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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柒佰零捌回 混江龙慷慨让位
    李俊把眼神扫过四下好汉,神情庄重,缓缓说道:“在座列位兄长,都为救护蓟州而来,此情莫大,李俊代表蓟州这干弟兄,领受哥哥们恩德!”

    说罢垫步抬手,团团唱了一个四方喏。

    张顺、孙新、顾大嫂等人,都挣扎站起,齐齐抱拳。

    方杰、孙立、唐斌等连忙起身还礼,纷纷叫道:“‘混江龙’,都一般是武大哥帐下弟兄,如何还这般客套?你这一套一套的,要考状元不成?”

    王渊、杨惟忠两个对视一眼,甚觉尴尬,心想我两个可乃是朝廷命官,可不是武大郎的人,只是此情此景,也只得跟着胡乱抱拳还礼,堆起满面笑容,呜呜哈哈发出些声响混充。

    岳飞却是昂然不动,心道我受武大郎请托照应雄关,乃是还他人情,又看国家面上,却不是他的兄弟。

    王贵、张显、汤怀本要学王渊、杨惟忠厮混,一见岳飞立得如枪杆一般劲直,都连忙收手,把腰杆挺起,站在岳飞身后,肃然不动。

    王渊两个也看见了岳飞做派,两个西军悍将对视一眼,双双面红。

    李俊也觑见了岳飞做派,却不做声,行罢礼数,挺起胸脯笑道:“既然兄台们这般说,李某下面要说的话,就不那么客气了——”

    他往东一指:“平营二州节度使张觉,早先兵不血刃降了武大哥,又把手下一半兵马相赠,武大哥横扫山后九州,亦有他的大功。还有‘扑天雕’李应、‘鬼脸儿’杜兴两个弟兄,也是武大哥多年旧交,奉命守把榆关,如今都被金兵所害,这个仇,我等既同在大哥麾下,却是不可不报。”

    众人听了,都嚷道:“‘混江龙’,你说得有理,此仇不可不报。”

    李俊又道:“还有完颜斜也,非是李某长他人威风,此人真不愧女真名将!他麾下猛将云集,兵马犀利,如今虽然暂退,依旧是心腹之患,不可不除!”

    众人又是点头,纷纷叫道:“这也有理,这个金狗,不可不除了他。”

    李俊吐出一口气,眼神一时闪亮起来:“既然吾等众口同心,那小弟便直说了,自古蛇无头不行,我等这里人马,有岳兄弟的居庸关兵马,有唐兄的幽州军,有王兄、杨兄的西军,有孙兄的青州军,有方兄、司兄的梁山军……若无一个领头的发号施令,总揽兵权,大伙儿各行其是,对上金兵万难取胜,不知各位以为如何?”

    众人听到这里,恍然大悟,方杰笑道:“原来是说兵权,哈哈哈,老话说客随主便,这蓟州地面,乃是武大哥托付李兄的地盘,你在这里经营良久,山川地理,也最熟悉,若说谁为首领,我看李兄最是合适。”

    唐斌、孙立都道:“不错,李俊可以发号施令,我等无不听从。”

    唐斌乃是梁山老人,素来义气,凡事不争,孙立则和李俊等同在登州为官,交情深厚,自然力挺。

    王渊、杨惟忠对视一眼,暗自撇嘴。

    他两个在范阳驻扎了许久,早把老曹布置在山前七州的人手了解了大半,晓得李俊当初乃是浔阳江私商,追随老曹后渐渐发迹。

    尤其王渊,自负累世将门,积功做到武功大夫、果州团练使位置,岂甘让一个私商领着自己打仗?

    只是情势比人强,方杰几人都开了口,他两个身份尬尴的宋将如何说话?

    李俊点一点头,抱拳表示感谢,随后却摇头笑道:“几位哥哥,小弟说要选个主将方好对付这股金兵,却不是为了要选出自己来,若说号令诸军,这里满堂兄弟,小弟心中最合适的人选,乃是岳飞岳兄弟。”

    他伸手一指,众人都是一惊,随即想起岳飞战绩,却又不由若有所思。

    岳飞也自愣住了,随即苦笑摇手:“李兄,使不得!小弟这般年岁,如何好……”

    “有什么不好?”李俊把手一摊,截住他话:“岂不闻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我等大丈夫,为国家份上,同那异族征战杀伐,所思所重,纯然一颗公心!李某推举伱,难道同你岳兄弟有甚私谊?那我何不推张顺?只因你岳兄弟,真正有这番带兵的本事也。至于年纪,呵呵,年纪算个甚么。”

    岳飞听到“国家份上、异族征战”八个字,正说到肺腑里,不由微微点头。

    周通帮腔道:“我李俊哥哥所言,果然有理,年纪大小,算个什么?若说年纪小,岂不闻霍去病二十一岁封狼居胥,周瑜十四岁点兵,甘罗十二岁拜相,哪托七岁闹海,孔融四岁让梨,葫芦娃降生便能救爷爷、降妖伏魔?”

    岳飞尚未说话,王贵忍不住哈哈笑道:“嗐,这位大哥,什么哪脱,那分明是哪吒!”

    然而周通何等捷才?看了王贵一眼,神色丝毫不变,淡淡笑道:“你说的哪吒,可是商朝陈塘关守将李靖之子,乾元山金光洞太乙真人之徒?”

    王贵愣了愣,傻傻点头:“是、是啊。”

    周通道:“哦,那是哪吒,我说的乃是哪托,哪脱闹海的故事你没听过么?”

    王贵想了片刻,迟疑道:“……俺只听师父说过哪吒闹海。”

    周通摇头笑道:“你小小年纪,竟知道哪吒闹海,也算博学多才,只是学海无涯,却不可闻一作十,以至于惹人笑话。你说那个哪吒闹海,他闹的乃是东海,杀龙抽筋,害死了东海龙宫三太子敖丙!我说的哪托闹海,闹的却是南海,而他闹海的目的,却是为了讨南海龙宫小公主做个老婆!要我说,哪吒不过是个贪玩小孩儿,哪托才是真正顶天立地大丈夫!”

    王贵听得惊呆了,沉思良久,推了推岳飞:“岳大哥,这厮莫非是在诈我?哪托闹海娶龙女,这故事你听过么?”

    岳飞看了周通一眼,似笑非笑道:“故事故事,众口传诵,假亦成真,无人得知,真亦是假,依为兄的看,这位周兄所说故事,单凭‘娶龙女’三字,便能让市井百姓喜闻乐见,也未可知哩。”

    他这番话,是暗讽周通现编典故,骗他兄弟。

    王贵听在耳中,却是迷迷糊糊,皱眉道:“这般说来,当真有个哪托?可是哪吒掌中火尖枪、脚下风火轮,又有乾坤圈、混天绫,何等英雄了得?这个哪托如何竟能比他厉害?”

    周通大笑道:“贤弟,愚兄教你个乖,须知世间女子,只以公主为尊,因此能娶公主的男儿,才堪称一等一好汉!哪托娶了南海龙宫公主,自然比哪吒小儿厉害。你若不服,远的不说,只说我哥哥‘武孟德’武大郎,他的妻子之中,便有两位公主,一位乃是扶桑国公主玉藻前,一位乃是明教永乐朝公主方金芝,试问世间男子,谁能娶得两位公主在家?因此我说我大哥乃是当世第一条好汉,你服不服?”

    听周通提到“永乐朝公主”五字,王渊眼中微露不屑,方杰、司行方几人,却是昂然挺胸,顾盼自雄。

    几个明教好汉眼光逼视在脸上,王贵也只好点头说:“服。”

    周通哈哈一笑,又道:“强将手下无弱兵!我大哥娶了两个公主,他的弟兄,也都要上进,譬如我石秀哥哥,江湖绰号‘拼命三郎’,官至莱州兵马都监,他的妻子,却是宋国赵老官家女儿,封号茂德帝姬便是!我石秀哥哥可是好汉?”

    一言既出,王渊忍无可忍,怪叫道:“胡说!茂德帝姬不是被王庆贼子拐走,吃他害死,如何落在你兄弟手上?”

    段三娘冷哼道:“王庆那个狗头,虽有色心,却无色胆,也只好欺负老娘,能算什么好汉。就他老王家的草料,也配娶帝姬?”

    周通笑吟吟道:“王渊哥哥,不瞒你说,当年石秀随我大哥去汴梁办事,帝姬私出皇宫赏玩街景,万人丛中,一眼便看中了我石秀哥哥,从此两心刻骨相思。后来官家要许帝姬嫁入蔡家,石秀哥哥闻之,伤心欲狂,却是我等一干弟兄,为了义气二字,陪他冒死再赴东京,闯皇宫,劫帝姬!记得那时城中兵马齐出,正是小弟,凭借胯下宝马,掌中画戟,替大家杀出血路,终于成就一双佳偶!”

    方杰几个都是直肠子好汉,闻他说的豪迈,都不由热血沸腾,大声叫好。

    方杰更是暗暗服膺:他也使戟,我也使戟,我只叫个“小吕布”,他偏叫得“赛霸王”,原来差距却在这里!

    王贵、张显、汤怀三个毕竟少年,听说这般传奇故事,不由心向往之。.

    张显忍不住叫道:“呔!周兄,你既说你武大哥是当世第一好汉,那帝姬为何看上了拼命三郎,不曾看上武大哥?”

    周通怒道:“小鬼,不曾听我说话么?‘万人丛中,帝姬一眼看见了石秀,’若不然岂有他的事?”

    张显听了还不解,汤怀连忙扯住,附耳解释:“呆子,你不曾见过‘武孟德’么?他那个头,莫说万人丛中,便是我三个人,也自挡的不见人影也。”

    张显大悟,连连点头。

    周通眼乖,早看出李俊要帮老曹招揽岳飞,特意大张旗鼓,又卖弄道:“还有我卢俊义卢大哥,河北三绝玉麒麟,也是天下鼎鼎有名好汉,他的妻子是谁?永乐朝长公主方百花!啧啧,又是个娶公主的。”

    王贵等人听了又惊又喜,三个小兄弟齐声惊呼:“啊呀,那是我们大师兄!”

    周通早知他们都是周侗徒弟,故意惊诧道:“竟有如此巧缘分?那我再提一人,我林冲林大哥,八十万禁军教头,梁山老牌神将,江湖人称‘豹子头’……”

    三小愈发震惊道:“啊呀,那是我们二师兄!林师兄也娶了公主么?”

    周通一指唐斌:“你们问老唐便知,幽州城里,大辽国天寿公主答里孛,人品俊雅,窈窕风流,马上能使双刀,端的是文武双全,如今一心一意都在我林大哥身上,只盼他功成归来,便要成亲。”

    三小听了又惊又羡,王贵忍不住去推岳飞:“岳大哥,卢林两个师兄,都有公主为妻,你又岂能弱于他们?待我等扫荡了金国,也替你娶一个金国公主,方见我弟兄们的真心哩。”

    周通等来等去,等到了这番话,哈哈哈哈哈一声大笑,浑身四万八千毛孔齐开,端的念头通达:“这般说来,岳兄弟正好和周某做个连襟——呵呵,愚兄那个拙荆,你等几个的嫂嫂,正是金国老狼主完颜阿骨打的长女!当年我随武大哥出使金国,金人们同我等为难,周某不才,金殿演武,震慑当场,金国公主完颜乌璐,一点芳心切切,全在小弟身上,死心塌地随我回了青州。”

    说到这里,他把脚一跺,手一挣,摆出个力拔山兮气盖世的气派,冲岳飞叫道:“我李俊哥哥唯才是举,情愿奉你这小哥儿做我们大军统帅,所谓兵情如火,当仁不让,你就莫拿架子,快快应下,带领我等速速扫平了斜也,我老周也好功成身退,回家去见我公主娘子——”

    他说道这里,忽然满脸深情,叹息道:“唉!她为我抛家弃国,生死追随,我却陷在北国,一年余不曾和她见面,真比牛郎织女还苦。”

    周通这个逼,装得清新脱俗,王贵三小,不由目瞪口呆,

    王贵一张红脸更红,推搡岳飞:“哥哥,快应下吧,那老狼主女儿想必不少,你捡一个美的娶了,剩下的小弟们亦能沾光。”

    岳飞脸色一红,恼道:“放屁!为兄自有贤妻在室,你等休得胡言。”

    周通趁机道:“既然岳兄弟已有佳偶,王贵,倒便宜了你这小子,届时你来先选,岂不是好?”

    王贵满面红光,正要点头,却听张显冷笑:“周兄此言差矣,岳大哥占先理所当然,王贵这厮,除了脸大吃得多,别无所长,凭什么他先选?”汤怀也道:“张显说得有理。”

    王贵大怒,不料这伙兄弟为了一个公主,竟然窝里反,大叫道:“我刀呢?”

    岳飞回头怒斥:“你三个给我住嘴!”三小见他额头上青筋都冒出来了,晓得动了真怒,齐声闭口,低头看地,不敢有丝毫言语。

    岳飞心中此时至为复杂——

    他自幼蒙母亲、恩师两个,教诲他忠君爱国的道理,忠义之念,深入骨髓,曹操虽是盖世英雄,但对大宋却毫无忠心可言,岳飞这等聪明人,岂会看之不出?

    前番老官家纵虎入关,娄室夺关而入,曹操追击前往,岳飞、宗泽替他把守边关,乃是万不得已之下,大家同在汉人立场上的一场合作。

    可如今若是真做了这个主帅,统领曹操麾下各路兄弟作战,将来老曹一旦反宋,自己如何同他画的清干系?

    只是这些话,都不能明宣于口,李俊责以大义,让岳飞好生为难,偏偏自己几个蠢兄弟,毫不体谅自家心情,三言两语,反成了对方的帮手,饶是他一向宽宏,也不由动了真怒。

    李俊看在眼里,肚里暗笑,脸上却一派云淡风轻,摆摆手道:“岳兄弟莫要发怒,听愚兄一言如何。”

    岳飞强捺性子,抱拳道:“李兄请说。”

    李俊沉思片刻,看向岳飞道:“我等脚下,乃是何处?”

    岳飞道:“蓟州。”

    李俊摇头:“是蓟州,也非蓟州。兄弟,我等脚下,原是汉唐之土,后被辽国所据,化为异国,如今我等拿下,但是朝廷却不肯要,因此可算是一片曾属汉唐、如今无主之地,此论贤弟以为然否?”

    岳飞眼前一亮,缓缓点头。

    李俊一笑:“我等来源,千头万绪。”

    他一指自己:“菊花军。”

    一指唐斌:“西风军。”

    一指方杰:“梁山军。”

    一指孙立:“登州官兵。”

    一指王渊:“西军。”

    最后指向岳飞:“雁门关官兵残部。”

    李俊把两手拢在一起:“我等有义军、有各路官兵,然而在这无主之天地,汉唐之故土,却又有同一个身份……”

    岳飞眼神大亮:“汉家儿郎!”

    李俊一点头:“不错!贤弟有名将之资,于这无主之天、祖宗之壤,领我等汉家同胞,把那些异族赶尽杀绝,有何不可?”

    你不知该用甚么名头、甚么立场,担当此事,我便给你一个名头,一个立场,让你……骗骗你自己。

    岳飞果然中计。

    慨然抱拳:“承教了!李兄!好一个无主之天、祖宗之壤!能与各路英豪,同心戮力以应胡虏,乃岳某之荣幸也!既然如此,这个主帅之位,小子岳飞,当仁不让!”

    李俊仰头大笑,忽然收敛狂态,抱拳深揖:“末将李俊,前番化名李无敌,见过将主。”

    方杰笑嘻嘻,深施一礼:“末将方杰,见过将主。”

    “末将唐斌……”“末将董平……”“末将司行方……”“末将段三娘”“末将王渊”……“末将王贵、张显、汤怀……”

    “见过将主!”

    “好!诸位兄长免礼!”

    一个个名震江湖的人物恭敬行礼,饶是岳飞这等天生将种,也不由生出满腔豪情。

    当下龙行虎步,走去原本李俊所据的首位,看向众人,沉声道:“完颜斜也所部,尚有十万金兵,用之若善,足以横扫天下!我等麾下兵马,只及其半,且良莠不齐,若是列阵而战,有败无胜,因此必用奇谋!又或者再得大援。”

    三言两语厘清形势,看向方杰:“方兄,梁山晁天王兵马,何日能达?”

    方杰苦笑道:“天王大军尚在沧州,距此五百里,我引豹骑星夜赶路,只用了三四天,若是大军,怕要十日。”

    “十日等得起。”岳飞先下结论,继而又问:“只是晁天王为何逗留沧州?”

    方杰道:“去岁童贯与辽兵决战河北,派了大将王禀守把沧州,后来童贯大军溃败,沧州便成孤城,辽兵日夜攻打,不能克破,遂留偏师围攻,其余南下,王禀就这般守了一年有余,此前我军经过,杀败围城辽兵,唤他出城,他却不肯,声称国家之土,不得与辽,亦不得与我等草寇。”

    岳飞听了,好感大生。

    方杰继续道:“晁天王便告诉他,宋朝封了天王做郓济二州节度使,东顺郡公,如今乃是奉旨征辽,于情于理,他也当献出沧州。他却全不理会,只道我们是‘草寇造谣、妄想骗我城池’,晁天王怜他是好汉,又怜悯沧州这些义民,因此一直不舍攻打,只是每日劝服。”

    岳飞还是首次听说梁山受了“招安”,心中一震,暗自苦道:天子当真不智,梁山乃是“武孟德”真正嫡系,授他权柄,却同饮鸩止渴何异?

    又想:晁盖这人,果然没有大才,蓟州金兵乃是天下之患,他却为了怜惜一人,把精兵猛将逗留在沧州,这等人只能江湖称豪,若是疆场为帅,必然要成大害。

    杨惟忠闻言,自告奋勇起身:“将主,诸位,王禀此人,吾素知之,他虽是童贯爱将,其实却是个骨若精钢的人物,后来因为刚直,和童贯也生不快,不然如何丢他去沧州?他困守孤城一年有余,肝胆可见,只是悲愤之余,只怕有些想法生出了魔障,某愿单骑入沧州,说其归降。”

    岳飞道:“此计极妥!便请杨兄速行,更要转告晁天王,便是王禀不降,遣一大将留兵监看则可,金兵这里,才是真正大敌。”

    杨惟忠点头记下,当即出厅,带了几个亲军,飞马奔出城去。

    这正是:

    李俊巧说元帅位,周通诈语哪托能。英雄定要娶公主,三小心头壮志腾。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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