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自己被打败的诸多细节，克里斯蒂表示自己并不想多谈。

    “又不是什么多光彩的事情……再说了，在赛博空间里，被缝合了千多个心智模型的忒修斯路径调整者给打败，不是件很正常的事吗？比拼多线程的信息攻防，又有几条路径能够比得过这种缝合怪的？”

    此刻，那个烟熏妆的女人给自己整了一把躺椅，并将房间的布景给改成了阳光沙滩。她戴着一副盖住了自己半张脸的墨镜，说完从一旁端起了飓风杯，轻啜了一口杯中的‘椰林飘香’，接着没什么好气地继续道：

    “要我说，有本事就在基底现实里碰一下。等‘概率云化’以后他能摸到我的衣角我都算他赢……不夸张的说，在现实里我用‘强观测者视觉’瞪他一眼，他都受不了。”

    江舟稍显无语的看着俨然已经把这当做度假村的克里斯蒂，此刻他说话像是很不服气。

    按照她的说法，卡戎让自己带进来的那个卷轴数据板，能做的事情就是这个了——解放她先前被拘束的人格，并且释放一部分的算力。

    但既然她在全盛状态下都打不过对方，那恢复如今这点力量，别说与那个家伙再打一场了，就是自保都够呛。

    也正因如此，之前被禁锢在这里当做算力硬件支撑的克里斯蒂，干脆选择啥也不做，就这么好好享受一下生活，纾解一下自己的精神压力。

    只不过江舟却是还在不断在追问，打算从她这里再多问一些情报出来——毕竟对于自己之后打算做的事情，他多少有些没底。

    “所以说，您说的那个忒修斯路径深度7调整者，究竟是什么人呢？还有，他的能力是什么？”

    在第……不知道被多少次被无视了以后，江舟再度问道。

    此刻的江舟，就如同侍者一般礼貌地站在了躺椅旁边的遮阳伞下。那副拘谨的模样，感觉就算他的手里再拿上一张宽大的棕榈叶给对方扇风都不会显得违和。

    见此情景，克里斯蒂则是微微直起了一些自己的身子，用食指往高挺的鼻梁下面勾了一些墨镜。

    棕褐色足够以假乱真的仿生义眼，与集成了各种传感器造型极为夸张的血红色机械眼，两道视线交织着看向了他。

    “你这小鬼……真的很令人败兴啊。你是那种会在跟女朋友逛街时，不停看时间提醒对方几点了的人吗？这真的很败女人缘你知道吗？”

    克里斯蒂无奈地叹了口气，幽幽地说。

    而对此，江舟则耸了耸肩：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女人缘不差……当年诺德城罗密欧说的就是我了。”

    顶着廖漆那张脸的江舟极为不要脸地说。

    毕竟自己用的是廖漆的替身程序，而这个朋克仔在加入组织之前，基本上是保持着三个月换一次女朋友的频率。

    当然，在成为了伊卡洛斯的成员以后，为了不祸及无辜者，廖漆彻底跟过去的那些女生断了联系。但即便如此，他在组织里也是三天两头会被人搭讪，偶尔也会有过去的姑娘询问他的去处。

    “不大像。”

    克里斯蒂盯着廖漆的那副棱角分明的脸，不由摇了摇头。

    嗯，如果说江舟的话，他在这方面的经验基本上只能用悲剧来形容……当年在与朋友给他介绍的相亲对象第一次约会时，他跟对方聊了一个多小时的神经网络模型与深度学习的课题。末了还因为突然想到了某个难题的突破点，而直接溜回了实验室，留下了女方在餐厅风中凌乱。

    最后甚至连账都是女方结的，事后回忆起有这么回事的江舟，打算转账给对方时，发现自己早就已经被拉黑了。

    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被打搅了兴致，克里斯蒂把杯子往旁边一放坐起了身。杯子与躺椅都瞬间化作数据流消失，她放下了刘海盖住了那只机械眼，接着开口道：

    “先说结论……你我，加上卡戎让你带进来的这个破解程序。把我们加一起甚至都不够对方使出一半的实力，懂吗？忒修斯路径深度7的调整者在深渊暗网里，其实力就是同层次无敌的。”

    “所以，为什么是无敌的呢？”

    江舟追问道。

    克里斯蒂叹了口气道：

    “当忒修斯路径达到了深度6以后，便可以扫描上传自己傀儡的数字人格，将其作为能够不断重生的人偶进行遥控了——替身程序具备不死性，这可是其他人路径达到深度7时，才能够勉强做到的事情。

    “当然，对于水仙平原里，那些没有更新凋亡程序的人来说，这倒是没什么。但另一方面，能够同时拥有上千个心智模型，便就意味着，那家伙能够同时以几百种思维模式思考解决问题的对策。而在进攻时，他也可以提出数百种不同的攻击方案。

    “因此，即便我与对方在算力上相当，但对方那诡异多变的算法，也极大给我带来了麻烦。”

    对此，江舟有些不解地问道：

    “这么说的话，这个能力就算在基底现实里，也不会消失才是吧？为什么您一直强调，他在深渊暗网里是无敌的呢？”

    克里斯蒂回答道：

    “那因为在现实中，无论他有多少个方案，最终也只能用自己的那一具身体实行一个方案。而不像在赛博空间里这样，瞬间乌泱泱地杀过来。”

    接着，她顿了一下，继续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对方已经是走上忒修斯之路的歧途了。通常来说，忒修斯之路的调整者不会上传自己傀儡的数字人格。因为这意味着傀儡们会脑死亡，致使自己丧失那些傀儡。一般来说，他们大多会培养几个同样是‘忒修斯路径’的调整者升格至深度3，作为自己的精致傀儡，使他们能够上传自己的数字人格。”

    听到这里，江舟立刻想到了叶谦——对方当时知道自己患有辐射病以后，便为自己取了“忒修斯”这个代号，并很快安排他进行同名升格路径的调整改造。

    现在看来，他当时是打算将自己制作成能够以数字人格的形式下潜至深渊暗网里的“精致傀儡”？

    没有注意江舟陷入到了沉思，克里斯蒂继续道：

    “但是‘酒神局’这个家伙则是完全放弃……或者说，暂时放弃了在基底现实中的发展，而是专注于在赛博空间中提升自己的规模。大概是想在这个两边都管不到的地方，积蓄自己的力量，直至真正成为足以导致‘人智崩溃’的天灾吧。”

    人智崩溃……

    对方的这番话，令江舟回想起了什么。

    “你有没有听说过‘人智崩溃情景’这个概念？”

    大概是看到了江舟的表情变化，克里斯蒂问道。

    江舟先是点了点头，随即又摇头：

    “只是听说过，好像忒修斯路径就是会导致这个产生的一种可能……”

    “忒修斯、西西弗斯、提丰、狄俄尼索斯……”

    克里斯蒂打断了江舟的话，她一边数着路径的名字，一边掰着自己的手指，不过她掰到一半便停了下来直接道：

    “一共有九条升格路径，通往了能够令人智彻底走向崩溃的未来。这并不只是人类这一物种的灭绝——灭绝只不过是前置条件。人智崩溃场景是对于人类这一种群存在的否认，它们否定了人类进化至今的基础，否认了人类存在方式的合理性，最终论证人类并不适合生存在这个宇宙……

    “以更为优秀的形式重塑文明，让我们每一个人都不得不接受人类的灭绝。你先前已经看到了那个家伙是怎么做的了吧？贤者之城绝大多数人都是自愿选择加入，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的。”

    “但是，他们这也并不……”

    江舟如此道。

    在他看来，这座城市那如癌症一般的存在方式，实在很难与“优秀”二字搭上边。

    “修正一下，是‘他们所认为的优秀’……在当年圣三位一体教会总部被朱庇特的‘大雷霆’给击齑粉以后，教会里剩下的那些人，大多思维都开始极端了起来。”

    可能是因为他们看不到能够撼动“奥林匹斯秩序”的可能性，因此干脆选择用掀桌子的这种方法了吧。

    最起码，克里斯蒂是这么认为的。并且她接着表示，就算奥林匹斯秩序是一坨屎，也并不能代表他们就不是，他们没有必要去比对两坨屎到底哪坨更臭一些。

    “所以说，对方的名字就叫做‘酒神局’？”

    江舟有些惊讶地问。

    “在将我关在这里之前，他是这么跟我自称的……他说，从自己开始往自己的心智模型里，融合进其他心智模型时起，所谓的名字就没有任何意义了。每个人所拥有的，都只有身份——身份是无可替代的，而名字只是泡沫幻影。亦只有这样……”

    …………

    “亦只有这样……”

    酒神局，心智模型数据库。

    你如此说道。

    一共有一千零三十个心智数据储存于此，因为这些人格都是纯数据，各自没有硬件支持。因此这些心智模型的储存，都需要你来提供算力。

    不单单是心智模型的储存，还有贤者之城里，所有的公民、以及为公民服务的复制体们，他们之间的交互，也是需要你来提供算力。

    从这个角度来说，将繁复的大社会结构，依照人为单位拆分成以每个公民为核心的小社会单位，无疑能够极大的降低对于算力的需要，令这座城市能够更稳定地运营下去。

    只需要那些公民们产出能够优化算法，增强自己的实力。可以去水仙平原的其他城市抢夺算力，那么这套系统便能够反哺你自己。

    不断扩张，变强大。

    当水仙平原被一统后，下一步便是万维网，再然后是基底现实，最后再以谦卑的姿态回归深渊暗网。攀上升格之路的顶峰，去往那至高天，谒见那位人类自己创造出来的神祇。

    你如此计算。

    “亦只有这样……”

    因为想到了什么，你对着无人存在的空房间如此道。

    若是将模型的数据库给可视化的话，这里便是一座庄重、肃穆的怪物雕像。它看起来像是白鲸与鳄鱼的结合，但却有着带着王冠的人脑袋。

    而更放大一些话，你将会发现那个怪物是由无数的人交织而成的。他们每个人都如印象派的画作一般张大了嘴，令无数迥异的声音互相交织，最终发出了一个简单的词语。

    “永恒。”

    成千上万的人。

    成千上万的人，构成了你的意志，汇聚出了你的声音。

    而未来将会同化的，千万，亿万的人，将会成为你未来的意志。

    “亦只有这样……”

    你再次重复道。

    “我才能带着他们，沿圣子百年的道路，踏着刀刃登梯，与圣灵同在，在圣父的慈悲中达成永恒。”

    接着，你收到了一条信息。

    之前那个拒绝了加入你的彷徨者，那个新人。他现如今好像想通了，他愿意启用自己密码，将自己灵魂的源代码都拿出来。

    只因……

    他也要想达成永恒。

    只因……

    他同样想要成为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