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一片旖旎,用最温润的方式,悄然蒸腾了世间的阴冷寒凉,抚慰了人心的褶皱,这话看上去很文艺,但是此刻的林菲,就是这种感觉。
“小北,我住到这里以后,莫名其妙,就觉得世界都变得开阔了。做我们这行的,经常会遇到很多让人心塞的事情,以前我都要消化很久,有时候还会失眠。”
春茶散发出独特的馨香,林菲喝了一口温热碧绿的茶水,笑吟吟道:“自从搬到这里以后,真的,所有郁闷沮丧,从来没有超过一个小时,那天我去拍这个片子回来,正好晚上打雷闪电,就在远处那片湖面上,我就坐在这里,端了杯热茶看着,一杯茶喝完,通体舒泰,真觉得心胸都开阔了不少。”
坐在这里,看着无限开阔的湖面和远处的天空,不得不说,被父母变着法儿催恋爱的小郁闷,似乎是真的没有那么恼人了,路北岑忍不住点头认同。
林菲抚了抚额头:“呵,你说我是不是现在年纪大了,动不动就能扯远了,其实那个孩子本来就活不了,当天凌晨在w大附属医院出生的,生下来就被确定严重畸形,先天一只耳朵缺失、大动脉畸形、胆道闭锁、尿道闭锁、肛门闭锁,根本就没办法救。”
路北岑讶然:“这么严重?没有做产检吗?”
林菲苦笑摇头:“就是啊,小年轻不懂事,都觉得自己才二十出头,不会有什么问题,懒得在医院里排队等检查,除了刚怀孕的时候做了一次检查,其余一次都没做过,家里老人也觉得没事,孕妇能吃能喝,身体康健,还是自然分娩,哪里知道会是这么个结局。”
“那怎么会直接丢到湖里去呢?按道理医院应该会处理啊。”
“一般这种婴儿院方会询问家属意见,牵了放弃治疗之后,是允许带走的,但要是不带走,由医院处置,可能还没咽气的时候,是要放在产妇旁边的婴儿床上的。女方的父母就觉得这样等女儿醒过来,会受不了刺激。”
“男方的亲戚就把孩子抱出了医院,又觉得不吉利不想带回家,就给了一点钱,让一个清洁工带走帮着处理,那个清洁工脑子不太清醒,就给丢湖里了,实际上那个时候婴儿还没真正死亡。”
“最后是男方的亲戚和清洁工一起以过失致死罪被判了刑,那清洁工就住在垃圾转运站旁边搭的一个棚子里,可怜的要死,哎,我看法官判的时候也是一脸的叹息,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法律就是这么规定的。”
路北岑正要说话,电话却突然响了起来,打开一看,居然是韦烨,虽然现在已经熟悉了,但是好像也没有熟悉到休息时间打电话的程度吧?带着疑问接起,那边就开始嚷嚷:“路老板你在哪儿?”
“干啥,你要请我吃饭啊?”路北岑毫不客气,直接问道。
“呀,你是神机妙算啊,晚上一起聚聚,庆祝我们扬眉吐气,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我刚给文老板打了电话,她让我问你。”韦烨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抑制不住的兴奋。
路北岑看了林菲一眼,干脆开了免提:“什么好事,这么兴奋?”
“丫的上次不是给我上啊访了吗?今天那个当事人的弟弟说改判了,有个副院长亲自去了他们家道歉,男方给了三十万,怎么样,值得庆祝吧?”
“我还以为是你白捡了三十万呢!”路北岑一边说一边看向林菲,征求她的意见。
“路老板架子这么大,请吃饭还不出来,快点的,给句痛快话儿!”
路北岑见林菲笑着点头,便示意她出声,林菲倒也不端着,直接便打趣道:“韦老板,这么好的事,听者有份哈,光请小路可不行!”
韦烨一下就听出来这是林菲的声音,连忙就道:“哈,林姐,原来你俩在一起啊,来来来,一起来,我还怕请你不来呢。”
“去哪儿吃啊?”路北岑问道。
“文老板点名要吃小龙虾,我们去杜老师家楼下那家店吧,我再给杜老师打电话,把黎老师也请上。”韦烨直接就道。
“呦呵,韦老板今天这是准备出点血啊,这会儿的小龙虾可不便宜,别给你吃哭了。”路北岑笑着打趣。
“嗐,难得,哥们儿心里高兴,就这么说了,我继续打电话摇人。”
韦烨挂了电话,林菲看着路北岑笑道:“我觉得他请谁都是多余的,最该把长虹姐给叫上,那天我听见她打电话,她直接把材料递到高院去了……”
路北岑闻言,立即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了,这也难怪了,忍不住呵呵笑道:“长虹姐实在是挺生猛,我估计韦烨不敢叫,你看他那个怼天怼地的性格,一到长虹姐面前,就成了小绵羊。”
“挺好的啊,我们原来新闻部的制片人,性子就太面了,所以搞得主编都跳得很,要不是祁总压着,简直就是鸡飞狗跳。”林菲笑道。
“也挺有意思哈,你看咱们汤总跟个文人一样的,杨总就给他配了个生猛的女将,你们祁总性格比较刚,制片人就面一点。”路北岑想起两边的配伍,就觉得杨总才是那个真人。
路北岑打电话回家报备,江云锦挂了电话就开始跟路旭升嘟囔:“你看你看,这事儿就催不得,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你催她,她干脆再躲出去,晚上又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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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旭升安慰江云锦:“那就不催了啊,孩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愿意怎么活就怎么活,嫁人有嫁人的好,打单身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现在跟咱们以前可不一样了,大姑娘不嫁人,人家就说闲话,现在的人都看得开,关键是只要她高兴,咱们自己做好顺其自然的心理准备就行。”
……
路北岑按照记忆,开着车回到方家集,养母余国琴本来住在城里的拆迁安置房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搬回了方家老宅。
方家集这处老宅是前几年快倒了,余国琴思虑再三,还是花了些钱重建了起来,后来厂区被征地,厂里的房子也要拆迁,安置房还要两三年才能住人,余国琴就又花了点钱,把这老宅弄了个简单装修,也就是能住就成,搬回来住到安置房弄好了,才又搬回了城里。
按照余国琴在电话里跟路北岑说的,安置房那一片都是新楼,有公园有菜场,交通也方便,还有一群老头老太太一起跳跳广场舞,打打卫生麻将,住着挺舒服的,不知道怎么就突然又搬回来了。
路北岑刚到了集镇上自家路口,就看见余国琴坐在路口的小商店,伸长了脖子往路上瞧,终于看见女儿的脑袋从一辆车里伸了出来,大声叫妈,她才笑得眼角的皱纹都堆了起来……
余国琴上了车,路北岑才嗔道:“妈,都说了在家等我就成,我认识路,您还不相信。”
快一年不见女儿了,余国琴想得不行,就是一个劲地笑:“好,认识就好,咱赶紧回家,家里鸡汤都炖好了,我再给你烧条鱼,对了,我今天还到水塘边摘了些软萩,做了软萩粑,黑芝麻糖馅的,你最喜欢吃了……”
路北岑听着养母像从前无数次那样,细数着今天吃什么,心里无尽的暖流发散到四肢百骸,就是一个舒坦,养母对她的爱,就体现在这样的一粥一饭上,朴素得让人心热。
把车开到自己小院门口的路上,靠边停好,要说这老宅的位置还是真的挺好,在这一大片村庄的正中央,门口有条路,已经铺了水泥,前面是一片小广场,农忙时就是晒谷场,边上有一片水塘,在远处就是开阔的良田。
屋后头往上走,就是山,连着小山后面就是大山,一重又一重,养母最喜欢明前的时候到山上去采野茶回来炒,她炒的茶带着一丝特殊的香味,路北岑不管什么时候闻到,都能立刻辨别出来,漫长的没有养母在身边的时间里,那香味似乎就重合成母亲的味道……
等路北岑把行李和父母让带的礼品,还有自己给养母买的衣服都搬进院儿里,余国琴已经手脚利索地泡好了今年的春茶,递到了路北岑手上:“快休息一下,一个妮子自己开那么远的车,方便是方便,就是我老心惊肉跳的……”
“妈,你也坐会儿,我开车可熟练了,开得也慢,你放心就是的。”茶香钻进路北岑的鼻子里,闻着就开始口舌生津。
“你坐你坐,我炒菜,饿了吧?要不我先把软萩粑煎两个给你吃了。”余国琴开始往灶膛里塞松枝把火烧旺。
“妈,我不饿,不急的,你慢慢来,年前不是听阿皓说你崴了脚,这怎么又跑去山上采茶了?”路北岑看着养母被火光印红的脸庞,很自觉走过去,挨着养母坐了下来。
养母身上永远有一股素净的像是阳光,又带着点温馨的味道,很难形容,但是就跟她这个人一样,穿得简单朴素,却又利落大方。
“我没事,早都好了,就是跳舞的时候不小心被人踩了一脚,然后就崴了,养了几天就好了。你还会烧火不?别给自己烫着了。”余国琴看着火烧起来,就把火钳递到女儿手里,自己站起来准备去炒菜。
“妈,你一个人,用煤气不还方便,天天烧柴还要去拾柴火,多不方便。”路北岑像小时候一样,把屁股挪到中间的小凳上看着火,顺便跟养母聊着天。
“我一个人是简单,这不是你回来了,我想着给你做点软萩粑,煮点锅巴粥吃吃,外面哪里吃得到呢?看妮子这一年辛苦的,下巴都瘦尖了,人也黑了……”
余国琴突然不说话了,路北岑抬头,才发现小老太太开始猛眨眼睛,这是心里难过,再往回憋眼泪呢。
路北岑的心啊,一瞬间就火热火热,热得就像那灶膛里的火,都快要流出来了。
两个人各自埋头收拾自己的心情,路北岑有时候就在想,她不太善于用言语表达自己的情感,真是和养母余国琴一模一样的啊……
半晌之后,锅里刺啦一声响,这是白鱼下了锅,路北岑从小就喜欢吃余国琴做的卤水白鱼,虽然刺多,鱼头却极其细腻,咸香中带点微辣的口感,一条鱼,路北岑能下两碗饭。
母女俩一个做菜,一个给火,跟多少年一样配合默契,很快就做好了菜,余国琴把笠过水的米放在锅里蒸上,拉了路北岑起来让她去饭厅先喝鸡汤,自己去给了火。
这蒸饭的火就特别讲究了,关键还得起脆脆的锅巴,然后把饭铲起来,把米汤倒下去,就着余温闷着,不一会儿,就是一锅浓香的锅巴粥,陪着软萩粑,真是最让人魂牵梦萦的童年美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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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北岑一手拿着鸡腿,一手拿着勺子,一口鸡肉一口鸡汤,又香又甜,养母炖的这锅鸡汤啊,当年开餐馆的时候,可是每天限量,要提前预定,肉从来不柴,汤浓而不腻,好喝到要吞了舌头的鲜……
余国琴从厨屋里走出来,看着路北岑吃得有滋有味,就又开始无声地笑,似乎看着女儿吃得香甜,自己就能跟着饱了,幸福得饱了。
“妈,快来吃,真好吃,我还要再喝一碗鸡汤。”路北岑也不客气,就像从前一样招呼着养母,她知道养母从来不讲究那些谁先吃谁后吃的事情,只要自己好好吃,养母就高兴。
“诶,你吃,你多吃,妈上了年纪,鸡汤不好克化了,妈等下吃碗锅巴粥就行,你不在家,妈一个人做了也吃不掉,沾你的光,也吃一回锅巴粥……”
路北岑看着养母转身进厨屋里盛粥,眼圈又忍不住红了起来,养母一个人,该有多孤单……
看着养母端了粥碗出来,路北岑开始往边上扯:“妈,你在城里住不还有些伙伴,住回老宅来,村里的人你又不愿和人多打交道,多孤单啊!”
“不孤单,挺好的,清净,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余国琴摇着头,脸上还露出几分不自在,路北岑一看,这是有故事啊!
眨眨眼,路北岑憋着笑开始打趣养母:“妈,不会是有人追求你,把你追得回老宅躲起来了吧?”
“算是莫提,快吃你的饭!”余国琴有些局促道。
“哈,这都被我猜中了,妈,快给我说说,究竟是咋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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