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逼宮之戰,勝負已分
大殿一角的滴漏滴滴答答, 細微的聲響在昏暗大殿穿透雜音,如針落弦一下緊促過一下,萬籁俱靜, 窗外的黑暗無聲無息覆蓋過一切。
老皇帝映着長明燭眼珠子一點纁紅像冰凍住了一般。
宮人內侍輕手輕腳侍候了熱茶擦汗,退了出去, 殿內恢複安靜無人之後,老皇帝突然說:“去把龐淮叫過來。”
話出口後, 想起龐淮已經去世了,他臉陰了陰:“沒用的東西!去把隆謙、胡唯翼、張慎和黃宗羲在值的都給朕叫來。要悄悄的, 不可讓任何人知悉他們今夜前往玉泉宮觐見!”
隆謙、胡唯翼、張慎、黃宗羲, 正是金吾衛的正副統領和南衙北衙的一把手主将,這四個人, 百分百沒有問題, 要麽鐵杆保皇黨要麽老皇帝的心腹股肱。
陸海德聞言一怔, 繼而大驚,一股冰冷的駭意突兀搠獲他的心髒,怦怦狂跳起來, 他急忙應了一聲是, 匆匆掉頭, 換了一身小太監的衣物, 從小門鑽出去了。
沒多久, 隆謙、胡唯翼、張慎、黃宗羲四人先後趕至,俱穿的都是夜行衣或普通衛兵衣物, 四人對視一眼,俱面露凝重, 急忙入內叩見。
“去查, 特別是你們麾下這幾個月新上任的人, 他們近日有什麽異動,都做了什麽!要快——”
老皇帝雙腿蓋着明黃錦被,雙眼布滿血絲,俯身對四人道:“去,快去!”
夜色黢黑,玉泉宮外悄然動了起來,隆謙等人能被放在這個位置上,除了世代效忠是鐵杆皇黨或心腹之外,能力亦是一等一的。
馮坤那邊的人固然沒有露出任何破綻,但隆謙他們把近日的大事小事和調防巡哨值班表這些東西歸攏為一個整體縱觀之後,卻隐隐察覺有些不妥。
像是有一張網,悄然無聲張開,正在慢慢往裏收攏,核心之地,遙指玉泉宮。
但偏偏,每一個人的動作都是那麽正常,沒有問題,就像是無數自然而然的大事小事碰撞在一起後,形成的自然結果。
無蹤可覓,更無法察覺究竟是什麽人有問題。
這肯定是不可能每一個人都有問題的,老皇帝也絕對不可能把所有人都裁撤了。
都撤了他的安全誰來保護?自動剝幹淨這是洗幹淨脖子等馮坤?換一批人上位駐防,有問題的人會更多吧!
偌大的玉泉宮大殿只內,氣氛壓抑到了極點,萬籁俱靜,暗藏殺機,就在眼前!
隆謙等人查完之後一身冷汗都出來了,他們都是經歷過實戰見過血的人,他們幾乎立馬就察覺到了,對方部署已經完成,如無意外,行動怕就在近日。
有可能是明後幾夜,甚至有可能是今夜!
隆謙四人心弦繃緊後脊發涼,手都下意識按向刀柄了。
隆謙說:“陛下,移駕行宮?”
說完他自己都皺眉了,胡唯翼沉着臉搖頭,“不行的。”
在眼下,移駕沒有秘密的,老皇帝連噩夢驚醒都佯作若無其事,若走漏風聲,對方必會提前動手。
一切就緒,随時都可以!
況且最重要的,誰護駕?必定不可能只四個人,萬一護駕的人有問題呢?
老皇帝啞聲:“隆謙,你回去,傳一封私信給高鳴恭。”
隆謙立即折返,給高鳴恭連續傳了兩封私信信箋,杜撰其女被高鳴恭之子污了名節,咬牙切齒私下商讨兩家婚事的。
當夜,他接到了一封回信,是高鳴恭筆跡,對照去信的內容,回了一封。
但,隆謙的女兒根本沒有被高鳴恭的兒子侮辱過,上次是誤會,兩家私下已經解決了!
——他的信根本沒法送出城了!
隆謙接到回信,冷汗當場就下來了。
一種已經悄然抵住咽喉的危機。
同時,他敏銳地察覺到一絲窺視感。
夜色下,值房裏,隆謙展開信,面露忿忿之色,在半開的窗縫裏,可以看見他咬牙切齒地坐下來,執筆回信!
隆謙早已安排好了的人,一見他沒有出門,立即飛速動身往玉泉宮報信!
這時候,已經漸漸接近午夜了,這是一個逼宮動手的最佳時間點。
所有人都緊張地側耳傾聽內外,胡唯翼三人甚至已經把刀拔出來警戒。
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他們沒法分清金吾衛和南北衙中哪個人是有問題的,哪個沒問題。
肯定不是人人有問題,但有問題的必然不少,他們辨不出來,看人人都疑有問題。
胡唯翼咬牙:“實在不行,明日一大早,末将三人即并禦前禁軍護送陛下前往京營!”
老皇帝雙眼布滿血絲,看上去駭人,他慢慢地搖了搖頭。
老皇帝這一生經歷過撤宮在通天大街上設伏,只不過當時的劊子手是他,被伏擊的是太上皇,得手駕崩,和今日這一切,異曲同工非常地類似。
還經歷過美人計、府中溺殺、郊野亂箭,甚至京營內的暴起截殺,他和他的兄弟們之間的。
誰就擔保到了京營就安全了呢?
換了他,一定把所有環節都安排妥當了,保證網中人插翅難逃。
玉泉宮是最安全的。
金吾衛和南北衙護宮禁軍他鉗在掌心足足二十年,相較而言,這裏反而他最熟悉最如臂使指的,只要他能打開一個缺口,成功把有問題的人鏟出來的話。
只要後者成功,他輕易而舉就能設計反殺!
危機,命在旦夕,老皇帝血紅的雙眼盯着空曠的大殿半晌,他心念電轉,突然想到了一個人,“……四皇子。”
他沙啞着聲音,倏地擡起耷拉的眼睑,蒼老臉頰抽搐了一下,顯得幾分猙獰,他慢慢說:“就說我病了,病得快死了,悄悄給李容送信,說我想見見他。”
……
四皇子和沐貴妃的待遇還是有些區別的,再厭惡也是兒子,多年不管不問,死了皇帝大概也不在意,但卻沒有像沐貴妃一樣,清漪苑盡是監視看守她的宮人太監。
四皇子身邊伺候的人,都是馮坤給他安排的。
深夜他若出來去見老皇帝,馮坤必定能知曉。
只不過,若是四皇子躲過身邊的人自己悄悄跑出來,那就不一樣了。
皇宮,馮坤的人雖多,但到底還是皇帝的老巢,只要他肯出來,老皇帝肯定不會讓任何察覺他去了玉泉宮。
夜深了,四皇子李容還在讀書。他十歲了、馮坤爬到左相巅峰有百分百把握了,才安排他出閣讀書。他小時候長在一個小小的偏宮裏,說話的只有母親和一個老嬷嬷,所以他語言發育很遲緩,四歲大了才會說一句整話,磕磕絆絆,從小就不是個聰明的孩子。
他真正讀書才五年,進度也不快,也就這一兩年才看懂一些轶聞孤本,現在讓他接觸朝政是揠苗助長了,所以除了偶爾必須的重要政治意義大事,譬如當初去西北刷軍功,他目前是讀書。
但他很努力,經常做功課看書寫字到深夜,嬷嬷和太監總管一再催促,他才熄燈睡覺。
今夜也是。
但躺下之後,瓦頂突然輕微響了一下,然後一個小紙團掉了下來。
四皇子吃了一驚,他下意識半撐起身,被褥摩梭響動,睡在外間的嬷嬷聽見了,嬷嬷坐起:“殿下?”
雪色映在窗紗上,李容驟看見那紙團上紅紅白白,蓋了老皇帝的私印,他一愣,下意識:“沒什麽。”
翻個身也是有的,四皇子沒要茶要水,于是嬷嬷和睡在腳踏上的小太監又躺回去了。
李容捏着那個紙團,他有些不解,半晌,悄悄把它打開了。
瓦頂上捏着一枚淬藥銀針的胡唯翼,悄悄把手收了回去。
老皇帝筆跡軟弱無力,除了上面那些話,還有一句:“北戎在伺、朝中勢急,聖躬違和,不可走漏風聲。”
這個走漏風聲,指着當然是朝中的權黨了。
老皇帝也沒說什麽,最後只淺淺道,夜無眠,忽想見四皇子一面。
——人至垂暮将死,憶起過去種種人事,突然生出歉疚和記挂,要無憾比比皆是。
老皇帝把語氣拿捏得恰到好處,短短一段話,回味悠長,李容再如何,也是知曉中都形勢的,只是一邊是老皇帝,另一邊是義父。
他咬着下唇,良久,腳踏的小太監微微鼾聲,他小心掀被爬起來下地,悄悄打開窗戶。
皇子居住的北七所,是連在一起的,沒有實際意義的院牆,李容很熟悉居所,他最終繞過守夜的禁軍和太監宮門,跑出來了。
一個小太監在等了,李容認得是陸海德的小徒弟伍佳,伍佳跑過來,“四皇子怎麽不穿外衣,”他扯下自己鬥篷,“殿下快走吧,陛下,陛下有些不好了!”
李容披上伍佳的青色披風,兩人沿着清冷的宮巷一路飛跑,從側邊的小門鑽進了玉泉宮。
大殿內昏暗而安靜,一股濃濃的苦澀藥味,老皇帝自從癱瘓之後,他起卧吃睡基本都在這個大殿裏。
高深的天花彩畫和方圓藻井讓整個大殿顯得格外空曠寂寥,禦醫剛施了針,低頭退下,龍榻上的老皇帝蓋着明黃錦被起伏很小,比印象中瘦小幹癟了很多,枯槁的蒼老面龐呈一種垂死的蠟黃色。
四皇子來的時候,三皇子才剛剛玉階上下來,他也是雪白寝衣披着鬥篷的,正由小太監送往另一邊的側門回去。
李容望見他的時候,三皇子眼眶泛紅用手抹了一下眼睛,後者從前每見四皇子總要擺出兄長的派頭訓誡他一番的,但今天沒有,三皇子明顯哭過,瞥了他這邊一眼,沒理,轉頭回望玉階上,雙目噙淚少傾才掉頭離去了。
李容本來有些沉默的,他心裏亂哄哄的,沐貴妃為了表現自己好,總是盡力表現輕快,但他還是很心疼母親。
他心很亂,而且半夜出來,他總有些不安。
但一看見三皇子,他心裏那些不安頓時去了,擡頭往玉階,那些沉默和紛亂在看清老皇帝垂死的面龐時一駭,紛亂的情緒霎時去了,他失聲:“父皇!”
老皇帝蒼老蠟黃,就像上了水的魚嘴巴吃了一張一翕,“你,你來了?”
他睜開渾濁的眼睛吃力看着,卻似是始終無法對焦,枯槁蒼老的手伸出錦被之外,摸索想握他的手。
老皇帝的手是真的枯槁,不是裝的,老人斑點點瘦得青筋一條條凸起,脆弱地包裹着血管,明黃的寝衣像包裹着一具附着皮的骨架子,在它摸索着握上李容的手的時候,李容像燙着一樣,情緒當即崩了,他反手握住父親的手。
“父皇,父皇?”他小聲喚着,有些害怕他死,眼淚漸漸濡濕眼眶。
老皇帝緩了一會兒,慢慢說:“……朕大行之後,朝中不知如何。若是你三哥登基,我留下遺旨,封你,封你為浏河王。不,不管将來如何,你三哥起了誓,不傷你分毫。……你亦需答應朕,若……如論如何也得給你三哥一條生,生路。”
人之将死,最後一刻,安排子女,還有小的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老皇帝都做了安排。
李容心口一酸,眼淚嘩就下來了,老皇帝劇烈咳嗽起來,吐出一口血,李容驚慌失措,“父皇,父皇!”
陸海德大駭,急忙喊禦醫。
殿門開了,宮女端着一碗熱氣騰騰的要急步沖上來,老皇帝面色紫脹,抓住李容的手,“你,記住了嗎?記住了嗎?”
李容驚慌失措:“記住了,記住了!父皇你要支持住——”
他手足無措站起,急切,藥送上來了,他急忙接過來,陸海德扶起老皇帝,他趕緊小心把藥給老皇帝喂下去。
幸好藥下去之後,禦醫緊急施了一次針,老皇帝的喘息勉強平複下來了。
陸海德雙目噙淚,對李容道:“陛下如今難以成眠,您陪他說說話呗。”
老皇帝一只手軟軟垂下,李容剛才坐的墩子踹翻了,他跪坐在猩紅地毯上,老皇帝垂下的那只手放在的他頭頂,摩挲了一下。
李容的淚嘩嘩下來了:“好!好,我陪父皇說話。”
陸海德欣慰:“明兒殿下也來吧?”他垂淚,“陛下就在這幾日了。”
李容下意識要答應了,說說話而已他很願意來,但嘴巴剛張了張,馬上就想起義父使人叮囑過讓他做好準備,明天夜裏說會使人帶他從西華門出去一個地方,并讓他守口如瓶。
李容牢牢記在心裏,但這麽一來,不就沖突了?他不由面露猶豫和兩難的遲疑之色。
“後天也來吧,”陸海德面色慈祥哀戚,眼神卻一瞬不瞬盯着李容,他立馬道:“明天戌正?不還是亥時吧,亥初,亥正,我讓伍佳去接您!”
當陸海德說到亥正的時候,李容心裏一急:“不!我早一點來吧,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他終究是眷戀這難能僅有的父愛,想着早點來了,之後借口不舒服回去,他不告訴任何人,也來得及的。
不料他話音一落,躺在龍榻上閉目奄奄的老皇帝卻驟然睜開了眼睛,和陸海德不動聲色對視一眼。
兩人霎時大喜!
時間确定了!!
……
病榻上的老皇帝服藥過後昏昏沉沉,沒多久終于睡了過去了。
李容松了口氣,被伍佳送着,從小門回去了。
李容一出去,龍榻上的老皇帝一撐驀地坐起,他哈哈大笑:“這個孩子,朕就知道!”
他就知道啊,他就知道!李容小時候曾躲在門鼓偷看他的,好幾次。
那是李容僅有的幾次偷溜出偏宮。
老皇帝看見了,但沒理他,禦辇毫不停頓而過,那個小小的孩童扶站起,在遠遠的門鼓後望着他。
他就知道,這是一個渴望父愛的孩子!
果然,胡唯翼送信之後,他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悄悄溜出來了。
老皇帝最終成功在李容口中套出了行動時間!
他哈哈大笑,蒼老的面龐有一種病态的潮紅,那雙渾濁的眼眸淩然嗜血到了極點,“聽見了嗎?!是明夜亥正!!”
——有了正确時間,一下子就能把人鎖定了!
宿衛的金吾衛和南北衙輪值例規是老皇帝親自安排下去的,一天一輪,分上夜中夜和下夜,期間輪崗巡值區域,不給連貫小動作的機會,盡可能杜絕篡宮之事發生。
而四皇子所在的北七所呈長條狀,想要離開,除非像今夜一樣老皇帝的人親自帶鑰匙去開啓備用門并把巡守禁軍弄走,否則,必然只能走西華門。
陸海德已經迅速把人圈出來了,“明夜亥正,西華門內門的值守太監總管是禦用監第四司的何顯。”
皇帝森然一笑,“就從這個何顯下手吧!”
胡唯翼、張慎和黃宗羲已經無聲自側門返回大殿,三人“啪”一聲單膝及地:“末将領命!”
……
當夜将這個太監何顯暗中擒下,嚴刑拷打,最終撐不住開始吐口,他知道的也不多,但和特殊的輪值規矩結合在一起,迅速打開了缺口!
次日入夜,李容和嬷嬷說他想咪一下養精儲銳,嬷嬷是知情今夜要出去的,這很合理,于是點頭了,安置李容睡下。
李容悄悄打開窗戶出去了,但是今夜的玉泉宮和昨天相比,卻有很多的不同。
一路靜谧中總有些不一樣的,伍佳漸漸少了殷勤和急切,從小門進去玉泉宮的時候,李容甚至看見有黑衣甲胄的甲兵的背影一閃而逝,疾步無聲消失在夜色中朱紅的牆柱之後。
——自李旻事件之後,皇帝深感有地道不安全,尤其是馮坤顯然知道有地道并摸索通了一部分。他直接把通向玉泉宮一圈的通道機括門全部堵死了,一個不留。包括玉泉宮跳下地道的口子也被封死了。
其他地方也堵死了很多。
現在玉泉宮輻射範圍的這一圈被堵成斷頭路的地道,卻成為了老皇帝隐藏伏兵的地方!
玉泉宮跳下地道的進口,殿內的,用了一整天的時間重新撬開,人員已經全部就位了。
隆謙、胡唯翼、張慎和黃宗羲四人,根據動手時間和輪值表配合,密鑼緊鼓了一整天。無法把馮坤的人悉數剔除出來,但他們卻能把确定依然忠心與皇帝的人都圈了出來,其餘悉數摒棄,做好準備。
今夜,将會有一場血戰!
李容見了黑色身影,他一怔,這時候他已經站在大殿的小門外了,小門無風自開,他被伍佳一推跄踉進去,急忙擡頭,他吃了一驚!卻見昨夜奄奄垂死的皇父在昏暗中一身金絲微閃的九龍騰海帝皇衮衣,靠在引枕上正坐,面龐冰冷嗜血,一瞬不瞬盯着閉合的正殿殿門。
皇帝倏地側頭,瞥了他一眼。
李容駭然,他知道得再少再不聰明,也意識到不好了!
雪白寝衣披着薄披風,夤夜趕過來的李容,一駭跌倒在地。
厚厚的猩猩絨地毯吸附了所有的聲音,地龍暖融融的,但涼意驚駭倏地侵襲心髒至全身。
老皇帝直起腰,哈哈大笑:“你立了大功!朕可以給你一個幽禁終生的恕旨!至于你那賤人母妃,就去死吧!!”
老皇帝忍着這兩個狗男女很久了,他冷冷恨道:“朕要将這兩個人一南一北,一山一海,戳骨揚灰!生生死死,永不能相會之!”
李容駭然尖喝:“啊你——”
老皇帝冷笑一收:“将他拖出去,和他那賤人母妃關一塊去!”
李容迅速被捂住嘴巴,掙紮踢打着拖出去了。
昏暗的大殿內,老皇帝充耳不聞,他倏地擡眼,緊緊盯着如往常一般閉阖的二十七扇朱漆描金殿門,殿內昏暗,他可以透過冬紗隐約望見外面斑駁的殘雪以及夤夤的夜色。
一切都是那麽尋常。
但他知道,今夜絕對不會尋常!
老皇帝臉皮抽搐了兩下,他一撐禦案直起身,渾身血液仿佛要沸騰起來,他厲喝:“來吧!馮坤——”
不管外頭戰況如何,只要馮坤踏入這玉泉宮一步!今夜就是他的死期——
“朕!要将你碎屍萬段!死無全屍!!”
……
生死交鋒,勢均力敵,勝負只在一線!
午夜,馮坤伫立在正宮宮門之後,紅牆金瓦皚皚白雪,大紅繡金的披風獵獵而飛。
他手提一柄長劍,劍刃在雪光下折射出冰冷鋒銳的光,攝入雙眸,冰冷如血。
亥正一到,“咻——”一聲,一枚信號箭應聲而起!整個皇城猝然暴起一聲淩厲喊殺,黃懷玉高敏鄭盡茗等巡部迅速掉頭,疾速沖殺往玉泉宮!
整個皇城的警報立即就拉響了,嘭嘭嘭的至高警戒訊號箭升空爆開豔藍火花,牛角號角嗚嗚長鳴,整個中都都霎時被驚動了。
倉促掉頭迎上黃懷玉等部的非馮坤一黨的金吾衛、全部聞訊驚動的虎扈軍,還有隆謙胡唯翼和張慎等等人。
皇城內外,驟然暴動!
有反應過來的南北衙城防軍,又迅速被同袍暴起格殺,之後後又被反殺,還有聞訊驚駭立即披衣而起趕往皇城的、有資格夜行的文官武将!
鮮血噴濺,潑灑了一地,馮坤的逼宮之戰的準備甚至比老皇帝這邊預料的還要更厲害多了,但好在老皇帝這邊也及時知情了,反應得非常迅速,雙方爆發異常一場劇烈的厮殺,整個皇城都陷入了激戰當中。
有府邸很近的保皇黨已經趕過來了,跨馬厲喝指着馮坤破口大罵,馮坤一刀一個!鮮血噴染了他整張臉。
這些所謂的保皇黨,除了聞太師那邊一小撮,可以說沒一個是好東西!馮坤恨透了他們,他父親當初會死,他會沒入宮禁,盡是托了那個所謂保皇黨的福!
所有人的都不知道,馮坤原來會武,并且身手極佳!齊國公府有地下室,他苦練已經十數載,等的正是這一天。
然馮坤異常敏銳,老皇帝那邊兇猛異常的反擊和逐漸顯露出早有部署的态勢,讓他一怔,消息提前走漏?!
長劍鮮血滴滴答答,十二月的北風呼嘯而過,讓人無端端心口一涼。
偌大的宮門,猶如一個虎口,鯨吞天下,在這個黑夜中猶如一團血色的晦暗!
……
而在另一邊,內廷。
李容被拖出玉泉宮後內廷宮牆的溫怡苑的時候,沐貴妃已經待了一整天了。
與玉泉宮同在中軸線的是永樂宮,這是皇後寝宮,當然不是沐貴妃有資格涉足的。
在永樂宮再往北的不遠,有一個半舊不新的小宮苑。
這裏本來是安置玉泉宮的宮女子的,也就是被皇帝臨幸并有寵期間但沒有名分的宮女的。
皇帝需要的時候,口谕,然後這裏的宮女子就被會趕往浴池洗涮,然後換上侍寝專用的薄紗寝裙,跟着引路太監徒步前往玉泉宮侍寝。
老皇帝癱了之後,這裏早就撤空了。
老皇帝将沐貴妃安置在這裏,目的就是為了羞辱她的。老皇帝處理朝政或者其他事情,反正将沐貴妃遣下的時候,她是不能留在玉泉宮的,就會被帶到這個溫怡苑,過夜也常有。
接沐貴妃的工作并不是很順利,因為沐貴妃裝病也沒用,老皇帝又召她侍疾了!
——這是以前也經常發生的,老皇帝就是要折磨沐貴妃的,是常态。
但沐貴妃很快就察覺不正常了。因為她在玉泉宮待了半天,并沒被引往老皇帝處,反而隐隐約約聽到好像有挖掘敲擊的悶聲(重新掘開玉泉宮跳下地道的殿內入口,以埋伏兵),之後她又被遣往溫怡苑,一待就是入夜。
沐貴妃越想越不對,試圖走動,但她立即就被人制住了。
宮嬷嬷冷冷道:“貴妃還是好好待着吧。”
——馮坤和老皇帝博弈多次,最後才在沐貴妃身邊放了一些他的人,但玉泉宮,這些人肯定是不能進的。每次伺疾,都是宮嬷嬷和她的人随伺。
但這些人,表面還是恭敬有禮的。
今天這樣猝露寒芒,還是第一次!
沐貴妃猝然一駭,然就在這個時候,李容被押進來苑門了!
離得遠遠,驟見兒子,沐貴妃霎時之間想明白了一切,心髒咄咄重跳了起來,她大驚失色。
——因為沐貴妃身邊老皇帝的人太多了,所以殷羅傳訊通知的時候,非必要的一律不說,信息盡可能地少,也輕描淡寫好像只是一件不大的事情,以防貴妃繃不住表情被人察覺。
所以沐貴妃事前是不知道的。
當她霎時想明白一切的時候,連老皇帝這邊都想通了,她驀睜圓雙目,怔怔盯着李容,李容驚慌失措,“母妃,母妃,不好了!我……”
沐貴妃卻掉頭沖出了屋門!
她沒有再聽下來了,這個溫怡苑由于特殊的功用,和一般宮苑布局不一樣,一大排一大排的圍房,足足十幾排。所有人被李容吸引了去,她猝然甩開宮嬷嬷的手,往外沖了出去,宮苑大門有人守着的,立即來追來攔,但沐貴妃的真正目的也不是沖出去,沖出去根本沒用!
這溫怡苑底下也是有地道的,馮坤在這裏安了一個警示鈴,原來是當初老皇帝折磨她太厲害了,馮坤一直很擔心她有性命之憂,萬一真的垂死臨危,她拉響這個鈴,地道不遠處十二個時辰有人值守,會不顧一切沖上來救她。
馮坤為了她,可以不顧一切。
他的所有,都沒有她的性命重要。
若鏖鬥中她死去,那他奮鬥的一切将失去存在的意義。
沐貴妃的目标,正是這個警示鈴。她前所未有地跑到那麽快,佯裝被追着,沖進最後一排她過夜的圍房,撞進去,撲倒在地,用力一扳拉響了警示鈴!
“叮叮叮叮——”
一條長繩,連接兩處,來接沐貴妃的正是殷羅,他一直算計着時間,正要動身,倏地一驚,驟然沖上去一把打開機關,閃電一躍揮刀,鮮血噴灑!
殷羅把所有人都殺了,關閉鎖上宮門的大門,這時候亥正已經到了,外面信號箭驟然升空,喊殺聲已經驟起了!
沐貴妃淚流滿面,她急得聲音都變了:“不好了,不好了!玉泉宮早就知道了!快走,你快去通知他——”
殷羅咬緊牙關,一把背起貴妃,跳下地道,李容跌跌撞撞跟着跳進來,但殷羅根本已經無暇理會他了,他閃電般的以最快速度往前往狂飙!
但溫怡苑很快就暴露了,皇帝有着整個地道的總圖,幾乎是馬上就鎖定了幾個最近的出口,前追後堵,必要将可能提前暴露的殷羅二人截殺在地道之內。
殷羅是當時一流的高手,但雙拳難敵四手,狹窄的地道限制了他頂尖的輕身功夫,他還背着一個沐貴妃。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最後的關頭,被保護在後面的沐貴妃撕下宮裙內襯,割開指尖,寫下了一封帶着淚水的長信,讓馮坤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如果不行,一定要快走!替她把她那一份也活下去!她想看看海濤壯闊,想看西北沙漠,他一定要替她都看一遍!
沐貴妃撿起一柄的染血的長劍,“啊”一聲沖往敵人!她把長劍紮進敵人肋側,對方也把劍刃深深捅進她的心窩。
“啊啊啊——”
殷羅爆發,霎時倒下一片,但還有人前仆後繼,沐貴妃深知,殷羅帶着她是很難跑得掉的,就算跑掉了,時間也已經過去了。
不能再等了!
現在都很可能來不及了!
這一隙空檔,渾身浴血的殷羅接住她倒下的身軀,沐貴妃将信塞進他手裏,“萬一……一定要讓他走!”
“……快,快走!”
還梗着最後一口氣的沐貴妃,使勁推他一把,殷羅眼淚狂飙,跄踉往前而去,他回頭,沐貴妃倒下,追擊的敵人踐踏過她的身體。
“啊啊啊——”
殷羅厲喝,瘋了一樣殺了,殺開一條血路,最終成功沖了出去。
……
而外面,确實快要落幕了。
馮坤功敗垂成。
因為高鳴恭。
這是一個有着非常敏銳嗅覺的将帥,他深知自己責任除了統領京營拱衛京畿之外,如今這個局勢,他還得遙衛皇城以防萬一。
他在誰也沒有告知的情況下,往中都內的市井、城防城牆上、金吾衛,各放了個眼線,每天入夜前給他送個信,持續已數年。
但今天,他沒接到城防城牆的信。
他心生疑窦,稍稍安排親部之後,親自離營,去察看中都城牆。
他觀察了大約一刻鐘,很快就發現了有問題!
急令下!本部騎兵夤夜急行軍,以索勾攀上城頭,當混亂的城頭發現外面動靜的時候,高鳴恭本人已經上來了,他迅速接手城頭叛軍的壓擒工作,黃宗羲得以迅速率城衛禁軍狂奔趕赴皇城支援加入大戰。
原來勢均力敵,千鈞一發,結果很快急轉直下!
最佳時機已經過去了。
馮坤甚至親自率軍已經殺到玉泉宮須彌座下,他很聰明,他甚至已經猜到玉泉宮內很可能有埋伏了,但壓抑了十幾年的嗜血恨意,被滿目的猩紅激起!如果他能殺了老皇帝,死他也心甘情願!
最後一刻,殷羅終于趕到了,這時候吶喊聲越收越緊,再不撤就真的來不及了!
殷羅跪在地上,嘶聲哭道:“二公子!我們快走吧——”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只要出了中都城,最後怎麽樣還另說!
馮坤何以洞悉藺氏私兵?因為他本身就有。馮坤兩手準備的!他的私兵并沒有放在封地,藺國丈當然查不到他,他的兵比藺氏還要多得多!
馮坤渾身戰栗,嗜血的殺意直沖頂門,直到殷羅把一張柔軟的宮帛血書塞在他的手裏。
“二公子!二公子!我們走吧——”
殷羅死死抱着他的腿,撕心裂肺:“娘娘讓我一定要帶你走的!!”
求求你了。
作者有話說:
QAQ 馮坤還沒下線,應該不會收刀片……吧?
為了一口氣把寫完,今天是超級肥肥的一章呢!心心發射~ 明天見啦寶寶們!(づ ̄3 ̄)づ
最後,還要感謝投雷的寶寶噠,麽啾啾啾!
某不知名松鼠精扔了1個地雷
某不知名松鼠精扔了1個地雷
某不知名松鼠精扔了1個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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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及給文文澆了水水的大寶貝們~ 比心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