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骨灰。”

    卡戎的回答，让原本打算扯开布袋系带的江舟，动作一下子僵住了。

    重新审视这个破旧的布袋，江舟将其郑重地捧在手心里，脸上的表情肃然起敬。

    不需要作过多的解释，江舟自然明白。所谓的“骨灰”指的就是“江舟”替身程序残留的部分——类似于程序被卸载以后没有删干净的数据。

    假如自己想要重新回到基底现实，那他就必须先恢复原本的替身程序。而这里面所装着的东西，就是恢复自己替身程序的关键。

    不过，即便如此，江舟对于“骨灰”的这个说法，还是颇具微词的。

    你就不能换一个名词指代，或者换一个可视化的建模吗？

    就非得要弄成骨灰用破布给包起来的样子，看着像个沙包？

    强烈忍住了想要吐槽的冲动，江舟将自己的骨灰小心收好。而这时候，一旁的赫卡忒开口提醒道：

    “切记，在汝之替身重新缝合完成之前，身处于物理层下界的半身，切不可访问上界……任何形式的访问都不可以。”

    江舟点头。

    虽然这话说得很抽象，但他能明白对方的意思。

    实际上，这一点他自己先前也意识到了。

    眼下，自己是用廖漆的曼陀罗密码，登陆的这个“账号”。

    换句话说，假如廖漆在这个时候再上号，那自己这边就会瞬间被挤下线。

    而没有第二个替身程序支持运行的江舟，将会直接触发脑机接口里的凋亡程序，整个人当场到点。

    也就是说，此刻在诺德安置区的廖漆，在自己返回基底现实之前，已经是完全被断网了——任何需要用到曼陀罗密码，进行线上认证的事情都不能做。

    如此，如今的廖漆没法开启沉浸模式访问万维网的赛博空间（需要用到替身程序），没法动用自己的账户的电子货币，甚至就连队友的私密通讯频道都加不进去。

    哦……他连回家看望母亲都做不了。为了保护用户的安全，维斯塔珍妮家居系统的安全认证，用的就是曼陀罗密码。

    江舟感觉有些头疼。

    不过好在，自己之前为了方便白冬去给自己母亲进行心智调整，有给她开放临时认证权限……到时候要是真要回家的话，自己还可以找她帮忙开门。

    不过，眼下这些事情都是次要的。

    有一个更值得关注的问题，横亘在了他的眼前。

    “所以，您……知道我有两个替身程序？”

    看着眼前的冥月女神，江舟有些忐忑地问道。

    他自己也觉得这个问题问得十分愚蠢……毕竟当自己醒来以后，对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告诉他，他之所以没死，是因为他有着两个替身程序的缘故。

    只是，江舟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询问这个问题。

    毕竟，有关于“雅努斯程序”的事情，自己总不可能就这么给主动说出来吧。

    “这是汝第一次闯入吾之领域时，便已知晓的事情。”

    赫卡忒给出一个意料之外的回答。

    “那您就不会觉得这有些……”

    他试图找出一个适合的词。

    “异常吗？”

    最终他如此道。

    毕竟一个人应该只有一具身体。

    对方没有回答，那双空洞的眼睛与其说是在看着自己，倒不如说是透过了他的身体，看向了冥河彼岸空无一物的虚无。

    双方就这么对视了良久，最终，赫卡忒开口道：

    “若汝无此天赋，无此多线程并行‘情感’的算法，吾又为何会选中汝作为自身完成课题的素材呢？”

    对方的这番话，直接令江舟沉默了。

    虽然并不是直接回答自己的问题，但这却解释了，为什么会选择自己作为理解人类感情的关键。

    的确，虽然自己只是半路接上了“廖漆”的人生，但有关于他的回忆、经历与展望，都会切实影响到自己的情感。

    如果要搜集有关“情感”的材料的话，那么自己倒是确实能够提供更多的可能性。

    “至于汝之异常之由来……”

    赫卡忒开口继续道，江舟立马竖起了自己的耳朵。

    “女士，假若您不希望我这艘小船侧翻在塞特斯的河水中的话，那就还请不要在此处提及那位存在的名讳……尤其是在祂已经证明了，自己仍然有能力对于下界造成影响的当下。”

    这个时候，卡戎用他那嘶哑而阴沉的嗓音开口了。

    说着，他看向了满脸疑惑的江舟，继续道：

    “另外，我并不觉得现在让他知道太多是一件好事……时间太早，选择太多。”

    赫卡忒闻言停了下来，脸上产生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哪位存在的名讳？

    雅努斯吗？

    还有，所谓的时间太早，选择太多又是什么意思？

    江舟愣住了，他的目光来回扫视在两位以人类形象示人的AI之间，不清楚他们究竟是在打着什么哑谜。

    确实是哑谜——它们之间的对话，只不过是江舟所能观测的到表象。实际上，在他们这番对话进行期间，它们已经进行了海量的数据交换，进行了无数次的推演，最终才得出了这个结论。

    大致可以看作是正在播放即时演算的CG。

    在听完卡戎的话以后，赫卡忒重新看向了江舟。

    “当下，汝正行进在正确的道路上，待到汝升格至第七重天，突破人智之桎梏……届时，汝便有资格知晓真相。”

    她如此道。

    “关于什么的真相？”

    江舟问道。

    “至高天之下的一切真相。”

    赫卡忒回答。

    随即，也不待江舟继续，她询问起了另外一个问题：

    “先前在汝之同伴背叛你时，为何汝未曾向吾献上真实的怒与恨？”

    虽然明白对方只是在转移话题，但江舟还是回答道：

    “或许是因为从他们的角度来看，这件事情没得选，只能这么做？而我在某种程度上，完全能够理解他们的做法。”

    “共情？”

    赫卡忒问道。

    江舟点头。

    “事情背后的推手并不是他们……他们，包括我在内，都只是一系列扭曲传递到末端的悲剧而已。憎恨或迁怒于他们，并不能帮助解决任何实际的问题。”

    说到这里，江舟不由笑了一下：

    “当然，又或许是因为，当时的我明白，自己即便是憎恨与愤怒，也没办法改变任何事情。”

    即便是在情绪控制上，江舟也是一个实用主义者——假若激烈的情绪无助于帮助自己解决问题，甚至可能会变成工作上的阻碍的话，那他会选择先克制情绪。

    但对于这个回答，赫卡忒则是失望地摇了摇头。

    “然而我所需要的就是‘即便什么都无法改变，但仍然会做出行动的异常’。假若我仅仅只是想要优化效率的话，那根本没有必要研究人类的情感作用机制。”

    她的话语里带着浓重的失落感。

    也是在这个时候，伴随着“咔”地一声，小船颤动了一下停了下来。

    “我们到了。”

    卡戎放下了手中的长杆，转而看向他们咧嘴一笑道。

    此刻，他们停泊在了一处简陋的码头上，岸边闪烁着一盏昏暗的油灯。

    而远方，是一片影影绰绰的朦胧景色。

    “离开码头，远方就是水仙平原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