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夜漏未尽。
黯淡的天幕上挂着几颗稀疏的星子,大地依旧沉寂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南京皇城外的皇城根,却已经聚集了众多文官的马车与轿子。
洪武朝旧制,轿同车制,凡车不得雕饰龙凤文,禁丹漆。职官一品至三品,用间金饰银螭绣带;四品五品,素狮头绣带;六品至九品,用素云头青带。
故此,一大片的青缦马车、轿子猬集在了一起,文官们纷纷讨论为何永乐帝今日要突然临时召开大朝会。
须知道,明太祖高皇帝朱元璋定下制度,只有每年正旦、冬至、圣诞(皇帝诞辰日又称圣旦、万寿圣节)三个大日子,以及每月初一、十五的“朔望朝”才会有规模宏大的大朝会。
而临时召集的大朝会,往往意味着非同寻常且极为紧迫的重要政治事件发生了。
至于另一侧显得有些针锋相对的,则是靠着军马在交谈的武臣们。
而这些都是大明帝国的外围官员,真正接近核心的,是在皇城里各衙门值房内安坐着的那些尚书侍郎、都督佥事。
由皇城南端的洪武门进,到承天门中间的御道上,有五座石桥,名“外五龙桥”,桥下就是外御河,这部分属于“皇城”而非“宫城”。
在洪武门至外五龙桥之间的御道两侧,是大明的中央官署区,御道西侧是五军都督府、锦衣卫、旗手卫等,御道东侧是六部、翰林院、太医院等。
此时,五军都督府内,淇国公丘福、成国公朱能、永春侯王宁,这几位二皇子朱高煦的重量级支持者,正围坐在一起。
而理论上位列百官之首的曹国公李景隆,却远远地坐在另一边......避嫌。
靖难功臣第一,年逾花甲的老将丘福须发斑白、身材魁梧,性格亦是豪爽粗放,他也不管李景隆是不是在这,径直对着朱高煦言道。
“今天陛下定是有大动作的,二皇子有什么打算?”
朱高煦刚换了皇子牟服,梳了梳自己的大胡子,一副胸有成竹地样子说道。
“丘公勿虑,俺得了谪仙人指点,此番定然不会出岔子。”
“谪仙人?”
永宁侯、驸马都尉王宁坐在椅子上,闻言微微诧异。
“不错!”朱高煦显得极为自信。
信不过其他人,还信不过姜先生吗?
靖难功臣第二,如今不过而立之年的朱能,性格谨慎却每逢大事有决断,他面色严肃地劝道:“殿下是不是太自信了?怎么都该再考虑考虑吧?”
“有什么好考虑的?”
朱高煦微微一笑,说道:“诸公且看俺此番表现就是了。”
丘福等人见朱高煦这般自信,还以为他是得了朱棣的内幕消息,假托谪仙人之名,所以也就不再劝导。
唯有在一侧喝茶的李景隆,放下茶杯投来了狐疑的目光。
姜郎教他啥了?
李景隆摇了摇头不再好奇,不管他了,自己只需要当好木头人就好了。
姜郎妙计,我有这招“呆若木鸡”,定然是不会再出岔子了。
李景隆他压根就不想犯错也不想立功,他现在知道了朱棣太多的秘密,以前又是朱棣的死对头,朱棣不会放过他的。
朱棣把他捧到百官之首的位置上,就是故意要捧杀他等他犯错误,李景隆心里清楚得很,所以才选择明哲保身,跟文官断绝来往,朱棣让他干嘛就干嘛。
“这次肯定不会被永乐帝针对了......哎,这个世界上对长得帅的人果然是很有恶意呢。”李景隆走出五军都督府值房,摸了摸自己英俊的脸庞喃喃道。
“曹国公?”
李景隆止住了步伐,他望向来人。
当面之人是谷王朱橞,今年燕军渡江兵临南京城下的时候,正是谷王朱橞跟他一起开的金川门,把朱棣迎入南京城称帝,算是有几分患难与共的交情。
“谷王殿下,怎么了?”
“没,没什么,打个招呼而已,一起去大朝会吧。”
李景隆微微侧身,却是避嫌的意思,谷王朱橞也只是客气,便自己走开了。
可谷王朱橞一边走,却一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李景隆。
谷王朱橞在心里自语:“根据本王在诏狱当差的旧部密报,李景隆前几日就被朱棣秘密关押进了诏狱,如今为何出来了?”
“其中肯定有古怪,四哥心狠手辣,在靖难的时候本王与李景隆同样是前期对抗他,后期给他开门投降......既然四哥已经对李景隆下手了,难保不会对本王下手。”
“况且,削藩的事情,已经是明摆着冲着我们这些藩王来了,五军都督在中原集结兵马,秦王和晋王都要遭殃。”
“不行,本王绝对不能束手待毙!”
谷王朱橞目光阴沉地看了一眼宫城,心中暗暗下定决心。
不论众人心思如何,很快规制严谨、规模宏大的大朝会就开始了。
文武百官按照各自序列、品级,穿过内五龙桥,在锦衣卫大汉将军们的注视下,进入奉天门。
再往后,则是三皇子朱高燧亲自带领的金吾卫甲士们,护卫于丹墀至奉天门之间。
“恭惟皇帝陛下,膺乾纳祜,奉天永昌!”
在礼官的带领下,百官数次行礼,最后赞跪唱山呼,百官拱手加额高声“万岁、万岁、万万岁”,乐工军校齐声应之,端地是声浪震天。
朱棣身着衮冕,威严肃穆地升座,两侧钟声渐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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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阶上摆了两把椅子,大皇子朱高炽在上首,二皇子朱高煦坐在了下首,至于三皇子朱高燧则是披坚执锐,率领金吾卫在殿内守护。
朱棣微微颔首,金阶下的宣表官登时会意,宣读起了事先准备好的圣旨。
“摊役入亩”的圣旨刚刚宣读完毕,整个奉天殿内,就变得异常寂静、落针可闻。
而这种寂静却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殿内就响起了仿佛苍蝇集体振动翅膀一般的“嗡嗡”声,那是官员们难以控制地交头接耳、低声私语的声音。
紧接着,就毫无顺序的抗议,与裹挟在众声之中的讥讽。
这一般是文官们放大招“死谏”前的必要施法前摇时间。
待会儿就会有一个或几個骨头奇硬无比的小官,在不知道是哪位幕后的尚书、侍郎的指示下站出来,拧着脖子求打板子。
而二皇子朱高煦,则是满脸震惊地盯着位于他下方百官之首的李景隆。
“怪不得父皇对我上奏的石见银矿、佐渡金矿的消息那么冷淡。”
“娘的,原来是你个老小子,把姜先生讲课的内容都偷偷告诉了父皇!”
“不当人子!那是俺的功劳!俺的功劳!”
就在朱高煦内心痛斥李景隆的时候,朱棣的声音悠悠地传了过来。
“这件事二皇子怎么看呢?”
练习了一整晚的朱高煦起身昂首挺胸,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用带着三分轻蔑、三分鄙夷、三分嘲讽,还有一分同情的笑容,胸有成竹地对着朱棣说道。
“啊对对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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