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测室内，如幽灵一般出现在他们身后的朋克女，令众人一时之间都愣住了。

    这人到底是谁？

    不……先不说她是谁，她究竟是怎么在房间本身被闭锁的情况下，不声不响地进来的？

    为了隔绝收容的那些“骏马”有可能造成的破坏，观测室作为指挥中心，是经过大量侵入拒绝改造的。

    像这样不声不响大变活人的场景，几乎挑战了观测室内每一个人的想象。

    她究竟是怎么进来的？

    这样的疑问盘亘在除叶谦之外，每个人的心里。但一时之间，却又没有一个人敢开口询问。

    毕竟，此处是收容着各种危险人物的“第四狱”。突然出现一个这么打扮朋克的家伙，相比起视觉系乐队的主音吉他手来说，对方更可能是一匹突破了收容的“骏马”。

    “所以说，你是这里的负责人吗？行走在忒修斯之路上的小子？”

    眼见众人就像是晚自习时发现班主任出现在窗前一般的安静，那女人紧盯着叶谦问道。

    不仅如此，她的语气里还带着莫名的火气。

    忒修斯之路的调整者招她惹她了，一直强调这个？

    叶谦有些莫名其妙。

    惊讶与紧张的情绪很快被“傀儡回路”抚平，此刻平静下来的他，甚至有心情去评判对方给自己的印象——明明看起来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但她说话的语气，就跟她那副过时的打扮一样老气横秋。

    活像是个从20年代穿越过来的老古董。

    但这玩意能一眼就看出我的升格路径……

    叶谦如此想到。

    忒修斯之路一直到深度7之前，都没有任何外形上的变化，算得上是所有调整路径中，在外观上最接近原生人类的路径。

    所以，对方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么想着，叶谦迈步，打算从人群中站出来。但这时候，他的身后有人扯住了他。

    “前面控制台的右手边，有个红色按钮。假如确定对方有威胁的话，一定找机会按下它。”

    拉住他的那人压低了声音道，说完便松开了手。

    此刻，在缄默领域的信号屏蔽下，在场所有人，都无法通过脑机接口的通讯频道进行私下交流。

    “那是什么？”

    对此，叶谦微微偏过头，嘴唇不动地轻声问道。

    “直达董事会的警报器，能够第一时间将第四狱收容失效的消息，上报给负责‘第四狱’董事‘米诺斯’的办公室……最起码培训手册里是这么说的。”

    那人同样压低声音回答道。

    培训手册上是这么说的，那这可还真是让人够放心的啊……

    叶谦嘲讽般地想。

    别的部门不知道，但叶谦自己负责的第三深潜仓，新人来这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把培训手册给扔进粉碎机里——要是真按照上面的规则办事，自己尸体怕不是都凉几次了。

    不过涉及到董事会相关，又是“第四狱”这么危险的地方，公司不至于这么官僚主义吧。

    随即，叶谦自我安慰道。

    米诺斯，普路托深潜公司董事会公开在外的三位台前人物之一，主要负责公司与开发相关的业务。

    但这只是明面上的说法，实际上，“米诺斯”的真实身份，就跟其他那些不公开身份的董事一样，都是一个谜。

    即便是像叶谦这样的中层管理者，也并不清楚那个只在宣传视频与公司新闻里出现过的慈祥老者，是否是真实存在的一个人。

    亦或者，只是一个经过设计的虚拟形象，作为公司的对外发言人而存在。

    但是……能够直达董事会的警报渠道吗？

    叶谦忍住没有去看那个按钮，随即，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虽然我不是这里的负责人，但我确实是这些人中，公司保密权限的最高者。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所以说……你是谁？”

    做了个深呼吸走上前去，叶谦轻轻把手按在了腰间的冲击枪上开口道。

    说到最后，他还带着点警告意味地试探询问起了对方的身份。

    先礼后兵。

    叶谦心想——相较于其他那些被吓破胆了的同事，他其实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玩的把戏。

    此刻，他已然做好了直接抬手轰爆对方的打算——在义体被完全骇入之前，先一步在物理层面上动手。这是在对抗入侵现实的“骏马”的时候，最为高效的作战方式。

    “咦……伱身上的‘傀儡线’，还跟老东西要我保的小家伙连在一起了？”

    完全没有回答叶谦的问题，那名朋克女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了一下叶谦，然后如此开口道。

    不，与其说没有回答，她的态度更像是一种堪称轻蔑的无视——对方好像压根不在乎他说了些什么，就仿佛他不过是路边伫立的地图站牌一样，只配给自己提供一些她需要信息。

    这种被当做透明人完全无视的感觉，令叶谦升腾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他对于这种情绪的感知，尤为敏感。

    乌头-1自作聪明利用自己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珀尔瑟·芬妮截胡自己在诺德安置区项目的时候是这个样子的，狱D轻描淡写地判决自己只能达到深度5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的……

    从来没有人真正地正视过他，他们只是把自己当做拦在路上的小阻碍，亦或者可以随便利用的大傻子。

    哪怕乌头-23是被自己设计死（虽然并非本意）的，他们也不曾察觉；

    哪怕将普路托深潜给闹得天翻地覆的“忒修斯”，是自己提携出来的（虽然他自己也是事后才知道），他们也不曾关注；

    哪怕诺德安置区地下扩张的工作进度，也是他推进（虽然代价大了点，但总比现在项目停工好），他们也不曾夸赞……

    但即便他做了这么多，那些家伙却从来没有正视过自己。

    一次都没有过。

    因为，但凡他们正视过自己一次，叶谦他借着职权，隐藏在第三深潜仓里的秘密，也不至于到现在也发现不了。

    所以……继续无视我吧，继续给我准备的空间与时间吧……

    直到我真正露出獠牙，将你们所有人的喉咙都撕开之前。

    叶谦带着某种快意心想。

    随即，他转而看向眼前的这个朋克女。

    用“傀儡回路”平息了那愤怒的情绪，他开始思考对方先前那番话里隐藏的信息。

    傀儡线……

    这是一个在升格路径·忒修斯中经常会提起的说法，人们常常用这个词，来描述调整者与其傀儡之间的显而易见的联系。

    所以说，对方不但知道自己的升格路径，还知道自己与“忒修斯”之间的联系？

    她跟“忒修斯”那小子有什么关系吗？亦或者，她是公司里希望保下“赫卡忒”骏马那一派的成员，想办法推迟“清理”的缓兵之计？

    叶谦在心中默默分析。但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对方便指了指自己继续说:

    “算了，这些都是小事……还是先说正事吧。忒修斯之路的小子，假如你就是这里的负责人的话。不客气的说，你的级别还不够代表公司跟我谈判。

    “所以，我建议你去通知你的领导过来，或者你领导的领导。而不是在这里跟我浪费时间，一来跟你聊也是白费功夫，说不定因为让你知道得太多而害死你；二来，我现在看到忒修斯路径的调整人心情不好，我怕自己一个没忍住把你给弄死了。所以……那个被玻璃封住的大红按钮，你看到没有？”

    叶谦的脚步僵住了。

    先前，他正依照先前那人的提示，状似漫不经心地靠近那个按钮。就这么突然被对方提到，他近乎是条件反射地瞥了一眼自己的右手边——一个刺眼的巨大红色按钮，就在他触手可及的位置。

    由三层玻璃封锁着，上面贴着着“警告”的封条——就这幅造型，假如有人说这个是第四狱的自爆按钮，那叶谦也马上能信。

    “该死……”

    在发现那女人察觉了以后，之前给叶谦提示的那人，在他身后咒骂道。

    “快按！”

    而旁边的另一个第四狱职员，则是立刻喊道。

    一个能够如幽灵般出现这个房间的人，这近乎是超自然表现的技术，绝对不是他们能够轻易对付的存在。

    但是，叶谦没有动。

    “放心吧。”

    他平静地那个朋克女道。

    你这个装神弄鬼的家伙也小看我是吧？

    还担心一不小心把我给弄死？

    用“傀儡回路”抚平了愤怒的情绪，叶谦此刻只觉得滑稽。

    “用不着惊动董事会，对方只是一个全息投影而已。”

    没有卖关子，叶谦直接将真相说了出来。

    与此同时，他从腰间拔出了冲击枪。

    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去按那个按钮——因为自己在第三深潜仓里的那些秘密，若非是真的迫不得已，他绝对不想引起公司董事对于自己的注意。

    而另一方面，只要这个世界还遵守着基本的物理常识，那么眼前这个一身朋克打扮的女人，就没可能在穿过封闭的门窗，出现在他们的身后。

    秉承着这个信念，在叶谦在看到对方的刹那，便全功率启动了自己的义眼“线团”——忒修斯路径深度3的调整，近乎做到了光学义眼所能做到的极限。

    而作为众人之中调整深度最高的调整者，他的强化义眼不断缩放着镜头，很快便看穿了这个微米级清晰度的成像——一个圆球型的“放映机”，正不声不响地悬浮在半空中。

    而在看清楚那个圆球的瞬间，叶谦也终于在心中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只是投影而已……

    虽然他也不清楚，这个“投影仪”是怎么被提前安放到观测室里的。但相较于一个身着奇装异服的女性，这么突兀出现在封闭的房间里，想办法提前藏起一颗投影仪在观测室里来吓唬他们，并不是什么难以想象的事情。

    平举起了冲击枪，将频率调节成了震荡模式。叶谦在大喊了一声“请看”以后，便微笑着朝着对方扣动了扳机。

    强大的能量振动起了空气，将对方扩散在半空中的气溶胶幕布给撕扯了个粉碎。那个朋克女的投影霎时间一阵扭曲，露出了隐藏在其后的仪器。

    约两个拳头大小的“投影仪”，黑底涂装上闪烁着红色的光带，血红色的光亮，就好似呼吸一般不停地明暗交织着——那是普路托深潜公司逆向解析的反重力装置的特征。

    至少能够确定，将这台自律机器给放进来的家伙，是普路托深潜公司里的自己人了。

    叶谦心想。

    而不是“第四狱”里被收容的家伙。

    想到这里，叶谦看着那台被自己扯下了伪装的骗子，心情就好像自己当众揭穿了一场精彩的魔术表演一样，充斥着扬眉吐气的得意。

    “不要被唬住了，如你们所见，这只是一台自律无人机而已。”

    随即，他如同致谢幕辞一般地说道。

    然而，他原本想的掌声雷动并没有发生。先前在他身后的那些人，通通鸦雀无声。

    “怎么……”

    叶谦说着转过了头去，接着，他就像被掐住了脖子的鸭子一般，与身后的那些人一同失声了。

    因为，此刻在他的身后，一共二十多台“投影仪”，漂浮着将他们所有人都包围了起来。随着气溶胶幕布重新铺盖，二十多个朋克女的投影，将众人团团围住。而那层层叠叠的人影，又将叶谦的视线给盖住了。

    什么时候？怎么做到的？

    眼前的这幅场景，令叶谦的脑子里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重新转回头看向前方，他的眼前同样被人给围满了。

    怎么可能还有？

    它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概率云防御系统，宏观量子化。很难理解吗？”

    下一个刹那，那女人出现在了叶谦的面前。

    “就是让你按个按钮而已，磨磨唧唧的，就这点事还要让我亲自动手。”

    她说着，戴满了戒指的手在控制台上按下，尖锐的警报声瞬间在第四狱拉响。

    但当她抬起手时，封盖在那按钮上的玻璃却依旧完好无损。

    叶谦就这么看着对方，什么都做不了。

    “还不赖，你先前猜对了，刚刚进来的只是我的投影。毕竟让一个投影仪量子化，跟让我自己量子化，需要用到的能量不可同日而语。睡了这么多年，重新给炉心输入新的量子规格，需要一定的时间。”

    那女人看着叶谦道。

    “量子化……你是……”

    此刻，叶谦不断地放大着自己的义眼，试图从眼前的这个人的身上，看出点什么端倪来。

    但这一次，他从这个女人的身上，只能看到一片空白——明明拉远了看，能够看到她就在眼前，但一旦尝试观察细节，对方便好似不存在于这此处。

    “你想要看清楚我？”

    那女人问道。

    叶谦张口结舌，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本来这次回来，我并不想杀人。但一来，你跟那个老东西要保护的人，有着傀儡线的连接，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二来，你走的是忒修斯路径，而我现在看到你们这些缝合怪就火大……并且你还不尊重我。”

    那女人继续道。

    她说着，那张姣好的脸庞开始裂开，露出了面孔后面那个好似千叶扇般什么东西——虽然完全搭不上边，但叶谦总觉得那个东西像一只眼睛。

    那“眼睛”不断地展开，变形，不过一秒钟的时间，便变成了一个大约直径半米的半球型盖子。

    什么都做不了的叶谦，继续徒劳地尝试用使用义眼，看清楚对方究竟是什么。

    “别费劲了，你是看不清我的，但我可以看清楚你……看清楚你身上的每一个量子的状态。”

    那女人继续道。

    “这便是所谓的‘强观测者’视觉，升格路径·卡戎的深度7调整。你可知道，当你身上每一个量子的位置都被确定时，会因为观测者效应发生什么事情吗？”

    “会……”

    叶谦开口。

    “啪！”

    不等他回答，便响起了好似一桶水被泼在了地上一样的声音。曾经构成“叶谦”的那团物质，瞬间崩解成了一地粘稠的液体。

    二合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