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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章 决战
    “哪有这么开炮的?”

    五军都督府军事观察团的几名勋贵将领看着头顶划过炮弹组成的弹幕,窃窃私语着。

    他们对于新式青铜野战炮的性能并不算了解,昨夜讨论对策时也并未参与,因此下意识地认为,跟旧式火炮性能区别不大,开一炮后,装弹就要好久。

    而且按理说,都是先仗着火炮的射程优势对敌军进行打击,而后再让射程短一些的火铳开火,这前后顺序反过来岂不是荒谬至极?

    就好比,先让弓箭手射箭,再让砲车(投石机)砸石头一样。

    而成国公朱能不断观察着看着炮弹的落点,却陷入了沉思。

    “这位国师,有点意思。”

    朱能扭头看着土台上岿然不动的姜星火,忽然笑道。

    “成国公此言何意?”

    “你们没看过内廷兵仗局和工部兵器局报上来的新式火炮各项指标,这些是陛下嘱咐的高度机密,所以你们不理解倒也不足为奇不过,你们不理解倒也罢了,如今看来,连我都不理解这‘火炮跨射’之法,之前却是想当然了,还以为仅仅是跟砲车的战术相同。”

    朱能干脆抬手指着前方不断向前延伸的火炮落点,说道:“伱们发现了什么?”

    这些勋贵将领自然也不是吃干饭,就算是其中某些没怎么打过仗的洪武开国勋贵的第二代、第三代将领,耳濡目染之下也有几分眼力,他们观察了片刻,倒也瞧出了些端倪。

    “咦?炮弹的落点在往前拱,打的越来越远了,这是什么打法?”

    “而且火炮发射的速度也不对劲,怎么炮弹就没停过?”

    还有人默默测算了一下火炮的发射频率,大约是半柱香的时间里(约2.5分钟),发射了5-6发炮弹(参考三十年战争时期加农炮平均射速),虽然炮弹的直径不算大,但相比于旧式火炮,射速却已足够惊人.南京城里那些蒙古人留下来的石头臼炮,同样的时间能不能打出第二发都是问题。

    “怪不得要放近了打,不放近就没法做到炮火延伸!白莲教叛军的前后两部被密集的炮弹给隔断了!”

    有人惊呼出声,当战场硝烟稍稍散开,看到被炮火犁成两段的白莲教叛军,五军都督府军事观察团的勋贵们终于反应了过来。

    轻型青铜野战炮由于口径小、炮管短,所以理所当然地,射程也没那么远,比传统的配重式投石机远,但是射程也没有多夸张。

    因此,被架在了土台后方营垒的火炮阵地,前面还有土台、中营、营墙、凹陷进去的前营等距离阻隔,如果在两军交兵之时就开炮,必然无法做到炮火延伸!

    唯有等白莲教驱赶着壮丁冲进来的时候,才是最好的开炮时机。

    而这段距离,早已在战前就已经做好了标定,原理跟砲车的射界标定是一样的。

    大规模砲车攻防的战术,起源于两宋之交,宋、金、元等朝皆是行家里手,但却并无“砲弹延伸”这一战术,落到了五军都督府观察将领的眼里,自然就成了国师的首创。

    之前大明皇家军官学校刚刚草创,姜星火任职副校长时间很短,也没做出什么成绩就开始了江南之行,所以勋贵武臣们,普遍对于国师的军事能力不太看好。

    换位思考一下也不是不能理解,一个从来没打过仗的人教你怎么打仗,你服吗?

    而此时,他们纷纷看向了姜星火,眼神中收起了之前对于姜星火不懂军事的轻视。

    不管国师是真的很懂,还是拍脑袋蒙对了,反正这招实战用出来,效果是真的立竿见影!

    成国公朱能则是干脆对身边的护卫说道:“带我去找柳升,去看看炮兵的阵地。”

    对于朱能来说,这场战争根本就没有任何悬念可言。

    大明的军队打一场平叛战争,能有什么难度?无非就是能不能赢得干脆漂亮罢了。

    若是朱能来指挥,其实根本不会有这么多波折,直接大军平推过去便是。

    而姜星火多此一举的动作,不过是珍惜这些将来要进厂打工的百姓性命,想尽量保存下来罢了若非如此,还拆什么营垒,搞什么火炮跨射?直接炮兵轰完步兵排队铳毙,然后骑兵跟着冲一轮就完事。

    在朱能看来,这种打法相当于姜星火在负重前行,或者说,要在满是景德镇瓷碗的屋子地上抓老鼠,实在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远不如把所有敌人都一杀了之痛快。

    不过既然姜星火要这么做,朱能没有永乐帝授予的指挥权,却也不好接手大军,也只能听之任之,看姜星火怎样才能保证全胜的同时,还解救被当做人质的壮丁。

    眼下看来,姜星火做的相当不错,扭转了一部分朱能对他的偏见。

    身着戎装站在帅台之上的姜星火,自然看到了五军都督府军事观察团那边的小动作,却也不以为意,但是当朱能离开土台时,他还是稍稍侧目了一下。

    但也仅此而已了,旋即便继续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战场。

    姜星火当然不需要这些还相对原始的青铜炮能打的多么准,但是能做到按照事先标定的射界进行齐射、跨射和炮火延伸,就已经完全符合了他的要求。

    这一切自然都离不开柳升这个炮兵指挥官的默默努力。

    能把这些野战青铜炮打的这么齐,里面有姜星火关于炮兵的理论指导的因素,但更多的则是柳升及其手下的勤学苦练。

    “不愧是创建了华夏第一支大规模炮兵部队的将军,此战过后,当给柳升请功。”姜星火默默想到。

    姜校长没有临阵微操的爱好,仗打到了这个份上,都是平江伯陈瑄在不断下达命令,进行对明军的操控。

    姜星火不打算打扰他,扭头看向水师的一名千户官,也是陈瑄的得力助手。

    “水寨那边怎么样?”

    “准备好了,国师大人,恕属下多嘴”

    这么千户官自然是有谏言的权力的,他看向远处的战场犹疑刹那,复又问道:“真的不用抽调水师士卒上岸?正面战场的压力恐怕有点大,鹤翼阵的缺点太明显了,战线拉得太长,一旦被分段突破,就全军皆溃了。”

    “不用。”

    姜星火扶着刀摇了摇头,长风吹过,猩红色的披风猎猎作响。

    在土台的另一侧,牵着一匹雄壮烈马的朱高煦已然带领明军的四百具装甲骑部队准备作战。

    战马在不安分地原地迈着蹄子,“唏律律”的响鼻带起了清晨白色的雾气,辅兵们在给战马披挂面帘、鸡颈、当胸等马甲部件,至于最沉重的马身甲,得等确定接到出击的命令后才能披挂,免得浪费这些战马的体力。

    ——————

    画面转到正面战场,白莲教的前军正驱赶着壮丁往前冲。

    “嘭嘭!”“轰轰轰!”

    炮弹如同流星一样从天而降,砸在白莲教叛军的前军阵中,被砸到的人顿时炸裂开来,伴随着无数的碎木屑、泥石块等等物品四处飞扬。

    原本在明军营垒外面列着相对整齐阵容的白莲教叛军步兵们,有一部分倒霉蛋,顷刻间变成了一堆堆残破的尸体碎片。

    “轰隆隆隆!嘭嘭嘭嘭!!!”

    炮火连天,明军的炮击,直接摧毁了敌方前军的士气,这一切发生的时间太短,白莲教叛军根本就来不及反应,就被炮击懵了。

    “明军的火炮只能打一轮,别怕,冲过去!”

    而且,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前军的叛军继续埋头前冲,跟着八千余壮丁们踏过了明军倒塌的营墙,然而仅仅过了数十个呼吸,紧接着便又是数十道“流星”飞来。

    第三轮、第四轮,炮火开始逐渐延伸,虽然火炮的命中率不高,也没有开花弹,但光是实心弹和后续的弹跳伤害,就让上百名叛军倒下去,哀嚎遍野,惨不忍睹。

    李五六瞪圆了眼睛,张大着嘴巴,耳畔听着不知多少惨叫声响起,那些冲的比较猛的叛军纷纷被炮弹砸的粉身碎骨。

    火光、硝烟从李五六身后所处的区域升腾而起,仅仅比他慢了半拍的白莲教前军士兵纷纷被炸飞,血雾弥漫让浓郁的血腥味充斥鼻腔,令人作呕。

    在回头望去的李五六眼里,身后这一片黑漆漆的地带,就像是修罗地狱一般,而这些“流星”则是索命的勾魂使者,所过之处,血流成河!

    “该死!明军的大炮怎么发射的这么快!”

    这种情况让后面想要加快速度追赶前面壮丁的白莲教叛军们,不由得为之停住脚步。

    而这么一耽搁,就误了大事!

    白莲教安排了很多士卒混进了壮丁的队伍,也给部分壮丁发了简陋的武器,就是为了让明军不清楚哪些人才是白莲教的士卒,以便趁乱发动进攻。

    事实上,姜星火在县城里面对夜袭队伍一个不留的狠辣,让白天宇以百姓为肉盾来前冲的既定策略产生了犹豫白天宇并不确信这招会让姜星火投鼠忌器,而且他也不确定姜星火是否会自己指挥战斗,这两点有任意一点不能实现的话,那么壮丁队伍,其实就只剩下了消耗弹丸的效果。

    但白天宇没得选,正是因为以上的顾虑,如果不趁着还有兵力优势发动进攻,白天宇并不清楚姜星火会不会选择坐视这些百姓在营地里饿死,而自己坚守着营垒等待援军和增援物资的到来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么白莲教本就不多的胜算,更是会降低到少得可怜的地步,所以白天宇必须主动发动进攻,也必须攻击明军的营垒。

    当然了,白天宇的这条毒计,无论明军如何应对,在他看来,自己都是赢。

    简直就是秦始皇吃花椒——赢麻了!

    而眼下明军的奇怪对策,却让在后面指挥白莲教叛军的白天宇陷入了惶恐。

    是的,惶恐。

    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在白天宇看来,明军要么铳毙这些壮丁浪费了弹丸、迟滞了火力,从而给他潜藏在壮丁队伍里的士卒制造机会;要么软弱地任由这些壮丁在明军营垒里制造大规模的混乱。

    可明军主动摧毁自己的营墙请君入“瓮”城,又利用密集的炮火隔断了壮丁和驱赶壮丁的白莲教前军,这种操作,白天宇做梦也没有想到!

    白天宇当然知道明军的火炮射速很快,可他受限于时代局限性,根本想不到,炮群竟然可以竟然玩出“弹幕徐进”的战术!

    白天宇眼看着八千壮丁与混杂在其中的白莲教士卒进了明军的营垒,而自己的前军被隔断在外面,却是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指挥怎么指挥?前面涌进去,后面跟不上,这就意味着通讯兵也上不去,而白莲教这组织度,根本没人看旗语,完全是失联状态。

    “教主,怎么办?”

    白天宇的心在一点点地下沉着,他忽然觉得,自己驱赶的这八千壮丁,怕是给人送到嘴里的菜,回不来了。

    白天宇不露声色,勉力说道:“混在里面的弟兄各个都是悍勇之辈,明军营内的墙垒不高,还是有机会突破明军的防御的!”

    不过嘴上虽然是这么说,可白天宇却已经不对混在八千壮丁里的那些白莲教士卒抱太大期望了。

    白天宇的目光,转移到了自己身旁的这支部队身上。

    不得不说,白天宇和白莲教的高层将领们并不傻,他们有一部分人参与过日本南北朝的战争,虽然水平可以蔑称为“村斗”,但基础的战役规划能力还是有的。

    在他们的设想里,明军避开用作肉盾的壮丁,确实是有几种可能的,其中一种,那就是通过两翼展开的办法,也正是明军现在的对策。

    而正如那名千户官所说,其实只要是稍有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鹤翼阵不是完美无缺的阵型,这种阵型很容易被暴力破解,那就是像吃烤鸡一样,抓着鸡翅膀直接撕开。

    翅膀就是鹤翼阵的两翼,而如今虽然白给了七千壮丁和一部分士卒,但好处在于,明军不论是主动还是被动,都已经在事实上,被分割成了左右翼两个部分!

    而夹在中间的白莲教左右中后四军,看起来是两边挨打,但其实破局之法,也藏在了这里面。

    白莲教叛军,只需要集中兵力攻击明军的任意一翼,一旦防御能力和人数优势超过明军火铳兵的火力投送,做到抵尽战斗,那么胜算将极大增加!

    白天宇身旁,正是一支收拢了上千门板,特意双层加厚钉死,又在外面裹上了湿棉被的“橹盾军团”!

    正规军有正规军的办法,这些叛军也有自己的土法子,办法虽然土了点,但是“双层门板+湿棉被”这玩意能在很大程度上抵挡火铳的铳弹,却是毋庸置疑的。

    而且除此以外,白天宇手里还有一张底牌,那就是一支规模极小只有一百来人的骑兵部队好吧,如果这些矮脚马和骡子也能算是骑兵的话。

    可虽然骑的工具不太行,这些骑兵的素质倒是还可以,里面甚至有十几个日本武士参战。

    事实上,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元朝跨海征日是蒙古轻骑兵对阵拿着武士刀的日本步兵。

    但实际上,真实的战斗恰好相反,是以朝鲜和南宋步兵为主的元朝军队,对阵骑着矮马,拿着大弓、长枪进行骑射和冲锋的日本武士。

    日本武士,在这个时代,真的很热爱骑射。

    “教主,什么时候让他们上?”

    “再等等。”

    白天宇看着已经被隔绝的前方战场,以及两翼正在拉锯的战斗,反而沉住了气。

    白莲教的士卒数量多,死得起,所以他能接着耗,而白天宇在等一个机会,一个能击垮明军左右翼任何一个方向的机会。

    现在明军左右翼靠着“三段击”战术维持住了战线,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火铳的铳管会发烫,人会疲惫,火药和铅弹都会被消耗,可白莲教的士卒还有很多很多。

    所以,白天宇认为眼下还不是决胜的时候,而且,为了准备今天这场战斗,他还藏了一张牌。

    白天宇的目光,看向了远处的明军水寨。

    如果青龙帮张龙所率领的偏师能烧毁明军水寨,并且登陆后迂回绕到侧背打击明军,届时,白天宇再一举投入手中所有的底牌,击垮明军的任意一翼,战斗胜利的天平,就会极大地向白莲教的方向倾斜。

    ——————

    “援军在哪?!”

    “后面的人为什么不接着往前冲了!”

    明军的前营里,潜藏在壮丁队伍里的白莲教士卒,陷入了深深的绝望。

    很显然,他们已经意识到自己遇到了麻烦——明军的营垒里,凹进去的这块,构成了瓮城的陷阱形态,以至于他们现在连冲都没法冲了。

    这些能被挑选出来作为先登勇士的白莲教士卒,自然都是生性凶悍、身手矫捷的绿林好汉,即便是如此艰难的情况下,即便这些壮丁已经全都像鹌鹑一样抱头蹲在了地上,他们也顾不得暴露的风险,还是勇猛地用手中的钩索,以及壮丁们强制要求扛着的竹梯等道具,作为攀爬工具,进行了攻坚作战。

    明军的营垒虽然是按行军标准修的,但对于这些能在大户人家院墙上高来高去的绿林好汉来说,还不算什么难以逾越的天堑。

    而且明军的主要力量,六千人里,有三千六百人分布在营墙外的左右两翼(各一千八百人),有四百重甲骑兵以及三百名炮兵、八百人的预备队,共计一千五百人的兵力,此刻正待在姜星火身边待命,而除此以外,能在“凹”型营墙上进行防守的,也只有数百人而已。

    这数百人,手头没有什么热武器,却要防守绵长的营墙当然绵长,原本只需要防守一面,如今却要防守三面,自然便看起来有些兵力单薄了。

    这也是为什么昨晚包括柳升在内的大多数明军将领,没想到要把这些当做肉盾的壮丁放进营垒里来的原因。

    如果没有强大炮群的“弹幕阻断”,那么只要后援跟得上,白天宇的这个手段,很容易就会得逞。

    可如今炮弹不要钱似地跟暴雨一样落下来,靠着事先标定的射界,把白莲的前军跟这八千壮丁分割开来,前后无法合力,单靠混在壮丁里的士卒,却是根本不可能正面攻破明军的营垒。

    没有热兵器,明军的冷兵器也不弱。

    事实上,“凹”型营垒也不是没有任何好处,最起码,明军的交叉火力是能够得到充分保障的。

    这个时候也没人顾得上会不会误伤了,反正大部分壮丁都抱头蹲在了地上,敢起来反抗的都是敌人,这些敌人危害极大,不得不清除,若是真有零星倒霉蛋被箭矢给误伤了,那也只能认命了。

    毕竟,明军在事实上,已经保全了这八千人里绝大多数人的性命,兵危战险,真有十几个、几十个人被误伤,也实在是没办法的事情。

    “自由放箭!”一名穿戴盔甲的明军将领高举长刀,大喊出声。

    “嗖嗖……”

    不算密集,但相当精准的箭矢瞬间飞射而出,在空中划过一条条黑线,直指那些敢于靠着钩索和竹梯攀登营垒的白莲教叛军士卒。

    这些明军的弓箭手和弓弩手既然被留在营墙上,自然是有准头的,他们的精准度极高,在近距离的俯射这些伪固定靶(只能在绳子或梯子上下移动)时,几乎每三支箭矢里就有一支能够击中目标,带走一名叛军士兵的性命。

    而在此期间,负责指挥的平江伯陈瑄,也调动了一部分预备队,数百名明军士卒端着长枪和和大斧冲上了营墙,朝着敢于爬上来的白莲教士兵疯狂劈捅。

    “噗嗤噗嗤!”

    血花四溅,惨嚎迭起。

    “冲上去!先登赏钱一千贯!”混在壮丁队伍里的白莲教叛军首领高举长剑,大声吼道。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其余潜藏的白莲教叛军立马做出反应,他们按照各自的帮会归属、亲疏远近,组织起了一批批人手,试图抵抗那些疾射而来的箭矢,冒着明军的长杆兵器劈捅登上营墙,打开局面。

    毕竟,明军的营墙也实在是称不上有多高,看起来真的充满了希望。

    然而,白莲教叛军里的这些绿林好汉虽然勇猛善战,却缺乏基本的防护装备,有个圆盾都算不错的了,披甲率基本为零,而且因为这些叛军基本都是新招募的,完全根据入伙前的团体各自为战,根本就没有统一的指挥。

    因为缺乏足够的装备和完善的组织,企图登垒的白莲教叛军并未坚持太久,只冲了几波,便很快便陷入了绝望与崩溃。

    “撤!快撤!快回去请示教主!”白莲教叛军首领扯着嗓子大喊道。

    尽管他们拼死进攻试图登垒,但面临着明军营墙上弓弩的打击,已经失败了很多次,如果继续下去,定然难逃覆灭的结局。

    很快,这些潜藏在壮丁队伍里的白莲教叛军便开始向后退缩,试图脱离战场返回后方,跟白莲教的前军汇合。

    看起来他们是有机会的,毕竟炮火已经向前(对于明军炮兵来说)延伸到了“凹”型营垒的前方,这些涌进营垒的白莲教叛军,稍微绕一下,从炮火和明军左右两翼的缝隙间,是能够穿过去的。

    可惜,已经晚了。

    就在他们这批残兵败将,撤退到刚才炮弹打出的一片焦土前的时候。

    “放!”

    负责正面营墙的二十四架床弩的明军百户大喝出声。

    “咻咻咻咻咻……”

    一排排小儿胳膊粗的箭矢,不,应该用短枪来形容更为合适,这些短枪划破空气,朝着白莲教叛军的方向激射而去,霎时间,惨叫哀嚎声响彻四野,不断有人被钉死当场。

    在这个冷热兵器交替的时代,床弩的威力依然巨大,贯穿人体就像是串糖葫芦一样,往往能做到把两三个白莲教叛军扎在一起,或是把某人开膛破肚后用巨大的惯性直接钉死在地上。

    在明军营墙上床弩的阻截下,这股残兵败将,眼看着就要全军覆没了,登时没命地往外跑去。

    “拦住他们!别让敌人跑掉了!”城头的明军将领见状,急忙下令道。

    一排排弓弦被拉开的声音响起,箭矢如雨点般倾泻而出,铺天盖地的落向了那群叛军的后背。

    营墙正面的床弩和弓弩手、弓箭手,暂时放弃了对还算稳定的左右翼战线的支援,开始全力绞杀这股从明军前营里撤退下来的残兵败将。

    “噗噗噗啊~!”

    在白莲教残兵们恐惧的目光下,一个个同伴纷纷倒地毙命,短短时间内,近千名混入壮丁队伍里的白莲教士卒,撤回来时还有六七百人,而被两侧的箭矢集火后,顿时只剩下了一半不到的人数。

    “完了.全完了!”带队的白莲教首领双腿忍不住颤抖起来,脸上写满了震撼、惶恐和迷茫。

    然而就在此时,几乎是不约而同地,双方正在负责观战和指挥的将领们,都紧张了起来。

    “哪个杀才下的命令?该杀!”

    正在调度军队的陈瑄勃然大怒,那股白莲教的残兵败将,对于战场大局来说,本来就是无足轻重的,只需要维持好鹤翼阵的两翼,然后安抚好被驱赶进营垒的壮丁,随后底牌甩出去,这场战役,就是完胜、大胜!

    而且是既保全了人质又铳毙所有匪徒的完美胜利!

    可随着城头明军将领贪功的举动,让原本用来支援两翼城头远程投射战力,变得瞬间哑了火。

    这就要命了!

    战场局势瞬息万变,比的就是谁少犯错误,而这个错误虽然很小,可如果对方抓住了,就很致命!

    明军就要被迫提前动用预备队。

    可这就像是双方打牌一样,先甩出手里大牌的人,如果没法一波梭哈,没了底牌,那就要被人连到死!

    白莲教后军,正在手搭凉棚观察战场局势的白天宇顿时大喜过望。

    明军竟然主动犯了错误那他就不必等待迂回的青龙帮张龙所部在水寨方向发起进攻了。

    这里还有一个考量,那便是不论明军分不分兵力守水寨,对于正面兵力更多的白莲教叛军来说,都是划算的。

    明军分兵,正面战场的兵力就少;明军不分兵,张龙很容易得手,继而登陆迂回,席卷明军后方,奠定胜局。

    “不等了!”

    白天宇当机立断。

    “马上下令,重步兵向我军左翼当面的明军火铳兵阵线(明军视角的右翼)发起冲锋,进行正面牵制,掩护友军进攻。”

    “喏!”传令兵领命而去。

    随后,白天宇又看向身边骑着蒙古矮脚马的一名日本武士,在马上说道。

    “骑兵要准备出击了。”

    这名日本武士身穿日式盔甲,背着一张大弓,手中握有一柄长枪,腰间挂着两把参差不齐的武士刀,本来是很威风的打扮,可配上他矮小的身高以及胯下只有一人高不到的蒙古矮脚马,却显得有些滑稽。

    不过此刻白天宇并没有任何轻视对方的意思,反而下马郑重地对这名日本武士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说道:

    “能否一举破阵,就拜托小笠原阁下了!”

    小笠原拉下了自己的面甲,郑重说道。

    “阁下请放心,我会尽全力的!”

    “嗯!”

    白天宇点了点头,然后翻身上马,继续指挥作战。

    与此同时,一队队身披铠甲的部下已经从四周向小笠原聚拢了过来,他们中有十几个日本武士,大部分都是明人,是白天宇收拢过来的、少数懂得骑兵作战的人。

    小笠原神情十分肃穆地点头回应,同时拔出自己的武士刀指向前方,用一口带着浓郁日式腔调的汉语说道:“准备作战!”

    听到骑兵队长的话,白莲教勉强拼凑出的百骑,以小笠原为箭头,排成了几列还算整齐的队形,随时准备跟着他朝明军的阵地冲杀而去。

    本来左翼战线上,没有继续投入兵力加码的白莲教叛军,情况也不乐观。

    负责指挥的白莲教堂主、舵主们都心急如焚了,在他们看来明军的三段击看起来就那么回事,可火绳铳可比沐英时代的火铳射速还要快,因此,明军的火铳方阵,射出的铅弹几乎没有停下来过。

    就在考虑要不要请求教主增援的时候,白天宇的支援却到了。

    数百名扛着简陋橹盾的披甲重步兵,抵达了左翼。

    虽然在白莲教那里号称“重步兵”,但其实绝大多数人只披了一层皮甲而已,铁甲都少得可怜,更别提什么扎甲和明光铠之类的了。

    而且,他们手里的“橹盾”,也不过是双层门板加上湿棉被罢了,门板当然全部是用木头做的,而且还不是什么好木料。

    但即便如此,他们的声势也足够唬人。

    这批重步兵就像是无敌的铁塔阵,顶在了白莲教的左翼阵地前面。

    当然了,这些重步兵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如同金人、蒙古人那种冲进去大杀四方的狂战士,这种定位为“防守型”重装士兵,只能说是高级一点的炮灰。

    但是,即使只是炮灰,它也依旧挡住了明军右翼(白莲教左翼)方面疯狂压制的铅弹,让白莲教左翼阵线的损失降低了很多。

    见状,原先犹豫不决的白莲教堂主们立刻兴奋了:有救!

    白莲教的重步兵举着巨大的门板,而其余士卒则龟缩在沉重的门板后面跟着缓步前进,铅弹打在裹着湿棉被的双层门板上,在七十步的距离上能造成穿透,但杀伤效果并不显著。

    强弩之末,难穿鲁缟。

    “噗噗噗!”

    棉花与木头的碎屑纷飞,随着距离的抵近,被打穿门板的白莲教重步兵越来越多,伤亡也越来越大,但这些被白天宇洗脑的信徒,却表现出了惊人的意志力。

    他们口中念叨着“无生老母,真空家乡”,闭着眼睛闷头往前冲,把明军密集的火铳铅弹挡在外围。

    同时,随着双方距离的抵近,白莲教的弓箭手们,也获得了更多的射击距离,大量的箭矢也飞了过去,对明军进行压制性打击。

    “杀啊!”

    眼见只剩下最后三十步冲锋的距离,一个出身绿林的白莲教叛军堂主突然发狠了,大吼一声,提刀往前冲,其身旁的几百号白莲教士卒见状,亦是嗷嗷地跟上,试图帮助堂主冲垮明军火力的拦截。

    只是,他们刚脱离大盾的保护冲上去,就遭受了明军火铳手的迎头痛击,一时间血光闪烁,尸体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明军用的是姜星火改良版的“三段击”战术,算是线列步兵的雏形战术,属于轮番射击,不是不能像近代军事电影里那样齐射,比如第一排蹲下低点,第二排次之,第三排完全站立,而是在火绳铳的时代,这种战术并不美好,射击时很容易伤到后排士兵的锁骨或者第二排士兵的手或者胳膊。

    因此还是用的最常见的打法,也就是是一排接一排的排射法,只不过,由于火绳铳的射击速度提高了,三排士兵(实际上是六排变阵)基本上可以保持战线提供连绵不断的火力攻势。

    白莲教堂主咬牙切齿地怒骂道:“你奶奶的明狗,老子要把你们都干掉!”

    “咻咻咻……”

    正说话间,一枚铅弹突然从前方飞来。

    “小心!”身边的兄弟惊骇欲绝地大吼道。

    然而,提醒终究还是迟了一点。

    “砰!”铅弹在白莲教堂主的头上爆裂开来,一团血雾升腾而起,旋即一股鲜红色液体从白莲教叛军堂主的脑袋喷涌而出。

    朱勇放下了手中冒烟的火绳铳,摇了摇头。

    “本来是瞄着小腹打的,三十步都歪的离谱.”

    枪打出头鸟不假,可白莲教押到左翼的增兵,却不都是这种莽夫,靠着橹盾的硬抗,虽然打到最后,橹盾基本都被打碎了,可他们还是成功地把跟明军阵线的距离缩短到了二十步。

    营墙上的远程投射,也根本就是杯水车薪,于事无补。

    明军右翼的一千六百余人,岌岌可危!

    ——————

    帅台上,由于垫的高,视野好,大多数人都隔着战场的硝烟,看到了白莲教叛军近乎孤注一掷地把兵力投入到明军的右翼(白莲教左翼)当面,并且完成了距离的接近,明军的火铳兵阵线,眼看就要无以为继了。

    是的,孤注一掷!白莲教士卒的素质虽然不值一提,可眼下,对方已经动用了所有原本捏在手里的预备队,有将近八千人扑向了只有不到两千人的明军右翼!

    负责指挥战场的平江伯陈瑄看向了早已准备多时的朱高煦,以及姜星火留在营地里的八百名火铳兵的预备队。

    姜星火从始至终,都没有干预过陈瑄的指挥,但在这个关键时刻,甚至可以说决定了到底是不是完胜的时刻,不得不征询一下姜星火的意见。

    是的,在陈瑄看来,以明军的素质,就算是被斩断了一翼,大概率也不见得会败,而是会在白刃战里付出一定代价,战胜这些叛军。

    毕竟对方也算是把所有预备队都扔了上来,而明军手里还有四个百户的重骑兵和八个百户的火铳兵,足以战胜对方了只是会赢得不那么漂亮。

    “国师?”

    帅台上众将的目光都看向了姜星火,所有人在这个时候,手心几乎都捏了一把冷汗。

    唐音看着这位从容不迫的大明国师,光是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若是自己,此时该面临什么样的如山压力,就已经有些喘不过气来了。

    可姜星火却只是抬头看了看天,他当然不是在发呆,而是在看天上热气球的旗语。

    “平江伯,你可以下达总攻的命令,但我的建议是,再等十几息,若是飞鹰卫有情报传回来,更稳妥一些。”姜星火如是说道。

    帅台上,陷入了一片死寂。

    这短暂的时间眼下却过得如此地漫长。

    直到陈瑄忍不住下令的时候,头上能够俯瞰战场的热气球,终于顺着牵引绳,滑下来一个袋子,袋子里面装着及时绘制的战场图示,同时也给出了旗语。

    隔着规模巨大的战场,热气球凭借高度优势,捕捉到了地面帅台无法看到的一条重要情报。

    ——白莲教唯一的小规模骑兵,已经出动了,正在试图通过迂回,包抄明军右翼由于战线拉得过长,而变得极为薄弱的侧后方。

    姜星火和陈瑄相视一笑,陈瑄默契地把姜星火拉到了他身前。

    姜星火也不犹豫,拔出了手中的长刀。

    “众将听令,破阵杀贼!”

    “将军威武!”

    “明军万胜!”

    话音落下,山呼海啸般的吼声响起,眼看着友军在前线战斗,被压抑了多时的明军两支预备队,终于得到了机会,如同猛兽出笼一般,开始迅速行动了起来。

    明军预备队如同潮水一般,从帅台向明军营垒的右侧奔去。

    ——————

    明军右翼战场,阵线拉的极长的明军火铳手,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至暗时刻。

    漫山遍野的敌人如同无边无际的蚂蚁一样,黑压压地涌向了他们。

    而距离已经不够他们再继续发射铅弹了,他们只能装上铳刀,排成紧密的队列,在每个方阵两侧负责压阵和防护的刀盾手的协助下,与敌人展开肉搏。

    当然,肉搏不意味着明军的失败。

    恰恰相反!

    他们是明军,是天下无敌的明军!

    即便没有火铳的远程打击能力,论战斗意志、战术配合、白刃战技战术水平,他们依旧远远强于对面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叛军!

    “杀啊!”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吼声,双方交织在了一块。

    鲜血从双方士兵的身体里飞溅出来,洒落了满地都是,将本就残酷无比的战场,映衬得更加血腥恐怖了……

    “噗嗤——”

    伴随着利器刺破皮肤的闷响声,明军右翼方阵前沿的几名火铳手倒下了。

    看着倒下的自家兄弟,为首的小旗大吼道:“突刺!”

    其余火铳兵闻言,纷纷举起了他们手中的火铳,铳刀组成了闪烁着寒芒的钢铁森林,他们跟在指挥官身后,列成整齐的队形朝着敌人突击而去。

    事实证明,即便是拉近到了白刃战的距离,即便兵力相差悬殊,在明军缜密的组织、凶猛的攻势之下,对面的叛军还是挡不住。

    明明是人少打人多,可一个接一个的叛军却倒在了血泊里。

    往往杀死一名明军士卒,白莲教叛军需要付出八九甚至十余人的代价。

    这就是甲胄、训练、纪律、体能、技巧等诸多方面因素的差距综合到了一起,所带来的最终结果。

    整片大地都仿佛被血色染红了,浓重的鲜血几乎汇聚成流,顺着战线蜿蜒向前.

    惨烈,太惨烈了。

    就连空气中,似乎也弥漫起浓郁的血腥味儿.

    就在此时,就在明军右翼靠着白刃战顶住了压力,明军左翼由于敌人主攻方向确定,也开始转守为攻支援友军的同时。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明军的几名百户官循声回头望去。

    只见远处尘烟滚滚,一百多匹马疾驰而来,马背上的都是身穿甲胄,腰挎弯弓的骑兵。

    为首者身材矮小却极为壮硕,头戴圆盔,身披银灰色锁甲,胸前佩挂金灿灿的铜锣作为护心镜,此人掏出大弓,扬手一下,却是准头奇高,直接射中了一名明军百户。

    见搏了个开门红,小笠原手握长枪一柄,单臂举过头顶,高喊道:

    “板载——”

    身后的十几名日本武士,也开始大力抽打马匹,跟着纷纷狂叫了起来,后面的白莲教众人,也受到了极大的鼓舞。

    他们手中的长枪和马刀,随着矮脚马的加速而纷纷弯下,用手腕和手肘夹着,形成了最稳定的力臂。

    这些人,悄无声息而又极为耐心地绕过了大半个战场,迂回到了明军右翼的侧后方,如同一条危险的毒蛇,在草丛里潜伏了许久,终于等待到了一个敌人放松警惕,可以一击致命的机会,于是吐着信子猛扑了上来!

    事实上,正是因为战线极度吃紧,明军右翼的斥候骑兵,才不得已派了一半填进了战线里,以做阻碍,而剩下的一半则散布在绵长战线的各处,甚至还有充当着通讯兵的作用,根本来不及集结进行反冲锋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骑兵,明军右翼的指挥官们脸色难看极了。

    他们都知道这支在平时压根什么都不是的骑兵,在此时能造成多大的危害!

    这些家伙找的时机太可怕了,一旦冲进战团他们手底下的明军被前后夹击,绝对撑不了太久!

    但是……

    现在撤退也晚了。

    看到了从明军身后冲过来的白莲教骑兵,叛军的欢呼声响彻云霄,士气也随着这些人等的到来而暴涨。

    原本被明军冲散的队形重新组织起来,并变得越来越稳固,渐渐把反冲锋的明军逼退了,并且还往前推近了许多。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胜利的天平开始向白莲教叛军倾斜,甚至白天宇的脸上,都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时,忽然,大地开始传来了颤动声。

    明军右翼后方营门大开,数百名全身重甲的具装甲骑列成整齐的队伍,出现在了战场上。

    铁骑如雷,倏忽而至。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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