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按照霍骏的本心, 并不想将李凤李鸾接过来住着,原因无他,自家也并没有个同龄的女儿,反倒是霍青时和霍锦程两个儿子在, 多有不便。
可人已经来了,他又不好多说什么。憋了一阵子后,也曾暗示李氏将人送回去,李氏不肯, 又说留着两个侄女多见见京城的世面,又说夏日里天热不好赶路, 等过了重阳节, 赏过了万菊园再叫两个侄女回去。
她心里怎么想,霍骏一清二楚,多少也体谅着。
不过, 不管是哪个儿子,他都没想要来一波亲上加亲, 叫儿子再娶个李家的女孩儿进门。
“等天儿一凉快了, 就把凤姐儿和鸾姐儿送回去吧。这话,我不想说两回了。”
霍骏翻了个身, 不想再看李氏惊愕的脸。
出乎意料的, 李氏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悄没声儿地坐了一会儿, 便安静地躺下了。
霍骏本来以为, 话都说到了这么个份儿上, 李氏也该死心了。
没成想,第二天李氏就送了他一份儿大“惊喜”。
霍青时接连两次休沐都被初一拉去了定康侯府,对此,霍骏并无不愿。毕竟,温老侯爷于霍青时来说,比他这个亲爹更要亲近些,教养之恩也更深厚。
和初一在侯府里耽搁了大半天儿,到了傍晚时分,霍青时便回了霍家一趟。
如今霍家的宅子,是从前荥阳侯李家的宅子。虽然不及顶级勋贵宅邸那样的金玉为堂,却也算得上轩敞,一应的亭台楼阁齐备,还有两处特意挖出来的池子种了莲花等。
霍青时如今不是从前那个任由欺负的小娃儿了,李氏面儿上也得摆出一副慈母心来,将一处靠水阔朗的院子给了霍青时住。
事儿,就出在了这个水上。
霍青时才一回来,还没走到自己的院门口,就看到了李凤正俏生生地立在水边的假石头上,正往水里探身,看样子是想要摘水中的一株红莲。
对这个继母家里出来的表妹,霍青时一直是能避开就避开,从不多说一句话。
这次也是一样的,见到了李凤站在水边,纤细的身子摇摇欲坠的,霍青时果断转头就走。
还未走出两步,身后便传来了“噗通”的声响,紧接着就是李凤惊恐的呼救声。
霍青时转身就走,头也没回,留下了一个在水里头喊着“表哥救命”的李凤。
他也没去别处,直接去了霍骏的书房里。
要说宅子大了,便是有这一样的好处,屋子多。前头的荥阳侯是个喜欢附庸风雅的人,将一处极大的院子用作了书房,收拾得妥妥帖帖的。霍家人搬进来的时候,连家具陈设都不必另买了。
霍骏挺喜欢这处,他虽然是武人,对书册没什么兴趣,但院子大,中间的花树被他让人砍了去,将院子当做校场来用了,平日里没事儿,就在这里训霍锦程。
为此,贺长安还特意送了霍骏一整套的兵器架子,红木的,摆在场边看着就气派。
霍骏正坐在廊下擦一柄长刀。这是跟了他多年的兵刃,多少年的沙场相随,连刀柄的纹路中都渗了些血色进去,看着就有极重的血气。从前李氏只说自己见不得这样煞气沉重的东西,这刀便被霍骏用布裹着收了起来。
如今好了,李氏也不往这校场来,这刀总算又见了天日。
“回来了?”听见了脚步声,霍骏抬起了头,见是霍青时,笑了起来,问道,“侯府那边收拾得如何了?”
“挺好的。”霍青时走过去,坐在了霍骏身边的台阶上,顺手接过了他手里的长刀。
许久不用,刀锋虽然依旧雪亮,却总是让人感觉到少了些什么。
霍青时也是习武之人,对兵刃有着一种不同寻常的喜爱。长刀入手,素来平静无波的眼睛里便绽出一抹喜悦。
“何时回去当值?”霍骏静静地看了半天,见儿子的目光始终落在长刀之上,心中既感欣慰,又有些苦涩。多年不曾相伴,霍青时六岁入京,之后除了他病后回边城侍疾,父子二人再未见过。于霍青时,他是有着愧疚的,也不知道该如何和这个出色的长子相处。
明明看到孩子回来很是喜悦,偏偏出口的是这样的问话。
“明早吧。”霍青时没有看霍骏,他的眼睛里只有那柄长刀。据说这把刀还是霍家祖上传下来的,多少年了,经过了无数次的淬炼,连刀柄上都留下了大大小小的痕迹。
霍青时的手缓缓抚过刀柄,眼里都是热切。若有可能,他也愿意拿起长刀,立马沙场。
看着他沉迷的模样,霍骏终于找对了父子对话的道儿,“我记得你小时候就喜欢这柄长刀。”
“嗯,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霍青时看了一阵,不舍地还给霍骏,“与一般的兵刃不同。”
比起军职来,这才是真正的传家之宝。
霍骏没有接,抬手用手背挡了回去。
在霍青时惊讶的目光中,摇了摇头,苦笑,“我老了,也残了。这刀,也到了交到你手里的时候。”
霍青时有些意外。
从他记事起,这长刀就是霍骏的心头宝。用霍骏的话说,老祖宗传下来的,刀在人在,这就是霍家的魂。
还没等他说些什么,外头李氏红着眼睛闯了进来。
“这怎么了?”霍骏皱眉。
李氏看见了霍青时,眼里都要冒出火来了,帕子一甩,竖起眼睛厉声叫道,“怎么了?问问你的好儿子,都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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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得没头没脑的,霍骏满脸疑惑,看向了霍青时。
“青时?他才回来,能做了什么?”
霍骏眉间愈发皱的深了些。他也知道李氏对长子有戒心,时不时地就要针对长子。可世袭的军职,都叫次子袭了,她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如今青时的体面和前程,那都是他自己挣来的!
霍青时拿过旁边的绸布,将长刀仔细裹了,眉眼低垂,轻笑,“或许就因为我什么都没做吧。”
霍骏愈发不解。
李氏眼睛里都要迸出火星子了,心口起伏几下,脸上憋得红胀,显然是气得不行。
“青时,我知你一直对我有些个芥蒂。可说到底,我嫁了你父亲,你就得叫我一声母亲!凤姐儿是我的侄女,正经是你表妹,她落入了水里,你就见死不救!”
她转过头,对上霍骏的时候,眼泪已经流了下来,“平日里你把自己儿子夸得千好万好,如今呢?他那心肠是怎么长的,眼睁睁地看着凤姐儿落了水,竟然转身就走,不管凤姐儿的死活!”
“那她死了吗?”
院子门口,神出鬼没的贺长安忽然探出了脑袋。
霍青时抬起眼,贺长安就笑了起来,眉眼弯弯的,叫一张略显圆润的脸都显得生动起来。
“你听听,你听听!”李氏浑身发抖,“这说的是人话吗!”
什么叫她死了没有?
但凡生了一副人的心肠,就说不出这样冷漠的话来!
李氏冷冷地问霍骏道,“这就是你口中的好姑娘?”
“长安,你怎么这会儿来了?”
毕竟贺长安的话,霍骏也听得明明白白的。就这话而言,也确实是有些刻薄了。
霍骏不好为贺长安辩解什么,可也不愿意顺着李氏的话来指责贺长安——怎么想,什么凤姐儿落了水,霍青时没救人就走了的话,都并不是那么简单的。
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却不愿意往深了想。
贺长安笑眯眯的,径直走到了霍青时身边,“祖母让我来的。”
慧怡长公主都跑到皇帝那里先挂了个名号,言明自己孙女很喜欢霍青时了,也免得叫有事儿没事儿就喜欢给人做个媒赐个婚的皇帝乱点了鸳鸯谱。
可是呢,这慧怡长公主就只在春狩围场和宫里见过了几次人,霍青时都在当差之时,连话都没能说上。长公主这百爪挠心似的急,生怕个手脚一慢了,好好儿的有为青年又被人捷足先登抢了去,因此上,一力赞同贺长安倒追霍青时的行为。
至于世子夫人与她哭诉外人说闲话,慧怡长公主只当那些都是屁话——论起身份来,她的孙女,比那些个旁远偏枝的宗室女更要尊贵些。闲话?有本事当着她的面说,她才佩服了去!
贺长安好不容易等到初一放回了霍青时,欢欢喜喜地找了过来,还没进门就听见了李氏在那里怒斥霍青时,登时就不乐意了。
她原本就听阿琇说过霍青时小时候被李氏苛待,被逼离开了家,早就对李氏怀了满腔的敌意。
贺长安不傻,李氏那些小手段糊弄霍骏都有些费劲,更何况贺长安这个从小就在高门大宅里长大的呢?不客气的说,贺长安父亲那些姬妾争宠的时候,李氏还只配在边城里喝沙子呢。
她还要再说话,霍青时拉住了她的手,摇了摇头。
贺长安眼睛顿时瞪得更圆了。
哪怕是再大方泼辣,在心上人跟前,也总还是有些小女孩儿心态的。
霍青时的手掌温热有力,指腹上还有一层薄茧,肌肤相接之处,有些粗粝的感觉。可是贺长安却觉得,这只手,叫她安心极了。
脸,也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霍骏!”看到两个人居然在自己跟前没事人似的拉起了手,李氏的心里就如同吞了苍蝇似的,膈应得慌。她一推丈夫,“你看看,你看看啊!他们,他们这还像话吗!”
简直是无耻啊!
贺长安撇了撇嘴,“我又没有等着爷们儿到来往水里跳,哪里有什么不像话的啦?”
说着扬起下巴,“不管霍夫人对青时有多少的心思,我劝您都收了吧。青时,是我的人。”
话是这么说着,心里终究还是有些个小小的忐忑,忍不住就偷偷地去看霍青时的脸色。
这小动作自然骗不过霍青时。
他手上紧了紧,对霍骏认真道,“父亲,我想请您,往国公府去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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