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府外,东北方向。
随着黄河水务总督衙门的成立,以及河南两司衙门的大换血,潘德善这位满腔热血的治河大臣,终于渐渐的开始施展出一身的抱负。
今日里,天色甚好。
一早,开封府里便军马雷动。
众多的官兵,护卫着当朝皇太孙,以及焕然一新的河南道三司衙门及开封府衙门官员,往城外去了。
一路到了河道上,黄河水务总督潘德善早就带着总督衙门的官员恭候多时。
大堤之上,目下里已经是招募征辟到了不少的百姓,为后续修整黄河大堤做着前期的筹备工作。
随着皇太孙的到来,整个大堤上一时间红袍无数,青绿遍地。
潘德善此刻很是激动。
尽管他已经成为黄河水务总督,总掌千里黄河安澜之事多日,但今天看着皇太孙亲自带着整个河南道三司衙门的官员到来,还是让他一阵的心潮澎湃。
明明已经是正三品的总督,但潘德善今日还是只穿着一件贴身的常服,两只靴子和裤脚也早就站满了泥水。
潘德善脸色红润,走在前头领着朱允熥等一行人。
他挥手指向滔滔河水奔流不息的黄河河面,朗声开口道:「殿下,此处便是黄河上诸多渡口之一的柳园口。」
朱允熥眺望向前方的河面。
在他身后的朱高炽、朱尚炳,以及如今河南道三司衙门的主官裴本之、高于光、于马三人,并数量众多的官员们,皆是随着潘德善的指向张望过去。
裴本之作为在河南道为官八年,如今又是河南道布政使,可以说是河南道当时无愧的官场第一人。
他开始轻声带笑的为众人解释了起来:「柳园口过去,便到卫辉府封丘成,再往北即可入北平都司。过往,河南泰半供应九边之物,皆是由柳园口过河的。
说起来,诸位或许鲜有听闻,这柳园口还流传着两则故事,闻之动人,催人泪下。」
新任的河南道布政使,似乎是个很有趣的人,并没有因为官阶的骤然兴起,而变得桀骜起来。
这些时日的相处,上上下下的新换官员,对裴本之这位骤起的河南道布政使,也多有亲和之举。
高于光更是眉头一挑,附和道:「哦?不知裴方伯,能否为我等说道说道?」
朱允熥亦是侧耳听了过来,目光却是向着大堤后那一望无际的平原上张望过去。
余下人等,则是纷纷目光好奇的看向裴本之,等待着布政使为众人叙说故事。
裴本之也不见外,轻咳一声便说道:「一则太长,待下回我做东,亲自烹煮几样,与诸位饮酒之时再说。今日只说另一则,那位叫做柳园的女娘。」
故事,有女娘。
那必然是个催人泪下的爱情故事了。
即便在场之人,无不是大明在朝的衣冠禽兽,可谁又不爱听这样的故事呢。
….
身为河南都指挥使司指挥使的于马,更是不见统兵大将的沉稳风度,反倒是催促道:「裴方伯莫要再吊我等胃口了,快快说与我等知晓吧。」
河堤上,发出一片笑声。
裴本之白了于马一眼,便继续道:「且说这位很久以前,名叫柳园的女娘。传闻此女,生的便是美艳绝伦,在故乡的时候,便被人们传颂在外,羡慕其美貌容貌。
那时候,有朝廷选秀。柳园女娘因其自幼容貌冠绝地方,被举荐而上,选为美人,自故乡而别,来此处意欲渡河而过进京侍奉。」
不等裴本之再继续往下说,朱高炽便已经是重重的咳嗽一声:「裴方伯,不如先说说那另一则故事吧
」
说着话,朱高炽还不忘向裴本之挑动了一下眉头。
在场众人也默默收敛了一些原先的笑声。
朱允熥无声的观望了并无异样的平原好一阵,听到身边的故事声忽的戛然而止,不由皱眉拍了一巴掌小胖的肩头。
而后他对裴本之说道:「自古无有不选秀,既然是很久之前的故事,但说无妨。」
朱高炽哼哼了两声,自己纯属是多嘴了。
裴本之拱了拱手,这才继续道:「那时候,人人赞美柳园姑娘的美貌,便是她的父母家人,也觉得女儿能选入皇帝身边,乃是阖家之幸。却无人知晓,柳园姑娘对家人和故里的思念和卷念。
那一日,柳园姑娘坐船行于河面之上,望着岸边渐渐朦胧的村落,不禁失声恸哭。哭声凄切哀婉,感动河伯。
黄河顷刻之间掀起滔天巨浪,打翻龙船,将柳园姑娘借走做了水神,永远守护在家乡旁。而柳园口之名,方才由此流传下来。」
说完之后,裴本之也不禁想要抽自己两巴掌。
众人也尽数沉默。
朱允熥望着沉默的众人,却是笑了笑,双手拍了拍制造出响声来。
他看着众人,轻声道:「看起来,关乎黄河的故事,恐怕大凡都是如此的。」
潘德善在一旁立马躬身道:「殿下励精图治,今有黄河水务总督衙门创立,臣总督黄河水务,定叫黄河安澜,不叫柳园姑娘倾覆黄河之事再生。」
朱允熥摆摆手,无关紧要道:「即是故事,便不可作数。此亦是寓言,如警钟常响彻于我等头颅之上,告戒我等要以芸芸众生黎民生机为要。」
裴本之和高于光赶忙带着官员们躬身作揖,出声响应。
朱允熥却是忽的露出笑声,在众人不解的注视下,又道:「说起来,应天城那边通往杭州府正在修建的水泥路,你们也都知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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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于大环境如此,
众人纷纷点头。
应杭水泥路的修造,今年在朝中是有过一轮热议的。原本文华殿行走、翰林学士解缙,是要同时开工三条水泥路,最后还是经过角逐,暂时先修一条。
….
朱允熥便说道:「你们或许不知道,那水泥之法,这一次也被用在江南那无数的沟渠河流之上。新修桥梁,可承载万钧重物,犹如坦途。」
皇太孙身处黄河之上,却说起了江南的水泥路,话题转变的有些快。
可众人却依然是从最后这番话里,品出了真意。
高于光悄然抬头,看向朱允熥身后那数百丈宽的黄河,心中不免生疑。
水泥之法,能让黄河也变成坦途?
裴本之则是觉得,若是水泥之法当真有用,也是未尝不可试的。
如若成真,大明岂不是便能将黄河天堑变坦途?
若是当真做成这件事情,大明便可万世流名。而更为重要的是,黄河将再也不会成为阻拦大明南北的障碍,九边也将会得到更强劲的支援。
南北交流,将会变得更加的从容起来。
朱允熥笑了笑,桥梁工程的复杂性和难度,不是他能够解释清楚的,也不是他想做成就能做成的。
那是修造横跨天堑的桥梁,不是在土地上铺设水泥路。
二者,完全是不可同日而语的事情。
不过总是要心存希望和畅想的不是?
若是连想都不敢想,世间万事万物,又如何能得以成真?
朱允熥笑笑道:「还望诸君力往一处使,说不定哪一日,我等眼前这条大河天堑,就真的会变成坦途了。」
说完后
朱允熥的脑海中便当即浮现出一副画面。
一座由无数巨大的水泥桥墩构建起来的桥梁,横跨这条奔流万年之久,无数华夏子民只能撑船而渡的大河。
巨大的钢铁构建如同龙骨一样,跨立在桥梁之上。坚韧的钢轨,沟通了南北两个方向。
忽然,苍茫大地上,响彻起了一阵嗡嗡嗡的蒸汽声。
天边是一道洁白的水蒸气,拔地而起,飘散到天空中,变化成一片片的云朵。
一列动力十足的蒸汽火车,拉动着数十个巨大的车厢,哐当哐当的疾驰在钢轨上。烟雾中,车厢窗户后面,露出一名名披甲戴胃的明军官兵,还有那些南来北往寻亲访友的百姓。
在火车的后半部分,是一尊尊口径硕大的新式火炮,以及无数的武刚车、军阵军械。
最后的最后,是一车厢一车厢的粮草物资,商贾的货物。
通宵达旦之间,整个大明因为这些存在,而变得宛如一个整体,帝国的血脉在蓬勃强劲的流动着,时时刻刻为帝国带来充足的动力。
举世皆明!
日落为明,日出为明。
「殿下,臣并总督衙门对水泥之法,如今也有些浅显的尝试,还请殿下能拨冗指点。」
潘德善的呼喊声,将已经畅想到了无数年后大明的朱允熥给重新拽回现实。
朱允熥的目光恍忽了一下,看向现实里的大明。
他不曾惹人注意的自讽的笑了笑,而后看向潘德善:「但说无妨。」
….
潘德善面色恭顺,引着众人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
等转过一道河湾后,潘德善引着众人看向大堤下那一大片被清空,并且夯实铺平的工地。
只见在这一大片的工地上,如今依然是堆放了无数的砖石木料。在中间位置,好一片巨大的工坊,悄然的拔地而起。
几座工坊在朱允熥的视线里,是何等的眼熟。
他不由的看向一旁的潘德善,目光之中透露出一丝好奇。
潘德善轻声道:「臣自徐州府之后,便往应天回了函。请大匠师调拨些人手过来,与臣用之于黄河河道之上。
这些便是前不久便开始赶工弄出来的混凝土工坊。此地不产石料,所以水泥生产,臣是定在了河南府那边。此地只用于混凝土的生产。」
在潘德善的介绍下,朱允熥与众人再次将目光投注到大堤下的工地上。
只见在那些工坊中,目下正不断的有一车车的混凝土给运送出来。而后便会集中在一块儿,交给另一批人,将这些混凝土倒入地上的一个个木范之中。
在周围一大片的空地上,无数只木范摆放在一起,宛如一个军阵整齐密集。
从成色上看,距离越远的木范,里面的混凝土颜色便越浅,越往里则颜色越深。
在另一侧的空地上,则是有无数浅颜色的混凝土长条给对方在一起,像是一道道厚实的城墙一般。
裴本之、高于光等人不知其中的原因和道理。
朱允熥却是一眼就分辨出了潘德善此举的意图。
他不由轻声开口道:「是要用水泥之法,取代石条?」
潘德善点点头,却又是摇摇头:「臣等近来日常研习,深感若是用水泥之法浇筑出来的这些水泥砖板,将会大大加快修筑河堤的进度。
虽然水泥浇筑砖板,看似工序颇多,过称复杂,却是可以同时大量生产的。而原先历朝历代修筑黄河河堤所用的石条,却需要从山上完整取下,又要耗费人力专门凿刻成型,而后再将那些沉重的石条运到所需之地。
反观水泥之法,却是不许这般繁
琐耗时。
只不过,臣等还以为,石条仍是需要用于不少地方,所以也算不上是完全取代石条。」
这便是专业人士的解读了。
无论是新任的河南道布政使裴本之,还是按察使高于光,亦或是都指挥使于马,对此已然是懵懂无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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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便只有朱允熥继续开口,与潘德善交谈起来:「总督衙门对水泥之法的运用,可还有旁的见解或是尝试?」
潘德善重重的点着头,脸上流露出一抹喜色。
他挥手便指向众人脚下大堤,往大堤的底部指了过去。
「殿下,总督衙门与张大匠师派来的人交谈过,随后得出了一条可行的法子。
只要事先用木板筑范阻挡,再将河水排出,随后以竹条……最好是有铁条或是……钢条为框架龙骨,最后浇筑混凝土与木范之中。
….
只要等到这些都阴干凝固,便是一座宛如天成的大坝水门,足可抵御千百年以来的洪水之威。
若是以此法,使于黄河上下千里的支脉连通之处,筑造一道道的大坝水门,便可控制黄河与支脉的联系,排出放入河水,皆可以人意定夺。」
潘德善说的很是仔细,而朱允熥却是听得眉飞色舞。
他知晓潘德善的治水之才,不下古人,不落后人。
但他没有想到,潘德善对如今在大明,尚且还算是新鲜事物的水泥,竟然有了如此多的研究,甚至于是想到了水泥来浇筑大坝水门。
并且最关键的是。
他都已经弄出来了一道混凝土水门成品。
就在自己脚下的大堤底部!
潘德善还在继续道:「启禀殿下,臣近日还在与总督衙门同僚商议,是否能调请太平府矿那边,大匠师制造出来的蒸汽机运来总督衙门?」
朱允熥眉头一挑:「你要蒸汽机做什么?」
潘德善脸上露出一丝不好意思,搓了搓手道:「臣等以为,黄河现今大堤是可以作为主体的,臣的治河造堤之法,还是要依托现今的大堤而为。
可如今的大堤,高过地面无数,若是以人力上下运输物资,颇为费工。而那蒸汽机,却可轻松吊起万钧重物。臣听闻大匠师正在以一种钢轨铺设,蒸汽机行于其上,便可运送重物。
臣想着,是否能在黄河大堤上,运用此物此法,也好节省民力。」
朱允熥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不少时日未见的潘德善,今日里给自己带来了众多的惊喜。
然而,潘德善的话似乎并没有结束。
他继续道:「此为一。而除此之外,臣以为若是巧造机关,或许还可以将蒸汽机安置在水泥大坝水门上,用以开启关闭水门。更可以作为河道若有搁浅、触底船只救援之用,拉动船只脱困。」
潘德善将最后的想法说出口,便抬起头看向眼前的皇太孙。
他眨了眨眼,心中有些担心,自己一并说出这么多的要求,是否会让皇太孙不满。
然而,朱允熥现在心中却已然是一片翻江倒海。
这是什么人才?
他看了看潘德善,觉得自己无意中遇到的一个原以为只是治河能人,却不想他还能有这般多的见解和本领。
就在潘德善还迟疑,自己的奏请是不是要被否决了的时候。
朱允熥已经是沉声开口:「凡总督衙门所请,孤一应允之。」
他的声音不大,却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中。
众人为之侧目。
潘德善则是已经喜上眉梢。
他连忙躬身抱拳:「臣谢恩。」
朱允熥则是上前一步,伸手拍在潘德善抱起的双手上:「潘卿,大明将来能否盛世……」
嗒嗒嗒。
「报!」
「急报!」
正当朱允熥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远方传来了一阵密集凌乱的马蹄声,并着马背上的人的嘶吼声。
….
朱允熥眉头一挑。
随着众人转身看了过去。
只见隶属锦衣卫、河南都司、羽林右卫三支不同衙门的官兵,结群骑着马疾驰在黄河大堤上,一路到了众人跟前。
官兵们翻身下马,脚步不曾站稳,便急匆匆的撞到了朱允熥眼前。
噗通。
官兵们皆是单膝着地,双手抱拳。
朱允熥的脸色已然变得凝重起来,从潘德善面前收回的手藏在袖中。
明明自己早就已经有了通盘的预估,对此刻将要发生的事情,早就有了预料。
可当事情真正要发生的时候,却还是不免紧张起来。
在场官员们则是眉头皱起,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能观望等待着官兵们的开口禀报。
一旁的朱高炽则是看向朱允熥藏着手的衣袖,目光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生了什么事情。」
朱允熥压着嗓子,开口询问。
「急报!」
「河南道叛乱起,光州府、汝宁府、南阳府、河南府、陕州府、汝州府、许州府、陈州府、归德府、怀庆府、卫辉府、彰德府,皆有叛乱起,声势浩大,河南道各府县皆有涉及,人员皆有成千,乃至过万。」
「开封府目下风声大紧,府界之处,隐有叛贼出没,威胁开封府行在安危。」
「殿下,此刻河南道狼烟四起,诸军营请殿下移步回驾开封府城,诸军拱卫开封府城,奏请四方兵马驰援,平镇中原之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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肉丝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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