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书说到——
韩蛮子退而结网,携手赴龙州。
李景隆辕门射戟,神铳解恩仇。
且说那征南将军韩观收到移檄之时,却非是在南宁府中,只在南宁城南一处小驿,此驿名为建武驿,左近便有一卫治所在焉,皆是这“韩蛮子”的心腹,乃至不知多少年共同厮杀出来的老伙计,而此地更是有山有水,睡得却比在南宁城中安适得紧。
“韩征南,府衙确实有你的文书,这遭你躲不过去了!”
怪石如剑,巍峨峥嵘,远处层峦叠嶂,近处水影弥濛,这如画风景中,一尾竹筏荡漾其中,只是远处传来的呼喝委实败了雅致。
“何兄误我捕大鱼。”
闻声水中窜出一个好大头颅,手中死死地捏着一条肥硕的鱼儿,任由出了水的鱼儿怎么竭力挣扎,都丝毫不为所动,钢钳一般的手牢牢攥紧,待到韩观爬上了竹筏,那鱼儿也就没了气息。
韩观从鱼篓里捡出一把剖骨刀,三下五除二便剃了鳞,摘了内脏,当着南宁知府何时的面做了份生鱼片,放在醋汁里涮了涮便吞下腹中去,俨然是不晓得什么叫做寄生虫的。
一位身着绯袍的文官被船夫带着到了这竹筏附近,小心翼翼兼且有些狼狈地迈开靴子,一手扶着小船满是泥黑色的木头边缘,一手护着怀中的文书。
竹筏承重有限,何知府甫一上来,便摇晃不已,更吓得他不敢动弹,韩观看他磨磨蹭蹭却是不耐,站起身来扶着腰一把将其腾空抱到筏上,力道之稳竟是竹筏都没溅起多少水花。
“便是掉下去也淹不死,这水清的见底,再捞你上来便是了,如何这般磨叽?”
何时大约是晓得他性情,也不与这蛮子多计较,只是将怀中谨慎遮护的文书递给韩观,随口答道:“我怕水。”
韩观接过从龙州府移檄过来的文书,看了几眼,诧异问道。
“李景隆这厮还敢找我?”
言语间却是对五星上将有些不屑之意了,看来两人在德州合作的并不算愉快。
“公私两便,这龙州府伱总得去一趟的。”
何时,字处宜,在广西布政使司为官多年,先后任柳州府判、南宁府同知、南宁知府,乃是韩观最重要的朋友,或者说利益捆绑对象。
如果历史没有改变,在七年后,何时将会因为断藤峡的本地土司劫掠商户后,将土司抓起来审判被土司所记恨,随后土司率众趁何时外出之时堵截,何时也会因为自觉难逃一死,为避免受辱而正襟投江身亡.而韩观也会亲自带兵搜山检水,督帅下诸州,捕土司斩之,为何时报仇。
“不去。”
韩观答的干脆。
何时坚持道:“不去不好。”
韩观只说道:“不去挺好。”
两人陷入了沉默。
韩观燃炉子起了火,亲手拿铁签给何知府烤了条小鱼,两面翻熟,金黄酥脆,又撒上胡椒、盐、香料,待得入味了,方才递给对方。
何时把官袍撩起挤在腰部,蹲在筏上吹着烤鱼的热气,良久嘴都酸了方才说道:“曹国公是主帅,召你前去,若是不去才叫理亏,这是广西,难道你还怕他借你人头立威不成?之前虽然他安排你负责对安南的情报和广西的足兵足食,可这也不是什么坏差事。”
“李景隆不会杀我,若是杀了我,两广的兵也不用打仗了,光靠他自己带来的那些人马和湖广、福建的兵,能打赢吗?”
“至于是好差事还是坏差事。”
韩观看着悠悠升起的轻烟,喟然道:“只是我不服气,凭什么别的都司的将军能上阵立功,我就得守在广西足兵足食?若是真论在这南边山林里打仗,国朝这么多将军有几个能胜得过我的?”
韩蛮子越说越愤懑不平。
“我在这打了二十年仗!二十年!”
“每日都要与各路土司周旋,可是现在呢,我在南宁府看着别人立功!”
“那些个五军都督府的狗屁上将都是蠢材,不晓得到底怎么打仗!”
“我不甘!我不服!”
他猛地一拳击在竹筏上,震得那炭盆里的火苗乱颤,一旁的何知府吓得只能牢牢抓住固定物,只听见韩观咬牙切齿地骂道:
“老子这些年辛辛苦苦拼命打仗,可他们倒好,如今一点汤汁都不给我剩下!”
韩观转过脸来,恶狠狠地盯着他,目眦尽裂,仿佛下一刻便要吃人。
何知府被韩观吓得腿软,坐在筏上哆嗦着唇瓣,半晌也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良久,韩观深吸一口气,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将何知府扶起,拍抚了他几下后背,笑嘻嘻地劝慰道。
“何兄勿慌,你也知道我老韩这性子急,只是,咱们还未到绝境,你看看,今日龙州府移檄而来的这封文书,不也是说明,李大帅也得用咱们?”
听到从“李景隆这厮”升级成了“李大帅”,何知府勉强笑笑,却不以为然:“这能说明什么?”
韩观冷哼一声:“说明什么?我觉得说明了很多。”
“这个李大帅跟他的前任成国公朱能不一样,他可不是陛下的嫡系,自身能力也就那样,这样的人还不见得能在这个位置上待多久呢,既然把我安排负责足兵足食,那我便躲在南宁府做好自己的便是了,等再换个总兵官,方才有我老韩的用武之地。”
“况且。”韩观眯起双眸,笑道:“曹国公世代重勋,李景隆愿意站出来替陛下分忧解难,必然是有他一套办法的,不让我上战场,你以为我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过是迁就那些湖广、福建都司跟我老韩不对付的将军罢了,打安南可是大军功。”
何知府听到韩观这般算计,不禁有些哭笑不得,但细细品鉴,倒也确实是这么个事情。
韩观出身勋贵之家,虽然没继承爵位,但是自幼耳濡目染,又多年历练下来,对于这些个朝堂上的勾心斗角亦是略通几分.这种事情说穿了便是利弊相衡罢了,只不过,这种事情落在他们这些武夫的头上,往往便显得粗鄙许多。
只是何时虽然跟韩观关系不错,但此时却不好说什么,毕竟文武殊途,地方文官的立场,跟韩观这个武将还不一样,对于他这个南宁府知府来说,给大军提供补给足兵足食,就已经是大功一件了。
不过韩观却急需何知府的支持。
韩观似乎看出了他的顾虑,伸手揽住了他的肩膀,低笑着说道:“我晓得何兄你向来喜欢清静,可是何兄想啊,那些个文官们不都是爱议论纷纷吗?征安南这么大的事,在咱们广西地界上,你又是治所的知府,总是要让上面知道你办了事的.这样吧,你替我老韩去龙州府赴宴,我接着足兵足食,如何?这样你在黄尚书和李大帅面前露了脸,我也免得去看湖广、福建那些都司的蠢人脸色。”
何时为难道:“我晓得你不想见他们,可你也晓得我素来是这般性子,不善与人交际,你让我去,不是为难我?”
虽然做到知府的人也不见得都是长袖善舞、玲珑八面那种,但像何时这般书生意气且社恐自闭的,还是比较少的。
当然了,韩观也正是看上了他这一点,再加上意气相投,才会这些年一直帮何时在广西宦场中运作,最终从一介判官,升到了如今的正四品知府高位。
“算你帮我,倘若这次咱们能顺利过了这一劫,李大帅不再找麻烦,日后行走,我定要寻机会弄死几个小畜生.李景隆是个耳根子软做不得决断的,不让我上战场,定是那几个人的主意。”
说罢,韩观露出一抹狞笑。
他们这类人早就习惯于用刀枪杀人、鲜血报偿,如果回到和平的环境,反而是会出事的。
这也是为什么韩观常年游荡在边关,从不曾调回中枢的五军都督府。
何时听到韩观这番话,顿时觉得一阵毛骨悚然,心惊胆战地看了韩观半晌,终究没说出话来。
他毕竟已经是正四品的知府,不是谁都能呼来喝去的小官,即便是韩观,也是以商量的语气跟他在说话。
可是即便是商量,他也不敢拒绝,生怕惹恼了韩观,韩观发了疯,将他宰了倒不至于,可痛殴一顿扔水里也不是什么好事。
“唉。”何时叹了口气,只能应道:“韩征南,我倒是想代你往龙州府走一遭,只是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也做不了什么。”
韩观眼中闪过一丝异色,随即恢复正常,他哈哈大笑起来,重新揽过何时的肩头,语重心长地说道:
“我怎会让你独去?方才所言不过是看看你我交情罢了。”
“如今晓得何兄是个真朋友,我老韩又怎会强迫何兄做些什么?总而言之,你只需陪我去,至于剩下的事,自有我来。”
韩观如此这般地说道,何时点头称是。
待何时离去,韩观继续捕鱼。
只不过这回他拎出了渔网。
“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哼哼,既然让我老韩负责广西的足兵足食和对安南的情报,那总有你们求到我头上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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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响声震撼天际,龙州府城外,远处的山林中,隐约可见旌旗招展,刀戈闪烁,数万大军在山野中列阵以待,黑压压的士卒肃穆肃杀,宛若一道钢铁洪流。
李景隆一身明光铠站在城头,手握宝刀,凝视着对面,眼睛都不眨一下。
这是福建和湖广两个都司的兵马,接到了他的指令之后到了。
在他身侧则是工部尚书黄福,黄福眉宇间带了几分犹疑:“这是.”
李景隆扭头看了他一眼,轻轻颔首,示意他稍安勿躁,只说道:“他们以为韩观到了,这是做给韩观看的,不是做给我看的。”
“仇怨这么深?”
“你以为呢,韩蛮子得罪的人多了去了。”
李景隆无奈道:“要不然怎么他自己不敢来,偏偏让南宁府的何知府替他来?还不是因为这地界不在他的控制中,怕真出个三长两短。”
而黄福的心却没有安定下来,他攥紧城垛,皱着眉头道:“要我以为,曹国公此举太过冒险。”
李景隆心头只是暗笑,带兵来的这些人都是和他打小就混在一起嬉闹的勋贵子弟,能有什么危险?
不过这倒是个好机会。
李景隆摆了摆手,淡淡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说罢,他走下城头,率领麾下精锐策马疾驰而出。
李景隆身边,曹阿福也是跟随在他身旁,脸上带着担忧之色:“国公爷,您可千万小心!”
李景隆哈哈一笑:“放心吧,这群人还是认我的,再说了,这次也算是我这个主帅,给他们一个台阶下。”
说话间,前方已经传来马蹄声,数骑奔驰而至。
其中一匹马高大俊秀,通体雪白,赫然便是俗称的“白龙驹”。
“九江兄!”
白龙驹上的男子一跃下马,朝着李景隆拱手道。
此人名为陈俊,如今是以前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从三品)的身份,署理着福建都指挥使司事,打完这一仗大约就要正式跳级升任福建都指挥使(正二品)了。
陈俊身后则跟着福建都指挥佥事(正三品)胡雄,年纪略长些,是一位福建地头蛇,老军头了。
“陈兄。”
李景隆同样拱手回礼。
另外一匹,却是普通的枣红马,看似寻常,实则不然,乃是不外显的宝马。
马背上坐着一个英武青年,他双目狭长,神采飞扬,看着李景隆嘴角微勾。
非是旁人,正是李景隆的发小,蕲春侯康铎的第三子,湖广都指挥同知(从二品)康镇。
当然了,现在已经没有蕲春侯了,因为这个爵位是康铎从他爹洪武开国名将康茂才那里得来的,洪武三年因为康茂才病逝,朱元璋大封功臣时康铎才得以凭借父功得以获封蕲春侯,此后康铎在凤阳进行屯田,并率军征讨辰州叛乱,后跟从徐达北征、跟从傅友德征战云南,洪武十五年七月病逝于军中。
而康镇的大哥康渊婴卷入了洪武晚期的庙堂风波里,因罪被免官,康家谁都未能袭爵蕲春侯。
不过康家也不是在大明军界没了声音,不仅康镇现在坐在湖广都指挥同知的高位上,他的叔父康鉴也作为明威将军、海南卫指挥使,如今镇守在大明的南端海疆呢.至少跟其他李景隆青少年时期的伙伴相比,康镇算是混得不错了。
康镇微笑道:“九江兄,许久未曾相见,别来无恙啊。”
确实很多年没见了,想当年还在南京城里的时候,李景隆是李家嫡脉,从小就聪慧绝伦,被寄予厚望,而成年后更是名满京师。
总之,四年前的曹国公府,是真正的豪门望族,权势滔天。
而李景隆,还是大家公认的知兵的将门虎子。
直到一场靖难之役爆发.
康镇也是一时唏嘘。
不过李景隆也算是他的发小之一,关系非比寻常,再加上此时要归李景隆管,所以康镇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只是静待李景隆说话。
李景隆或许也是想起了往日少年意气的时光,此时什么都没说,默默地并辔而行。
见两人不说话,此时陈俊圆场笑道:“九江兄,听闻你的调令,我们可是星夜兼程赶了过来,别人的面子我们不给,你的面子可不能不给。”
康镇亦是接话道:“不错,九江兄可要照拂老兄弟啊!”
听着这些客套话,李景隆心中却是一念.终究是回不去了。
但李景隆很快就把这些个人的念想给抛之脑后,眼下正事要紧。
“湖广、福建的兵马能提前集结,我是有感念的,军法归军法,人情归人情,走,今日解了酒禁,且痛饮一番。”李景隆打着哈哈说道。
听着李景隆话里有话,代表湖广和福建两个都司的康镇、陈俊亦是了然。
李景隆不是那种喜欢杀人立威的主帅,表面上对谁都客客气气,但不代表李景隆真的好惹,没有哪个好惹的统帅能带着几十万大军去打仗,若是没那能力摆平手下的将领,怕是连开拔都费劲。
康镇随即又看向了身边的李景隆,沉吟道:“征安南一事不知九江兄这边,准备如何应对?”
李景隆一笑,眼眸泛着冷厉之色,寒声道:“区区贼寇,有什么可惧?我这边大军足有十余万众,加上西平侯的西路军,足足二十余万,足以荡平他们了!”
“二十余万?”
听到这个数字,两个都司带兵的武将们都有些惊讶,朝廷的征安南的总体规划当然不会通知到他们手里,出兵的命令都是只交代出多少兵、怎么行军、何时到何地,至于其他的却是一概不知。
两个都司在广西北部边界凑到一块的时候,倒是简单地交换过情报,但也没想到征安南的总兵力会这么多,还以为十四五万就顶天了。
毕竟南方贫瘠,粮食产量也不足,打仗有时候也不是说人越多就越好的。
“这么多人马,粮食可还够吃?”
李景隆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这一次我筹措了足够粮草,等拿下富良江,咱们再慢慢剿灭这股安南乱贼!”
“粮食管够,打仗你们也得多出力啊。”
知道李景隆在点他们,众人连忙道:
“既然曹国公这般信任,我等必当尽心竭力帮助曹国公平灭安南叛贼。”
“那我就多谢诸位了!”
李景隆哈哈大笑:“一起并肩作战,共襄盛举,合该庆祝几杯,进城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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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景隆自己带来了长江沿线的二十个卫抽调的兵马,以及浙江都司的兵马,而湖广和福建两个都司的兵马也到了此地,其实之前困扰黄福的军队集结问题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剩下的无非就是广东、广西的都司兵,而这些兵马调集的关键则在于韩观,毕竟“韩蛮子”在两广尤其是广西的军界里经营多年,是不折不扣的地头蛇,影响力极大,几乎说一不二。
也正因如此,韩观之前在南宁府才会那般愤怒.
但其实韩观是误会了,因为让他负责对安南的情报,以及在广西筹措粮食兵员,其实并不是李景隆的安排,而是朱棣的直接指令。
不过这也是韩观在广西待太久的弊端之一,朝中有什么消息,根本没人跟他说,之前他倒是结交了几个广西籍贯在朝中任职的官员,但如今建文-永乐之交的庙堂洗牌过后,也没什么消息灵通的人了。
从南宁府到龙州府,韩观与何时这一路还算顺利。
二十九日,戌时发舟,翌日辰时左右就到了江水合流处,然后午时至扶南县凌山驿转陆路,一天一夜的时间到驮芦,在太平府休息了一晚上,一日的时候就赶到了龙州府。
龙州府内听闻征夷将军、曹国公李景隆设宴替自己接风洗尘,韩观携何时欣然赴宴至于有没有拿何时当人质之类的念头,那就没人晓得了。
龙州府衙内,张灯结彩,宴会的欢乐氛围很浓。
然而甫一进入宴饮之所,韩观的面色就骤然一变。
正是见到了不太对付的康镇、陈俊等人。
之前韩观拿到了管辖湖广和福建的权限,但手根本伸不过去,几人之间因为兵权和势力范围的问题,闹得极不愉快。
洪武朝三十多年下来,各都司的军界早就形成了各自的派系、山头,哪能容旁人吞并自己的势力?而且韩观行事素来凶狠霸道,为人也跋扈,不碰一鼻子灰才是怪事。
韩观坐在李景隆下手,韩蛮子性格如此自然懒得掩饰,干脆摆了臭脸,不过倒也不好太明显,只能装作满脸疲惫的模样,一脸倦容,仿佛几天几夜没睡觉似的。
“呵呵,韩将军果然辛苦,劳累成这副模样。”
韩观刚落座,康镇便笑眯眯地说了句阴阳怪气的废话,眼见双方就要掐起来,李景隆旋即便是招呼仆役给韩观斟了碗酒。
这时,李景隆也是微笑说道:“韩将军,请饮此杯!”
“多谢曹国公赐酒,属下感激不尽!”
韩观站起来拱手道谢,随即仰头喝下,接着坐回了原位,脸上浮现一丝红晕,显然是喝得稍许急促了些,不过韩观也是豪爽,喝完后继续说道:“属下确实很劳累,因着曹国公急令,属下片刻都不敢耽搁,不像某些人哼哼,故而属下昨天半宿都未曾睡觉只顾着赶路,这不,刚到龙州府,就被曹国公召了过来。”
给陈俊递了个眼色,李景隆笑着附和:“韩将军劳碌奔波,我等都甚为钦佩啊!”
“不敢,不敢!”
韩观谦虚道,随即又看向了上首的李景隆,沉吟道:“曹国公,你看我这些属下如何?”
李景隆扫视一眼韩观身后的几人,赞叹道:“好精锐!不愧是韩征南麾下锐士,果然厉害!”
这句话倒是个由衷的,韩观身旁这些将士全部都是身强体壮的广西狼兵,个个骁勇善战,尤其是那几个身披重甲的将领,威风凛凛,气势慑人。
韩观谦虚地摇头,旋即又是说道:“说起来也怪我,这些年在广西太过忙碌,忽略了协助治理民政,以致于让百姓怨言颇深,幸亏皇上仁慈,没有怪罪于我,也多亏了这位何知府唉~这几年也辛苦了诸位,若是能够一扫这些年来安南在边界的隐患,属下也算是代表广西的军民感谢诸位了。”
李景隆哪还听不出来,这是韩观对自己不能上一线战场博取军功的不满,不过朱棣的意思,他也不好说什么。
而此时众将也是纷纷恭维李景隆,说了不少漂亮的话儿,诸如什么曹国公定能平灭群丑之类的,李景隆脸上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色,但很快他就收敛了,说道:“只希望能早日平定安南叛乱,为我大明尽忠效力。”
众将又是附和。
李景隆突然笑着说道:“韩将军,这一次我等征讨安南,可是要打大仗呀,你有没有兴趣参与?”
陈俊和康镇纷纷望向韩观。
李景隆继续道:“若是韩将军愿意,自是求之不得,只需率部驻守在边界,届时等先头部队进入安南,即可随后攻克安南各郡,夺取其国土、人口、财产。”
“曹国公说笑了。”
韩观淡淡地说道:“韩某不善领兵,更不敢无诏贪功冒进啊!”
李景隆皱眉,他原以为韩观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毕竟这可是立功的机会啊,只要立下了功,就算他韩观不愿意去中枢五军都督府,也肯定会得到提拔。
韩观的态度,有点超乎了他的预料,显然心里憋着一口气。
旁边的何时见状,忍不住开口劝慰道:“韩将军,你也别推辞,你在广西的威名如此卓著,又降服了那么多土司,这次攻打安南,这些土兵正好派上用场了,否则光靠咱这点兵马,只怕真的不够。”
这便是给韩观递个台阶下的意思了。
这一番劝告说出口,李景隆也是认可地点了点头:“是的,这次安南叛逆倒也颇为势大,凭咱们手中这点兵马终究还是少了点,所以韩将军不妨号召广西土司也出动一批人马,协助我等攻伐安南!”
韩观顿时面露难色,叹气道:“曹国公,你也知道我的脾性,这种事情我做不来,更何况土司也不是我能决定的,还要考虑土人们的意愿呢!”
李景隆见韩观拒绝,这是三番五次不给面子了,便是说道:“那若是我这个主帅下令呢?”
说罢,李景隆便向周围将领投去目光,示意他们不要煽风点火。
韩观看着众将,只是冷笑道:“曹国公爱护,我受宠若惊,哪有推脱的道理?只是在下性子急,从不与愚蠢之辈同列出征。”
“你他娘的骂谁呢?”陈俊大怒。
“谁跳起来骂的就是谁。”韩观毫不示弱地反击道。
康镇直接拔出了腰中宝刀,而这一下子,韩观身后那些剽悍的广西狼兵也纷纷掏了家伙,宴会厅中刹那间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放肆!”
李景隆大怒道:“我请你们几家赴宴,为的是解斗,须不教你们来这里厮杀!国朝还有规矩吗?”
这边韩观不忿,那边康镇只要厮杀,双方眼看就要火并。
李景隆直接抄起帐篷内用来当仪仗的长戟,只说道:“古有吕布辕门射戟,今日我李景隆不才,也效仿一番,我劝你们不要厮杀,尽在天命,若是不成,我也不管了你们内讧去吧。”
“曹国公这是何意?”陈俊适时问道。
李景隆不答,让曹阿福拎着长戟去辕门外远远插定。
“五十步!”
“一百步!”
“国公爷,还更远吗?”
李景隆大声道:“一百五十步!”
待长戟到了一百五十步的位置,李景隆回顾韩观和陈俊、康镇说道:“吕布用弓,我今日用铳,同样规矩,若我一铳射中戟小枝,你们握手言和,从此亲如兄弟,如射不中,你们各自厮杀我都不管,如何?”
李景隆做到了这个份上,韩观却是不好拒绝,而众将此时都难免觉得匪夷所思,毕竟弓箭还有个准头,可没听说过火铳也有准头啊!
这玩意五十步能不能瞄准都是个问题,更别提一百五十步了!
故此,韩观等将自无不允。
“取我神机铳来!”
六尺长拉了膛线的抬铳被属下抬来,正是飞鹰卫空战用的那款,此前说过,李景隆从兵器局搞了一把,经常用来打猎,威力大、有准头,可谓是爱不释手。
只见李景隆点火,托腮,瞄准,扣动扳机,一气呵成。
随后大叫一声:“中!”
正是:
铳开如霹雳声响,弹去似流星落地。
一发正中长戟枝将校无不齐声采。
待到长戟被人端来,韩观等人还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样子。
谁都想不到,火器竟然能这么准?
大明的科技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发达了?
然而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都答应了李景隆握手言和,那韩观即便是心头再不服气,也只能跟陈俊、康镇等湖广和福建都司的将军们喝了酒,算是把过去的恩怨掀了篇。
双方恩怨既解,李景隆在龙州府整编兵马、训练士卒,令南方诸都司的兵马适应当地气候,学习山地丛林作战,又与工部尚书黄福及广西布政使司诸文官调集粮草,一些备战工作却是进行的井井有条,显然李景隆对于整军备战是有一套自己章法的。
待两广开中的粮食抵达后,东路军终于基本完成了对安南的战前准备,随时可以开拔,而后续江南的粮食,则是维持战争进程所需了。
李景隆逐步下达各项注意事项,包括大明境内禁止传播谣言;进军安南后禁止烧杀掳掠;禁止无故损毁安南郡邑的文籍图志;除了有关释道的经板经文外,其他文献全部烧毁;搜集古代铜柱并加以捣毁融化运回国铸钱用;将安南各地的工匠艺人送往南京;令安南府州县原任的官吏依次入朝觐见;不得泄露火器的秘密;大军开拔之后,在鸡翎关至大明国内的道路沿途设置卫所、构筑城池等等。
五星上将可谓是事无巨细,但做的足够认真,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给军官和士兵们说的清清楚楚,这也让全军都振奋了起来。
而安南国这边,在得知了南线战败,无法迅速灭亡占城国后,也将潘麻休所部大部分撤回了安南国境内,只留下一部分人马防守横山关,同时开始了最后的备战和刺探情报工作。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