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朱元章的眼睛里满是光彩。
身体里,因为年迈而逐渐缓慢冷却下来的血液,似乎再一次的沸腾了起来。
一如当年刚刚入主应天城,自称吴王,却面对着江东江西两方挤压之时,明明是危机重重,却永不服输、斗志昂扬的样子。
充斥在朱元章耳边的臣子们的叫喊声,他充耳不闻,目光凝视着眼前的大孙子:「此物,当如何驱动?」
朱允熥指着最开始张二工想要去拉动的拉杆:「爷爷只要将这拉杆拉出来即可。」
朱元章搓搓双手,抓住拉杆用力一拉。
在拉杆的尽头,蒸汽机内部传来一声闷响。
虽然,车子下面便发出吱吱的声音,整个车子一阵晃动,朱元章身子亦是一个不稳,下意识的张开双手,半蹲下来保持平衡。
而最前头的朱允熥却是脸色微微一变,赶忙双手抓住眼前的方向横杆,用力将车头调整到正阳门外的方向。
「艹!忘了挂在空挡上!」
朱允熥低骂一声,看着横杆下面被放置在四个并列凹凸槽第二个凹槽内的另外一根矮竖杆。双手也是紧紧的抓着横杆不敢放松,没有助力,调整方向就只能全靠大力。
还在正阳门里面,朱允熥不敢放松,全心贯注的纠正着蒸汽车的方向。
而在周围百官惊恐的眼睛里。
却是看到原本还压着五千多斤重物的马车,忽的一颤。
在皇帝将那个拉杆给拉动之后。
整架马车就不受控制的窜了出去,而太孙则是咬紧了牙关,紧绷着脸在那转动马车前面的方向。
随后,整个车子就像是个大耗子一样冲着正阳门外冲了出去。
只在原地留下了一团白雾和一片尘土。
「护驾!」
「快去护驾!」
也不知道是谁,忽的在正阳门后大喊了一声。
虽然,就有好几名老倌儿冲到了随架出宫的禁军统领面前。
老倌儿虽然平日里手无缚鸡之力,可此时抓住禁军统领的战甲,却好似有力拔泰山的气势,一阵摇晃快要将可怜的不敢有过分举动唯恐碰散了这帮老倌儿的禁军统领给摇晕。
【话说,目前朗读听书最好用的,@
整个正阳门前,因为皇帝陛下这么一个突袭,乱作一团。
……
风。
是风的模样。
正阳门外的管道上,朱元章一手叉腰一手扶着车上的石块,昂首挺胸目视前方。
他看的清楚,大孙子将前面那根竖杆给摆进了最右边的凹槽里面,然后自己的衣袍就迎风飘扬,即便正值盛夏,却让他有股子凉快感。
脚下是不时传来的颠簸感,却连续但却不比马车那样剧烈,很舒缓,让人有些足够的心理准备。
很是微妙的感觉。
脚下这架车,虽不如骑在马背上奔驰来的快,但又比寻常马车走的快。
最为重要的是……
朱元章默默回头看着轰鸣声不断,且带着一道烟柱的蒸汽机。
不费一丝人力畜力,便可自动之。
而五千斤的石料,就在自己的掌下。
朱元章的目光愈发深邃幽远,最后回头看向还在前面驾驭这辆车的朱允熥。
这一切,都是自家这个大孙子带来的呀。
「爷爷。」
「爷爷?」
「爷爷!」
朱允熥回头看向老爷子,连连呼唤着,皱起眉头。
朱元章眼神恍忽了一下:「嗯啊?怎么了?」
朱允熥挪挪车:「爷爷,炉子里得加煤炭了。」
朱元章闻声老脸一黑,混小子竟然差遣起自己来了。
冷哼一声,朱元章上前踢了朱允熥一脚:「挪开,咱来驾车,你小子自己去添煤。」
朱允熥无奈的偷偷翻了个白眼,有些担心道:「爷爷,您会开这玩意吗?」
啪嗒。
朱元章抬手就是一巴掌,吹胡子瞪眼道:「什么开不开的,咱不会你不能教会了咱?」
无可奈何。
谁叫人家是大明的皇帝呢。
还是开国皇帝的那种。
朱允熥只得是让出位置,示意老爷子抓住横杆两端。
「这横杆就是操纵方向的,往哪边推就向着哪边走,不过得注意幅度。往后若是得空,孙儿想带着张二工他们将这横杆再给改进的轻便一些。」
「这个横杆,孙儿称之为档位,左一乃是空挡,进到此处车也就能停下来,右一最快。」
朱元章此时手中掌握着横杆,如同得了玩具的孩童,眼花缭乱的乱看一通,不时的点点头。
随后又在朱允熥的注视下,由着他操纵了一段时间,这才让朱允熥偏偏放下心来。….
「那爷爷您可得慢些,咱爷孙两的性命,可都掌在您手上了。」
朱允熥拱拱手,去铲煤之前还是不忘叮嘱一句。
临了了,还偏偏的将档位竖杆给推到最低档上去,这才赶到了后头去铲煤。
朱元章撇撇嘴:「臭小子,絮絮叨叨,啰里吧嗦一大堆。」
念叨完之后,眼睛瞧着被朱允熥推到最低档的竖杆,不由又是发出一声不满的冷哼。
卡卡两下。
档位就被朱元章给推到了最高档上。
已经打开蒸汽机燃烧室,往里面铲煤的朱允熥手拿铁锹,身子一个晃荡,然后回过头看了一眼被老爷子推到最高档位上的竖杆,无奈又无可奈何,只能苦笑一声。
将燃烧室里的煤炭加足,朱允熥又打开盛水室的一个口子,提了一桶预备在车上的水给灌了进去。
顷刻间,车子的速度就缓慢了下来。
「小子,怎么回事?」
车速刚刚慢下来,朱允熥就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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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前头的老爷子喊了一声。
赶忙将盛水室的口子关上,朱允熥胡乱擦擦手,就赶回到老爷子身边。
朱允熥面带忧虑:「爷爷,您不带亲军,只身一人离京,恐怕朝中的大臣们等下会来劝谏的。」
加了煤炭,又加了水的蒸汽机,再一次慢慢的迸发出强劲的动力。
速度也重新快了起来。
朱元章斜觑一眼,毫不在意道:「我家皇孙乃征战破城之勇,咱何时只身一人?」
这时候来一伙绿林豪强拦路打劫,看您还会不会这么说。
朱允熥低着头:「于理不合,回头都察院和言道,恐怕是要弹劾的。」
朱元章冷哼一声,双手用力拉扯横杆。
在朱允熥还不曾反应过来的时候,载着数千斤重物的车子就很是丝滑的在官道上绕过一个弯道。
朱允熥想着周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老爷子已经带着自己到了神烈山东麓。
不等他想要劝说老爷子歇息一会儿,远处官道旁就有一队打着旗号的队伍让到了路边。
「那是……」
「那是陛下和太孙!」
「怎得这二位在这里出现了?」
一家刚刚回京的勋贵,站在路边满目诧异。
皇帝和太孙单独出京,这事情可不常见。
「陛下驾的是什么车?」
「竟然不用牛马就能跑动起来?」
没有牛马牵引的蒸汽机车,在如今的大明,自然是稀奇玩意。
还不等这家勋贵疑惑,试图弄清楚事情缘由,朱元章已经主动将档位放到了最低档上,蒸汽机车的速度也就慢慢降低。
「臣等参见陛下,皇太孙殿下。」
回京的勋贵一家跪在路边,口中高呼。
朱元章则是慢悠悠的驾着车行到对方一行人旁边,车不曾停下,只是开口道:「给后面跟上来的朝中官员和禁军说声,朕无事。」
还不等这些人领旨,朱元章驾驭的蒸汽机车已经是继续向前离去。….
「臣等领命。」
望着驾车远去的皇帝和太孙,此处勋贵一脸茫然,却又不敢抗旨,只好继续等在路边,等着后面的朝中官员和禁军赶过来。
……
「你小子接手吧。」
终于,车上的朱元章有些乏味的摆摆手,让出了驾驶的位置。
随后还补了一句:「这横杆忒是费力,还得走一路站一路,往后或是能加个座位才好。」
朱允熥接手车子后,保持低速等待着禁军赶过来,点头道:「这已经在张二工后面改进的计划之中了。」
朱元章嗯了一声:「还有一处,这车子也不能说只在天晴时用,前头后面都要加个车厢或是盖子。不然,若是大雨大雪,人和货物岂不是都要完蛋?」
说起这些,朱元章便一时满是想法。
「还得分出是载人还是拉货。载人自然是要做的更精致一些,爷爷见这车子走在路上不甚颠簸,颇为神奇,不知能否再舒适一些。」
「若是拉货,那就是更结实一点,应天周边都是官道,阡陌交通平坦,可若是南方亦或是九边呢?」
「另外,此车能否改为大军冲阵之用?便如武刚车一般,只是速度还要更快一些,成百上千辆车,以排山倒海之势凿穿冲垮敌阵?」
朱元章的思路从民用一路发散到军用,越说越是激动,双目放光。
朱允熥亦是惊讶不已。
这可不就是坦克嘛!
这个世界大多数的产物,都是从战争开始的,军事上的技术应用
和迭代,才是最快速的。
瞬息之间的事情。
就连朱允熥也不禁畅想起,大明的将士们,开动着成百上千的钢铁蒸汽车,奔驰在九边塞外的荒芜草原之上。
那该是何等的宏伟场面。
不过,现实还是得要一步一步的脚踏实地。
朱允熥默默的笑着:「如今的蒸汽机并不足以支撑起疆场冲阵的强度,不过孙儿有信心,大明未来必然不会再用将士们的血肉之躯,去凿开敌人的军阵。」
朱元章亦是点点头,这个道理他很清楚。
「爷爷啊,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看到大明和你们一起茁壮的成长。」
「爷爷不急,爷爷还有时间,还能看着你们长成参天大树。」
朱允熥因为老爷子的这番话,心中有些触动。
抬头看向前方的官道,不知何时,爷孙两人已经是驾车到了长江边。
朱允熥默默的将档位给推到了空挡上,身后的蒸汽机传来一阵机关轴承齿轮罢工的响动。
他又转身到了蒸汽机前,上下捣鼓了两下,蒸汽机顶部的烟囱便呜呜呜的向外源源不断的喷吐着白色的水蒸气。
很快,一朵硕大洁白的云彩,就伴随着清风,徐徐的升高,爬向碧蓝的天空。
最后。
朱允熥这才双手撑地,悬坐在车架的边缘,两腿自然的微微前后弹动着。….
而他也外头后仰,看向了站在身后的朱元章。
「爷爷,大明会越来越兴旺太平的。」
朱元章双手叉腰,面朝奔腾不息千年之久的中原大江,挺起胸膛,脸上是昭昭青史写不尽的自豪。
「至此,见古人所见大江。」
「朕已平生无憾。」
最后一句话,朱元章是双眸烁烁的盯着朱允熥所说。
朱允熥则是微微一笑:「爷爷,咱们大明的百姓可还没有人人都能吃饱肚子呢。」
朱元章亦是面带笑容,反问一句:「爷爷和大明还有你啊。」
说完这句话之后,朱元章伸出手掌,撑在朱允熥的肩膀之上,一手撑着膝盖,缓缓弯腰屈身,如同朱允熥一般悬坐在车架边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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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爷爷时常午夜梦醒。」
朱允熥歪着头,从侧面看过去,老爷子的脸上已经有几点斑驳的岁月留痕。
苍苍白发,已经让这位大明的开国君王,华夏正统的重塑者,悄无声息的变成了老人。
岁月无痕。
只因人间处处有迹可寻。
朱允熥这时候充当了一个很好的旁听者,安安静静的陪伴在这位老人身边。
朱元章轻叹一声:「每每夙夜醒来,爷爷眼前总是能见到多年前的人和事,看到天下生灵凄惨的场面,听到黎民哀嚎的声音。
辗转之后,又想到昔日故友,如今大抵都已转世为人,为我大明子民。昔陈友谅、张士诚等,如今也定然是享我大明昌运。
于是,爷爷便愈发睡不着,难以入眠。」
朱元章神色有些激动,又有些怆然。
他转头看向朱允熥的时候,却已经是面带笑容,伸手拍拍朱允熥的肩膀,又拍拍他的脸颊。
「所以啊,爷爷每日都在害怕,怕那些人又会回来,怕天下又回到那时候,百姓又会再次陷入到天灾人祸的境地。
因为怕,爷爷这些年杀了很多人。有咱们家的敌人,也有咱们家的亲友,爷爷杀淮右功臣,杀天下腐儒,杀贪官污吏。洪武二十七年,爷爷下旨聚兵北征十一次,不过杀尽前元,却也让塞外草原血流成河。」
朱允熥沉
声附和道:「爷爷便是我大明的定国神器,亦是天下苍生之福。」
「古今何人能称神器?」朱元章哈哈大笑着摇头,而后神色一沉:「往后,你要记住。这天底下,只要有违社稷基业,谁人皆可杀。唯有一条,宽待百姓,哪怕天下动乱,只要你能让百姓有一口吃的,你的位子就无人可以撼动,我家之于天下,也自不会更替。」
当朱元章刚刚说完最后这番话的时候,后面的官道上,已经是一片马蹄阵阵。
无数官员则是骑在马背上或是乘轿,乱糟糟一团的冲着这边乱喊一通。
「陛下!」
「陛下!」
「陛下今日之举,与国不妥也。」
「臣等还请陛下往后以圣体为要。」….
「……」
朱元章仅仅只是偏头看了一眼,便看向眼前的朱允熥,手掌轻柔的拍拍朱允熥的头顶:「爷爷的话,可都记住了?」
朱允熥嘴唇紧抿,重重的点头。
「如此就好啊!」
朱元章长叹感慨一声,手掌已然是扣在了朱允熥的肩膀上,身子稍稍一动,便已经双脚站在了官道上。
而恰好的是,刚刚这一幕被紧赶慢赶,终于带着乌泱泱一片禁军官兵过来的詹徽等朝堂官员所看到。
虽然没有听到皇帝和太孙说了什么。
但仅仅只是看到这一幕,就足够让百官产生无数的遐想。
朱允熥坐在车架上,转头看向这些赶来的百官。
大概,在爷爷心中,只要社稷不定,这些人也是可以舍弃的,犹如壮士断臂,关公刮骨。
冬冬。
朱允熥双手撑在车架上,身子向前发力,双脚就稳稳地站在了官道上。
此时,百官们已经是紧张兮兮的将爷孙俩给团团围住。
只是不等他们开口劝谏皇帝,往后万不可轻易只身于外。
朱元章已经是大手一挥,脸色微红,满面喜悦。
「今日朕窥见千古未有之物,乃我大明之幸,社稷之器。」
「此般功劳,不可不赏有功之人。」
朱允熥含笑站在老爷子身边,适时高声开口:「张二工及户部、将作监有功之人,上前。」.
肉丝米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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