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晚上,徐循睡得还不大好——都下雪了,宫里当然烧了炕,太孙宫这里组织试烧的活动还是徐循提醒衙门里的中人们去办的呢,屋子里暖洋洋的一点都不觉得冷。因为北方天气干,还得在屋子里放一盆水才没那么燥。可孙玉女因为刚到北京有点害怕,在床.上非得要搂着徐循,把徐循给热得浑身不舒服,好容易睡过去,起来身上黏黏的很不舒服,好像是出了几身的汗,又都蒸干了。
因为她品级不够,不奉诏不能擅入内宫,所以昨天也没去内宫迎接太子妃,现在有孙玉女领着那又不一样了,两个人着急起床梳洗,然后一道上马去内宫给太子妃请安。孙玉女倒是会骑马的,骑术也还可以,两人一道在马上慢慢地往慈庆宫过去的时候,天上飘飘扬扬又下了雪,徐循今日没带兜头的斗篷,只披了一件白狐大氅,头戴了一色的白卧兔儿,都是太子妃给的当年的老衣服,她到手以后稍微改了改上身穿的。今日穿过去,也有让太子妃看看的意思。
虽说下了雪,但风并不大,徐循也没觉得冷,又不想撑伞,反正路也走了一大半了,索性就这么淋着,等两人进了慈庆宫里,雪已经落了一头一脸。孙玉女忙着替她拍掉了一些,徐循自己也抖落了一些,两人便进去给太子妃请安。
内廷往北京搬迁,是反着顺序来的。地位最低的杂使婆子和苦力中人先来一批,把大家什安顿好了,炕烧起来了,摆设给弄好了。这时候中等职司的女官们来一批,在内宫里把办公处所给布置好了,各宫巡查过了,最后低等妃嫔们来一批,宫里也暖上了,人烟也稠密了以后,高等妃嫔们再过来直接进驻,等到她们到了以后,太子和太孙估计也就陆续到了,最后新年大朝皇爷登临新都,迁都的事就算是大体上完事儿了。现在,搬迁的进度就到了低等妃嫔来宫这里。太子妃带了太子宫、太孙宫的所有下人都搬迁过来了不说,内宫里也有一批婕妤啊、美人什么的已经住过来了,同时过来的还有张贵妃等贵妃娘娘的细软,因贵妃娘娘没来,这些事都得太子妃来管,因此慈庆宫里来往回事的女官和中人是络绎不绝,徐循和孙玉女进来的时候,刚下去了一批人,太子妃头顶勒着一条窄窄的镶珠抹额,正和张才人说话呢,见到徐循来了,也很高兴,让她到近前说话。
分别这么久,好容易又看到了长辈们,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肯定都要欢悦起来的,徐循也是有心露出笑容,打点精神好好地和长辈们问问好说说话。但她起来身上就粘乎乎的,出去受了风冒了雪,当时还没觉得怎么样,现在进了屋一暖,反而是浑身不舒服,好像雪没拍干净,全化作水气往骨头缝里钻一样,就这么一会儿功夫,已经脸似石榴,面上发烧,有点头重脚轻了。勉强走到太子妃跟前,才行了礼还没说话呢,张才人便道,“哟,怎么了,脸上烧成这个样子,头发也湿漉漉的,难道这么大冷的天,你还出汗了不成?”
众人听说,都是吃了一惊,孙玉女忙道,“哎呀,可能是刚才过来的时候下了雪,扑到身上着凉了。”
她上前试了试徐循的额角,“是烫烫的!”
人都生病了,当然也来不及说什么,太子妃忙命人备了暖轿,把徐循原样送回太孙宫去了,又问得徐循过来的时候随身带了司药南医婆照顾,这才放下心来,遂又令人传话去找医婆不提。
这么折腾了半天,太子妃也是有点无奈,和孙玉女笑道,“这个小循啊,早不病晚不病,我们才来她就病了。我正是要用人的时候呢,还想抓你们俩的壮丁,看来她是没戏了,只好揪扯你来帮忙。”
孙玉女和太子妃那是什么关系?两个人早都用不着客气什么了,听太子妃这样说,她便道,“我想着您也是要人来帮忙的,现在这宫里女官可没几个,宫人都只有原来的一半多,地方又要比原来更大了,光是清扫宫殿,一间间地清点家具就是不少的活计,还有张娘娘她们的细软也要好生安置吧?就咱们带来那些人,可不知要忙到什么时候去呢。”
太子妃一拍大腿,“可不是呢?二十四衙门也是忙得脚打屁股蛋,这帮子杀才,有了皇爷做挡箭牌,内宫的事能推就推了,只顾着和六司一局扯皮,我也懒得和他们多说什么了,不帮忙就不帮忙吧,咱们娘几个都辛苦几日,也就把内宫给照料好了——既然小循生病了,那就让她好好休养,别掺和了。你和我一拨儿,张才人和李才人一拨儿,东西六宫咱们各领一半,现在分宫表都出来了……”
孙玉女刚来,就和太子妃一道忙上了,正好,现在内宫里也没有男主子,三大男,皇爷、太子、太孙都还在路上呢。太子妃干脆就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住了,徐循还是独个儿在她的宜春宫里养病。因为生病了嘛,也不用进内宫去掺和添乱,反而挺悠闲的。
她这个病,其实说白了就是女孩子体质娇弱,淋雪受寒后有点头疼脑热的而已,一帖药下去再静养几天,也就和没事人一样了。就是徐循比较贪懒,听说内宫忙,便懒得天天冒着寒风过去帮忙,刚好接着装病,缩在自己屋子里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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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下了雪正要化,天气十分寒冷,徐循没事就在阁子里躺着,因为孙嬷嬷、蓝儿红儿服侍了几个月都没有休息,十分辛苦,她也是放了三个人几天假。让别的宫女和嬷嬷们轮换着服侍——太孙妃没来,又自己分宫居住了,宜春宫里的事,还不是她说了算?
赵、钱、李三位嬷嬷许久没见徐循了,也是有几分惦念,这几天有了空都往徐循跟前跑,暖阁门一关,说什么话都不怕被人听见,又安静又亲香,徐循就靠在炕上,和她们窃窃私语着别后南京宫殿里的事,一时笑一时叹,别提多自在了。——一别就是好几个月,通信也不方便,她对南京那边的情况,还真有几分好奇。
其实,这几个月也真的出了好几件事,其中最大的一件,便是王娘娘的丧事——王娘娘素来多病,今年开春起病情就更厉害了,今年七月,病情突然恶化,人就这样没了。那时候太孙刚好也是要动身回南,也有赶上王娘娘七七的意思。
“仿的是太祖爷时候,成穆贵妃的例子。连太子爷都跟着披麻戴孝的,”赵嬷嬷很仔细地给徐循描述了一番王娘娘的丧事,“就是办得有点仓促了,赶着下葬以后大家就忙乱着搬来北京,太孙殿下在河上遇风稍微晚了几日,就没赶上。”
徐循对丧事办得有多热闹倒是没多大兴趣,听说以后也就是唯唯而已,人都死了,就是办出花来她反正也不知道,听到王贵妃的阵仗,她也是丝毫都不羡慕。
赵嬷嬷看她这样,也是叹了口气,又道,“贵人是不知道,自从昭献贵妃去世以后,皇爷的性情就越来越急躁了。脾气很不好,从前他还时常去昭献贵妃那里坐坐,现在贵妃都没了——就是这几个月,宫人被打的、罚的,可不老少呢。私下里都传,皇爷头风一犯就要杀人,您说多可怕了吧。”
徐循呀了一声,还没说话呢,赵嬷嬷又说,“这是私下里传的,外头都不知道,您也别乱说——据说这几个月,太孙和太子都没少受气。皇爷一头疼就是横挑鼻子竖挑眼的,连太孙都挨了许多次数落……这件事,等您见了太孙,看太孙怎么和您说的吧。太孙不提您也别提,太孙提了,您心里要有个数就是了。”
女人八卦起来那都是没个完的,徐循一面是吃惊,一面也是很兴奋,啧啧了半天,也说,“哎哟,听着是怪怕人的,倒是辛苦大哥忍着了。”
除了这个事以外,别的那就都是太子宫太孙宫里一些小事了,比如说某某太子美人病了啊,某某人又怀了云云。反正这么多人要往北京搬迁,不是什么小工程,因为种种原因不能如期出发的很多,要养病的呀、要养胎的呀,林林总总都是理由。徐循一边听赵嬷嬷数着留下来的人名,一边和这里的人名对着,对了半天忽然想起来,“哎呀,郭才人不是跟着来了吗,怎么孙姐姐来看我和我说话的时候,没听见她提呢?”
现在两边分宫居住了以后,赵嬷嬷等人的消息,也没有以往那么灵光了,因为宫里的下房总是分区域的,太孙宫独立出来以后,和太子宫的下房不在一个系统里,要打听消息都没那么方便。这事儿赵嬷嬷也不知道,反而是孙嬷嬷休假完回来当差的时候,一撇嘴就给出了答案。“郭才人性子懒散,怎会耐烦和娘娘一道四处奔波办差?刚到京城就病了,娘娘还特特地给请了太医……可御医什么都没摸出来呢,就只说她是水土不服。郭才人也不管,反正就说是病了,见天只在自己的院子里住着,好吃好喝地只管要。娘娘也懒得管她,就当没这个人似的,要什么给什么,只当供着个菩萨罢了,也免得再这当口再添事儿了。”
徐循这种真病,属于自己运气不好,错过了领导给的进步机会。郭才人这种假病,那就纯粹是态度问题了,徐循都被镇得有点说不出话了,想了半天才说,“这,这也行啊?”
赵嬷嬷说,“其实您以前就能瞧出来了,郭才人和太子妃娘娘是不大合得来。”
“郭才人不太爱说话,性子是冷了点。”徐循想起几次和郭才人接触时候她的表现,也是点了点头,“就没想到,她居然这么有胆量——”
她摇了摇头,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赵嬷嬷也是叹了口气,“所以说呢,这地方才一大,才从南京出来,那边院子里就不清静了。咱们独立出来住也好,您这一病,我觉得也挺强的,有时候,多说多错,多做也是多错,您就安心慢慢养病啊,我看也挺好的。”
徐循偷偷地笑了,“我可没想这么多,我就觉得,我这人糊涂。办差肯定是办不好的,与其献丑,倒不如在家歇着呢,嬷嬷你说是不是?”
赵嬷嬷呵呵地笑了,“是,是。可您还没明白奴婢的意思——奴婢的意思是说,以后没事,您就少进内宫玩耍吧。咱们前阵子有点太招眼了,这一阵子低调一点,没坏处的。”
徐循有点迷惑了,看着赵嬷嬷,还想等她进一步说明呢,赵嬷嬷却只是做弥勒佛状,笑而不语。
不论如何,嬷嬷们那总是不会害她的。就像是养育皇子皇女的乳母,只有比生母更加用心一样——生母没了一个孩子,还能再生,可乳母没了这个孩子,就少却了飞黄腾达的晋身阶了。既然赵嬷嬷都这样说了,一边的钱嬷嬷似乎也做赞同状。徐循也就下了决定:冬日,本来就该休养生息,自己跟着太孙,也是折腾了一个夏天了。这个秋冬,就乖乖地在太孙宫里养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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