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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六百七十五章 历史的惯性
    消息是在第二天旁晚时分,送到永顺县城的。

    望着先前在眼前从马背上摔下来的官兵,朱允熥将手中的书信紧紧攥成一团。

    从大庸县到永顺二百余里的山路,不过一天时间就赶到,这些人已经是拼了命的赶路了。

    “你们便在城中歇息。”

    朱允熥叮嘱了一句,便转身看向朱高炽和朱尚炳两人。

    兄弟两人的脸上都带着一丝紧张。

    朱允熥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稍微稳定下来一点,这才看向普定侯陈桓。

    “此处便有劳普定侯费心了,大军往保靖州开进的计划不容有失,永顺境内彭氏土司势力仍需清除彻底。当谨记聚拢永顺百姓,使百姓归心,朝廷大计方可顺利施行。”

    皇帝忽然于大庸染疾的消息,刚刚陈桓也听到了。

    此刻见皇太孙交代永顺这边后续事宜,便是连连点头。

    “殿下放心,臣必当恪尽职守,不负皇恩。”

    朱允熥点点头,对着朱高炽、朱尚炳说道:“带着人,我们现在回大庸。”

    朱高炽和朱尚炳两人没有一丝反对。

    兄弟三人转瞬便点齐人马,驾马冲出永顺县城。

    夜色下,马蹄声阵阵,惊起两侧山林无数夜息鸟儿。

    沿途是那些躲藏在大山深处的猛兽,听闻人类的动静而发出的低吼声。

    一路上。

    朱允熥兄弟仨人都未曾开口说话。

    谁也不知道老爷子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但都知道,老爷子现在确确实实已经是年事已高了。

    朱高炽和朱尚炳是在担心,老爷子是不是因为离京之后,接连赶路,然后水土不服导致的染疾。

    但唯有朱允熥心中最是紧张。

    眼下已经是洪武三十年了。

    如果按照原本的历史,也就是在明年,洪武三十一年五月驾崩。

    不到一年的时间。

    要是按照应该有的历史来说,老爷子是在长子患病离世之后,变得郁郁寡欢,忧危积心,加之仍然日勤不怠,最终导致积劳积忧成疾的。

    可是现在这条时间线,太子活的好好的,开国功勋那基本都得以保全。

    老爷子这一次却忽然染疾。

    朱允熥怀疑是否是老爷子出京之后一路跋涉,在这西南大山待的久了,水土不服导致的。

    即便不是这个原因,但如今老爷子也确实是年事已高。

    稍微染疾,谁也不知道结果会是怎样的。

    大明现在还不能没有老爷子。

    且不说四域尚未彻底平定,便是国内的新政,严格来说也才刚刚起步。

    一旦皇帝真的出了什么事,很多国事都需要做出响应的调整。

    而在排除掉这些因素之后,朱允熥同样不希望老爷子有什么事。

    大抵是这几年下来,老爷子对自己的拳拳爱护之心。

    朱允熥很希望这位在大多数人看来,素日严苛的皇帝,其实是有着不为人知的柔情。

    不单单是对家人的柔情,还有对天下苍生的仁慈。

    于是。

    朱允熥驾马的速度更快了一些。

    完全没有怜惜坐下那珍贵战马的意思,在西南山岭之中疯狂赶路。

    直到第二日正午。

    大庸县澧水河对岸的中军大营外。

    狂奔一夜加整整一上午的战马,终于是在一道嘶鸣声中,软软的倒在了大营辕门下。

    战马倒在地上,双眼充盈着泪水,艰难的抬头看向大营里,无力的嘶鸣着,声音渐渐变小,直至最后彻底消失。

    朱允熥则是连滚带爬的站起身,不顾满身泥泞。

    他冲着辕门后的守将便是大声询问:“陛下现在如何?”

    容不得辕门下的守将回答,朱允熥已经领着朱高炽、朱尚炳两人,继续往中军大帐赶去。

    营内众将士纷纷闪身让路,谁也不敢绊到急于查看陛下情况的皇太孙和两位世子。

    朱允熥就这么一路狂奔,冲到了中军大帐外。

    帐外,此刻聚集着众多军中将领,人人披甲带刀,看着这些人的脸色和那厚重的黑眼圈,可想而知这些人大抵是守了一整夜的。

    几名随军的太医聚在营帐门前,面色紧张的小声议论着什么。

    见到皇太孙仅仅只用了大半天的时间就从永顺赶了回来,几名太医连忙为了上来。

    带队的一名太医只是瞧了一眼朱允熥的脸上,眼神便是一个闪烁:“殿下……”

    朱允熥抬手,打断了对方的话,转而询问道:“皇爷爷现在如何?到底是何原因?”

    几名太医连忙躬身抱拳。

    “回禀殿下,昨夜楚王圣前陪伴,忽觉陛下昏睡不醒,召集臣等诊脉。初步核实,陛下应当是自离京之后,一路跋涉,到了大庸之后地处深山,寒气远多于应天,日夜阴阳不合。加之陛下现今已然年高,时日积攒,终于是一并爆发而出。”

    朱允熥皱紧眉头:“是积劳成疾?可能医治?”

    太医点点头:“陛下年轻些的时候受了很多苦,底子本来就差。当年投身义军,在战场上也时有负伤,早些年我大明立国的时候,陛下日夜不写,忧心国事。

    也就这几年陛下方得一丝修养的机会,可是这病根子隐疾终究还是藏在体内的。这一次又刚好……所以才成了这样。

    眼下臣等已经开出药方,保住了陛下的元气,只是因为早年陛下身体亏空的多,如今还未曾苏醒,尚需消化了付下的药,慢慢调理。”

    老爷子还没有醒过来!

    朱允熥只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身子忽然之间就没了支撑力。

    就在他要倒下的时候,朱高炽和朱尚炳两人连忙从身后,将朱允熥给撑住。

    太医则是神色一紧,立马上前抓住朱允熥的手腕。

    半响之后,太医眉头愈发夹紧。

    朱允熥则是双眼迷糊,整个人只觉得摇摇欲坠。

    朱高炽脸色紧绷,抬头看向太医,急声问道:“太孙怎么回事?”

    太医亦是眉头皱紧,摇摇头,低声道:“殿下这是举火攻心,加之一夜奔袭,累着了。”

    “那快些带他去歇息!”朱尚炳大喊了一声。

    朱允熥却是倔强的睁大双眼,双手抓住两人的手臂,站直身子,有些气虚的说道:“先去见了爷爷再说……”

    众人见朱允熥主意已定,只能是搀扶着他一路走进中军大帐。

    帐内,另有几名太医守着床榻上进了药,却依旧昏睡不醒的老爷子。

    楚王朱桢则是从昨夜开始,便一直守在老爷子的床边。

    此刻见到朱允熥三兄弟竟然已经是从永顺赶了回来,他的脸上顿时露出震惊之色。

    朱桢顶着黑眼圈,布满血丝的眼睛看向回来的朱允熥三人:“怎么回来的这么快?熥哥儿这是怎么了?”

    被朱高炽和朱尚炳两人搀扶着的朱允熥,只是淡淡一笑:“赶的急了,有些脱力,没大事。”

    说着话,他已经是看向睡在床上的老爷子。

    朱桢见朱允熥也没有什么大事,便点点头将一张椅子放在了他跟前,随后说道:“老爷子现在算是平稳了一些,呼吸平缓,除了进太医们开出的方子,还另外进了一些不会平增内火内耗的汤药。”

    朱允熥被朱高炽、朱尚炳两人按在了椅子上。

    他有些无力的耷拉着脑袋,眉头皱紧,满脸担忧:“怎么突然之间,老爷子就倒下了呢……”

    朱桢亦是满脸的愁容:“昨日老爷子晚膳还吃的香,就是说差了你做的那一手菜。吃完后,老爷子领着我在河边走了一圈,回来后我伺候着老爷子泡了脚,便躺在床上了。

    然后我就和老爷子说些朝里朝外、家长里短的话。可谁知道,说着说着,老爷子竟然就昏睡过去了。任凭我怎么叫喊,都叫不醒他老人家,然后就是召集营中太医诊断,再叫人传信给你们。”

    朱允熥守在床边,注视着静静躺在床上的老爷子许久,而后才看向在场的太医:“能否知晓,陛下究竟还要多久才能醒过来?”

    太医们相视着摇摇头,面露犹豫:“很难说……陛下这一次是因为积劳成疾才倒下的。臣等也只能对症下药,调理陛下前面那么多年欠缺下来的。至于陛下究竟能几时醒,只能……”

    只能什么,太医们不敢言语。

    朱允熥则是重重的叹息。

    眼下太医们只能是保住老爷子的命,慢慢用汤药调理老爷子的身子。

    至于说什么时候能醒过来,那完全就要看老爷子自己的身子。

    或者简单一点说。

    那就是看天命运气了。

    难道这就是历史的惯性和修正吗?

    朱允熥内心深处,不禁质疑了起来。

    朱桢见朱允熥愁容满面,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抚道:“老爷子这边有太医们在守着,眼下断然不会再有什么事情。倒是你们几个,回来赶的这么急,快些去歇息吧。”

    说着话,他便冲着朱高炽、朱尚炳两人使了个眼色,三人搀着朱允熥就往外面走。

    出了营帐,原本就守在外面的太医,则是拦下了朱允熥等人。

    “殿下,这是臣等方才熬制的汤药,补气滋养之用。殿下和二位世子连夜赶路,此时正是气短体虚的时候,该进些汤药才好。”

    太医们端着三碗汤药,便送到了朱允熥三人面前。

    谢了太医们的关心,朱允熥端着碗便将整碗汤药喝下。

    随后才在朱桢和朱高炽、朱尚炳三人的看管下,往自己的营帐位置过去。

    路上,朱桢几度思考之后,才低声说道:“要不要……其实要真的说的话……”

    他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了半天,却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朱允熥放慢脚步,转头看了一眼朱桢:“六叔的意思,是不是现在将爷爷送回应天?”

    大明朝的开国皇帝,绝不能死在皇宫以外的任何地方。

    这就是朱桢想要表达的意思。

    见朱允熥点破了自己的想法,朱桢脸上有些尴尬,却很严肃的说:“这关乎国家体面,还有宗室的体统,更是老爷子的尊严。”

    朱允熥沉默了下来。

    且不说皇帝是不是必须要这样,就说天底下那些个寻常百姓家,谁家又不是有着便是死也要死在自己家里的观念存在。

    人一旦到了药石难救的时候,即便再如何的愤怒,最后还是会选择回到自己的家中,在亲人、儿女的陪伴下,离开这个世界。

    朱尚炳在一旁浑身一颤,满脸惊恐:“爷爷不会真的有事吧!”

    朱桢和朱允熥两人都没有说话,而是在思考着刚刚的问题。

    朱高炽手肘撞了一下朱尚炳:“爷爷是天子!是大明开国皇帝!绝不会有事!”

    几人就此沉默了下来。

    大抵是因为都知道了皇帝染疾,自昨夜至今都未曾清醒过来,营中将士们的脚步声都小了许多。

    一直到了朱允熥三人的营帐外。

    朱允熥这才停下脚步,转身看向朱桢:“六叔,爷爷绝不会有事。此时爷爷尚未清醒,如太医们所说的,爷爷这一次是积劳成疾,需得要静静调理修养,又怎可再次颠簸于道路。以我之见,可传信京师,告知爷爷当下的情况,再叫太医院抽调人手携带药材过来。至于京师里头,有父亲在,想来也不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这是朱允熥想到的最稳妥的办法。

    老爷子现在就是得要好生的修养调理,要是现在将老爷子送回应天,天知道在路上会发生什么事情。

    而应天那边,朝廷里有太子坐镇,就算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也不会陷入到无人决断的地步。

    至于老爷子静养调理所需要的药材,即便大庸县这里没有,太医院那边却有很多,让太医院的人带着药材过来更方便。

    朱桢想了想,最终觉得还是朱允熥这个法子最是稳妥,便点头道:“既然如此,就按照你说的办吧。只是我觉得,若是不送老爷子回京,至少也要将老爷子安置在大庸县城里。县衙所说不必宫中,却也比这营中更加舒适,也有助于老爷子静养调理身子。”

    这是中肯的话。

    朱允熥连想都没有想,便点头答应。

    “如此,便要辛苦六叔,在城中照料爷爷了。”

    朱桢笑了笑。

    “老爷子是你的爷爷,可也是我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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