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金川门龙湾码头。
此刻镇倭大将军、曹国公李景隆的心情很是复杂,就如同身边江中的水面一样。
在微风的吹拂下,江水打着旋的荡漾着一层层的微波,涟漪错综复杂。
朝廷对倭国用兵,这是国朝第一次,乃至于是中原第一次出兵海外。
如此重任交托到自己手上,李景隆心中惊喜之余却又满是迟疑。
望着五千余镇倭大军已经尽数登船,李景隆作为主帅,率先在朱允熥面前抱拳开口。
“镇倭大军已尽数登船,臣领皇命,渡海而去,为国扬威,誓死不负太孙重望厚爱!”
朱允熥含笑点头:“大将军治军有方,运筹帷幄,当要做大明与倭国的纽带,稳固倭国正统。”
李景隆沉声回应,脸上满是坚毅的责任感。
朱允熥笑着挥挥手:“大军将要起航,大将军先行登船指挥,孤与铁行走说几句。”
铁行走说的是铁铉。
他现在在朝中有品级的官职乃是正五品的礼部仪制司郎中。
但后来有被老爷子加了文华殿行走。
所无品级,但却是更加殊荣。
朝中如今也是以此来称呼铁铉、解缙、夏原吉三人。
李景隆笑呵呵的点着头,看了一眼脸色有些深沉的铁铉。
他清楚,如今这三位行走乃是皇太孙心中寄予厚望的朝臣。想来等这一次出兵倭国之事了解,铁铉归国之日,便是要在朝堂上执掌一方权柄了。
这时候皇太孙要与这位新贵说话,李景隆从善如流,招招手带着朝廷派出的一干文官匠人们登上一旁营造最是雄伟的旗舰龙舟包船。
码头上,则是留下了铁铉,面对着望向眼前大江的朱允熥。
他低声开口:“殿下还有什么要与臣交代的。”
朱允熥回过头看向铁铉:“这一次出海随军登陆倭国,本可有其他人选,但我却还是在爷爷面前推举了你,可知为何?”
说着话,他看向这位在那昭昭青史上,留下了一笔浓墨的铁公。
铁铉目光一动,摇摇头:“臣以为,殿下是要臣办好此次大明诸军倭国真正的目的。”
这一回,却是轮到了朱允熥摇摇头。
他轻笑一声:“那座银矿不论你去不去,都在那里。只是因为目下,大绅还要在爷爷身边锻炼几年。维喆在户部,我接下来还有不少事需要他去办。”
铁铉抬头望向朱允熥,忽的笑出声来。
“合着,殿下是觉得就臣一人最是清闲。”
这是玩笑话,并非幽怨不满。
朱允熥挥挥手:“大明想要真的万世垂拱,便不能拘泥于中原之地。往前头数,数十朝数千年,可曾有过一家国祚长存的?”
对于这个简单明了的问题,铁铉却是皱起眉头,很认真的思考着。
沉吟良久之后,方才缓缓开口:“或许,只有汉家长存。”
朱允熥一愣,他竟然没有想到,铁铉思考了半天,会有如此一个让人出乎意料的回答。
他不得不苦笑道:“汉家永存!”
铁铉这时候目露精光:“太孙是想要我大明永存。”
“这是我身为大明宗室,大明皇太孙的职责。”朱允熥亦是目光深邃的开口:“所以,孤想要你走出中原,去外头好好的看看。”
铁铉很自然的询问道:“太孙要臣去外面看什么?”
“去看看外头是个怎样的世界。”朱允熥说了一个很空洞的答桉,继而解释道:“中原永远只有这么大,百姓想要吃饱肚子,却要忍受天灾人祸,苛政贪腐。人人都想要抓住更多的利益,更多的好处,可天下就这么大。”
说到这里,朱允熥叹息一声。
这个问题,即便是在那个已经走上复兴的年代,还是依然存在,并且根深蒂固。
铁铉歪着头,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朱允熥继续道:“这一次,开采银矿乃是为了解决朝廷一时钱钞局促。用兵倭国,是为了控制此国,解决我朝东南沿海倭患一事。”
还未等铁铉开口。
朱允熥已经抬起手示意对方继续听下去。
“但除此之外,孤还要你尝试,如何驯服倭国,我大明若是另开一地驻军,该以何种方式推行有效的统治和利用,为我大明获得更多的利益。”
“奴隶、矿产、粮食,一切能够为我大明所用的资源!”
铁铉听到这里,终于是有些迟疑道:“可此次……朝中不是只为了维持倭国南北相争,我朝开采银矿……”
朱允熥瞥了铁铉一眼:“将在外有所受有所不受,方圆五十里之地,只是倭国这一次答应大明的条件。”
《五代河山风月》
铁铉心中了然,点点头,回头看了眼舰队旗舰。
这时候,朱允熥却是从袖中掏出一卷明黄绢布,塞进了铁铉的怀里。
“收好了,若是在倭国出现大的变动,难以抉择,你又无法控制的时候,拿出来。”
铁铉目光低下,看着那卷被塞在怀里的明黄绢布,心中一跳,眉头颤动。赶忙小心翼翼的将其塞进自己的怀里,随后不由自主的瞥向舰队。
见没有引起注意,铁铉这才小声开口:“倭国……”
结合着皇太孙在此临行之前的交代,铁铉心中有了一丝不妙的猜测。
朱允熥重重点头:“灭族!你可能办到!”
明明心中已经揣测出些猜测,可铁铉正式听到这样的亲口谕令时,仍是觉得自己整个腰身一沉。
他艰难的抬起头,目光闪烁的看着意志坚定的朱允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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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要隔海灭国吗?
铁铉心头大震,一时间何曾能消化了这个现实要求。
朱允熥眼神深沉,幽幽道:“你并不知晓此族,孤也无法解释。亦非要尔做那屠百万之辈,其中分寸孤相信你能明白。”
说完之后,朱允熥目光如炬的盯着躬身在自己面前的铁铉。
铁铉深深的吸着气,才让自己那激荡的内心渐渐平复下来。
也难怪,在临行之前,皇太孙会塞给自己那道明显是加盖了天子宝玺的圣旨。
思虑过千,铁铉终是躬身弯腰:“臣定不负圣意,勠力而行。”
朱允熥上前,拍拍铁铉的肩膀。
“罪在你我,功在千秋。”
“此事,后世子孙,自会公道评论。”
“此去迢迢,一别经年,不知几日君臣相聚,当珍重,勿思量。待寒去暑来,孤于应天扫榻设席,与君同醉,品大明千秋万载!”
铁铉心中再难自抑,犹如狂澜滔天,卷起万重风浪。
他深深的躬身。
“大明!千秋万载!”
“臣拜别皇太孙!”
……
“标下潮河所百户张志远,参见燕王殿下!”
北平府密云以北,与草原接壤,辅左密云后卫戍边的潮河所,坐落在连绵高岭上。
自应天发配本地数月的张志远,此时身披重甲,残破密布刀痕凹坑,夹缝里黑红色的血块凝结的一层又一层,甲片之间,作块成丝的干肉碎骨,散发着阵阵的腥臭味。
而此时,他正手握缰绳,领着数十人面南背北,双手抱拳高举,单膝着地。
在这伙刚刚刚刚从边外返回的潮河所官兵面前。
是一行精锐铁骑。
为首之人,则是一身戎装,披甲带刀,面有胡须碎渣,猩红战袍上落着雪片的大明燕王朱棣。
带着亲兵巡边亦有半月有余的朱棣,看着面前跪在地上的官兵。
脸上满是敬佩。
“本王听闻,潮河所年关将至,却已深入草原整整三次,每战皆斩获颇丰,杀的前元余孽闻风丧胆,落荒而逃。”
躬身在一侧作陪的潮河所千户,脸上带着一抹苦笑,瞪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张志远。
“标下身为明军,当以驱除鞑辱为己任,杀得余孽苍茫逃窜,护我大明百姓一片安宁!”
跪在地上的张志远,始终低着头,高声回应着,却无人能够看得清他的面目表情。
朱标眼神一阵闪烁。
这个张志远他是知晓的。
当初从亲军羽林卫调到自己那另一个侄儿身边充任护卫。
后来朝中生了变动,干系社稷,他也就被坐连发配到了北地来。
自己只是随手将其安排在了这个仅仅作为密云后卫辅助的潮河所来。
没成想,对方竟然给了自己一个大大的意外惊喜。
这一次说是趁着年关将至,外出巡边各处关防,不如说是自己就是奔着这位已经在边外闯出张杀神名头的人而来的。
朱棣沉声开口:“好勐将!此次出塞,有何战果,快快报与本王知晓。”
跟随在朱棣身边的北平将领们眼神微微一动。
王爷这是要在边塞夸功。
这个张志远怕是入了王爷的眼,来运道了!
张志远则是正气道:“回禀王爷,此次标下带领百名同袍深入草原十日,巡视元人部落四处,皆无兵甲。前出五百里,有元人部落不尊律令,私藏兵甲,聚众三百。
标下下令卸甲臣服,元贼不顺,标下挥兵讨之。尽除元贼三百余,捣毁兵甲,宣昭律令,其部顺降。”
潮河所上,响起一片倒吸凉气声。
以一百人,杀敌三百余,看现在回来的人,损伤不过三十余人。
人人看向张志远的目光,都发生了变化。
当真勐将也!
朱棣亦是真的动容了,先前只是听闻,而这一次他却是亲眼所见。
只是听着张志远的话,却是又好笑不已。
父皇御极之后,便下过旨意要元人余孽投降,放下手中刀剑,臣服大明。
但说都知道,这不过是个继续北征的说辞而已,前元余孽还能尊了推翻他们的大明皇帝的旨意?
倒是这张志远,竟然将其当了真,拿着大明皇帝的旨意,和要求前元余孽。
这心思,也不知是从什么地方学来的。
只是得一勐将,朱棣心中满是喜悦,当即下马,踢起一片片的雪花,走到还跪在地上的张志远面前。
“志远快快起来,地上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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