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抗大旗的皆是蓝玉的亲兵,人人虎背熊腰,臂膀宽厚有力,在秦王府三护卫大营后驾马穿梭,高声不断。
英豪镇外,万马奔腾,好似天兵滚滚而来。
西北边军带来的萧杀和尘烟,让所有人为之一震。
尽管现在西北边军,不似前汉、前唐那等雄名天下,上阵便可叫敌军胆寒。可西北那等豪迈苍茫的环境,依旧是在无时无刻的锻造铸就着一支支钢铁的军队。
秦王府三护卫坐镇英豪镇大营的将领们,不禁被西北边军这等威势震得心神一颤,皆是目露期待的望向赶来的西北边军军阵之中。
在可谓是万众瞩目的环视下。
只见滚动向前的西北边军,正逐渐的降低速度,停了下来。
马军营的骑兵们分出两部,以三护卫大营为中心,向着大营两侧绕行向东。
在马军营的后面,则是数量更加庞大的步军营官兵,绕过三护卫大营向着东边开进。
一尊尊轻便小巧,过往用于九边守御的火炮,在步兵营官兵们牵引着驮马下被拉往东边。
自始至终,秦王府三护卫的将领们,都不曾看到凉国公蓝玉的身影。
正当众人还在疑惑蓝玉到底有没有在大军里的时候。
已经又有数骑从中军阵内手持小旗的冲了出来。
“大将军令,日落之前功克绳池县城,误时者领军法。”
“大将军令,秦王府三护卫,前出绳池县东,阻绝新安县方向叛军支援延误战机者,以军法论处。”
军令,突如其然的到来,让秦王府三护卫将领始料未及,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此时,蓝玉座下的西北边军传令官,已经是驾马到了三护卫将领们眼前。
年轻的传令官手持小旗,掌握军令,脸色沉默,驾马带着滚滚烟尘一路到了三护卫将领眼前,勒住战马缰绳,侧身注视着三护卫的将领们,将手中的小旗和军令递出。
“大将军军令,限秦王府三护卫退守英豪镇军马,即刻开拔东进,阻断新安县叛军支援绳池县城,不得有误,否则军法伺候。”
传令官重申了一遍军令。
在场的三护卫将领立马有人上前,小心翼翼的接过令旗:“秦王府三护卫接令。”
旋即,便手持军令回到其余同袍身边。分出人手回营,少顷大营中便传来了阵阵战鼓声,无数的马步军营官兵脚步如雷动。
留在西北边军中军阵前的几名三护卫将领,则始终是目光眺望着中军方向,等待着凉国公的露面。
乃至一刻钟后,不敢有丝毫耽误的秦王府三护卫留守在英豪镇的军马,终于是尽数开拔了起来。
这时候,西北边军中军方才再一次移动起来。
一群战甲明亮,战袍如血的亲卫骑兵,如重重铁墙簇拥着一员重甲披身的大将从中军阵列里驾马而出,出现在了等候在此地的秦王府三护卫将领视线里。
三护卫将领见此浑身一抖,当即抱拳低头。
“末将参见大将军。”
奉旨离京,坐镇西北边军平定叛乱数年之久的大将军、凉国公蓝玉,神色冷漠的跨坐在马背上,姿态轻松的握着缰绳,到了三护卫将领们跟前。
“撮尔叛乱,堂堂秦王府三护卫,尽久攻不下,此战若是再有延误,本公当于阵前亲斩尔等。”
重甲披身,钢盔熠熠,顶羽飘曳的蓝玉,安坐马背之上,冷眼注视着秦王府三护卫的将领们,冷声训斥着。
凉国公的威名,是自大明开国以来,他一手打出来的赫赫威名。
秦王府三护卫的将领,无人敢于还嘴反驳。
纷纷再拱手,腰身弯的更低。
“末将领命!”
蓝玉扬了扬马鞭,哼哼了两声:“尔等随本公往绳池城外去。”
蓝玉的雷厉风行,促使着三护卫的将领们纷纷呼吼起来,要亲兵们牵来战马。
未几,大军便加快速度往因为种种缘由,而许久不曾攻下的绳池县赶去。
乃至正午过后不久。
蓝玉亲帅的西北边军,已经云集在河南府西门户绳池县城外。
朝廷军马的再次逼近,让绳池县城墙上一片慌乱,数量众多的叛军兵马登上城墙,战鼓声久久不息。
因为只是县城,绳池县的城墙上并没有火炮这等守城重器的出现,倒只是有几架床弩和投石机暴露在朝廷军马的视线注意里。
当绳池县城墙上的叛军,发现今天出现在城外的朝廷军马,不再是前些日子里,从关中出潼关赶来的秦王府三护卫军马,反而是西北边军的旗号。
反应过来的绳池县叛军,立马就是一片混乱,城墙上肉眼可见多了无数道人影,众多的兵马在城墙上来回穿梭,人头攒动。
赶到绳池县外的西北边军,以有条不紊的速度摆开攻城的军阵。
一尊尊火炮炮口抬起,冲向不高的城墙。
其后则是步军营的各种兵马军阵,两侧有骑兵虎视策应压阵。
一杆杆大旗如山林一般的飘扬在城外,迎风飘扬。
蓝玉自始至终都不曾表现出一丝紧张的神色,好似即将张开的大战不过尔尔。
他坐在马背上,双手叠加,捏着马鞭,目光澹澹的扫了一眼叛军云集的绳池县城头,脸上甚至是露出不加掩饰的轻蔑之色。
“如此小城,竟然阻扰朝廷大军数日不下。”
自英豪镇拔营,跟随蓝玉麾下大军而来的几名三护卫将领,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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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国公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拿他手中的那条马鞭狠狠的抽在他们的脸上,却又让他们无言以对。
一名将领小声解释道:“回禀大将军,我部军马虽有三卫万五军马,却有万人在陕州府南部平定叛乱。绳池县外,仅有一卫不足的军马,城中现有叛军过万,又有被叛军裹挟之百姓在内,我部诸般掣肘,无能为力,还请大将军明鉴轻罚。”
蓝玉冷哼一声:“本公只管来此之后,尔等军前表现,若有失误本公自会重罚。先前本公未至,尔等所行本公也管不到。”
蓝玉说的很公道。
他接到的皇太孙教令,就是要他领军东出潼关之后,统御河南道西部军马,平定河南道西部叛乱。
他来了,平叛之事便由自己一手执掌。他来之前的事情,与他无关。
三护卫的将领听到蓝玉不打算追究他们之前攻城不利的事情,心中终于是松了一口气。
几人当即道:“大将军亲帅大军而来,河南道西部叛乱自会如土崩瓦解,小小绳池县城,亦不过是在大将军指掌之间倾覆尔。”
蓝玉哼哼了两声,不置可否。
在他看来,一座绳池县,真的不算什么。
蓝玉看向自己身边的副将,点了点头。
那副将便当即纵马前出,列于大军阵前。
“大将军有令,功克绳池县城,登城首功赏千金,官升三级!”
“大将军有令,破城之后,凡遇抵抗,刀兵不收,皆斩!”
破城不收刀兵。
蓝玉麾下的副将此言一出,那些秦王府三护卫的将领们便是纷纷脸色一变。
而战争的号角声,已经在这个时候,悠长悠长的传响在绳池县外的旷野上。
战争来的很快。
结束的也很快。
大明凉国公,钦赐大将军蓝玉,军令日落之前大军功克绳池县城。
于是,朝廷的军马,便果然是在日落之前,彻底叩开了这座河南府小城的城门,无数的大军涌入城中,刀兵不收。
凡身着甲胃者,皆被拿;凡顽固对抗者,皆被拿。
在火炮和西北边军如天兵降世,雷霆攻势下,小小的绳池县自是如土崩瓦解。
当夜色初临,匍匐在蓝玉大军淫威之下的绳池县,除了官兵们的走动声,便几乎是再无旁的声音。
又或许,是因为蓝玉的大军,几乎将小半座绳池县城内的人给尽数缉拿的缘由。
绳池县城东方向,通往东边新安县的官道旁。
一片偌大的旷野上。
无数支火把和火堆,照亮了即将到来的夜晚。
城中,还有不少的大军正在搜捕叛贼。
而在城外,则是大军云集,将整片旷野包围起来。
在旷野中间,是数不尽身穿着甲胃、布甲,或是肩膀上绑着红布条的叛军乡勇,以及数量不多,却尽都是锦衣玉食的绳池县地方士绅大户。
初临的夜色,透漏着一丝丝的暧昧气氛。
可在这个夜晚,却只留下了无情的萧萧之气。
蓝字旗下的官兵,手持刀枪,沉默不语,静默的好似是黑暗中的一尊尊凋塑。
旷野上,被火光照耀着的叛军叛贼们,不断的发出哀嚎声和痛斥声,以及更多的求饶声。
一整日里,蓝玉都不曾褪下身上那副沉重的甲胃。
此刻正在无数军中将领的簇拥下,站在叛军叛贼们眼前。
白日里,跟随着大军冲入城中的三护卫将领们,此刻正脸色担忧的望着眼前那无数的叛贼叛军,心中惶惶不安的小心注视着在火光照耀下,脸却一直藏在黑暗之中的大将军。
破城之时,负隅顽抗的叛军早就已经被杀气滔天的西北边军给尽数屠杀殆尽。
现在剩下的这些叛贼,大多都是投降的人。
可此刻这些人尽数被带出到这城外,没人会往好的方向去做设想。
背对着火光的蓝玉,静静的注视着眼前的绳池县叛贼,脸色平静,心中不起波澜。
蓝玉平静开口:“传徼,此地叛贼意图作乱谋逆,论死罪。”
旋即,军中的传令官便开始驾马从此处向着远方疾驰而去。
“大将军令,叛贼皆斩!”
“大将军令,叛贼皆斩!”
“斩!”
“斩!”
“斩!”
不留一人!
绳池县所有参与叛乱的人,尽数都被蓝玉定下了当即斩杀处死的结局。
终日处于边疆厮杀的西北边军上下,寂静无声。
跟随蓝玉南征北战的副手将领们,亦是面无表情。
当传令官们一路喊斩的从西边到了最东边,已经被缴械了的叛军们,一片哗然,有人试图想要逃走。
只是下一刻,周围的西北边军官兵便持刀上前威压,若是再有胆敢继续上前的叛军,则当即被这些西北边军面不改色的斩杀于现场。
远处,暮色下的东边。
传来了一阵轰鸣声。
惊的那几名留守在蓝玉身边的秦王府三护卫将领浑身一震。
他们清楚,那是蓝玉早功克绳池县之后,继续进攻新安县的大军,已经开始对新安县发起了进攻的动静。
兵贵神速,已经被蓝玉运用到了极致。
所有人都明白,只要大军今夜再将新安县功克,朝廷的军马也就能真正的直面洛阳城,围困此次河南道叛乱形势最严峻的城池。
只是,此时蓝玉要尽斩绳池县境内的叛贼叛军。
却是让秦王府三护卫将领们一阵的后背发麻。
有人小心上前,躬身抱拳,低声道:“大将军,此处虽皆是叛贼,可亦分轻重,若是一并以谋逆处死,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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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廷平叛,从来都是有轻重缓急之分的。
若是边地叛乱,大抵是在沙场上便已将敌人尽数屠杀了。
可若是在朝廷治下的道府出了叛乱,往往只会诛杀叛首者,斩杀负隅顽抗之人。而余下参与叛乱的人,或是流放或是判入军中效力,往往不会尽数株连死罪。
自古都有杀降不详一说,古之杀神白起,千载以来又有几人?
蓝玉今夜却就要做这样的事情,凡是参与叛乱的人都要被斩杀。
秦王府三护卫的人不敢说不详,只能含蓄的提出,叛乱之人的罪责亦有轻重之分。
然而,蓝玉听到之后却是当即冷哼一声。
“既参与叛乱,犯上作乱,行谋逆事,又何来轻重之分?”
蓝玉脸色阴沉:“朝廷不可久生叛乱,我军亦需早日平定河南府之乱,徒留此地叛贼,何人看管分治?”
出口提醒的人,低下头,愈发小声道:“大将军,依朝廷律法……”
“闭嘴!”
蓝玉当即冷喝一声,而后脸色难看的扫了开口的那人一眼:“本公从不读书,不知律法说了什么。本公只知领命,统兵只知一个杀字!”
喝止那人的劝说之后。
蓝玉振臂一抖,踏步上前,手臂滑到半空,而后重重向下一挥。
“斩!”
……
“陕州府叛乱平定,秦王府三护卫军马已经南下南阳府,继续平定叛乱。”
“布政使司衙门以督派官员,往陕州府主持官府诸事。”
开封府城,数万大军齐出将叛乱给挡在了开封府境外,得以让开封府城目前还处于安全之下。
朱高炽如同往日一样,陪着朱允熥早早的到城墙上巡视城外情形。
夏日里的早晨显得有些冷,让朱高炽双手兜在袖中,缩着脑袋跟在朱允熥身后,轻声的说着开封城这边刚刚收到的消息。
朱允熥停下脚步,回头道:“大将军那边可有消息过来。”
朱高炽顿了一下,面色迟疑了起来。
凉国公那边的消息,是今天一早才刚刚送到开封城的,自己看到的时候可是心中一惊。
现在熥哥儿就问了起来,让他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朱允熥眉头微微皱起:“大将军战事遇阻?还是河南府的局势又生了变故?”
依着朱允熥一开始的谋划,蓝玉领兵东出潼关,是要一路东进平定河南道叛乱到开封来的。而后南下与沐英率领的京军,合围河南道南部叛军。
若是蓝玉大军受阻,势必会影响到南部的平叛。
朱高炽心中无奈,大明朝的蓝大将军平定区区叛乱,何曾会遇阻,倒是河南府的局势真的生出了老大的变故。
他轻咳一声,低声道:“大将军一昼夜功克河南府绳池县、新安县叛军,兵进洛阳府,派出信差催促于都司速速定偃师叛军,与大将军合围洛阳城。”
朱允熥歪头看向朱高炽:“战事倒是顺利,大将军一如既往的兵锋迅勐。”
说完之后,朱允熥面对小胖露出一个审视的目光。
被盯着的朱高炽吭哧一声,退后一步道:“大将军功课绳池县、新安县之后,两地叛贼尽被阵前处死,不留一人。大将军释言,平定河南道叛乱要紧,降卒俘虏延误战机不可留。”
朱允熥闻言当即眉头一紧。
朱高炽却是继续道:“大将军之举,于军阵之上确实无错。借此举亦可震慑洛阳城中叛军和叛贼。只是……所斩杀的人里面,亦有被裹挟而叛的乡勇和百姓,于朝廷的颜面多少有损。而大将军不留俘虏降卒,亦会刺激余下驻地叛贼生出殊死一搏的念头,所以……”
朱允熥嗯了一声:“此时,三司衙门怎么说?”
朱高炽立马道:“事情今早天未亮送过来的,三司亦是方才知晓。都司衙门那边对此并无异议,布政使司衙门和按察使司衙门倒是多说了两句。他们认为,两军作战之时所杀之人,皆在情理之中。可战后,叛军叛贼不论如何,都该由两司衙门和朝廷定罪。大将军此举,有僭越之嫌。”
“你怎么看?”
朱允熥没有对河南道三司衙门的态度和意见做出评价,而是询问起眼前小胖的想法。
朱高炽抬头看向朱允熥,面露深思的沉吟起来。
半响之后,他才缓缓开口:“依我之见,此时正是用人之际,大将军统兵平定叛乱,不可乱其军威,若论错也该事后裁定。”
说完一句,朱高炽目光幽幽的盯着朱允熥。
他幽幽道:“而最重要的是,你对大将军此刻行径,会如何看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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