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犯法了知不知道。”
步入场中的朱允熥用最平缓的语调,最温和的声音,说着最有威慑力的话。
在场的国子监监生,哪怕是如兰苗等人,都未曾见过朱允熥的长相。
但不妨碍他们先前听得清楚,孙成在前面开路的时候爆出的名号。
这就是淮右郡王吗?
与朱允熥隔着在场上百名监生的兰苗,看着朱允熥投过来的目光,不由的心中一颤,赶忙低下了头。
颇有些做贼心虚……
不!
是撞见正主的感觉!
只是在兰苗的心头,却是泛起了一阵狐疑。
他藏着自己的身形,看向一旁的檀明明等人。
只见三人的目光也看向了自己,几人的脸上同样带着一丝不解。
这淮右郡王,也就是今天事件的正主,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现场,又是为何会是从后面走出来的。
被正主撞见的滋味,让兰苗等国子监监生一时间再也不敢胡乱开口说话。
那头被刘三吾等人顶的支支吾吾的于马,好似是看到了救命星一样,匆忙赶到朱允熥面前。
“末将亲军羽林卫指挥使于马,参见淮右郡王殿下!”
看着朱允熥出现在这里,于马的心中同样有些疑惑,但更多的却是激动。
先前兰苗等国子监监生所说之事,他又如何猜不出,那是奔着眼前这位国朝新晋改封淮右郡王的皇孙。
不说如今这位淮右郡王在陛下那里是何等的受宠,单说这位弄出来的大蒜素,这段时日在他的营中就挽救了不少手足将士们的性命。
那是活命无数的大恩德,于马身为一军主将,这份恩情早已记在心下。
朱允熥颔首点头,姿态从容的开口道:“于指挥使忠心国事,护卫宫廷禁地得力,办事从容不迫,有昔日开平王之遗风!”
开平王常遇春,淮右郡王外公,大明军中猛帅也!
朱允熥的这份夸赞,无疑是一针强心剂,给了于马一击重重的鼓励。
等到于马再看向朱允熥的时候,他的眼中已经尽是感激和动容:“末将食君之禄,当为君分忧,马革裹尸,誓死效力!”
那可是开平王啊!
开平王的外孙说自己有其外祖父之遗风!
这份厚赞,于马回想军中百万同袍,竟无一人得到过。
朱允熥却是依旧面色平静,他伸手拍拍于马抱在一起的拳头,将其按下,目光则是移向那边带着人走过来的翰林学士、中书舍人刘三吾等朝中官员。
刘三吾与一众官员到了跟前,先是叉手躬身作揖:“臣等参见淮右郡王殿下。”
这是礼,不能废,更不能懈怠。
朱允熥淡淡点头,对刘三吾等人投注审视查询的目光。
刘三吾瞄着朱允熥脸上的反应,又侧目看向一旁还跪在地上的上百名国子监监生。
“殿下,今日诸位监生并无过错,殿下辅一到来,便言称他们犯法,老臣不曾知晓,还请殿下开释。”
跟随在刘三吾发问之后,是在场百官抱拳躬身,无声的要求朱允熥给出一个理由,来解释为何要说在场诸监生犯法了。
瞧着眼前这群仪态得体,纷纷躬身面朝自己的百官。
朱允熥目光不由一沉,原先波澜不惊的脸色终于是变了。
国朝不过二十四载,这些人便学会了纠合在一起了吗!
哪怕,他们眼下只是无声的变态。
站在朱允熥身前的于马,同样是眉头皱起,看着眼前这些以翰林学士刘三吾为首的百官,心头已然是流淌过百种念头。
而护卫在朱允熥身边的孙成,已经是目露怒火,手掌已经搭在了腰间雁翎刀上。
就在孙成将要动的时候,朱允熥却是微微抬起手,示意对方停下。
而他则是冷哼一声,眉目带着不善之色。
“国朝二十四载,煌煌大明,洪武皇帝早有训令告诫,张贴凿刻于天下学堂书院门前。”
“一十二则训令,若是本王未曾记错,其中便有一则写的清清楚楚……”
说到这里,朱允熥停顿了一下,他在观察着这些官员的反应。
他想看看,如今不过二十四年,应天城的血迹方才刚刚洗干净,这些朝堂官员们当真是要纠合在一起了吗。
官员中有了一些异动。
躬身低头的刘三吾,心中更是警钟长鸣,他是多年的翰林学士,对洪武皇帝早些年给天下学子立下的规矩自是清清楚楚。
然而下一刻,朱允熥已经开了口:“大明洪武皇帝有令:军民一切利病,并不许生员建言。果有一切军民利病之事,许当该有司、在野贤才、有志壮士、质朴农夫、商贾技艺皆可言之,诸人毋得阻挡。惟生员不许!”
这是老爷子当年一早就给天下读书人立下的规矩。
总结就是一句话,天底下任何人都可以议论国事,哪怕是田间老农也可以指着他的鼻子骂。
但这天底下,唯有读书人不能议论任何除了读书之外的事情。
这些规定,皆是因为老爷子早年的出身所致。
他就是认定了,读书人就该做读书人的事情,未曾学会武艺,便空空而谈,于囯无利。
被朱允熥摆出洪武训令的刘三吾等人,一时气短。
沉吟良久之后,期间便有一名官员迟疑着开口道:“殿下,诸监生今日非是议论朝政,而是大明社稷。”
又有人说道:“诸监生所说,原东宫侍讲黄子澄,穷尽圣贤,传道受业,何故无妄贬黜之宣府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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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说着话,悄无声息的抬头看了朱允熥一眼。
这番问题,几乎是将在场的矛盾点给直接点了出来,直指朱允熥本人。
“殿下今日声称羽林卫指挥使有开平王遗风,原本臣不以为黄子澄乃是因纠错殿下有独推武功之意,今日看来确有其事了……”
“陛下改封殿下郡国淮右,诸生之言,即便有所偏颇,亦是为了天下礼法,何罪之有?”
“祖宗之地本就不可轻易藩国,乃或郡国。殿下英武之才,当要嘉奖,臣无有不从,然祖宗之地不可轻易相授,臣于此事,今日本就欲上奏陛下,为殿下再改郡国之地!”
双方几乎都架了起来。
刘三吾目光一转,上前一步:“殿下,今日诸生之事,或有偏颇,然实则皆因国朝社稷,亦有殿下……之存因。今日殿下放诸生返回国子监,可谓仁义之举,足可称道也。”
他这样做,就没有你的原因吗?你不反思一下?
听着刘三吾这老货的言论,朱允熥眉头夹紧,眼底第一次泛起杀意。
他竟然在教自己妥协!
他是觉得,今日西安门前之事,是因为自己的过错导致?
还是他认定了,自己若是不让羽林卫指挥使于马放过这些国子监监生,他们便要在朝堂上对自己发起弹劾?
刘三吾这番话,场上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一时间,西安门下,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在等着朱允熥开口。
然而,在这一阵死一般的寂静下,西安门城门楼下,却是幽幽的传来一声轻轻的问询。
“孤的孩儿,何曾做错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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