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四龙自方腊起兵以来,也与官兵战过几场,南方那些军将,战力每每还不如捕快,因此在四龙心中,官军实无可畏。
虽然晓得此前方貌、方七佛等连连战败,一路丢城失地,但在四龙眼中,大抵是官军数量太众,众寡不敌缘故。
今日水路夜袭,火烧连营,他自家一片大乱,兵力优势自然难得体现,趁势斩首童贯,岂不是水到渠成?
四个信心满满,领着水兵自侧门冲入,望见他营里人喊马嘶,一片混乱,俱是大喜,乔正真不枉叫个“冲波龙”,长腿拽开,几步冲到最前,高叫道:“杀童贯呐!”
话音未落,只见一小股宋军迎面撞来,约摸三四百人,为首一个年轻将军,白净面皮桃花眼,双眉斜飞入鬓,长得比大姑娘还俊俏三分,乔正素好男风,顿时骚心萌动,涎水乱喷,怪叫道:“啊呀,小兄弟,你这般好品貌,学人打打杀杀作甚?不如从了哥哥,不负你这一身好皮肉。”
来者自然便是西军“小太尉”姚平仲,眼见乔正恶形恶状,面上便似凝了一层寒霜,也不答话,把马一催,挺枪就刺,乔正亦不示弱,尖啸着舞渔叉迎了上去。
有诗云:
美男你冲不冲?冲冲,冲,冲冲!
废话就不多说,冲波龙要冲一波。
冲波龙本事大,要把小姚带回家,
小太尉不说话,让伱知道谁是爸。
当的一声,枪叉交击,乔正周身一震,暗惊道:这个兔儿爷般小子,怎地这般大力气?怕是不好上手,不要按不住他,反被他弄了……
当下便要变招,不料发力一抽,那叉纹丝不动,却是姚平仲使个粘字诀,往下一压,卸去他撤叉之力,复又一搅,乔正只觉一股大力传来,两手不由自主撒开——那杆叉吃搅飞数丈开外。
乔正大惊,正待逃开,轰的一枪,疾若奔雷,扑哧刺入乔正胸膛,姚平仲吐气开声,“嘿”的一挑,把乔正挑起空中。
说时迟,那时快,但见那条铁枪乍出乍收,欻欻欻欻欻一连五枪,乔正身躯不及落地,丹田、小腹、胸口、咽喉、面目,自下而上炸开五团血光!
随即姚平仲挥枪狂扫,枪杆重重砸在乔正尸身上,往后飞出四五丈远近,若非其余三龙跳开及时,都要被他砸倒。
唰的一声,五千水兵齐齐止步,剩余三龙也是大惊失色,乔正这条叉,能在水底生搏鼍龙,如何一招间便即身死?官兵之中,竟然有如此猛人?
成贵不愧是四龙之首,虽然心惊,却见姚平仲只带了数百人,将牙一咬:“休要怕他,我等五千大军,这厮浑身是铁能打几根钉子?且杀了他,取了童贯人头,大伙儿个个都有厚赏!”
姚平仲冷笑一声,厉喝道:“西夏人千军万马,俺觑他只如草芥,你这等不入流贼寇,便是十万人又如何?”说着把马一拍,舞枪直杀入来。
成贵高叫道:“不想死的,合力并了他!”
“锦鳞龙”翟源、“戏珠龙”谢福齐声厉啸,舞着朴刀杀上,成贵倒拖竹枪,扭身就跑。
看官且想:这个姚平仲出身西军,一身功夫多在马上,当初步战宝光如来,尚能平分秋色,如今有马有枪,那又是何等的锋芒?
翟源、谢福也是江南武林成名的好手,朴刀下的人命,没一百也有八十,无奈出门不曾看黄历,撞上这个煞星,勉强同他打了两三合,姚平仲一枪横扫,挡开两把朴刀,那枪自背后一转,忽从左腰处蹿出,恰似毒龙出洞,噗嗤没入谢福咽喉。
翟源肝胆俱裂,失声嘶叫,奋力把朴刀砍来,姚平仲抽出铁枪拦住,借着枪刀撞击之力,枪头弹起一跳,钻入翟源喉中。
至此,锦鳞龙鳞散魂飞,戏珠龙珠碎命折。
姚平仲马不停蹄,一骑杀入那五千水军中,长枪抡起,杀得神惊鬼怕,后面三百亲兵紧随着掩杀上来,刀枪齐下,可怜那些水兵,纵横江中多年,何曾经历如此恶战?稍一僵持便即崩解,只恨爹娘不曾多生两条腿。
姚平仲这里正杀得凶,王舜臣奉了将令,引三千军来接应,见姚平仲冲突纵横,王舜臣呵呵大笑,挥兵绕过战场,先去江畔堵截,大半水军都没及上船便遭堵住,一时间哭声震天。
王舜臣昔年射杀羌人毫不手软,此刻却是动了一丝悲悯之心,高叫道:“降者免死,降者免死。”那些水兵闻言,如逢大赦,纷纷丢了兵刃跪倒,插烛般乱拜。
姚平仲见状也懒得多杀,一马奔至江畔,顺手把枪插在土里,取出弓箭,望着江面射去。
江面之上,一条小舟飞速往上游窜去,十几个水手埋头只顾划船,‘玉爪龙’成贵身穿白色劲装,挥枪将箭矢一一挡开,片刻即出了他弓箭射程,只余一片白影,骂声顺着江风隐隐传来:“兔崽子……岂能奈何……爷爷……必杀你……报仇……”
姚平仲恨恨弃弓于地,王舜臣纵马来到他身畔,慈和一笑,慢吞吞下了马,就泥水中捡起弓来,略加擦拭,摸一根箭搭上,箭矢直指夜空,偏头看着那越来越小的白影。
姚平仲叹道:“老将军虽是西军箭神,然而人力有时而穷……”
话说到一半,王舜臣眯了眯眼,舌尖舔了舔嘴唇,右手张处,一支羽箭嗖的没于夜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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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平仲亦精射术,自然晓得王舜臣这是以抛射之法提升射程,然而一来是夜里,二来江面阔大,江风浩荡,船只又在运动,难度可想而知。
在姚平仲看来,若是数千弓手齐齐抛射,或者还能蒙上一蒙,似王舜臣这般射法,即便曾有“箭神”之名,也不免太过托大。
看了片刻,那白影几乎成了一个白点,姚平仲笑道:“罢了,算是这厮命不该绝。”
王舜臣顺手将弓插回姚平仲马侧,眯着眼笑道:“不着急,且让那箭飞一会儿。”
姚平仲不料这老将如此幽默,大笑起来:“便是飞到明天,怕也……”
话音未落,却见远处那个白点微微一晃,落入水中。
姚平仲“啊”的一声惊叫,高声道:“怎么可能?快,来几个会操舟的……”
不多时,几个会划船的士兵,气喘吁吁从江中拖回一具尸首,姚平仲上前一看,下巴几乎掉了下来,这尸首不是旁个,正是方腊的水军都总管,“玉爪龙”成贵!
这厮死了倒也不奇,真正令他震惊莫名的是,成贵眉心之间,一支羽箭入骨近寸,而成贵双眼圆睁,面上犹自凝固着狰狞的笑意。
“眉间插花……”
姚平仲低声念出四个字,素来隔着八丈远都能感受到的狂傲之气,蓦然收敛大半。
忍不住扭头看向王舜臣:“老将军,真个是神乎其技也!”
王舜臣却不见得意,笑眯眯摇头:“唯手熟尔!姚将军想学,我教你啊。”
“好!”姚平仲大喜,不顾泥泞,翻身跪倒,连连叩头。
王舜臣大笑:“罢了,难得将军有这番诚意,区区敝帚未敢自珍——今日军务在身,且押了俘虏,去同大帅复命,明日起你来找我,我把些小诀窍同你说上一说。”
这一战,逃走的水军不过数百,除杀死之外,生擒三千余人,童贯令人持刀押着这些人挑水救火,及天色将明时,好歹灭尽余火,然而这几天打造的攻城器械,亦烧毁了八九成。
第一营主将冀景连同赵谭两个,垂头丧气来报,因第二营马公直营中着火未及往援,吃樊瑞、史进等大杀一场,折兵三千余,樊瑞、史进则在火势正大时,趁机全身而退。
童贯听各营报了损失,气得牙关直咬,眼前阵阵发黑,忍不住便要孤注一掷,直接以俘虏为前驱,强攻乌龙岭——
忽然第七营主将辛兴宗满面喜色而来,禀告道:“恩相,这乌龙岭易守难攻,若是于此折损过多,同方腊决战时难免不利,末将这几天令人遍寻周边土人,寻出一条可以行军的小径,直抵东管镇,抢下此地,可驻大军,再攻清溪时,朝发夕至,清溪一得,睦州复为大宋之土也。”
童贯听了甚是吃惊,奇道:“捉了他许多水军,连夜拷死二三百个,都无人知道有甚小路,你如何打探得出?”
辛兴宗笑道:“他这些水军,亦非本地人士,寻常只在营中驻扎操训,哪里识得地理?末将一心为恩相分忧,自扎营之后,便广派军卒,四下寻访,托了恩相洪福,侥幸探出道路,亲自查探无误,画成舆图在此。”
说罢从怀中套出一张地图,展开在童贯面前,童贯一看,果然详实精细,不由大喜:“兴宗,你这些时日所作所为,大有名将之资!先有取杭州画策大功,又不惜带伤,轻师逐远,力擒小贼酋方天定,更是莫大功劳,如今再有探路献图之功——我麾下如今两代西将,多有人杰,却无一个及你出类拔萃也!”
辛兴宗跪倒,抱住童贯腿脚大哭:“我家兄弟五个,只剩末将一根独苗,又蒙恩相教诲关照,遇事自然全力以赴,方可上报恩相栽培之恩,下替战死的弟弟们担起光耀门楣之责也。”
他前番挨了厉天祐一脚,跌断两个门牙,此刻张着黑洞洞大口,哭的满脸鼻涕眼泪,倍觉凄怆,再配上所立的累累功劳,顿时一副赤胆报国的形象跃然面前,饶是童贯老辣,此刻亦不由动容,摸狗一般摸着辛兴宗脑袋,宽慰道:“兴宗且放心,本帅不是寡恩之人,你的忠勇和功劳,我必当一一奏明官家。唉,本帅老矣,待收复幽云故地,便当功成身退,以后国家之事,皆看你等后生为之。”
辛兴宗听在耳中,这分明是暗示让辛兴宗接他掌军权柄,顿时喜翻了心肠,连连叩头:“末将若有出息之日,绝不敢忘恩相简拔之德。”
心下忖道:若不是杭州结识了我那兄弟,岂能屡屡立得大功?恩,待后面擒了方腊,平定东南,必要拣个舒服的死法送他归西,才不负他成全我一场。
原来夜里樊瑞等退兵时,樊瑞按着老曹布置,故意落在最后,使个灵燕传书的法儿,如前般以符纸叠成燕子,飞去辛兴宗寨中。
辛兴宗打开一看,符纸上分明写着:岭险关雄,兵精将勇,绕路直进,始得睦州。下面便清清楚楚的画着缩微舆图。
要知老曹为人,言出如山,既然答应了方七佛守把关隘,自然不会丢失。
然而若他当真全力以赴,莫说拦住童贯不入睦州,便是真个败尽官兵,亦非为难之事。
似这劫营之举,若非特意留手,何故只烧他三寨便归?
便是要让童贯晓得厉害,生出畏难之心,再借辛兴宗献策,让他绕将过去决战方腊,自己落在外围,便好趁机取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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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内里情形,辛兴宗自然只字也不会提起,此刻得了童贯这般夸赞,更是骨头都轻了几两,爬起身来重重抱拳:“恩相,这条道路虽然探出,却不知危险有无,既然是末将出的主意,我熙河兵愿为大军前驱,先夺了那东管,以待恩相歇马。”
童贯连连点头:“当世忠勇,未有如辛家儿郎者!既然你有这番心意,本帅焉会阻你?不过你麾下累经恶战,伤亡不少,这样罢,我让王禀领两千精兵相助你成功!”
辛兴宗大声谢过,雄赳赳转身,自去整顿兵马——离开前经过赵谭身旁,故意停了一停,鼻孔中发出无比轻蔑的一哼,赵谭几乎要气得吐血,伸手就想扯他,却被王禀拦住,低声劝道:“这厮最近走邪运,莫要同他争执。”赵谭愤愤道:“看他这运走到几时。”
辛兴宗回营,收拾起兵马——之前的伤兵都留在了杭州,如今麾下九千余人,便让杨惟忠做先锋,浩浩荡荡,开进那小路里。
童贯这边不晓得都在老曹算中,还欲布置一番以为疑兵,厮瞒乌龙岭守军,故此下令兵离寨不离,所扎连营,分毫不动,留下杨可世的环庆兵分守七寨,每日在空旷处晃荡,做出兵马犹在的假象,自己则领了大军,紧随辛兴宗之后而行。
辛兴宗领兵在前,马摘銮铃,军士衔枚,只顾催赶疾走,走了小半路途,一处矮岭上,驻扎三五百守路南兵,乃是原本守乌龙岭的,曹操接了关防后,令他们守把此路,防止官兵绕行。
杨惟忠见了,率千余人鼓勇上前,尽数都杀尽了。
走到下午,已至东管,有一员南将叫做伍应星的,领兵三千镇守。
这正是:姚平仲武勇无双,王舜臣神射有方。辛兴宗功劳累立,童枢密涉跋高冈。
诸位好汉哥哥元宵快乐!
元宵节陪家人放了回烟火,只写了四千来字,就合一章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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