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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90章 “我要殺皇帝,那你還願意跟我嗎?”
    第90章 “我要殺皇帝,那你還願意跟我嗎?”

    春季的陽光明明不熾烈, 此刻卻刺眼到極點,晝風如鞭,鞭鞭伴随這哭喊聲抽打在身上, 讓人靈魂都為之顫栗。

    謝辭是跨坐在馬背上的,他那重傷死戰俱不倒的身軀, 突然晃了晃,見他反射性伸手去抓缰繩, 竟沒抓中,在清醒的情況下一頭栽下了馬背。

    顧莞吓了一大跳, 她和謝雲等近衛第一時間沖過去, 趕緊接住了他。

    謝辭以手掩額,啞聲:“不要傷害他們, 把受傷的兵丁送去醫營。”

    顧莞握住他的一只手, 發現他手顫抖着,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開口,不讓牙關咯咯語不成句。

    謝雲謝平趕緊用手臂一托,将他送回馬背, 顧連忙翻身上馬, 和謝雲等近衛一起護在他身側。

    她擔心看着他, 趕緊說:“我們先回府!”

    這裏距離國公府不遠, 一行人迅速折返了國公府。

    國公府可能是少有沒怎麽被破壞的勳貴高官府邸。因為沒什麽可被掠劫的, 從前的忠勇公府本就簡樸,沒什麽貴重擺設裝潢。謝辭顧莞離京的時候, 顧莞把東西該打包的打包,除了那兩道讓謝辭惡心無比的聖旨之外, 沒什麽東西留在這裏的。

    所以也沒被破壞, 府裏的擺設甚至還很整齊。

    謝雲張青一左一右想扶謝辭下馬, 他擺擺手,自己翻身下來了,站了緩了片刻,顧莞上前扶他,兩人緩步上了臺階。

    顧莞叫人拿了人丹來,給他用溫開水送服了兩顆,又吩咐謝平謝梓幾人趕緊帶着藥去看秦顯他們,這麽厚的铠甲連日疲乏,一下子情緒上頭,她擔心他們受不住,尤其是毒症才恢複得差不多的秦顯和陳晏。

    他們情緒不對,就越得有個人清醒的。

    事情已經這樣了,他們內部有不能再有差錯。

    顧莞急匆匆一連串的安排吩咐下去,趕緊轉頭看謝辭,謝辭服了藥丸一陣,暈眩和戰栗感終于消失了,不再一直控制不住牙關打顫。

    但他的情緒并未因此平靜。

    此刻兩人站在廣亮大門內的屋檐下,隔着偌大的前庭,可以望見隔扇門大開的正廳。

    前院正廳,體現的是一府之風,府邸之主之魂。

    眼前這座偌大嚴肅的正廳,黛瓦黑漆廊欄隔扇大門,微微點綴一點朱漆,不新,但很威嚴,內裏除了正對廳門的上首牆壁懸挂一副猛虎下山圖以外,陳設很簡單,左右各靠牆一欄兵器架子,正中兩排圈椅,猛虎圖下,是一案和兩把太師椅。

    半新不舊,井然肅穆之風鋪面而來。

    謝辭怔怔看着,小時候,他曾嫌棄過自家大廳太過寒酸了,比不上別人家,吵鬧要換,還招了一頓打。

    但此時此刻,越過那明晃晃的豔陽,盯着那被襯得昏暗卻經年從未改變的肅穆正廳,正對着他的那猛虎圖下的那兩張灰黑色的太師椅。

    ——那是他父親位置。

    他父親若不再,大哥就會坐到那裏去。

    謝辭一步一步地,穿過前庭,跨入門檻進了正廳,古樸的屋宇式建築很高,離開太陽的陰處,感覺一種沁寒的涼意浸體。

    謝辭忽跪在地上,他捂臉,終于難以忍受淚水滾滾,他啞聲說:“我覺得我很沒用,為将者,不能護山河黎民!”

    他以為自己對父兄的理解已經很深刻,但今天發現還沒有。

    像今天這樣的事情,父兄見過無數次吧?北戎騎兵沖破邊境庶民的家門,把他們的僅有的錢銀家私搶走、牛羊家禽牽走,年輕的女人哭着悲喊撕心裂肺,她們被倒拖走了,家人撲上去搶的,全部被一刀戳死在地,凄厲悲哭,血跡斑斑。

    就是因為見過無數次,謝信衷他們才會竭力地維護這沉疴的王朝,盡可能讓它沉淪得慢一些。

    不破不立說得輕巧,但只有親身經歷過,才知道這幾個字究竟有多麽沉重的分量。

    謝辭掩面痛苦,眼淚流下來,從來沒有一刻這麽深刻地體會到父兄慷然放下家人摯愛赴死的當時心情。

    但此時此刻,謝辭也是第一次,在憶起父兄的殇逝之際,父兄只占據的他的情緒的一小部分。

    更多的還是方才的嚎哭聲。

    像拓印在他腦海一樣,聲聲萦繞不去。

    顧莞也跪在他身邊,她輕擁着他,輕輕拍了拍他的背,謝辭把臉用力埋在她的肩頸,她感覺滾燙的淚沿着她的脖子和鎖骨的皮膚一下子淌了下來。

    她明白的,城牆外的自發坊和居民區她都不敢去,是讓房同林因去的,太過觸目驚心,她擔心自己頂不住。

    ……

    許久之後,謝辭的情緒終于平複下來了。

    白熾的陽光直照偌大的庭院,折射的光線映入有些微寒的廳堂,謝辭接過顧莞給他濕帕,他的臉擦幹淨了。

    謝辭捏着那塊濕帕,他說:“如無意外,呼延德接下來的目标,該是我吧?”

    謝家作為一頭攔路虎,攔住北戎這麽多年的南侵,呼延德在西北大戰中更是吃過他的大虧。

    謝家和他謝辭,必然被呼延德視之為心腹大患。

    ……

    京畿奪回來了,關門和渡口緊急修理過後,關門重新閉攏陳兵,關內總算安穩下來了。

    但戰事并未因此結束。

    才剛剛拉開帷幕。

    重新奪回汜水關的第三天,關內諸軍就接到了調令,火速掉頭往東,對戰已然深入國境占據了過半太行以南的北戎大軍。

    戰事一觸即發。

    而人心的私欲,卻并未因此停歇。

    ……

    北戎大營。

    北戎王呼延德站在王帳正中,心情大暢的他正饒有興致地試穿一身深紫色的圓領武勳漢服,鷹目鹞鼻的他,穿上圓領長袍,遮蓋了健碩的身軀和侵略性,刻意收斂,居然有幾分儒雅矜貴。

    ——龍袍當然也有,甚至如今北戎軍中的龍袍,比嘉州那老皇帝的還要多得多呢。

    呼延德對那些龍袍不屑一顧。

    反倒是好幾家武勳家中繳獲的衣物更和合他心意。

    草原上兇悍的民族并無什麽不穿別人舊衣的概念,這是他們的戰利品!恣意搜刮,随意上身,這就是他們昭示大勝侮辱敵人的一種方式!

    呼延德端詳着黃銅大鏡裏的那個身影,他想起一個人,他的啓蒙老師,不知道對方如果還活着,看他今時今日用他教的東西沖破大魏國境,究竟是怎麽一個感想呢?

    呼延德冷笑兩聲,死得這麽早,沒看到他這大魏國破家亡,真遺憾。

    呼延德把圓領袍解開,随手一扔,扔在地上,套回王袍,單手持黃金彎刀,快步出了外帳,他問:“人都換回去了?”

    北戎左賢王安瀚舒見禮,笑着禀:“已經換回去了。”

    把他兩國簽訂的帛書呈上,直接攤開放在呼延德的王案上。

    白帛黑字,清晰的鮮紅玺印,呼延德和安瀚舒對視一眼,哈哈大笑。

    呼延德玩味勾唇:“荀遜這次做得不錯。”

    安瀚舒不敢接話,但呼延德很快就撇開了這個話題,他下令,攤開了整個大魏的疆域圖。

    疆域圖是一朝至高機密,尤其是帶軍事部署和兵力配置的,但呼延德手上這張,長江以北,都很仔細,尤其是北境防線和太行以東的大平原。

    這些,都是荀遜之功啊。

    “接下來,我們該擊潰魏軍,将太行以東全部占據!”

    呼延德雄心勃勃,他心裏要走的,正是類遼一般的路線。這裏沒有遼,但他無師自通,他要先占領太行以北,割據太行以北大片沃土,而後逐步蠶食,把這中原大地上所有軍武反抗力量全部鏟除。

    最後成為這片如畫江山的真正主人。

    所有人俱匍匐在他的腳下,成為他的奴隸!

    呼延德撿起國書一扔,抽出另外一卷文書攤開,其上白紙黑字赫然寫着十數個人名。

    “謝辭、高鳴恭、宋濂升、隆謙、方孝準、楊唯功、袁洪應、陳卓竟、趙伯安、解良、呂亮、曹文衡、鄭伏光、張杭、王秀清。”

    謝辭只猜對了一半,呼延德的目标不僅僅是他,而是這上面十幾個人。

    不管心思在不在朝廷之上,不管是地方節度使或京營将帥,這十幾個人,乃大魏當世最頂尖的統軍武将。

    最能打仗的那一撥人在這裏了,還包括一兩個未顯露能打但能聚攏足夠大兵權的。

    “這些人一死,大魏再無可懼,當時本王囊中之獵物!”

    難嗎?

    難!

    但他有個幫手。

    那是誰?那就是嘉州那個老皇帝!

    呼延德雙目淩然,勾唇一笑,他當然要把那幾個漢人太子皇子還給老皇帝。

    他開出的條件甚至不高。

    老皇帝可千萬撐住了,可不能因為焦急而提前病死了。

    老皇帝在呼延德這裏,可是前期計劃中的重要一環。

    日前呼延德親自帶兵追擊過了,他對老皇帝的軍事能力有了一定的了解,這老皇帝搞陰謀詭計一把好手,軍事眼光也還過得去。

    開城門撤離中都夠當機立斷的,再晚兩個時辰,他跑出來就上不了船了。

    但這對呼延德來可是大好事啊。

    因為老皇帝的私心太重了!

    一個私心重的皇帝,還有适當的軍事眼光,才能看懂局勢,部署戰局插手排兵布陣不是?

    “就從謝辭開始吧!”

    呼延德雙目淩然,一一掃過文書上這十幾個人名,“然後到宋濂升、隆謙、方孝準、楊唯功、袁洪應、陳卓竟、趙伯安和解良,這些人。”

    他和安瀚舒對視一眼,兩人哈哈大笑。

    安瀚舒笑道:“大魏這個皇帝,是當真有趣!”

    好幫手啊!

    ……

    北戎大軍大破中都大挫大魏士氣之後,把整個太行山以北以南攪和成一團狼藉。随着二十多路勤王大軍并京營大軍奔赴集結于黃河以南之後,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的破竹勢頭終于暫停下來了。

    北戎先後入關五十萬大軍,其中騎兵占半,兇悍到了極點,好在大魏如今參戰的兵馬已經超過百萬,兵力上還要壓過北戎一頭。

    将局勢控在對峙持平之上。

    北戎大軍彙合成一股轉身,大魏多路兵馬奉诏奔赴汜水關以東和嘉州以北的大平原。

    天陰沉沉的,隆隆的春雷響起,在連綿的春雨之前,一場大戰一觸即發。

    陪都,嘉州。

    行宮大勤殿之內。

    皇帝沒了特制的龍榻之後,僵硬靠坐在堆攏了引枕的龍椅之上,一天下來,既疲且累,連日的奔波和關注戰局他根本難以寝睡。

    他脾氣越來越暴躁,雙目泛着渾濁的紅,需要服藥的間隔日子越來越短了。

    早就被秦關喝破身份之前,荀遜和三戒已經及時逃離皇宮了。

    老皇帝根本顧不上搜刮他們,他手裏就剩下兩瓶藥一百多顆,五天一顆,也就勉強夠一年半多點。

    他心內焦灼,忿恨,又緊緊盯着局勢,內外交困,哪怕穿戴梳理整齊,都依然有一種披頭散發的猙獰感。

    大勤殿內,禦案的玉階下站的是高鳴恭。

    高鳴恭是此次大戰的主帥。

    老皇帝東狩至故都平原之時,秘密傳信給了高鳴恭和劉贽,讓兩人立即趕來武關護駕,高鳴恭劉贽急忙掉頭,一個護駕一個攔截呼延德大軍,所以高鳴恭在嘉州。

    只不過,與皇帝相談軍機到最後,他一怔:“讓謝辭率朔方軍在前軍最前方?”

    ……

    春雷滾滾,驚蟄一般,風已染上了水汽。

    沿着黃河一路急行軍,铠甲鐵片映着波濤摩擦聲染上揮之不去的水寒。

    彼時正是入夜,火把赤色閃爍隐隐照亮了謝辭一邊面龐,大半陷入黑魆的夜色陰影之中。

    謝辭眉峰染霜,玄黑的鐵片映着他的臉,他聲音比這倒春寒還要冰冷幾分:“若他真要在大戰中做文章,我就退離戰場,先讓北戎滅了這個朝廷!”

    從汜水關到現在,諸多情緒到了最後,幾乎要沖破血脈噴薄而出。

    他接過顧莞遞過的水囊,颠簸的馬背上一口溫熱的水入腹,他喘了兩口氣冷聲說道。

    顧莞用力握住他的手:“不管怎麽樣,我都支持你!”

    謝辭用力點了一下頭。

    ……

    大魏主營。

    大軍陳于嘉州之前三百餘裏,和北戎呈犬牙交縱态勢,各路京軍和地方軍已經先後到位了。

    戰事一觸即發。

    主帳內。

    高鳴恭卻狠狠地踢一腳帥案,沉重的楠木大案發出“嘭”一聲悶響,他怒道:“這是要幹什麽?!”

    幾乎拿到軍事布陣圖,出了大勤殿,他很快就看懂了老皇帝的伏筆了。

    不獨獨是謝辭,京營中昔日是兩黨沒來及清算,最重要是北軍中、地方軍中,那些擁兵最多又幹練的節度使們,都藏在這些伏筆裏。

    “可他們都這樣了!憑什麽讓別人填了膛灰?!”

    是,那些節度使大都護确實暗生不臣異心。多年經營,擁兵自重,現在連皇帝都難動他們了。

    可也正忠誠度本來就低,一個弄不好就會引發不可收拾的後果了!

    皇帝想趁大戰除去他們,順勢接掌他們的兵馬,可戰場哪有那麽容易?!

    而且,有能耐的人才會看明白王朝隐患生出異心并成功坐大啊。

    把這些人都鏟除幹淨了,誰來抗擊的北戎啊?

    就靠他們幾個嗎?

    他們不會戰死嗎?!

    高鳴恭一直都是沉穩寡言的,鮮少袒露自己情緒的大将,這一次他怒發沖冠,皇帝連下八道金令,連陸海德都派出來了,他忍無可忍,“锵”一聲抽出長劍,厲喝:“再不閉嘴,我先砍了你!”

    陸海德一駭,連續倒退幾步栽倒在小太監身上,指着高鳴恭,“你,你你——”

    高鳴恭“唰”一聲長劍還鞘,黑色甲胄在身,他喝了一聲:“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他把這張以謝辭為首的布陣圖往地上一扔,冷哼一聲,快步撩簾沖了出去。

    ……

    二月廿五,大魏和北戎大軍的第一場正面大戰打響。

    隆隆的雷聲,雨雲越壓越厚,醞釀到了最後,一絲絲冰涼雨絲自半空降下,落在硝煙滾滾的戰場之上。

    一場拉開足延綿百餘裏的兇猛大戰,短兵相接之後迅速攀升至白熱化。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沒什麽好猶豫憐惜的,雙方大軍不管騎兵步兵,全部押了上去,以最兇悍的力道将敵軍兵丁置之死地。

    可老皇帝不獨獨一個高鳴恭,他的部署還是有大部分到位了。不少大将猶豫過後,又思及随着王駕一并遁至嘉州的家小,最後還是從命了。

    謝辭首當其沖,血戰到白熱化,他厲喝一聲:“朔方軍,按照原定計劃,以魚鱗陣往乾位緩收!”

    而後利用地利,退往大軍左翼腹心!

    全軍上下,都早有準備,令旗揮舞,強行要來一個轉身。

    不獨謝辭,很多個點,都這樣!

    只不過他這裏最兇險罷了!

    就在這個關頭!

    己方大軍中軍方向暴起一聲吶喊,謝辭等人倏地側頭望去,只見高鳴恭之子高沐霖及副将之一陳武堂率本部營兵迅速沖上來。

    高沐霖大聲喊:“你們這塊太危險了!大将軍讓我二人率軍來護你們退進左翼,和襄州部互為犄角!”

    戰聲震顫山岳,高沐霖聲音很大,但也被和雜聲混合在一起。

    謝辭為首的,包括秦顯、陳晏、蘇桢、秦關龐栎蘇維等等的大小将領,大家俱一怔。

    謝辭挑眉,難道皇帝回心轉意了?

    不可能啊。

    不過謝辭反應極之迅速,既然是這樣,他迅速就着高沐霖陳武堂的掩護,一并彙入左翼之中。

    朔方軍也就不再突出了。

    ……

    松崗山麓下,顧莞秦永秦瑛張寧淵幾人一直在緊緊關注着戰局的。

    松崗這裏他們埋了火藥,出兵之前,他們預料可能會發生的各種局面,火藥和桐油這些辎重軍備,他們哪怕扔着帳篷,也沒扔它們。

    顧莞先前看顧大後方的後勤,就是為了守着這些東西。

    實在不行,他們只能這麽做了。

    張寧淵緊張得要死,他是第一次參加大型的戰事,穿着謝辭特地給他制的明光甲,驚訝:“咦?怎麽,怎麽好像變了?”

    顧莞是在最前面的,她在戰場的外圍位置,能望得見謝辭大軍的那邊,驟然一變,然後朔方軍很快退了回來了。

    她也很驚訝。

    想了想,派人通知了後方的秦永等人,她驅馬上去。

    ……

    顧莞也拔出長劍,加入大戰當中,北戎兵是當真悍不畏死,大多連劈兩劍才倒下的,她手臂發麻,這才終于望見朔方軍的旗幟。

    謝辭一見她,頃刻打馬來接,顧莞臉上血跡噴濺點點,她大聲喊:“松崗用不上了?”

    謝辭點點頭。

    顧莞立即轉頭命人送信出去,火藥桐油還是盡快起出來,下雨了,不然要糟蹋許多的。

    ……

    高鳴恭是以生命為代價,阻止了老皇帝這場部署的。

    朔方軍回到左翼,壓力驟減,一場分崩消弭于無形。

    但鏖戰到傍晚最激烈的時候,大魏終于壓倒的北戎一頭的關鍵時刻,高沐霖帶着幾名親兵竭力厮殺回來,在斜前方沖了出來

    “謝将軍!救救我爹——”

    彼時,謝辭正在回望嘉州方向,厮殺到最激烈的時候,他雙目噴濺上血花,一點點的赤紅暈染開。

    他聞言一怔,“什麽?”

    高沐霖含淚:“我爹在東陉坑!”

    東陉坑,正是先前謝辭所在的地方,全軍為危險的尖錐位置。

    老皇帝雖有私心,但戰策是好的,事已至此,沒有頂上這個尖錐,大魏要吃大虧的。

    反而,如果順利,可以将北戎擊退回黃河北岸。

    戰場太大了,延綿超過百裏的血戰,謝辭并不知道,高鳴恭親自率軍頂上了那個位置了。

    現在大魏大軍終于取得上風,尖錐位置直面呼延德中軍,高鳴恭的先鋒軍已經快打盡了。

    高沐霖一直在他爹的後軍,呼延德注意力終于轉移開始迅速退後調整兵馬之後,高鳴恭終于完成了他給自己的任務,高沐霖含着淚,急忙披上北戎甲胄掉頭找援軍救孤軍深入的他爹。

    謝辭一怔。

    他幾乎是馬上喝令:“朔方軍調整陣勢!哨兵知會左右,朔方軍左軍轉前軍,尖銳陣沖鋒,目标東陉坑!”

    ……

    在大魏終于艱難占據上風之後,呼延德卻并不戀戰,迅速調整兵馬,試了幾次,而後往北挪移,戰場在迅速移動着。

    高鳴恭把指揮已經交給了副帥劉贽了,謝辭也把朔方軍交給當時在身邊秦顯蘇桢暫掌。

    他殺開一條血路來到東陉坑的時候,高鳴恭正好殺死了呼延德留下的最後一名北戎戰将。

    鮮血噴濺,對方嘭地倒地,他持刀的手脫力戰顫着,晃了晃,也險些滑下馬背。

    他死死抓住了馬鞍。

    謝辭及時趕到,救下了生死追随了高鳴恭二十餘載的這數百的親兵。

    但高鳴恭傷勢很重,戰場迅速挪動,隆隆的聲動往東北方向遠去。

    一片狼藉的丘陵,就剩他們這兩撥人。

    謝辭接住了一口氣松了栽倒下馬的高鳴恭,側身吩咐秦顯蘇桢兩句,後者急忙先行領軍而去。

    他将高鳴恭放在地上,軍醫趕緊沖上來,高鳴恭卻擺了擺手,不用了,他慢慢握住謝辭的手,“我和你說幾句話吧。”

    看得出來,高鳴恭挺釋然的,他對自己的戰果很滿意,側頭望着大戰聲動遠去的方向,笑了一下。

    他對謝辭和高沐霖說:“別傷心,我已經快拿不起刀了。”

    他早年曾受過一次很重很重戰傷,傷了根基,還傷及了連接右臂的手筋,大夫說過,他大約是活不過五十的。

    “我今年都四十八了。”

    并且他手筋有損,年輕時還好,年紀漸漸大了,他感覺已經力不從心,快拿不起重刀了。

    戎馬半生,馬革裹屍,死在沖鋒的戰場上,并且沒有吃敗仗,他真的覺得很好的。

    高鳴恭仰頭望着雨雲盤旋的天,雨絲下了半日,還是這麽細細碎碎,他看着天空望了片刻,搖了搖頭,複雜又釋然,對謝辭說:“你是對的,你爹也是對的!”

    當初發現謝辭率京營二營回朔方,高鳴恭是很生氣的。但現在,他覺得,可能謝辭是對的。

    還有謝信衷。

    高鳴恭回憶,他輕聲說:“你爹曾經說過,他在位一日。今後不起戰事還好,但凡戰火一起,大魏就該完了。”

    當時适逢北地年景不好,朝廷第一次赈災。

    不知謝信衷是怎麽得出結論的,那天夜裏,兩人喝了很多酒,他突然說了這麽一句。

    那時高鳴恭還不信,兩人争得臉紅耳赤,他說,再如何也不至如此。

    高鳴恭閉眼,感到難受:“……我以為,怎麽也得再有個二三十年。”

    他視死坦然,神情緩和,但染血的半張臉觸目驚心,他一只眼睛受傷了,直接被刀鋒劃過的,破爛的眼球有液體流出。

    謝辭這才剛得知這麽一位長輩不久,他父親的好友,他憤怒道:“那就讓他死!!”

    “他死了,那就可以了!”

    謝辭恨聲道:“他想殺的不是我吧?而是這全部的大節度使大都護們,麾下兵馬多的,他都想殺了吧?”

    謝辭冷笑了一下,“死了,兵馬歸他了。”

    可這些人怎麽可能不反抗呢?

    老皇帝想的,高鳴恭做的,他都已經想明白了,還有這個呼延德,這是陽謀啊,謝辭又添了兩分鄭重:“這人,好生厲害。”

    高鳴恭不禁苦笑:“……還是你們年輕人看得透。”

    不說這個了,軍醫還是頑強地拉着藥箱過來給他包紮傷口,高鳴恭都舍不得浪費這些好藥了。

    他勉強撐着坐起來,謝辭和高沐霖顧莞趕緊扶他一把。顧莞頂着高鳴恭的後背,對高沐霖點了點頭,高沐霖雙目泛紅眼淚嘩嘩,抿着唇對顧莞哽咽點頭,一栽跪倒前面去了。

    高沐霖很年輕,才十八歲,高鳴恭成婚晚,年輕時又外駐多年,快三十才有了這麽一個孩子。

    他愛憐地撫了撫高沐霖後頸,對謝辭說:“阿辭,我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高鳴恭釋然生死,無悔這一仗。他直接抗旨了,還拔劍厲喝宣旨傳金令的陸海德,他深知現在戰死,反而是最好的。

    他在一把擲下排兵圖厲喝出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時候,就已經把心一橫,必死的決心。

    唯一放心不下,只有兩樣。

    高鳴恭握着謝辭手:“我老娘和夫人在嘉州,還有沐霖的媳婦,你能幫我把她們接出來嗎?”

    謝辭毫不遲疑地點頭,但高鳴恭托他的句話,讓他有些驚訝,和某些預感。

    果然,高鳴恭轉頭看高沐霖,輕輕撫了撫他後頸,對謝辭說:“我這個孩子,從今就跟着你了。”

    唯有把這孩子托付給謝辭,他才能放心。

    高沐霖眼睛很大,眉毛烏黑,鼻梁很高,是個很俊朗的白皙小夥。

    他聽了他父親的話,抽泣轉頭看謝辭,胡亂抹眼睛,認真說:“謝四哥!我以後跟你了。”

    “我做得不對不好,你只管訓我罵我罰我,我都聽你的!”

    其實在京營的時候,他就聽說過謝辭了。他很崇拜謝辭,私下也認為謝辭太厲害了,甚至帶兵遠走朔方他也覺得對的,只是父親當時生氣,他沒敢說。

    謝辭擡目看向高沐霖,年輕小夥眼睛通紅含淚,眉目俊朗帶着幾分青稚,盯了對方半晌,謝辭忽說:“我要殺皇帝,那你還願意跟我嗎?”

    自中都伊始,不,自父兄身亡開始,到了今時今日,種種情緒積攢沖到了頂點,有個念頭終于前所未的清晰!

    謝辭神色沉沉,如冰封湖面暗藏淩厲洶湧。

    顧莞和謝雲等人一驚,她睜眼看着謝辭。

    卻見謝辭眉峰動也不動。

    高沐霖怔了一下,但他一抹眼睛,毫不猶豫說:“我跟!”

    “不管你要做什麽,我都跟!”

    他瞥一眼父親,忽哭着說:“他不是個好的!”

    即使父親不長壽了,即是父親傷病交加,可他也不想父親死啊!

    高沐霖一直忍着不哭出聲,終于崩了。

    謝辭深吸一口氣,他捏了一下拳,拍在高沐霖的肩膀上,用力擁抱了他一下,拍拍他的後背,他道:“好!”

    謝辭驀地擡眼,半空灰雲流動,風起雲湧,他的目光這一刻冷到了極點。

    他要殺了老皇帝!

    謝辭側頭看高鳴恭。

    高鳴恭怔怔的,和謝辭對視良久,他捂住左胸的傷慢慢躺在地上。

    他喃喃道:“……你們要做什麽,随你們。”

    眼角卻終究還是有淚滑了出來。

    作者有話說:

    殺了殺了,提上日程了,謝辭寧願叛出朝廷也要殺了老皇帝了!

    QAQ 來了來了,給你們一個超大的麽麽啾!(づ ̄3 ̄)づ╭明天見啦寶寶們~

    最後,還要感謝投雷的寶寶噠,筆芯筆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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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以及所有給文文澆水的大寶貝們,麽啾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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