人作風。
他其實應該主動離開的,他從不願讓任何人尴尬,除非是讨厭的人。
但是,想着盛旸剛剛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這點煙,他又覺得,或許有人陪着會更好一些。
他曲起修長手指,輕敲了幾下身側空着的位置:“盛旸同學,咱們坐下來吧,你這麽俯視我,搞得我壓力很大啊。”
“好的。”盛旸立刻坐了下來。
他又默默給自己做了許久的心理建設,才終于主動道:“周虞淵,先前酒局的事,謝謝你。”
周虞淵輕點頭,淡淡應了一聲:“哦。”
就這麽一句,再沒有其他了。
就像幾個月前在機場那會一樣,見證了他的尴尬,但是從始至終沒有多餘的詢問,也沒有多餘的關切。
只是倏忽。
念及此處,不知怎的,盛旸原本想着的尴尬丢臉盡都不見了,忽然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怪異不甘心和不悅來。
好看的眉眼也漸漸布上了些許霜意。
這時,周虞淵突然出聲道:“其實,我也應該跟你道個歉,身為老板,我去酒局本應該是幫你拿下資源的,不過這次只怕要糟了啊。”
“跟你無關。”盛旸猛地擡起頭,雙目冰寒,想了想,他又輕聲問道:“就是,你最後動手,會不會太得罪陳昌文,他會不會背地給你找麻煩?他是彩虹視頻平臺那邊的人呢?”
盛旸在娛樂圈這幾年,也遇見過幾次這種情況。
只是,不火的時候,接觸的那些導演制片、投資人,也都沒什麽份量和能量,頂多是不讓你演這部戲罷了。
再做不了其他更多的。
越往上走,接觸到的人能量也會更大。
對于陳昌文這樣的,他真是拿不準,萬一給周虞淵惹麻煩……
所謂,閻王好惹,小鬼難纏。
周虞淵有些愉悅,笑了笑,才問道:“你去酒局之前,了解過陳昌文的履歷嗎?”
盛旸點頭,一一道來:“他之前多年一直默默無聞,到處拉投資也只能拍B級C級小成本劇,直到四年前一部小成本古裝輕喜網劇收益不錯,然後得到彩虹視頻高層賞識,前年主持制片了那部大火校園劇《棉花糖的初戀》,就是跟我想演的這個《梧桐樹下》同作者的青春校園IP,這才真正讓他站穩腳跟。”
“錯。”周虞淵搖搖頭。
盛旸不解看他:“?”
周虞淵輕笑道:“他還沒有站穩腳跟,要說平臺和業內站穩,至少也得有一部S+級別的大爆劇才行,他現在也就是能在你這級別咖位的藝人面前耀武揚威。”
“像陳昌文這樣的人,在這個圈子裏泡了很多年,曾經被人踩在腳下過,現在便又反過來踩其他人。”
“他習慣了那一套,也篤信那一套,并且認為所有人都是這一套,所以,對待所有人時也都會嚴格遵守那一套。像你們這樣還沒紅的小演員,在他那裏是可以随意踐踏的;而對于他得罪不起的人,那怕再痛恨,也只能忍着。”
盛旸明白了他的意思。
自己現在在陳昌文那裏,是屬于被踐踏的對象;而陳昌文在周虞淵這裏,在天行傳媒未來掌門人面前,也是一樣只能被踐踏的。
這樣的人……
周虞淵淡淡道:“這樣的人很讨厭,但又很好解決。”
這也是之前在酒局上,他會故意讓陳昌文誤認盛旸是他的人的原因。
只要他擺明了态度,陳昌文這種人,哪怕再不甘心,他也不敢私下為難盛旸了。
盛旸目光定定看着他,一字一句道:“是,所以其實我也可以對付,千言萬語一句話,只要我站得夠高就行。”
“謝謝你,周虞淵。”盛旸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我要上去睡覺了,我不想熬太晚水腫,明天還要繼續拍戲。”
周虞淵看着他一本正經的表情,忍不住腦中升起的莫名想法。
真怪,他怎麽覺得盛旸這模樣,真他媽的有點可愛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